第二卷 孤岛之谜 第三章 自行车之谜

1

岛上第三天。

早上十点后,刚好是风雨渐弱的时候,大家陆续起床了。吃完早午餐已经十一点多了。

“昨天那件事是真的吗?”

吃饭时,麻里亚嘀咕了一句。台风过去了,天空中虽然还是乌云密布但已经可以隐约窥见阳光。我的脑袋里还残留着昨夜的酒精。昨晚的事情似乎是个噩梦,但是餐桌旁少了牧原完吾和须磨子两个人的事实还是把我们拉回到现实中。

饭后,江神学长邀请我和麻里亚去二楼的凶案现场继续调查。回想昨夜发现死者时的情景,那些场景瞬间又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今天我们要认真地勘查现场并推测昨晚这间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站在门口。房门上赫然张着一个洞。江神学长握住门把手轻轻地推开门。

“首先来调查这个搭扣。”社长盯着搭扣说,“这个坚固的——借用礼子的话说就是坏的搭扣为什么偏偏就昨晚锁上了呢?这点不由令人怀疑。”

“江神学长,”麻里亚说,“听你们说昨晚敲门叫了须磨子姐姐很多遍都没有回应,你们肯定也觉得奇怪吧。那会儿我不在所以也弄不清具体情况怎么样,但是你们确定这扇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吗?虽然打不开门的时候理所当然的会认为是搭扣锁上了,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其他原因呢?或许有什么东西挡住门了呢?”

“麻里亚你是在怀疑和人吗?”我问她。

是和人用劈柴刀在门上砸了个洞,并把手伸进去取下搭扣的,但是没有人直接看到他用手取下搭扣。我们只是听见他说“好坚固啊”“还差一点”“拿下来了”,然后房门就开了。和人会不会是在演独角戏呢?我听出了麻里亚的言外之意。

“我倒不是说和人是杀人犯,只是觉得房门打不开未必是搭扣的原因……”

她含混不清地回答我。看来她或多或少地觉得和人和这件案子有关联。

“麻里亚你的意见真是大义灭亲啊。”江神学长一脸严肃地说,“但是我们没有怀疑这点的理由。那扇门打开的时候,没有任何东西挡在房门后。而且和人从门的缝隙中塞进金属书签、努力开锁的神情也没有可疑的地方。他使劲往上推书签的时候,书签折断了,从这点来看可以确定房门上肯定安有挡着门开关的东西。而且开门的时候旁边也没有什么东西。”

“那,房门真的上锁喽?”

“是的。”江神学长回答道。

我们静静地走进屋内,对着床上的两具遗体合掌行礼。

“我们要不要像福尔摩斯那样趴在地板上?”

地板上的血迹开始发黑了。完吾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所以两个人倒下的窗边的地板上有一大摊血迹,惨不忍睹。

“还有些飞溅到各处的小血迹。这个应该是须磨子被枪击后移动的痕迹吧。”

从房间中央到房门附近有五六个血滴状的血迹。完吾被枪击的部位是大腿,而且他的动脉受伤是不可能东倒西歪地在屋内走动的。他很有可能被枪击之后头就撞到了桌侧的椅角,瞬间失去意识。另一方面,根据园部医生的分析可知,须磨子在胸部受伤后由于出血很少没有立即死亡。所以她很有可能一边流着血一边呻吟着在屋内走动。但是——

“须磨子是在哪儿被枪击的呢?”

我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昨天受了惊吓,我们都没有发现这条血迹,所以一直认为两个人都是在窗边被枪击后就地倒下的。但是现在来看可能不是这样。会不会是须磨子在门边被枪击后忍痛挪到了窗边,然后一头栽在之前被杀的父亲身上?”

“貌似是这样的。”

江神学长思考片刻后说。

“那就是说须磨子被枪击的时候站在这个地方。”

江神学长站在离门最近的血迹旁。这条血迹离门不到一米,伸手就可以握到门把手。

“真奇怪啊!”麻里亚把食指放到嘴唇边说,“在离门这么近的地方被枪击有点奇怪。如果江神学长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须磨子姐姐当时站的地方的话,那房门一开,凶手就可以从走廊上开枪了。射击距离超过十五厘米,来复枪的枪身长近一米,总不能后背贴着房门开枪呀。太奇怪了。不管风有多大,仓库的大门‘砰’,‘砰’响得多厉害,这样特地打开房门从走廊开枪也太不自然了。”

麻里亚继续说:

“如果房门是关的,那须磨子姐姐就站在江神学长现在的位置,她背对着门,凶手就在房间中间。但这就更奇怪了。如果凶手和须磨子姐姐是这样站的话,那须磨子姐姐就不可能被枪击后还能走到床边。不管怎么想她都应该大声呼救着往楼下逃命吧。”

“很厉害啊!”

“别笑,有栖。我说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我怎么都接受不了须磨子姐姐被枪击的事实。”

“那我们就把这个作为第一个问题吧——须磨子是在哪被枪杀的?”江神学长继续说道,“第二个问题就是我刚刚说到一半的疑点——为什么这间屋子里形同虚设的搭扣会被硬扣上呢?”

突然一个想法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这个推理就简单了。它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答案。须磨子是在窗边或者房屋中间遭枪击的。之所以房门旁边有斑驳的血迹是因为她在遭枪击后走到门边并扣上搭扣。”

“啊,那这样一来就是推理小说中常见的密室诡计了。”麻里亚说,“就是说凶手并没有玩什么花招,而是被害人自己锁上门后再断气的。那这间屋子就可以解释成密室状态了。但还是有让人想不通的地方。为什么须磨子姐姐在扣上门后还要回到窗边伯父的遗体旁边呢?难道说她在想着反正都要死那就抱着伯父的遗体死吗?

“难以理解啊。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打开门呼救吗?伯父倒下了,大腿上的伤口还一个劲儿地流着血。为什么须磨子要抱住他的身体而不大声呼救呢?这解释不了第二个问题,也就是为什么门会被锁上”。

“不对,须磨子就是为了保命才扣上搭扣吧。也许在被击中一枪之后,须磨子用身体撞向凶手并把凶手撞出门外,再扣上搭扣……”

“说不通。濒临死亡的须磨子姐姐冲撞凶手这点太勉强了。而且在须磨子姐姐奋力扣上搭扣的时间内,凶手完全可以再推开门回到房间内的呀。”

确实如此。我接受麻里亚的这种说法。

“现在可以确定完吾就是在窗边被枪击的。”社长在血迹边踱着步说,“问题是须磨子的活动路线……”

“也许我们遗漏了可以判断她活动路线的证据吧。”麻里亚说。

“好吧,我趴下看看。”

说完这话,江神学长果真就趴在地板上朝床底下看去。我也趴在地上看另一边的床底。昨天我们看的时候只是调查有没有来复枪,今天我们可是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

——好像有东西。

“有东西。在床的里边,从我这看不清是什么。”

江神学长站起来,弯腰从枕头这边往里瞅。

“啊,看到了。圆的……打火机吗?”

“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伯父用的是一个圆柱形的打火机。好像是香港货,形状挺特别的一个打火机。”

江神学长弯着腰伸手去够,不过似乎够不着。他索性又趴下了,终于够着了。

“是,这是伯父的打火机。”

“也许完吾被枪击的时候正准备点烟呢。”我说,“所以手里拿着打火机。他被枪击后倒下了所以打火机就从手上滑落,滚到床底下了。”

“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伯父的习惯,没准他一边玩着打火机一边在和须磨子姐姐聊着天的时候被枪击中,打火机就滚到床底下了。”

不管怎么说这个东西似乎都没什么大意义。

之后,连麻里亚都趴在地上一个角落不落地仔细检查了这间屋子,但是没有找到看上去可以作为这件案子突破点的东西。

2

我们不想继续待在家里,所以想去瞭望台讨论一下案情。说着我们下到了客厅,正好碰见站在大门口的平川和礼子。

“老师您要回鱼乐庄了吗?”

听到麻里亚问话,画家扭过头。

“嗯,准备回去了。我要回家再睡一觉,太累了。”

“那我们一起出去吧。我们也正准备出门呢。”

“啊,那好啊。”

礼子目送我们四个人走出望楼庄。天空已经放晴了。

“你们是在二楼调查现场吧,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呢?”

蹬着自行车的平川问并排走的江神学长。

“没有。只发现了完吾先生落在床底下的打火机。”

“打火机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吧。他可能刚好准备点烟的时候被枪击了,要不就是边玩弄打火机边和须磨子聊天的时候被枪击的。不管哪种情况都差不多吧。”

“不过话说回来牧原父女俩到底在聊些什么呢?须磨子丢下丈夫跑到二楼肯定是和自己的父亲说些重要的事情吧。”

“可能吧。”江神学长含

糊着画家。

其实须磨子是在向父亲寻求经济援助。我和麻里亚在后面听着两人的对话。

“这里是个好地方,但总发生这些悲惨的事情。”

这次轮到江神学长提问了。

“听说三年前麻里亚的堂哥英人出了事。”

“啊,那件事啊。”画家的声音低沉下去,“这座岛看上去是个南国乐园,但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情。这次的事情真的是谋杀吗?我到现在都难以相信。”

“我认为就是谋杀。很遗憾,只能这样推测。”江神学长话题一转,“英人是在哪里出事的?”

“他的尸体是在北部海湾靠近鱼乐庄的岩石场被打捞出来的。就在乌帽子岩的附近。我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个游泳健将竟然会溺死,得知这个消息时非常吃惊。”

“您没有想到是吗?”

“啊,不是,”平川稍显慌张地补充道,“确实很震惊。但是游泳时经常会发生脚抽筋的事情。而且大晚上的孤身一人在海里游泳确实太危险了。”

“英人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去海里游泳呢?他喜欢这样吗?”

“啊,怎么说呢?这个我不太清楚。你们还是问问小麻里亚吧。”

“从没有过这样的事。”

麻里亚大声对前面的两个人说。

“月光很好的时候我曾经央求过英人哥哥带我去坐船。但是从来没游过泳。虽然我说过想下船游泳,英人哥说太危险了阻止了我。”

四个人陷入了沉默。这个话题不太好。

“老师,您累了吗?回家后马上就休息吗?”

麻里亚冷不防地问了句。

平川想了一会儿后回头对麻里亚说:

“不,还没累到那种地步,怎么了?”

“如果老师您方便的话,我们想去看看须磨子姐姐的肖像画。就是老师家里的那幅。”

“看那幅画?这个倒没什么不方便的。”

平川老师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不好意思,如果老师您今天太累了那我们就不去看了。就是突然很想看那幅画。我很喜欢那幅画。虽然说这话对专攻风景画的老师您来说有些不礼貌,但我觉得须磨子姐姐的肖像画是老师的画中最美的一幅。我常常羡慕画中的须磨子姐姐好美啊。”

“哦。”重新转过身子的平川说,“你看看,那下次我给小麻里亚画幅肖像画。我肯定会用心画出一幅绝不逊于须磨子的肖像画。”

“谢谢您。不过请您不要勉强。”

“勉强什么呀。但是今年的画我都还没有整理,所以明年给你画。”

“好的。”

明年麻里亚还来这岛上吗?从麻里亚最后这句无力的回答来看,估计她自己都在怀疑这一点。——嘉敷岛又在她的记忆中留下了悲伤的一笔。

“那我们可以去打扰您吗?”

“当然可以啦。江神和有栖川也来吧。我可不敢独占你们的公主被你们怨恨哦。”

“老师您真是的。您看有栖的脸上分明写着‘这家伙到底哪有公主的样’?”

“我可什么都没说。”

“所以你脸上都写着呢。”

“哎呀,后面俩人吵起来了?”

“这俩人经常这样。关系太好了。”

“江神学长你说什么呢?”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达了鱼乐庄。在这期间我们就这样边骑车边聊天。

看见大海了,呼吸着海风,我不由得感叹这座岛还是很美的。

鱼乐庄——

我们坐在北斋的玻璃桌旁,桌子上散乱的摆放着拼图。我们喝着平川给我们倒的冰咖啡,聊了会儿这座小岛以外的话题。聊天中我们才发现这位画家对现在的时事一无所知。举个例子吧,他连现在美国总统是谁都不知道。

“我这样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真是惭愧啊。不过这正可以表明我全身心投入到了艺术创作中,反而能以此为豪。不过像我这样的三流画家这样只会贻笑大方啊。我总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社会中去,我对人类社会也毫不关心。从孩童时我就对注定死亡的人类每天拼命挣扎的这个社会失望至极。可能是我天生的缺陷吧。但是,怎么说呢,世事奇妙,还是有很多打动人心的美好事物。不仅是美术,像这座岛上的自然风景,美丽的女性都深深的让我着迷。啊,真想一直生活在这些美好之中啊。”

平川淡淡地说。

如果一切随心所欲,无人会来。

如果万事如意,还会有人去吗?

倘若无人往返、栖于这间小屋,

啊,这该有多么美好。

“就这样?”

“嗯?江神,这首诗我好像听过。是《鲁拜集》的一节吧?园部医生很喜欢。”

江神学长说:“是的。”

“我也喜欢推理小说,有段时间还经常读呢。”

画家悠闲地靠着椅背。

“我最喜欢的是范·达因。倒不是说他的小说情节设计的多么精彩。只是小说中菲洛·万斯这个有些狂妄的侦探很合我意。有点卖弄学问的意味吧?这个人的身上既融合了古今东西的美术和文学,又能信手拈来地发挥着他的推理才能。他从叔母那儿继承了一大笔遗产,所以沉浸在自己感兴趣的学问和艺术中的同时又可以过着优雅的生活。这个菲洛·万斯过着我理想中的生活。”

“老师您的生活看上去也是悠然自得呀!”

“完全不是那样,江神。像我这样默默无名的画家只是在勉强度日。一边幻想着自己要是能有一个像菲洛·万斯那样的叔母就好了,一边还在担心明天的生活。”

“虽然这么说但您现在不就在惬意地避暑吗?像您这样在这个偏僻的小岛上建栋别墅,每年来度夏的日本人屈指可数吧?”

画家的嘴角涌上了自嘲的笑容。

“实际上我确实有位类似于菲洛·万斯叔母的存在。这栋别墅就是我叔叔的,他和有马铁之助老先生关系很好。我叔叔没有孩子,他去世后这栋房子意外地归属于我了。叔叔只是个普通的企业家,因此他那些值钱的东西早就被家族里其他的人平分了。我这个人,就是个古怪的、没有前途的风景画画家,所以他们怯生生地问我把这栋不吉利又不便捷的房地产给我怎么样时,我这个古怪的人便欢天喜地地继承下来了。”

“这栋别墅才是配得上老师您的遗产呢。”

江神学长目光平和地说。

“那老师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可能的话一直待在这座四季如夏的岛上呢?”

“当然想过。离开小岛的日子越近我就越难受。还记得小时候开学头一天晚上,我总是肚子疼。开学典礼的早上对于我来说非常恐怖,连早饭都吃不下,吃了就吐。学校里既没有不好的老师也没有欺负我的人,我学习成绩不差而且也有朋友,但我就是从心底讨厌学校,极其不愿意迈进学校大门,所以肚子就会剧痛。——现在我都这把年纪了,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夸张了,但是每当离开这座岛的前夜,我都会变得很失落。我是个希望孤身一人生活在自己热爱的世界中的不成熟的男人。”

“老师您似乎不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但这真的看不出来。”江神学长摇摇头说,“也许您是用优雅的生活在报复来到这个世界的仇恨。”

“优雅的生活是最好的报仇——我记得有个美术评论家就给自己的书起了这个名字。”

画家从桌子上拿起一块拼图用指尖摆弄着。他似乎在只有他和江神学长两个人的房间里交谈着。

“小麻里亚。哎呀,现在还叫小麻里亚的话不合适了。——要看画吗?”

“请给我看看吧。是在里面吗?”

麻里亚站起身。说是里面,其实这栋房子就是个只有厨房、卫生间和浴室的小屋,所以说屋子的角落应该更恰当。麻里亚一如既往地迈着晃晃悠悠的步子走向里面的墙壁。我和江神学长紧跟其后。平川靠着椅子,背对着我们喝咖啡。

“画得挺好吧?”

麻里亚盯着画说。站在她身后的江神学长和我异口同声地说出同感。

画中的须磨子没有烫发,长长的直发自然地垂到肩膀。她穿着略带粉红的白色套裙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双膝并拢,身体微微前倾,自然摆放的漂亮小腿尤为吸引入。纤细的脚踝和光脚上的指甲散发着无尽魅力。再回到画中人的面容上,上颌微抬,眼神朝上,似乎在凝望着遥远的天际。

不得不说她真是一位充满魅力的女性。这张三年前的肖像画让我看得入神。

“画得真美啊!”

麻里亚陶醉般的又说了一遍。

“谢谢您,我太开心了。”平川朝麻里亚说道,“我也非常中意这幅画。所以即使有马和须磨子说希望将这幅画挂在望楼庄时也被我委婉回绝了。虽然对特地跑来给我做模特的须磨子我挺过意不去的,但是我不能忍受这幅画有片刻的时间离开我身边。我一定要把这幅画挂在这里。”

听说那个时期的须磨子还十分痴迷画家。那么那个时候的画家对须磨子是什么样的感情呢?对于这个优雅

生活至上的快乐主义者来说不过是一杯美酒罢了吧?我无从窥探人的心理。

画家还是背对着我们一动也不动。

“你们还可以再来看。”

无意中我们似乎听到了画家的叹息声。

“我想休息了。太累了。”

3

瞭望台的凉亭。

我们三个人眺望着蜡烛岩和双子岩,海风吹拂着我们的面庞。我们就像遭受洪水袭击后跑到屋顶等待救助的受灾者来到了小岛的最高处。

“我总觉得……伯父和须磨子姐还是自杀吧。”

麻里亚轻轻地用指尖捋了捋红色的发梢,嘴里嘟囔了这句话。我们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了须磨子姐姐死时平静的脸。如果是被突然闯入房间的人枪击致死的话,她怎么会有如此平和的表情呢?正常的不应该是恐怖和惊愕所交织的狰狞表情吗……”

“就凭这一点也许不能重提自杀说。虽然麻里亚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也许是须磨子在面临死亡时依偎着自己的父亲,心中得到救赎,所以就那样安静地离开了人世。——要推翻谋杀说还必须要有更确凿的论据。”

一口气说完这通话的我感觉很不好。也许麻里亚宁愿相信二人的死是自杀而不是谋杀吧。就算我无意识的那么想,也不能说“必须有更确凿的证据”这样的话呀?我应该学着去体谅别人。

“完吾和须磨子有自杀的理由吗?”

被我一问,麻里亚摇摇头。

“我想不到。看来还是谋杀。”

“如果是谋杀的话,那么有没有谁有杀人动机呢?”我追问了一句,“有这样的人吗?”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为什么要杀伯父他们呢?我想不到。”

“要说有杀人动机的人也不是没有。”一直沉默的江神学长开口了,“如果被杀的只有完吾一个人的话那有一个人有杀人动机。”

麻里亚迅速反应过来。

“你是说纯二吗?”

“是的。”

“虽然他们的关系一直不好,但他总不会要杀伯父吧。哎,先不管这个,纯二总不会杀须磨子姐姐吧。虽然前天他说的话很过分,但他还是真心喜欢须磨子姐的。所以这不可能。”

这不是没有可能。虽然我理解麻里亚所说,但在时间上纯二有杀人的机会,身体条件上也有可能,所以不能一口断定纯二不是凶手。

“但是我也没觉得其他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麻里亚叹了口气说,“有马伯父不会杀自己的哥哥和侄女,礼子姐更不可能做这种事。和人呢,他充其量也就是打打空瓶子,不会有胆子去杀人的。犬饲夫妻、平川老师、园部医生也不会是凶手……”

麻里亚看上去很困惑。

谁看上去都不奇怪。那到底是谁杀的人呢?犯人就在他们之中。

“来复枪现在在哪儿呢?”

麻里亚没有听清我说的话,又重新问了句:“什么?”

“我突然想到,如果他们不是自杀的话,那么凶器来复枪在哪儿呢?那间屋子里没有。是凶手为了销毁凶器所以从窗户里扔到了海里,还是来复枪现在还藏在房间里呢?”

这真不是什么愉快的谈话,所以我很痛苦地说出这些话。

“要是来复枪还在凶手那儿的话就太危险了……”

“又说这种话。”麻里亚瞪了我一眼,“有栖你真是瞎操心。你是不是又在想接下来被杀的人会不会是你呀?拜托你打住吧。没准最后调查出来的结果就是自杀,你这样瞎担心就是自己吓自己。”

“又是自杀说?”

“嗯,没有人看见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也就无从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我收回刚才说的‘看来还是谋杀’那句话。最终我们都不会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也收回。”

“收回什么?”

“对麻里亚说的‘很厉害’,我收回那句话。”

“你赶紧收回!”

赶紧打住,简直太愚蠢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麻里亚学吉他的山坡上,沉默许久。

“那是礼子吗?”

江神学长突然说了句。我和麻里亚都朝江神学长所说的北边的大海望去。海面上有一只船。小船是朝着鱼乐庄的方向前进的,上面坐着一个女性——是礼子。

“是去给平川老师送什么吧。老师来我家的时候带了背包准备带点蔬菜回去的,但回家的时候忘带背包了。”

这么说,平川家没有冰箱。

今天的海浪似乎比昨天高。小船在大海中摇摇晃晃地勇敢前进。

移动视线,映入我眼帘的就是莫埃人像。莫埃人像仍旧超然耸立在小岛的最高点。

“我们都没有去解莫埃人像的字谜了。”

听我嘟哝了这么一句,社长答了声“是啊”。

昨天我还在想能来这样一个悠闲的地方,对留在京都的学长们还很不好意思。今天的心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都是那些莫埃人像惹的祸。”麻里亚说到,“在建莫埃人像之前,这座岛上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好或恐怖的事情。但是那年夏天,爷爷似乎预测到自己快要去世,雇了一些工人和测量工程师在岛上立了好些个莫埃人像。第二年春天,爷爷就去世了。接着第二年,须磨子姐姐和平川老师的关系就开始变得微妙,接着一年热衷寻宝的英人哥哥就出意外了。最近这两年里好不容易没有再发生什么了,今年又出了这件惨祸。我觉得那些莫埃人像像是对这座岛下了诅咒。”

“我们来这座岛的时候你还说这些人像是小岛的吉祥物呢,现在你不这样想啦?”

麻里亚看了看我,笑着说:

“真奇怪啊。我今天总要收回之前说的话。”

我注视着莫埃人像。你真的诅咒了这座海岛了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是建起你的有马铁之助老先生命令你诅咒海岛吗?

莫埃人像一定知道些什么。

我的脑海中突然涌现出这个想法。

4

我们一直在山坡上待到近四点。

我们回避着谋杀案件,一直在聊些不痛不痒的学校的事情。麻里亚提出了几个招募新会员的特别方案,并且放出豪言壮语说要在来年春天凭自己的力量将英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变成娘子军的天下。这些方案中,有一个方案说要停止用“推理小说研究会”这个土气的团体名称,改而取个更洋气的名气。但是……像“LaughingDaidalos”或者“谋杀岛”这样的名字还不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人呢!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想的。

我们回到望楼庄后看见园部医生在客厅里,他好像找到了窍门正聚精会神地玩着拼图。他全然忘记了左手上的烟斗,只是一个劲地移动着右手。

礼子从里屋出来了。看来她早就从鱼乐庄回来了。她换上了牛仔短裤,看上去很清爽。

“你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了,园部医生,您完全沉浸在拼图里了。”

麻里亚说完,礼子瞅了眼医生。

“是啊。从中午开始我就一直在玩。为了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才玩的,这个东西需要集中注意力啊。”

“喂,江神,过来帮我一把。”

社长被医生一叫答了声“好的”就过去了。

“其他人怎么打发今天的呢?”我问到。

“总感觉有什么被抽去了一样。”礼子耸耸肩膀说,“父亲和纯二除了下来上厕所,一直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犬饲夫妇似乎为了调整情绪在窗边看书听收音机,现在他们两个人已经回房了。园部医生一直在那玩拼图,四处活动的人是……”

礼子话到嘴边停住了。

“怎么了?四处活动的人只有和人是吗?他今天干吗了?”

“呃,你们听了别不高兴。和人今天在家翻箱倒柜地找了一天。说是要找出凶器来复枪。”

“翻箱倒柜?那就是说他也进了我的房间到处翻找了?他也进了江神学长和有栖的房间了?”

麻里亚就像是看见特效电影里的变身场景一样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礼子听麻里亚这么一问面露难色。

“不好意思。我阻止过他了,但是和人非要进去。你要怪的话也怪我吧。和人说如果只有他自己调查的话会被人怀疑,所以拉着我和他一起。但我没让他进麻里亚的房间,就让他站在门口我进去看了看。太对不起了,有栖川。”

“什么时候调查的?”

被这么一问,礼子犹豫了下回答道:

“你们和平川老师出去后立马就开始调查了。

“太过分了。”麻里亚提高了抗议的声音,“这就是说他就等我们出门好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喽?太坏了,这个人。和人是在怀疑我们吗?他想等我们这些碍事的人走了再去搜查?我要去找他。”

“别去了,麻里亚。”

“不行,我可不会这样一声不吭的。我现在就去和人的房间。”

麻里亚“嗒嗒”地往走廊的尽头走去,礼子对我们说了句请等

会儿就跟过去了。麻里亚出了后门就一口气奔到了和人的屋子里。

“喂,你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敲门。”

和人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他用眼睛瞅了瞅站在门口的我们。

“和人哥哥,听说我们出门后你就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来复枪?你怎么好意思做出这种自私而且没有礼貌的事情呢?”麻里亚很严肃地说,“我知道你很关心凶器的下落。但你为什么不在征求大家的同意后一起寻找来复枪呢?你这样不就是趁虚而入吗?”

“好了。”和人嘟囔着站起身。

“不要生气了。我可没觉得从谁的房间里搜出来复枪谁就是凶手。只是觉得好歹得检查一次。而且我也让礼子站在旁边监督我了,我的做法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只是省略了通知你们的步骤,所以你就别介意了。”

“你还好意思恬不知耻地说得头头是道。”麻里亚生气地说,“你这根本就不是回答。我是问你为什么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搜查我们的房间?你没觉得你这样做很不对吗?”

“一点儿也没觉得。现在我可以开始反省。但是麻里亚,你不觉得你这样生气有点儿过了吗?”

“干吗要说这些废话?哼,我还以为你要道歉呢。”

麻里亚像泄了气一样肩膀耷拉了下来。

“那我就道歉。要是我让有栖川您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请原谅。”

我只回答了句“嗯”。麻里亚刚刚发过火了,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

“这个看来真的不能修复了。”

礼子一只手拿着无线设备遗憾地说。龙一先生和江神学长都曾经试图修复它,但都很快放弃了,所以无线设备受到的损坏已经无法修复了。

“毫无办法了。”

和人放弃似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哪,我已经道过歉了。满意了吧?麻烦你们能出去吗?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你是心存不安,还是你在进行推理?”

“我现在毫无头绪。我可是期待有栖川你的表现哦。希望你能像报纸上写的那些名侦探一样通过推理揭露事情的真相。”

他冷笑了下,这个笑容里充斥着鄙视。

“我们走吧。”

麻里亚捅了捅我的胳膊。和来的时候一样,麻里亚也是迅速离开了和人的屋子,我和礼子跟了出去。

“啊,麻里亚,我们忘了重要的一点。”

“什么?”

“我们彻底忘了无线电。如果昨天夜里的事情真的是自杀的话,那为什么会有人弄坏无线呢?”

“啊,是哦。”她愣住了。

“是哦。无线电被毁这点就可以完全推翻昨天的自杀说了。烦死了,脑子转不过来了。有栖和江神学长也没有立刻发现这一点,估计一时也没转过弯。”

“嗯,我也没反应过来。但是江神学长未必。麻里亚你在山丘上唠唠叨叨地提起自杀说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听我们说话,只是一个人在那思考什么。”

“我可没有唠唠叨叨。你可真讨厌。”

看来麻里亚今天的心情不好。碰到女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谨慎,否则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

我们回到客厅的时候,拼图二人组正头挨着头沉浸在游戏中。

5

我和麻里亚为了打发时间在屋顶阁楼里欣赏收藏的贝壳,又玩了会儿迷宫。我们现在也只能玩这个了。真没想到我们竟会用这种方式等待接我们回去的船只。

“看,太阳落山了。

靠在窗边的麻里亚说。

我抬头看窗外,夕阳正落在地平线上。一天中只有这个时候能清楚地看清太阳的移动轨迹。夕阳似乎为了燃烧尽生命的最后一丝能量正拼命地发着光芒,慢慢地与“今天”告别。房间内洒满了金黄色的霞光,描绘出轮廓鲜明的阴影。

画家也同样在欣赏夕阳吗?

“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夕阳……”

麻里亚凝望着渐渐消逝的太阳嘴里喃喃自语。

这是我到目前为止见到的最美也是最悲伤的震撼人心的落日。

晚饭后江神学长和医生继续玩拼图。我和麻里亚偷偷瞥了下,他们的拼图初见雏形,耍蛇人的妖艳身姿出现了,纤细的腰线也已模糊可见。

“我很喜欢这幅画。看着它就仿佛深夜走进了森林。”

我也深有同感。这是一幅不会让人感到厌倦的绘画。耍蛇人的横笛中流出的音符似乎流淌到了森林中。

“拼出最有特点的部分果然最有意思啊。”园部晃动着烟斗说,“特别是拼上耍蛇女眼睛的瞬间,感到非常开心。”

那些热衷于拼图游戏的人本来就是闲人的典型代表了,那看别人玩拼图的人就更是傻得可以了。所以我们一起上了二楼就各自回房了。也许是准备睡觉,也许觉得到明天之前我们都不会再见面,麻里亚在回房之前对我说:“晚安!”

回房后我最先做的一件事是扣上房门的搭扣。还是感觉有些害怕呀。

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索性拿起放在枕头旁书架上的杂志看起来。虽然杂志内容还不错,但我怎么都看不进去。没办法,我只能把书放回去,和刚才和人一样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事情。没过一会儿我就走神了,倒在血泊中的牧原完吾和须磨子的样子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来复枪到底去了哪里?真的已经沉入大海了吗?

我起床走到窗边。两小时前刚刚吞没了落日的大海一片漆黑,似乎正张着嘴巴,波涛声不绝于耳。夜空中的点点繁星像是在对人间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歌唱着,星光熠熠。总之这窗外的世界不是凡间。伸出手,似乎就能触碰到世界的尽头。

响起了敲门声。

“哪位?”

我边问边走向房门,门外传来了麻里亚的声音。

“是我,你把门锁得够牢的啊。”

“有点儿害怕呀。”说着我拿掉了门上的搭扣。

“有事吗?你不是刚刚说过‘晚安’的吗?难道你又想收回刚才说的话?”

“嗯。现在睡觉早了点儿。一个人待着又总是瞎想。有栖你也是这样吧?”

她站在门口小声地说着。我走出房间。

“我们去散步吧。”

麻里亚点点头。

我们朝还在客厅玩拼图的江神学长和医生打了招呼就出门了。和人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

微风轻拂我们的脸颊。我们沉默了好久,只是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并肩走着。

“去海滩吗?”

一直这样走的话我们只能原路返回,所以我同意了麻里亚去海滩的提议。

我们绕到望楼庄的后面,从棕榈林的台阶下到海滩,我先走上海滩。波浪的声音更近了,中间夹杂着海浪破碎的寂寥的声音。

我们到了海边。简直不敢相信昨天下午我们还在同一个场所海水浴,现在的海滩就像阴间一样昏暗漆黑。双脚踩在沙滩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我们漫步在海边。

我没有听到身后麻里亚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她一直蹲在海边,双手拍打着波浪。红色的头发在月光的映衬下发出深红色的光芒。我注视着她慢慢走过去。她的手掌里洒出的海水,接着又流回了大海。

“夜晚的大海真让人毛骨悚然啊!”

虽然我这么说,但麻里亚还是蹲在那里不说话,眺望着远方。她似乎在寻找已经消失在黑暗中的地平线。

“在这样的大海中丧命真恐怖!”

从麻里亚嘴里吐出的这句话回音很大。

“死在这片大海里的英人哥哥应该能够到达天堂吧。死在夜晚的大海中,能够到达天堂的话也还不错呢。”

我没有说什么。因为麻里亚是在自言自语。她只是希望我能够倾听她的独语。

我注意到脚边有被浪花冲过来的小木片。木片的一半被埋在沙滩里,它拼命地抵抗着,似乎不想被海浪卷走。我蹲下身子捡起来一看,是一个类似于象棋大小的五角星厚板,正中间挖了一个长方形的洞。

“是护船符。”

我正疑惑这是什么的时候,麻里亚瞅了一眼我手中的东西说。

“护船符?”

“嗯,是英人哥哥告诉我的。他喜欢边走边注意这些小东西。这是航船的保护神。是为了祈祷航海安全供奉在船中央的。你看,这中间不是有个被挖去的洞吗?人们会在这里放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一对男女的玩偶或者一元硬币、女人的头发什么的。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但是我都忘了。有栖,你可是捡到好东西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护船符。以前英人哥哥说过这是从废船中扔出来的,但我总觉得这是从沉船中漂出来的。”

我把木片放到浪花里冲去上面的海沙。我对麻里亚说想好好收藏这块木片。

“中也的诗里说过:在月夜的海滨拾起一个纽扣,就这样一个可爱的小东西让他难以割合。”

麻里亚缓缓地起身看着我的眼睛说:

“有栖,我想坐船。”

虽然这要求提的有点突然,但是我决定

今晚不管麻里亚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好的,我们去坐船。”

停船的码头像一个细长的舞台伸向大海。通往码头的沙滩上留下我们一连串的脚印。

小船用绳子系住了。我先让麻里亚上船,然后解开绳子跳上船。

“开船了。”

我踢了下码头上的木板,小船移动了。我握着船桨慢慢划着。我们驶向了黑暗恐怖的大海中央。

头顶上一轮明月,洒向大海的月光漂浮于波浪之间。从船上俯瞰海面,只见夜光虫像银色的海沙一样在波浪间闪闪发光。就这样随便去哪儿都行,我似乎变成了一架机器,机械地摇着船桨。

突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首诗。这是首我很喜欢的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一句一句地吟诵。

月亮出来了,

我们泛舟远行。

海浪拍打着船只,

微风轻拂夜空。

海面漆黑如墨,

船桨滴落的水声,

听起来格外亲切,

——你的话语时断时续。

但,“你”只是沉默不语。

月亮在侧耳倾听,

稍稍地落下点吧。

当我们接吻的时候

月亮就在我们头顶。

麻里亚终于露出了微笑,说:“你是在安慰我吧。”我们都知道不是这样的,所以我也笑了。

你继续诉说着吧,

无聊的,任性的,

我都毫无遗漏地倾听

——但请不要停下你划桨的双手。

这是我为了回应她而吟诵的诗,同样也是中原中也的诗。

“有栖,你很厉害呀。就是为了这种场合所以才背的诗吧。不错啊,我都快被你感动了。等遇到你喜欢的女孩时可要好好发挥哦。”

“多谢。如果麻里亚你都感动了的话,那估计连美杜莎(希腊神话中的蛇妖)都会被我虏获芳心吧。”

“你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我开始将船划向海湾的中央。小船在这附近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圈。

“累了吗,有栖?休息会儿吧。”

“好吧。”

我收起船桨停下船,任由波浪晃动船只,享受这片刻的漂浮感。

“英人哥哥的遗体是在那片被发现的。”

她指着海湾的最深处。从我们这儿可以看见乌帽子岩的大黑影。

“他的尸体是在那片岩场被打捞上来的。溺死的人一般都会先沉入海底,等到体内的气体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浮出海面。但是英人哥哥不是这样。他可能是在离岩场不远的地方溺水的,马上就被海浪冲上岸,所以样子不恐怖。他死时似乎不愿移开自己的视线,面容和平时都差不多,只是冷漠了好多。”

我想冲麻里亚叫“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像坐在一艘开往死亡之岛的小船上,还是不要再议论死者了吧。不然的话,马上就会有死亡的气息漂浮在这黑夜中了。她说过她曾经也和英人在黑夜的大海里泛舟。也许她就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所以才让我划船的吧。唉,怎么指使我都没关系,只是我再也不想听到她似乎要从黑暗的大海里唤回亡者的喃喃自语了。

麻里亚沉默了,而且之后也没有再提英人了。

“有栖,回去的时候我来划船吧。”

“不用了,我划就行了。”

“不,我们轮流。我去你那边。”

“我不累,所以还是由我来划吧。”

“我就是想划。喂,换过来吧。”

她已经走到船中央了。我暗自撇了下嘴。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缩着身子换位置也太麻烦了。

“站着太危险了。坐下去!回去不用你划。”

“我说了,就让我划划试试嘛。”

“你真是够犟的。太危险了你赶紧坐好。”

她还是没有放弃的样子,所以我只能败给她了。算了算了,我心里想着就站起身——

“啊!”

我没有站起来,重重地摔在了船上。小船剧烈摇晃起来,刚走到船中央的麻里亚踉跄着尖叫了声。小船更加剧烈地朝两边晃动,她拼命保持身体的平衡,但这反而更加剧了小船摇晃幅度。

“不行了。”

麻里亚到底没有坚持住落到了海里,四周溅起了很大的水花。

“麻里亚!”

我本来可以伸手去救麻里亚的,但麻里亚的落水使小船晃动得更厉害,最后直接翻了。坐在船里的我也被抛出去了。

“啊。”麻里亚的声音。“哗”海水的声音。“有栖,你没……”麻里亚的脑袋在海面忽上忽下。

“没事、没事吧?”

还说什么有栖没事吧。自己都站不稳在那晃晃悠悠的,竟然还有闲工夫关心别人,真是自不量力。——我迅速游回翻了的小船边,扶着小船看着惊慌失措的麻里亚心中想到。

我伸过右手准备去拉她,一看麻里亚,她终于做出踩泳的姿势,一边吐着海水一边游向我这边。等她和我一样够着小船的时候,深呼吸了口气,嘴里还说着“好险”“好险”,一边晃着脑袋。

“真够戗啊,船竟然翻了。”

“所以我不是说别站在船上了嘛!”我意识到船都翻了我才说这样的话太蠢了,所以立刻住嘴了。“我们能把扶过来吗?”

“船倒能扶过来,但是浆呢?”

“被水冲走了。不过应该还在这附近,找找看吧。”

我们把船翻过来后,在小船的周围游了几个来回,但是只找到了一只船桨,另一只怎么都找不到了。按理说不应该被海水冲出去很远的,但怎么就是没有呢。我把找到的一只船桨放回船里。

“这下可糟了。剩下的一只看来是找不到了。”

“这边也没有。”

对面传来麻里亚无精打采的回答。我朝她的方向游过去,不久我俩就像水母一样并排浮在海面上。

“我们真是倒霉到极点了。”

麻里亚像是落入水中后瞪大眼睛,大声说着。

“现在这座岛上唯一的水上交通工具也不能用了。”

“没办法了,我们游回去吧。现在这么黑肯定找不到船桨了。”

“明天找的话应该可以……”

她就像个不会做家庭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脸担心地说。

“天亮了应该能找到。明天早上再找找吧。今天太累了,我们回去吧。”

“我们真是蠢到家了。”

别全部都用“我们”好不好。明明八成都是你的责任。

总而言之我们丢下了小船,开始朝退潮海角游去。万万想不到,白天我们还在说夜晚在海里游泳很危险,结果现在我们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有栖……”

“嗯?”

“再……快点儿……游……比平时……”

麻里亚喘着气,说的话像和海水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

“和平时一样的……游……”

我不是说过我游泳很慢了嘛。麻里亚什么都没再说了。

耳边夹杂着海水的摇晃声和拍打声,一股孤独感油然而生。

“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

“好像……被什么东西……被什么人……拽住了脚……”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么讨厌的话。不是夸张,我真的有点害怕。她该不会想说她听到了英人从海里发出的呼唤声吧,我心里不由一颤。

——海角还很遥远。

“有栖。”

又怎么了!又怎么了!

“鞋……掉了……一只……”

我可不知道掉的一只鞋在哪儿。我又不是灰姑娘的王子。

“明天……找吧……”

她什么话都不说了。

游到深度只有一米左右的地方时,我们站起身慢慢地向海滨走去。像不像恐怖小说家洛夫·克莱福特小说里的怪物登陆?真是糟透了,我回头一看,麻里亚注意到她的衣服紧贴在身上,这会儿她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看不见的。”

“有栖,你先走。”

我照她说的走在前面,身后传来麻里亚的脚步声。鞋里的水“吱吱”地发出声音。

“我要在今年秋天的杂志上把这次的经历写一篇神秘推理小说。”我面向前方说。

“那题目呢?”麻里亚问我。

“已经定好了,就叫《夜泳》。”

“真无聊。”

我们迈着沉重的脚步登上石阶,终于抵达了望楼庄的后门。

“几点了?”

“不知道啊。”我把表拿下来了,“大概十一点了吧。”

“赶紧睡觉去吧。我们这样全身运动后晚上肯定可以好好睡一觉。”

是啊,也只能这样了。我现在没有一点力气去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两只湿漉漉的落汤鸡看着对方都笑出了声。

“他们看见我们这副样子还不知道会以为我们怎么了呢。”

“我拜托你说实话。你要是想说我在船上袭击你所以船翻了的话,估计没人

会听我解释的。”

“我才不开这种没意思的玩笑呢!你又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那就别说。”

我们像过了关门时间才回寝室的住宿生一样悄悄地从后门溜进去。我们商量好轮流去冲澡,为了拿换洗的衣服我们又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我想着回去看见江神学长该怎么说,结果回房间竟然没看见学长的影子。该不会还在和医生玩拼图吧!我有些吃惊,但还是赶紧拿上换洗衣服。出到走廊上正好看见麻里亚正在关门。我们压着脚步声来到楼下,麻里亚先进浴室洗澡。想着我在门外站着等的话我们俩都急,所以我索性到外面去了。我单手拿着衣服在浴室旁边晃悠,心里想着我到底在干吗呢。

“久等了,有栖,不好意思。”

换上了T恤和短裤的麻里亚格外清爽。刚刚洗过头发的她散发出别样的魅力。我们击掌轮换,随后我进了浴室。

换好衣服后出来一看,后门大开着,麻里亚和我刚才一样也在那无所事事地等着我。

“你在干吗呢,怎么不回房间?”

“这就回去不显得我太无情了嘛。”

这话听着也没觉得不舒服。我们来到室外,海上吹过来的微风很快让我们凉下来了。我们站在后门聊天,没准住在偏房的和人会嫌我们碍眼,所以我们转移到了露台。法式窗户的旁边停着两辆自行车,还有一辆则孤零零地停在大门旁边。

“今天一天我都和有栖在一起呢。”

麻里亚坐在两辆自行车中一辆的后座上,虽然我疑惑她干吗不坐在晒台上却特意跑到自行车座上,但我也和她一样坐了上去并且简短了答了句“是哦”。虽说傍晚之前江神学长也和我们一起,晚饭后我一个人也在房间待了半个多小时,但这一整天我们确实一直在一起。这要是让喜欢麻里亚的人知道了肯定要泪流满面了。

“风有点凉。”

麻里亚眯着眼说。昨夜的风雨就像梦境中一般,今夜就变成了舒适的夏夜,这样的夜晚真想和人聊个通宵。我得在麻里亚说回去之前开始畅聊的话题。

“你知道语言学的秋川知吗?”

不知怎么的没经过思考我嘴里就蹦出了这句话。

“知道呀,怎么了?”

“他好像喜欢你。”

她一时没说话,接着就像听到别人的八卦一样吃惊。

“啊?”这反应也太奇怪了,不过我怎么突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呢?我觉得我自己也挺奇怪的。

“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怎么,你想当媒人呀?”

我无言以对,我并不是受人所托,所以接不上话。

“换个话题吧。

“真是个怪人。”

我们一边吹着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无聊的话,感觉过了好久。现在我明白麻里亚为什么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了,是为了在这个夜晚我们都能听见彼此的低语。

我问她几点了,已经十二点十五分了,结果还是我先说的回去,夜谈就此结束了。

麻里亚丢了一只鞋,我捡了个护船符——这个夜晚即将过去。

6

第四天——

早饭时我和正在端饭的麻里亚眼神相对,不知怎么的竟有点不好意思。现在想想昨晚的我似乎不是平时的我。再看一旁的麻里亚低着头把放荷包蛋的碟子和咖啡杯摆在我面前。偶尔和她对视,她又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天就会有船过来。”

犬饲敏之边认真地往土司上抹着果酱边说。从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他是觉得船终于来了还是觉得船怎么来得那么早。说实话我在这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虽然吃饭的时候说这个不太好,但是这么热的天,二楼牧原完吾和须磨子的遗体还能放几天呢……

牧原纯二今天似乎恢复了点食欲,但还只是机械地进食。撕碎面包就着咖啡这种在日本还是不太文雅的吃法应该不是他平时的习惯。他的脸色不太好,给人一副意志消沉的感觉。

有马龙一先生说他自己昨夜酒喝多了,接连喝了两杯凉番茄汁。好像昨晚就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喝到很晚。

“你都连续两天这副模样了。大早上的别耷拉个脸,好好吃早饭!”

园部嗔怪着那副模样的龙一。只有老朋友才能那样毫无顾忌地说话。说话间隙,园部的手也没闲着,他在往烟斗里添加特别的烟草,园部的气色很好,精神奕奕。

他旁边的敏之正大口咬着土司,敏之的妻子里美则熟练地使用刀叉吃着荷包蛋。两个人都专心吃饭没有交谈。中途只有一次敏之对里美说了句“这果酱味道不错呢”,里美回了句“是的”。

和人迅速解决了早餐后就和往常一样点着了夹在手里的香烟。今天早上他似乎在思考什么所以一反常态,默不作声,心不在焉地盯着房间的一处角落。

他动了下嘴唇,自言自语。他好像在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伺候好大家后礼子和麻里亚坐下来,两个人聊着头发的编法、鞋子的选法这些很实用但没有任何重点的内容。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亲密的亲姐妹一样,中途我听到麻里亚说“有栖他……”,但是我也没有具体听清楚自己是不是成了她们谈论的话题了。

“昨晚你去哪儿了?”

坐在我旁边的江神学长在观察了一圈饭桌上的人的神态后问我。昨晚十二点十五分我悄悄回房间时社长已经上床睡觉了。被我回房的动静吵醒的学长只说了句“回来的真晚啊”。我含糊地答了句“是啊”就钻到被窝里去了。接着江神学长似乎翻个身又睡着了,所以昨晚我们的谈话仅此而已。

“呃,其实……”

我正准备详细地说明翻船的经过,坐在对面的麻里亚说了句“等会儿”制止了我。

“反正都要和大家说的,就由我来说吧。我说比你说方便。”

麻里亚面向大家把我们昨晚糟糕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家的反应都是“哎呀哎呀”、“真是太危险了”,反倒没有担心现在还在漂泊的小船,我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我一脸严肃地说上午我会和麻里亚出海寻找船桨并把船划回来。有几个人笑着让我别那么严肃。哎,被别人笑也没办法。

江神学长“砰砰”敲了敲桌子看着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话呢,结果他只是说了句“我也去”。

“这真像麻里亚做的事情啊。”坐在对面的礼子说,“我也去帮忙找吧!”

里美对丈夫耳语了几句,结果连敏之都说“我也去”。这下可麻烦了,这么多人帮我们找也太不好意思了。正这么想着,江神学长帮我解了围。

“还是不要这么大范围地出海找了吧。毕竟是晚辈的过失所以只要我一个人帮忙就行了。到时还不行的话再拜托大家。”

江神学长的话说得很得体,这么一来大家都不争了,我也放心了。我在旁边看着社长心里想着,要是学长真能帮我找到船桨的话就好了。

一句话,我就是个笨蛋。

早饭后大家似乎没去处所以都待在客厅里,趁他们开始看电视时我们上了二楼。从走廊上的窗户眺望海湾可以看见昨晚我们丢弃的小船正在波浪间上下漂浮。看上去小船正朝着涨潮海角的方向漂去,本来我还担心小船要是漂到海湾外就麻烦了,现在看来可以暂时放心了。

我们换上泳衣从后门出去下了石阶来到海滩。没想到为了找东西,还要穿上泳衣。

“我们游到那儿去,以小船为中心分头找周围的区域。”

江神学长转过头边做热身运动边说。

“好累啊。”麻里亚已经是一脸倦容,“我们还是先登上瞭望台这样的高地看看再说吧。”

“不行不行。”我说,“努力游过去,你要无限发挥你的体力。”

我们三个人一起跳人海中,朝着小船的方向游过去。独占清晨的大海,这种感觉真的很好。麻里亚又在那叫嚷着说:“有栖,你真慢啊!”为了不落后我拼命游着。

游抵小船,我们抓住船缘决定各自搜寻自己那方的海域后就向三方散去。虽说是搜寻但我还是很悲观地认为除非船桨刚好漂到我们身边否则不可能找得到。

中途我们时不时地游回船上休息会儿,就这样大约找了一个多小时。我正感到厌倦的时候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江神学长的声音:“啊,找到了找到了!”我最先回到船上,看见江神学长夹着船桨侧着身子游回来,反方向的麻里亚也回来了。

“对不起,让你在水里泡了一晚上。”

麻里亚对小船和船桨道歉。这样一来小船恢复了它本来的职能,我们按理说应该乘着它回去。但这么小的船只能坐两个人。我们商量该怎么办。

“我游回去。江神学长和麻里亚坐船先回去吧。”

两人都赞成我的提议。

“但是我们现在都快到涨潮海角了。对了,我们借平川老师的自行车怎么样?麻里亚也游累了。”

“嗯,这也是个方法。”

游得太累,我想上岸了。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还得去平川老师那儿还自行车。”

“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天黑之前还回去就是喽。我划船接你回来。”

是啊,我意识到这样的话我们谁都不要划船了。这时,江神学长突然大声笑起来。

“怎么了,学长?”

麻里亚被身边突然大笑的江神学长弄得目瞪口呆。学长憋着笑说:

“什么嘛,这顺序!有栖什么事不干却得绕鱼乐庄和望楼庄一大圈。”

是啊——什么事也不干。

“我们就说有栖游泳游累了想到涨潮海角的平川老师家休息会儿不就行了?我和麻里亚先坐船回退潮海角,下一个人后再去接有栖怎么样?”

嗯,也只能这样了。这样就无须向平川老师解释事情的原委并借自行车了。——所以我就说我逻辑思维不行嘛。

“江神学长?”麻里亚翻着白眼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特蠢?”

“没有的事。是不是我刚才大笑伤害你了?误会了误会了。”社长微微笑着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觉得你们的谈话内容很矛盾所以笑,只是笑自己站一边听的一瞬间还觉得麻里亚真聪明。”

“哼,你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只是安慰我罢了。”

麻里亚不屑地哼了一声。

到涨潮海角只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我喉咙已经发干了,抬头看看鱼乐庄就想喝点儿什么。

“我们就这副模样去老师那太不礼貌了。”麻里亚说,“反正待会儿我们还要来鱼乐庄接有栖的,我们问问老师有没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吧。刚好我也渴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说,“顺便就让老师给我们画幅泳装或者裸体像呗。”

“有栖你又在胡说八道了。我们这样只会打退老师的创作欲望。”

又在那儿闹别扭了。不过还真是不好判断她只是做做样子还是真闹别扭。

我们坚信即使我们三个人穿着泳衣,老师也不会介意的,所以我们决定上岸。江神学长握着船桨,我在船的旁边游着。

鱼乐庄的码头就在石阶的旁边。江神学长飞快地系好船绳。我也爬上岸。三个人一起登上了石阶。

我们绕到正门,麻里亚敲了下玄关的大门。喊了三声里面都没有回应。

“难道出去了?”麻里亚疑惑地问我们。那辆红色的自行车还好好地停在那儿呢。可能是去附近哪儿写生去了吧。

“可是要出去的话他能去哪儿呢?”

麻里亚自言自语地摸着门把手。前天的案件发生以后我们都开始锁门了,但是画家却和我们不同,他还是没有锁门。门把手“吱呀”响了一声,大门开了。

“老师,您在家吗?”

麻里亚礼貌地问道。都把房门推开了,麻里亚还把半个身子藏在门后面问话。

“打搅了,老……”

麻里亚的喉咙突然像堵住了。越过她的肩膀朝屋内看去,我和江神学长都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平川老师坐在玻璃桌前的椅子上,前额挨着桌面。我们第一反应是老师摆着这么一个不自然的姿势也太奇怪了。再仔细一看,老师的胸前有一块正在扩大的鲜红的印迹。前天的事情还深深地印在脑海里,我立刻意识到那是血。

“江神学长……”

麻里亚抬头看看身边的社长。

江神学长轻轻将麻里亚推向一边,径直走到平川身边。他拿起平川耷拉的左手把了脉后朝我们摇摇头,平川已经断气了。麻里亚嘴里冒了句“怎么会”的呻吟声。我被这突然呈现在面前的“死亡”惊得瞬间失语了。

“是胸口出血。看来和牧原他们一样是被枪击中的。”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同一个人所为。案件发展成连环杀人案了,这座小岛上竟然有个人策划了两起杀人案件。

昨天给我们看须磨子画像后的背影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看见活着的平川老师了。是什么时候被害的呢?他死的姿势和我们昨天离开时的姿势是一样的,难道是我们离开后他立刻就惨遭杀害了吗?还是我们离开很久后才被害的呢?我们无从了解。当务之急是请园部医生过来进行检查。

“我去叫园部医生。”

“嗯,那就麻烦你了,有栖。”

社长看着尸体低声说道。不过我突然意识到这可不是去隔壁房间叫人。

“江神学长就待在这儿吗?”

“嗯,你和麻里亚坐船回去通知大家。然后你再带医生过来。对了,顺便拜托你帮我拿件衣服吧。”

“好的。”我回答道,然后对麻里亚说,“走吧。”

“江神学长……”她没有动,用颤抖着的指尖指着桌子附近的地板说,“那个,是什么东西?散在地板上了。”

我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儿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倒不如说那东西再平常不过了。散在地板上的是拼图的碎片。

“平川老师也许是面对桌子玩拼图的时候被枪击中的吧。他被击中后倒在了桌子上,没有拼好的拼图碎片自然就散落在地上了。”我说。

“不对,这散得也太夸张了……”江神学长边说边朝桌子上仔细看了看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上去拼图应该完成了一半,但是完成的那一半不在桌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平川倒向桌子的时候,完成的部分和未完成的部分都从桌上散落到地板上了吗?

“你们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就算桌上所有东西都掉下来了会乱成这样吗?看上去这倒像是故意打乱的。”

“麻里亚,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确实凶案现场的情况很奇怪,但是这个留到以后再说吧。”我催促麻里亚。

“嗯。”麻里亚终于朝屋外走去。

“那我们现在就赶紧去叫园部医生过来。”

“拜托了。”江神学长简短地答道。

离开凶案现场,外面是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景色,真是太残酷了。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刺眼。

画家就这样突然离世了。多少人优雅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

7

我拼命划船花了十五分钟回到退潮海角。登上石阶一口气跑到了后门时我已经气喘吁吁了。我让麻里亚赶紧回屋换衣服,自己跑向客厅。

“哎呀,你这是怎么了?惊慌失措的。”

正在看电视的敏之吃惊地看着我,和他一起的纯二也一脸诧异地看着身穿泳装的我。全身心投入到拼图中的园部医生反应很快,立刻起身问我:

“有谁溺水了吗?”

“不是。不是有人溺水——医生,请您赶紧去鱼乐庄。平川老师死了,好像是他杀。”

“什么?”

我不停地催促早已目瞪口呆的医生赶紧过去,医生终于点点头说明白了:

“怎么回事?”胡子拉碴的纯二盯着我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去。”

“我也去。”敏之也站起身,“啊,对了,小船的船桨找到了吗?”

“嗯。我划船带医生您去鱼乐庄。牧原和犬饲就对不住了,请二位骑自行车过去吧。”

“就那么办。”二人回答。

这时麻里亚从二楼下来了,里美也和她一起。看来她已经从麻里亚那儿听说了案件,所以脸色苍白。她问自己的丈夫:“你听说了吗?”

“刚刚听说的。我骑车过去看看情况。”

“我们得通知伯父。”麻里亚说。

“伯父会在哪儿呢?里屋吗?礼子姐和和人呢?”

园部回答说:“有马出门了。他说昨天在家闷了一天了所以今天出去活动活动筋骨。礼子和和人嘛……”

我趁他们说话的间隙回房换了衣服。刚准备出门又回去给江神学长拿了件衣服。下楼一看礼子和和人也在乱作一团的客厅里。看上去两人都是从自己的屋里被叫出来的。

“那医生就请您先坐有栖的船去鱼乐庄吧。”敏之看见我下楼说,“我和牧原、和人三个人骑车赶上你们。里美你和礼子还有麻里亚一起找大哥。他可能在完吾和平川老师钓鱼的岩场后面。”

大家确认了各自的任务划分后分头开始行动。我恨不能拉着医生的手赶紧过去,但医生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说要上二楼拿他的医生服,让我急得不行。

最终从我留江神学长一个人离开鱼乐庄到带医生返回现场花了将近五十分钟的时间。江神学长大概一直在眺望大海等着我们,所以我们的船刚到达码头他就从石阶上站起身。

“我带医生过来了。喏,这是你的换洗衣服。”

社长接过我递过去的衣服,眼神里似乎说了句“麻烦你了”,接着他就带园部进了屋。

“太残忍了,和完吾、须磨子一样。”

一见画家的尸体他就用手摸着额头叹了口气。但是他还是迅速整理了情绪,把平川的上身靠在椅背上开始进行尸体检验。和之前一样,他一边像发现了什么似的自言自语一边仔细地检查。

“只有胸口一处枪伤,在心脏靠右处。和之前一样也偏离了要害处。看来凶手不是射击高手。推测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十二点到两点之间。呃,不对,前后应各延长一小时,半夜十一

点到凌晨三点,这个时间段应该没问题。平川受伤后的一段时间内应该还有知觉。太可怜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办法求救。总之他的伤口和前天两个人的伤口非常相似。虽然现在取不出子弹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是两起案件是由同一个凶器所为的可能性很高。”

“大约是多远距离被枪击的呢?”

手里还拿着衣服的江神学长问道。

园部说:“我能确定的是三十厘米以上,不过感觉得有一米以上。”

“除了枪伤还有其他伤口吗?”

“粗略来看的话没有其他伤口。应该是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被越过桌子的子弹击中的。子弹是从上往下进人身体的,所以可以判断凶手是站着的。”

“越过桌子被击中……这儿就是凶案现场吗?”

“这点应该没错。因为被枪击后,他是没办法站起来的。”

“其他的还有吗?”

“没了。我能判断的就这些了。”

“这样啊……”

江神学长去换衣服的时候,我和园部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空气很凝重。

“好像没有打斗的痕迹。”

听我一说,医生只回答了句:“是的。”

“医生,地板上散落着很多拼图的碎片。这些碎片本来是放在桌上的,昨天我们看见它的时候拼图已经拼好一半了。看看现在这些碎片散落了一地,我就想平川老师和犯人之间会不会发生了一场争斗并且把桌子打翻了呢?”

医生看着地板上的拼图“嗯”了声就陷入了思考。

“没有发生打斗吗?”

“我看不出来发生了那样大的争斗。被害人的脸上手脖上连道擦伤都没有。穿的衣服也没乱。哎呀呀,我这个外科医生怎么干起警察的工作了。”

园部医生说得没错,死者所穿的麻质衬衫上连褶子都没有。而且如果桌子被打翻了,那散落在地上的拼图上肯定会留下踩踏的痕迹,但是我们连一张被弄脏或者弄破的拼图都没看见。我一直在纠结这个谜团,只要一遇到不能完全找到答案的小谜团,我就会一直想,直想到头疼。

“对了。”我想起一点,“这不是凶手打乱撒到地上的吧?医生,平川老师不是没有被击中要害立即死亡嘛!那就是说平川老师有留下死亡信息的时间喽?”

“死亡信息?哦,你是说平川在死之前会不会写下犯人的姓名是吗?嗯,从理论上说有这种可能性。那这会和拼图有什么联系吗?”

“所以平川老师用尽最后的力气用自己的鲜血在拼图上写下犯人的名字。桌子周围也没有笔纸什么的,他只能这样留下文字。”

“嗯,然后呢?”

“平川老师在拼图上留下了犯人的姓名作为死亡信息。但是平川老师在写的时候犯人还没有离开现场,并且很不走运地被犯人识破了,所以犯人慌忙打乱拼图并扔到地上。我们重新来拼吧。没准犯人的姓名就写在上面呢。”

沉默了片刻。园部在思考着什么。换好衣服的江神学长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你说的这一点我难以接受。如果当真凶手发现了平川老师留下的死亡信息的话,仅仅打乱拼图他就能放心吗?拼图重新拼好后自己的名字不就显示出来了吗?如果是我的话,就用血涂满拼图,要不然就偷偷地把整幅拼图带走扔到海里去。”

“可能我说的有点站不住脚。但没准是犯人当时气得发昏所以不能冷静判断呢?”

“嗯。但我还是觉得如果凶手发现自己的名字被写在了拼图上,肯定要用什么东西把名字擦掉。算了算了,我们就把拼图收起来大致看一下吧。要是有带血迹的拼图我们就挑出来再拼到一起看看。这样我们就不需要重新开始拼了。”

“嗯,就这么办吧。”

我们弯下身子开始捡地上的拼图,这时外面传来了停自行车的声音。敏之他们到了。进屋后看见坐在椅子上的平川的遗体后他们都倒吸了口冷气,然后又一脸疑惑地看着蹲在地上的我们。

江神学长向赶来的敏之、纯二和和人简短地说明了情况,三个人愕然地听着。

“是昨天半夜吗?但是我没听见枪声呀。”

和人念叨着。考虑到这儿和望楼庄的距离,即使枪声能传到对面也已经很微弱了。

“凶器还是来复枪?是同一个人所为吗?”

敏之并没有针对性地问。由于恐惧他的五官拧在了一起,还不时摇摇头。

“那你们趴在地板上是干吗呢?收集物证吗?”

我正准备回答纯二时,园部“啊呀”了一声,声调都变了。

“有栖川,不会这样的。你的假说不成立。”

“为什么?”

“你看这个。”

医生拿着一块沾有血迹的拼图给我看。

“这个拼图的表面是用乙烯树脂做的。这里沾着血迹,你看,血迹从拼图上滑下来了。要在这上面写字必须得用油性笔才行。”

“那背面呢?”

“背面也是一样的。平川老师没有在拼图上留下死亡信息。准确地说是没办法留下。”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正想重新开始思考,这时园部医生提出了一个推论。

“刚才你也许猜对了一半。事实可能是这样的——平川老师想在咽气之前告诉我们凶手的名字,因此就准备在拼图的完成部分用血写字。他没有意识到拼图表面乙烯树脂的材质是不能写字的。总之平川就是试着用鲜血在什么地方留下凶手的姓名,但这时还没有离开的凶手发现了平川的意图所以就拿起拼图扔到地上摔乱了。是不是这样?”

这个推理听着就符合常理了。被害人很自然地想在最后时刻留下凶手姓名,他坐的地方离墙壁还有些距离,又不能在地板上的波斯地毯上写。已经不能挪动身体的他要想留下文字的话,那最先考虑的肯定是眼前的拼图了。桌子面是玻璃的而桌子脚又是金属的,所以即使他知道拼图表面是乙烯树脂,他还是会很自然地拿起拼图。同时,虽然被害人的尝试是徒劳的,但在一旁的凶手还是会被这一行为吓得够戗,所以打乱拼图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了。

“那凶手在打乱拼图后为什么不再补上——这话可能有点残忍——为什么不再补上一枪呢?难道是因为看见旁边的拼图没有沾上血迹所以就放心了吗?”

“应该是这样。”

也许是这样。拼图已经打乱了,被害人也马上就要毙命,所以没有必要再补上一枪了。

“园部医生。”江神学长抬起死者的右手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又要推翻大家的推理了,我觉得不是那样。平川老师的右手食指上没有血迹。”

“什么?奇怪,他应该不是左撇子啊。”

“为了慎重起见我也看了他的左手食指,也没有血迹。准确地说他没有哪个手指上是有血的。”

“那就是说平川老师没打算留下血文字吗?”

“是的。”

事情又变得麻烦了。净是些细小的问题,但就是都找不到令人信服的答案。如同塞住牙的东西剔不出来一样,我开始焦躁不安。

“我们还是重新来思考这起案件吧。最关键的凶器去哪儿了呢?看来这次也不在犯罪现场。”

“江神所言极是。”敏之提高了声音说,“我们不要管这幅拼图了。也许它就是不小心被碰到地上的呢。”

当然我们并不赞同他的这个说法。

“凶手还带着来复枪吧?现在最让人害怕的是凶案还有可能继续发生。与其纠结在这些小问题上我们不如考虑考虑怎么阻止凶案的再次发生。”

“犬饲说得对。”和人接着说,“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们都会被杀的。凶手对三个人都只各发了一枪。也就是说还剩一两发子弹。”

“丢了几发子弹?”

和人被江神学长这么一问就支吾起来,看来他记得不太清楚。

“一发还是两发吧。也有可能是三发,但不会比三发多了。”

“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纯二看着和人不满地说。

“要不是你那个危险的玩具哪儿会发生这些事情。来复枪本来应该收好的,结果你马虎大意,直到须磨子死你竟然都不知道来复枪不见了,现在又不记得子弹到底少了几发!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那个,我……”和人似乎完全被纯二压住了气势,“你那样说就不对了。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在管理来复枪。都是熟人,而且这个家里都是有判断能力的大人,也没有谁说要把来复枪锁到保险柜里呀!我知道来复枪危险。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怪我一个人,你早干吗去了?首先一点就说你吧,你刚来的时候不也兴致勃勃地找我说要试射的吗?当时兴趣盎然,现在就别来怪我。要是凶器是菜刀的话,你是不是要怪礼子没有管好菜刀呢?”

“来复枪和菜刀那是一回事吗?”

听了和人辩解的纯二提高了声音。和人摆好了准备迎战的姿态。

“你听说过哪个国家的哪家厨房里会挂着来复枪?”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有责

任。大家都知道来复枪放哪儿。你也摆脱不了责任!”

和人一脸狼狈但还嘴硬。

“什么?知道来复枪放在那儿所以大家都有责任?那车把人撞飞是不是得怪警察呀?”

“好了,你们都冷静点儿!”园部制止了两个人。

“我们以后再追究责任。现在你们这样打嘴仗能解决问题吗?”

纯二虽然还一肚子火但好歹闭嘴了,和人松了一口气。我和江神学长也试射过来复枪,我们也有责任吧。但是不知道丢失的子弹数量确实让人头疼。

“我们应该首先查明凶手是谁。”

我很赞成敏之的说法。事到如今,他的冷静值得信赖。不光自己的生命,还有妻子的生命都受到了威胁,也许因为这样才让他更加冷静吧。

“总之现在不是头脑发热的时候。”

医生没问谁要烟,和人递给他一支烟并点着了。

“现在岛上就这么些人,所以凶手肯定就在这些人中间。只要认真调查一定能够找到凶手。是不是,江神?”

社长只是“嗯”了声。

“我们看看犯人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吧。”敏之说,“我们要在警察到达之前保护好凶案现场。在这期间我们可经不起再有人被杀了。我们要找到证据,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是啊。”恢复了平静的和人说,“要是屋子周围能留下凶手的脚印就好了。啊,不行,我们和江神他们都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待会儿调查也行。对了,凶手是怎么来这儿的呢?应该不是走路。那是骑车到的大门吗?还是从后面坐船上岸……”

“不会是船的。”

我打断了和人。

“我和麻里亚是十点前划船出海的,大约十点半的时候船翻了。凶案发生在十一点以后,所以谁都用不了船。”

“哦,这样啊。”和人继续说,“如果是那样的话凶手就是骑车来这儿的了。我们可以调查一下门口的路。如果有我们今天的痕迹以外的脚印和自行车印记的话,那就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虽然昨天没下雨,但我觉得不太可能留下很清晰的痕迹。”敏之说。

“总之我们先调查一下吧。”医生依依不舍地把香烟扔出窗外,“本来就不指望有什么收获。真要找到了就赚了。”

六个男人迅速开始进行调查。

8

毫无结果。别说是凶手的脚印了,凶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与其我们这样继续破坏凶案现场,还不如好好保护等警察来,所以我们决定回望楼庄去。我们不忍心把画家的遗体就那样放置不管,所以把他的尸体横放在床上。

这时我才注意到从床的方向可以看见墙壁上挂着的须磨子的画像,追随我视线的纯二也注意到了这幅画像,他很惊讶。选择那个地方挂画是巧合,还是画家钟爱这幅画呢?——接着我更加注意到的是,盯着须磨子画像看的纯二的眼神里,没有看见昔日妻子风采后的悲伤,反而有一种近乎邪恶的憎恶。这样的眼神让我很困惑,也扰乱了我的思绪。这个男人真的爱须磨子吗?我感到一阵害怕。那种憎恨的目光让我呆立许久。

我们离开了鱼乐庄。

屋外阳光刺眼,好几个人都拿手遮挡阳光。

“我们怎么回去呢?”敏之环视大家后问,“对面的人肯定想知道具体的情况,早就急得不行了。园部医生和江神就请先坐船回去吧。你们二位说话条理最清楚。我们还是骑车回去。有栖川你就骑平川老师的自行车回去怎么样?”

没有异议。江神学长和园部医生绕到后面的石阶,剩下的我们跨上自行车。当我踏着这辆红色自行车的时候心中涌起一阵微妙的感觉。真像刚才麻里亚说的那样我骑上了平川老师的车。但是现在已经不必回鱼乐庄归还自行车了。

四个人默默地蹬着自行车。本来这样的四个人之间就没什么可说的话,更何况其中还有可能潜藏着真凶。显而易见,,现在要是开口肯定就是在彼此试探。

“就算是这样。”和人打破了沉默,“究竟为什么非杀平川老师不可呢?还有前天被杀的伯父和须磨子,杀人案不都得有动机吗?可我怎么也想不到动机呀。太恐怖了。”

“动机吗?”

与和人并排骑在前面的敏之作出回应。

“是啊。前天案件发生的时候我们都是烂醉如泥,所以我总觉得是一起突发事件。也可以叫做暴风雨案件。但是这次的案件就完全不同了。凶手就藏在望楼庄的人中间,这个人竟然冒着风险特地跑到鱼乐庄去杀人。单程去鱼乐庄就要半个小时,再加上杀人的时间大概要一个小时十分钟左右吧。在这段时间内凶手肯定会担心自己会不会被人发现不在。可就是这样凶手还是去了。所以应该是有预谋的作案,而不是没有动机的杀人。”

“嗯,说得在理。是这样的。”和人点头表示赞成,“凶手确实在半夜冒了很大风险。但是,三更半夜的就算从望楼庄溜出一个小时左右,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不大。头天晚上大家都没有好好睡,所以昨晚大家都早早上床睡觉了吧。”

“那可不是。还是有某某先生和某某小姐大半夜地跑到海上把船弄翻了呢。这风险可是很大的哦。”

我有点不好意思,似乎昨天夜里就我们两个人在闹腾。

“但是呢,”敏之说,“牧原父女和平川老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共通的地方呢?比如有什么事情将他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每起案件的动机,但是我很好奇这两起案件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呢?”

“要说平川老师和须磨子的话——”

话说到一半的和人立马闭嘴。他大概是想说他们两个人三年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吧。当然,他又匆忙收回要说的话是因为想起来须磨子的丈夫纯二就在身后。

“平川老师曾经以须磨子为模特画过一幅画,但算起来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怎么也看不出那和凶杀案有什么关系呀。”

瞒的真痛苦。敏之没有意识到什么。“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须磨子的画像不是还挂在墙壁上呢吗?那幅画画得真不错啊。”

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纯二,他还是面无表情。他刚才投向须磨子画像那充满憎恨的眼神到底在诉说着什么呢?莫非他早已知道妻子和画家之间的那段过往并为此受伤了吗?我也只能这样解释他的眼神里所隐藏的强烈的情感。我能理解他因为来复枪跟和人冲撞。没有一个同伴的境遇只能比他更痛苦和挣扎吧。

等等,难道?

牧原父女被杀的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喝得烂醉的和人把平川和须磨子过去的关系一股脑儿都说出来了。他说完后我们发现本该回房的纯二就站在那儿——或许他什么都听到了。

和人在说着什么。

“昨天夜里凶手也像我们这样骑着车吧。当时凶手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昨天夜里天气很好,有星星和月亮的照射,骑起车来很方便。但是去杀人和杀人回来时的各三十分钟的路程还是很长的吧,我真想知道凶手当时的心情。”

我也试着去揣测凶手当时的心情。杀人前的紧张和得手后的兴奋肯定让凶手心情激动,还有就是凶手想早点儿回去睡觉,所以当时肯定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吧。我似乎看见了无风的夜晚,沐浴着皎洁月光的凶手流着汗孤独地骑着自行车的身影。但是这个身影被黑色笼罩,无法判断这个身影是谁,是男还是女。

绕到瞭望台的山丘,道路平缓地拐向右边,过了山丘道路又向左边弯曲,不久道路就变得笔直了。

突然我被掉在路边的白色物体吸引了。

“停!”我捏了闸,“停,请停一下!”

我停在白色物体掉落的地方,叫住骑到前面去的三个人。他们已经骑到前面二十多米了,听了我的叫声后停下车回过头。

“怎么了?”

敏之大声问道。我下了自行车,捡起掉在路边的白色物体。原来是一张纸片。

“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我回答了敏之后看了看纸片。上面画着不知道什么意思的记号还是图案的东西。这是什么?我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开始思考。

[图三]

“什么掉下了?你捡的什么呢?”

敏之仍旧跨在自行车上扭着头问我。看来他是不准备过来我这边了,那还是我过去吧。但我得先做件事。为了记住捡纸片的地方,我捡了块石头在身旁的一棵树上画了个“×”。我又四周环绕了一下,大致记住了周边的景色。做完这一切,我才重新上车,骑向正在等我的三个人。

“捡到什么了吗?”

敏之探头,和人和纯二也看着我。我把纸片递给他们。

“哦,这个呀。”

纯二说道,其他两个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这个呀’是什么意思?你们见过吗?那请告诉我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

被我一问,三个人对视了一下,接着敏之开始向我解释。

“我们也不知道这图案是什么意思。只是我们对它有印象。因为我们刚刚骑车去鱼乐

庄的路上也见到了。”

“见到了?见到了也没在意就过去了?”

“有栖川,请你想想,那时我们刚得知发生了凶杀案,都想早点儿知道具体情况怎么样,所以拼命地骑车赶过去。在那种情况下,难道我们会因为看见路边有一张纸片就紧急刹车吗?明显不可能呀。”

“也是。”这话说得在理,“那就是说你们注意到有纸片喽?”

“嗯,我经过的时候还说了句‘有东西掉在地上呢’。和人和牧原两个人说像纸片。我们三个人都看见有什么东西掉在路边。”

“等会儿。刚才犬饲和我都经过这儿了,但这纸片上面有自行车轮胎的痕迹。难道说是我们骑自行车从这上面过去的吗?”

纸片背面歪歪斜斜的印迹确确实实是自行车碾过的痕迹。

“不会,这东西是掉在路边的,所以我们是从它旁边过去的……但是被你这么一说上面确实是轮胎的痕迹。奇怪了,回来的时候也没有人骑车从这上面过呀。”

意识到了什么,决定改变话题。

“去的时候你们都很慌张所以忽视纸片是很正常的,但是为什么回来的时候你们还会无视它呢?啊,我这话说得不好听,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原因。”

“不是。”敏之望着和人说,“我们忘了路边有这玩意儿。要是看见了的话我们肯定会停车的,但是刚才都是笔直的路,所以我一直在和和人说话没有注意到。”

和人也赞同地点点头。

“我没你那么有好奇心。”一直没说话的纯二说。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在路边看见纸片,想知道是什么东西所以停下自行车的人就是好奇心重的人喽。——虽说我好奇心很重,但是如果在平时我也不会停车下来捡起纸片看的。只是当时我刚好想到昨夜凶手骑车经过这条路的情景,所以我猜掉下的东西会不会是凶手的,就条件反射地刹了闸。有证据可以证明这是凶手留下的东西。

“我觉得这是凶手昨晚掉下的东西。因为昨天下午只有我、江神学长和麻里亚骑过自行车,我们四点从瞭望台回来经过这里还没有看见这东西呢。”

三个人沉默了,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接着和人说:

“嗯,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这东西没准真是凶手掉下的。但是你确定昨天傍晚你们回来的时候路边没有这张纸片吗?没准你们三个人说话说得起劲所以没注意呢?”

“不会。”我很有自信,“路边没有纸片。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江神学长和麻里亚。”

“明白了,明白了。”和人说。

“就像有栖川说的,如果昨天傍晚路边没有这张纸片的话,那这不就是凶手半夜掉在那儿的吗?”敏之认真地说,“那可是很重要的物证。”

纯二似乎也被吊起胃口,说:“让我看看。”

他便从敏之那里拿过纸片认真地看,但也只是皱着眉喃喃自语。

“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呀?就像暗号似的。会不会是凶手和画家之间的通信暗号?”

“在这儿瞎想也没用。”敏之想要结束谈话,“我们还是先回望楼庄吧。也许望楼庄那儿有见过这东西的人。有栖川就麻烦你拿着了。”

我接过纸片叠起来放到POLO衫的口袋里。

“已经十二点半了。”

和人跨上自行车说。

9

客厅里聚了十个人。除了没有平川老师,这个情景仿佛是牧原父女被害的那个暴风雨之夜的再现。凝重的空气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清凉的海风从敞开的法式窗口吹进来,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优雅飘动着的窗帘。

“最初大家发现死者的时候肯定都很震惊吧。”龙一用沉稳的声调对我们说,“特别是麻里亚,太可怜了。”

麻里亚的情绪似乎还没有恢复,脸色很差,但是听了伯父的话后她抬起头虚弱地说:“我没事。”

“就是前天夜里,不对,就是昨天早上大家就和今天这个时候一样聚在客厅里。”园部一边用手帕仔细擦着烟斗一边对江神说,“怎么样呀,江神?今天还是由你做主持人吧。而且你又是最先发现死者的,在谈话的过程中你也可以穿插你的发现和感想。”

江神学长接过了主持人的任务,看他的样子是觉得谁都能胜任。

“刚才我说了我们出海搜寻船桨到发现死者的过程。园部医生和犬饲先生也向大家详细报告了现场的情况。我想大家现在都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现在发生了第二起杀人案件,也出现了第三位死者。”

社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从哪儿说起。停顿的间隙客厅里鸦雀无声。

“首先我们来确认基本事实。被害人平川老师的被害时间是昨晚的十一点到今天凌晨三点之间,死因是胸口遭枪击失血过多。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但是估计使用的是和前一起案件一样的来复枪。平川老师死的时候是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的。凶手应该是从一米开外越过桌子射击的,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老师死后被移动过的痕迹。

“虽然现在我很想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平川老师会被杀,但是现在我们最想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谁杀了平川老师?我想彻底追查这一点。我作为晚辈要调查大家多少有些不太礼貌,所以还请大家见谅。接下来我会就昨晚的行踪询问每个人。请大家如实告诉我。如果要说假话那就请行使你的沉默权。在这过程中如果对我的询问方式或谈话的推进方法有疑问的话请当场提出来。”

江神学长一脸严肃的说话方式让大家或多或少都感到有些困惑。连我都怀疑他没准就是个刑警。因为“彻底追查”这样激烈的言辞震慑到了我们。——他是在宣示既然调查就要彻底进行调查。

“那我们就按座位顺序开始吧——从有马先生开始,请您说一下昨晚的活动。请从八点晚饭结束后说起。”

有马龙一身子深陷在藤椅里,两手交叉放在小肚子上,慢悠悠地开始他的陈述。

“昨天是我过的最糟糕的一天。前天夜里发生了那件事我也没睡好,所以中午就想睡一觉,但怎么都睡不着,一整天都待在屋里……哦,是要说晚上的事情,不好意思。吃过晚饭后我在饭厅待了一会儿。礼子请犬饲的妻子留下来帮忙收拾碗筷,我就在旁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大概九点半左右她洗好碗筷,之后我就和礼子喝茶随便聊了会儿。那会儿园部和江神一直在客厅里玩拼图,我还开玩笑地和礼子说他们真是不知厌倦。十一点的时候我看礼子打哈欠就让她去睡觉了,之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喝了点白兰地。本来喝这酒是为了促进睡眠的,哪知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到后来就醉了。我估摸着是十二点以前上床的吧,在那稍前的事情我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我要说的就这些。

“谢谢您,接下来就是旁边的礼子了。”

礼子被江神学长一催,微微点点头后像要开始唱歌似的吸了口气。

“就像刚才爸爸说的,九点半之前我边和爸爸聊天边和犬饲夫人一起收拾晚餐的碗筷,九点半到十一点左右我泡了红茶又和爸爸聊了会儿。到了十一点我突然觉得很累,老是打哈欠,爸爸看见了就叫我去睡觉。接着我就回了房间,十一点半左右睡觉的。天还没亮的时候我醒过一次去了卫生间,那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那会儿我脑子模模糊糊也不记得是几点。不过我去厨房喝凉水的时候记得犬饲夫人在那里。”

“那会儿是五点。”里美说,“你不是还说‘南岛的天亮得真晚’吗?”

“哦,是这样的。”礼子回答,“嗯,是五点。我喝完水后就回房继续睡了。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不到六点,我就起床开始准备早饭了。五点五十分的时候园部医生下来洗的澡。”

医生点点头。

“就这些了吗?”

“是的。”

“我明白了。”

江神学长将目光移向礼子身旁的和人。

“请说吧。”

和人掐灭叼在嘴里的香烟,坐直了身子开始说:

“我和父亲还有礼子不一样,昨晚我一直都睡不着觉。晚饭后一直坐在藤椅上发呆。本来我准备好好想想牧原父女被害的案件,但是脑子基本不动,所以只是在那儿发呆。九点半我回自己屋里了。对了,那会儿我还看见麻里亚和有栖正从玄关那边走过来。回房后我打开收音机听音乐,看着坏了的无线电心有不甘,所以鼓捣了会儿。哎,我还一个人无聊地玩了会儿扑克。你们心里肯定都在笑话我吧。但是也没个人和我一起玩牌呀。后来我觉得太无聊了就决定上床睡觉。睡着了一会儿,但半夜我醒了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所以起床准备去喝点儿酒。那会儿应该是……是几点呀,江神?”

和人把球扔给了江神学长,社长接住了球。

“两点不到。你还记得你在这喝了杯兑水的酒后,我说了句‘已经两点十五分了’吗?”

和人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对,对,我还说了句‘才两点十五分啊’,又倒了杯酒拉住江神。好不容易逮着了个可以说话的人当然不

能让他走了。结果我们俩边喝边聊一直弄到四点。是不是这样的,江神?”

“嗯,大约是四点十分。”

听学长确认后,和人双手一摊:“我要说的就这么多。”

“我要补充两点。”江神学长说,“在我和和人两点前到四点多这段在客厅喝酒的时间内既没有从鱼乐庄的方向听见枪声也没有看见可疑的身影出入望楼庄。而且从我坐的地方可以看见停着的自行车,我们两个人都看得见三辆自行车好好地停在了那儿。两辆停在藤椅旁的法式窗户旁,一辆停在玄关旁的窗户旁。对不对,和人?”

这次是江神学长投出球,和人“嗯”了一声接住了球。

“江神,这可是很重要的证词呀。”园部停下擦烟斗的手说,“两点到四点你们在客厅里,既没有看见凶手,又可以确信自行车没动是吗?即使把平川老师的死亡时间放宽松也是十一点到三点间,那就是说凶手在一点半之前杀害了平川,两点之前就已经回到望楼庄喽?”

在一旁听着的我突然想起什么举起了手。

“凶手的作案时间段还可以再缩小点。我和麻里亚在十二点十五分之前一直都在大家所提到的自行车上坐着聊天,因此凶手在十二点十五分之前是不可能骑上自行车的。如果刚好是十二点十五分的时候凶手出现,骑上自行车去鱼乐庄的话那么抵达鱼乐庄的时间应该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左右。也就是说凶手最早在十二点四十五分作案。另一方面根据江神学长的证词我们可以得知凶手最迟在一点半之前结束——因此作案时间是在十二点四十五分到一点二十分左右之间。”

“是,确实是这样。”

麻里亚正准备表示她赞成我,就被敏之打断了。

“有栖川,你的推理有一个漏洞。你忽视了凶手可能在更早的时间里作案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凶手可能十一点刚过就杀害了平川老师,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的时候已经回到望楼庄了。没准有栖川和麻里亚坐着的自行车是已经从鱼乐庄骑回来的车了.”

“啊,这不可能。实际上我从十一点半左右开始就一直坐在自行车上。当时三辆车都在。法式窗户旁一辆,玄关旁一辆。”

“好了!”园部掷地有声地说,“有栖川说得对。作案时间只可能是十二点四十五分到一点二十分之间。比我推断的时间范围就更加缩小了。

“明白了。刚好也轮到你了。有栖,你从头开始说你昨晚的活动吧。”说着江神学长点了一根烟。

我告诉大家除了九点前到九点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外,昨晚我一直和麻里亚在一起。从我们两个人一起散步到坐船出海再到翻船,我按顺序一一讲了昨晚我的活动。到我说完,江神学长已经抽了两根烟。

“你们俩昨晚的活动貌似是最特殊的啊。”

我们得到了这样的点评。

“那这次大冒险的前后,你们谁都没看见吗?十二点十五分你们回屋的时候没有撞见任何人吗?”

我和麻里亚异口同声地回答“是的”。

“我们好像正在逼近案件的核心呢。”

听敏之一说,江神学长回答:“还不好说呢。”

“继续后半段。”

10

接下来是犬饲夫妇。首先开口的是丈夫敏之。

“我们没什么特别要说的。里美帮礼子洗了会儿碗碟,那会儿我很倦怠地在看电视。九点过后,礼子说:‘剩下的我来弄吧。’所以里美就离开了,之后我们两个人又看了会儿电视,九点半左右就回二楼的房间了。礼子在餐厅里泡茶并且招呼我们喝,但是我们谢绝了。那时园部和江神还在一门心思地玩拼图。回房后,虽然时间还早,但里美十点前吃了安眠药就睡下了。我上床后看了三十分钟的书,但那书太无聊了,所以很快就困了。十点半我就关灯睡觉了。从那会儿到今早起床我没有醒过一次,所以我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

敏之的妻子里美基本就是照搬丈夫的话说了一遍。

“接下来轮到我了。”园部说:“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到了我这把年纪是不可能还像有栖川和麻里亚那样到了晚上反而变得兴奋了。你们两个人昨晚的经历很有意思啊。啊,对不起,现在不是说闲话的时候。我很幸运来这座岛后能收获一位朋友,就是江神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朋友。这位年轻人陪我这个谁都不愿搭理的破医生玩拼图,谈天说地。他不是唯唯诺诺‘是是’地只听我说,而且还认真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所以我很开心。之前我还一直幼稚地不能接受核电站,现在我终于开始改变这个想法了——啊,对不起。你别看我,江神侦探。昨晚吃晚饭后我们不就一直边玩拼图边乱侃嘛。十一点后我喝了点儿酒,一直在客厅待到了十二点。中途聊到什么的时候,我这个老头儿的体力不行了,所以对江神说:‘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要认输了,我们明天再继续吧。’江神听了我的请求后就饶过了我——对了,我们当时聊到哪儿了?”

“康德的‘物自体’的是非。”

江神学长严肃地回答。我真的是理解不了他们。这俩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呀!

“哦,对了。哎,这个话题我们两个人待会儿再聊。回到刚才的话题上来,之后我就回房睡觉了。除了一点前我起床上过一次厕所外,我一直睡到早上。我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在走廊上还碰见了麻里亚。”

麻里亚点点头。

“嗯,是的。我也刚好上厕所。”

“我还开玩笑说她是不是一直和有栖在露台上聊得带劲儿呢。”

“太讨厌了,医生。你干吗说我和有栖聊得带劲儿呀!”

我想对麻里亚说你也没必要那么激动吧。

“那会儿我们看了露台,两辆自行车都好好地停在那儿。”

听麻里亚一说,园部医生点点头。

“二楼看不见停在玄关边的自行车。到我早上六点起床洗澡前,我一直都睡得很沉。”

“这样啊。”听罢,江神学长催促下一个人。

按座位的顺序下一个就是纯二了。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但他摸着胡子眼神游离,一时半会儿似乎没准备说话。

“轮到我了。我不记得我昨天晚上干吗了。”

他的嘴角浮上一丝自嘲的微笑。

“我去了屋顶的阁楼,找到一本好看的书所以就站着看了会儿,又看了看贝壳的标本。然后我又去父亲和须磨子安息的屋子,在那儿精神恍惚地待了好久。等我回自己房间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左右了吧。”

他刚才所说的自己的房间是过去完吾的房间。

“半夜我醒过一次。是一点多的时候吧。我起来上了趟厕所,之后就在走廊上眺望大海。大概站了有五分钟吧,还碰见江神从房间里出来。那时是几点?”

“一点二十分左右。”江神学长回答。

园部医生插了句话:“喂,江神。你是不是夜猫子啊?还是你失眠?刚刚你说从两点开始你在客厅和和人喝酒,在那之前你又在房子里转悠。”

社长苦笑着揉揉额头。

“我是夜猫子,而且昨晚尤甚。一点多我去卫生间的时候站着和牧原先生说了会儿话后就立刻回屋了——牧原先生请继续说吧。你刚才说你透过走廊的窗户眺望大海对吧,那就是在看涨潮海角的方向喽。有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比如说奇怪的声音或者奇怪的东西。”

“让我想想。”

一直无精打采的纯二突然瞪大了眼睛。

“看见了,我确实看见了。”

“想起来了吗?”

江神侦探似乎猜测到了这个回答,冷静地问道。纯二终于开始正面直视江神学长的眼睛了。

“我朝鱼乐庄方向看的时候,一瞬间恍惚看见了非常微弱的灯光。也许那就是凶手骑的自行车的灯光呢。”

“只能这样想了。”敏之果断地说,“牧原,请你想想。那时是几点?”

“大概是一点二十五分吧。”

“一点二十五分。”

纯二和江神学长同时回答。

“但是,”社长补充了一句,“但是,只有纯二一个人看见灯光了,我没看见。牧原‘啊’了一声,我问他怎么了,再朝涨潮海角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对,你没看见。”纯二遗憾地小声说道。

江神学长继续问话:

“那个灯光是朝鱼乐庄方向去的,还是从鱼乐庄朝我们这边过来的呢?如果是自行车的灯光的话应该是移动的。”

“只是一瞬间的灯光,我也只是突然瞥见了。对了,那个,呃,是朝鱼乐庄方向去的。嗯,是的。”

“你确定吗?”

“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我只看见了瞬间的灯光,之后灯光进入树影中就看不见了。而且我也不是一直站在窗边的,过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了。”

再问似乎也是白费工夫了。

确实是很关键的证词。但是他的证词值得相信吗?只有他一个人看见貌似凶手的自行车的灯光,所以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还值得怀疑。也许他是在放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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