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卷 Alicization Invading 第十七章 黑暗领域 人界历三八〇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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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骑士莉琵雅‧扎恩克尔在飞龙停止动作前就从牠背上跳了下来,开始在联结起降台与帝宫之间的空中回廊上全力冲刺。

马上感觉呼吸困难的她,用右手脱下覆盖整个脸部的头盔。

莉琵雅又用左手将啪沙一声散开来的灰蓝色长发全部理回背后,然后继续加快速度。虽然想脱掉沉重的铠甲与披风,但还是不想让在帝宫里肆虐的执政官们看见自己任何一点肌肤。

急奔过弯曲的回廊,从竖立在右手边的圆柱缝隙中,露出了撕裂红色天空后耸立在该处的黑色巨城。

帝宫黑曜岩城是花了一百年的时间,挖开广大无边的暗之国里最高的──当然,不包含不祥的「尽头山脉」在内──岩山后建筑而成的城堡。

据说从最上层的「皇座之间」,可以看见微微浮现在西方地平线的尽头山脉,以及贯穿山脉岩壁的巨门。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个传说的真实性。

自从初代皇帝暗黑神贝库达在久远前的太古时代回归地底的黑暗之后,暗之国的皇座就一直没有主人。最上层的大门被拥有无限天命的锁鍊封印,永远没办法打开。

莉琵雅硬是把视线从漆黑城堡的最上层移开后,对着近在眼前的守门食人鬼族卫兵大叫:

「我是暗黑骑士第十一位,扎恩克尔。快点开门!」

狼头人身的卫兵们虽然壮实,但脑袋有点驽钝,在莉琵雅快到铸铁大门前才终于开始旋转开关装置的把手。

门随着「轰、轰」的沉重声打开一条细缝时,莉琵雅就侧身穿了过去。

隔了三个月才回来的城堡,还是用跟以前一样的刺骨冷空气来迎接她。

打杂的狗头人每天都鲁直地把走廊擦过一遍,所以上面看不见任何灰尘。让鞋底在黑曜石地板上踩出喀喀声跑了一阵子后,就看到前方衣不蔽体的两名妖豔女性像在滑行般无声地往她靠近。

光润的波浪状头发上那顶大大的尖帽子,显示出她们是暗黑术师。看都不看她们準备擦身而过时,其中一名女性故意以尖锐的声音说:

「哎呀~地震了吗!不会是半兽人之类的怪物跑过来了吧!」

另一名女性立刻发出高亢的笑声回答:

「不是吧,照这种摇晃的程度来看,应该是巨人才对!」

──如果不是在禁止拔剑的城内,一定要把她们的舌头切下来。

莉琵雅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只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就一口气跑了过去。

出生在暗之国的人族女性,训练学校毕业之后大部分都是加入暗黑术师公会。那是一个极重享乐的组织,上层下达的指示是「忘掉规律,学习放浪」,结果就是出现刚才那样,尽是一些只对打扮自己有兴趣的家伙。

自己明明是那副德性,却对选择了骑士道的女性有很强烈的对抗心。莉琵雅在幼年学校时,也曾经被同期交恶的女术师下了毒虫诅咒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用剑把她自豪的辫子砍掉后,对方就变得乖多了。

反正这个国家里的人民,尽是一些没有前瞻性的笨蛋。

组织以及个人都经常发生争执,只会靠力量来决定优劣的暗之国根本没有未来可言。目前虽然借由「十侯会议」保持了随时可能崩坏的平衡,但这样的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和人界──半兽人与哥布林称为「伊武姆之国」之间的战争已经近在眼前,十侯当中有任何人在这场战争中丧命的话,均衡立刻会崩毁,腥风血雨的乱世将再度来临。

对莉琵雅诉说这种未来的,是十侯的其中一人,也就是她的直属长官暗黑骑士团团长,同时也是她心爱的男人。

而莉琵雅现在,心中带着他期盼已久的机密情报。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空去理那些女术师所说的蠢话了。

一直线横越过无人的大厅后,她每一步都直接踩过两阶的大楼梯不停往上爬。经过锻鍊的身体开始上气不接下气时,终于抵达目标的楼层。

借由合议来治理暗之国全土的「十侯会议」里,人族占了五席,哥布林族两席,剩下的三席分別属于半兽人族、食人鬼族以及巨人族的首领。经过长达百年的内乱后终于缔结了算是条约的东西,交换了五族之间不分上下的约定。

因此靠近黑曜岩城最上层的十八楼里,设置了分属于十名诸侯的私人房间。稍微压底脚步声来跑过走廊的莉琵雅,用右手背在最深处一间房间的门上敲了三下。

「进来。」

立刻有低沉的声音做出回应。

看了一下走廊的左右两侧,确定四下无人后,莉琵雅迅速钻进门后面。

她一边对于将装饰物减到最少的房间里飘散的那股男人味感到怀念,一边单膝跪地并低下头来。

「骑士莉琵雅‧扎恩克尔,现在回到城堡里来了。」

「辛苦了。先坐下吧。」

莉琵雅在意识到因为浑厚的声音感到兴奋的情况下抬起视线。

那名稳稳坐在圆桌后方其中一张躺椅上,并高高翘著脚的男人,正是暗黑骑士长──別名「暗黑将军」的毕库斯鲁‧乌鲁‧夏斯达。

他有著以人族来说相当魁梧的躯体。宽度虽然不及,但光看身高的话绝对不输给食人鬼族。漆黑的头发剪得相当短,嘴角的胡须也修剪得十分整齐。

简素的麻质衬衫因为像是快要把钮釦弹飞般的强壮肌肉而高高隆起,但腰部周围却看不到一丝赘肉。很少有人知道,看起来完全不像超过四十岁的完美肉体,是借由即使爬上骑士最高位也绝不松懈的严苛日常锻鍊来维持。

隔了三个月才看见朝思暮想的人,让莉琵雅只能压抑立刻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并坐到夏斯达对面的沙发上。

撑起上半身的夏斯达,把放在桌上的两只水晶杯其中一只交给莉琵雅,接着打开看起相当有年份的红酒。

「因为想和妳一起喝,所以昨天就从宝物库里把它偷出来了。」

夏斯达闭起一只眼睛,把带有浓香的深红色液体倒进玻璃杯。跟以前一样,他一做出这种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

「谢……谢谢您,阁下。」

「说过好几次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別这样称呼我。」

「但目前也算是在勤务当中。」

和像要表示「真拿妳没办法」而耸了耸肩的夏斯达轻声互碰一下杯子后,就一口气喝下芳醇的红酒,让她顿时感觉因为长途旅行而消耗的天命正慢慢恢复。

「……那么……」

也喝光自己杯子里的酒后,恢复严肃表情的骑士长稍微压低声音问道:

「妳派遣使魔通知我说有重要消息,内容究竟为何?」

「是的……」

莉琵雅的视线往左右一扫,接着探出身子。夏斯达虽然是个豪放磊落的男子汉,但他同时也相当细心。这间房间里设下了好几重防御术,就算是暗黑术师公会总长的那个「魔女」也没办法窃听才对。但就算知道这个事实,只要一想到自己得知的重大情报,就不由得压低声音。在夏斯达黑色眼睛凝视下,莉琵雅开始了简洁的报告:

「人界的公理教会最高司祭……丧命了。」

下一个瞬间,就连暗黑将军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呼──」一声浑厚的叹息打破了沉默。

「询问这个消息的真伪……只是侮辱了妳。虽然不怀疑情报的真实性……但是……那个不死者真的……」

「是的……我了解您的心情。我也无法马上相信,整整花了一周的时间确认消息的真伪,但果然没有错。我让『耳虫』潜伏到中央圣堂,取得了实证。」

「妳竟然做出这么危险的事。要是被顺着术式追踪,妳根本就没办法离开央都,直接会被五马分尸了。」

「是的。但连我这种程度的术式都无法探知,更加证明了情报的真实性。」

「……唔……」

稍微呷了一口第二杯红酒,夏斯达低下刚毅的脸庞。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还有,死因是?」

「大约是半年前……」

「半年。那个时候山脉的警戒的确暂时变得比较松懈。」

「是的。至於最高司祭的死因……这虽然有点难以置信,但据说是被剑所杀……」

「被剑杀死了──妳是说有人用剑杀了那个不死者?」

「怎么可能。」

莉琵雅对顿时说不出话来的夏斯达用力摇了摇头。

「虽说是不死者,但我想应该是她的天命终于到了尽头。但为了保持最高司祭身为神明的灵性,才会说出这样的借口……」

「唔……嗯,应该是这样吧。不过

……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终于死了吗……」

夏斯达闭上双眼双手环胸,把上半身靠在椅背上。

他就这样默默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才随着简短的一句话迅速睁开眼睛。

「机会来了。」

莉琵雅暂时屏住呼吸,接着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什么机会呢?」

她立刻得到答案。

「当然……是和平的机会。」

在这座城里算是极度危险的名词,迅速溶解、消失在房间的空气中。

「阁下……您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面对莉琵雅低声询问,夏斯达看着玻璃杯中红色的液体,一边缓慢但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管可不可能,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他一口气喝干红酒,接着说道:

「从创世时代就一直分隔人界与暗之国的『大门』,天命终于快要耗尽。黑暗之国五大种族的军队,看见马上有机会一举入侵充满阳光与地力恩宠的富饶人界,目前已经像是煮沸的热锅了。上一次的十侯会议里,如何分配人界的土地、财宝以及奴隸已经引起很大的纷争。真是受不了……那群家伙的欲望就像是无底深渊。」

夏斯达毫无忌讳的发言,让莉琵雅缩起了脖子。

和被「禁忌目录」这一大册法典所支配的人界不同,暗之国只存在一条法律。也就是──靠力量夺取一切。

从这一点来看,跟即使爬上最高权力的宝座还是拥有无尽征服欲的其他九名诸侯比起来,考虑与人界和平共处的夏斯达才是异端分子吧。

但莉琵雅之所以会被这个男人强烈地吸引,也是因为这种异质的思考。和伺候其他诸侯的女人不同,莉琵雅并非他以强硬手段抢夺而来。夏斯达是拿着花朵对莉琵雅下跪,以真挚的言语向她求爱。

没有注意到爱人心中飘荡著这样的想法,夏斯达以沉重的口气继续表示:

「……但是,那些诸侯太小看人类了。尤其是这漫长的三百年来一直守护著人界的集成骑士团。」

一听见这个名词,莉琵雅就在脑袋即刻发冷的情况下点了点头。

「确实……那些家伙都是技艺超群的剑士。」

「真的可以说是一骑当千。在暗黑骑士团的漫长历史里,被集成骑士所杀的暗黑骑士可以说是不计其数,但反过来的情况是一次都没有。那些家伙的剑技不但精妙,连身上的神器也是强力无比……虽然我也曾数次把他们逼入绝境,但终究没能给予最后一击。当然,败走的经验已经数也数不清了。」

「那是因为……那些家伙会使用奇怪的术法,让剑放出火焰或者光束的缘故……」

「妳说『武装完全支配术』吗?虽然也让我们骑士团的术理部研究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无法解开这个谜团。即使派出一百名哥布林士兵,也无法抵挡那个技法。」

「但是……我方的军势多达五万。另一方面,集成骑士则只有三十人左右。应该能以数量压倒对方吧……?」

莉琵雅的话,让夏斯达蓄著美髯的嘴角扬起讽刺的微笑。

「刚才说过那些家伙是一骑当千吧。这样算起来,我们也有三万名上兵会丧命。」

「真的……会有如此严重的损伤吗?」

「嗯。虽然不喜欢这种战法,但前方战线由我们骑士团和食人鬼、巨人来支撑,然后暗黑术师群从后方持续施放远距离术的话,集成骑士终究会筋疲力尽吧。但当他们最后一骑倒下时,很难想像我们已经遭受多少损害。虽说可能不到三万,一万五千的话倒是很有可能。」

水晶杯发出「叮」一声清脆的声音后被放到桌上。

单手制止準备帮忙倒酒的莉琵雅,夏斯达把宽阔的背部靠到躺椅上。

「……而这样的结果,当然就是会让暗之五族的力量产生不平衡。十侯会议将丧失意义,五族平等的约定形同虚设。到那个时候,一百年前的『铁血时代』又将来临。不对,应该会比当时更惨。因为这次通往人界,有著饮不尽蜜汁大海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光是一百年的时间,还无法摆平争夺那块土地的支配权所造成的纷争……」

这正是夏斯达过去所戒慎恐惧,而且忍不住向莉琵雅重复说过好几次的最糟糕事态。而夏斯达以外的诸侯,都不认为这是最糟的未来──反而等不及那一刻来临了。

莉琵雅低下头来,凝视著叙任为骑士时得到的这套铠甲上,虽然满是伤痕但是擦得相当仔细的黑色光辉。

孩提时期相当矮小的莉琵雅,如果是在「铁血时代」,一定无法成为骑士吧。不是被以奴隸的身分卖给人口贩子,就是被丟在荒郊野外,然后就此结束短暂的一生。

但多亏订立了那个类似和平条约的东西,让她没有被卖到奴隸市场,而是进入幼年学校,结果在那里发现她大器晚成的剑术才能,因此获得就人族女性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最高地位。

目前暗之国的穷乡僻壤依然有许多人口贩子横行,成为骑士之后,她就投入每个月的绝大部分薪水,从这些地方聚集被父母亲丟弃的孩童,并且营运类似育幼院的机构保护他们到进入学校为止的年纪。

这件事情她当然没有告诉过自己的同辈,甚至连夏斯达也不知道。因为连她本身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只不过──

莉琵雅内心的角落,一直感觉这个有力量者就能夺走一切的国家某个地方错了。和夏斯达不同,她没有能够明确表达出内心疑念的智慧,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觉得这个国家──不对,应该是包含人界在内的整个地底世界都存在「更加正确的模样」。

莉琵雅隐约理解到,那个所谓的新世界,应该就存在于夏斯达提倡的和平国度的遥远前方。同时身为一个女人,她也想帮忙自己心爱的男性。

只不过……

「……但是,阁下打算如何说服其他诸侯呢?更何况……集成骑士团真的会接受和平的交涉吗?」

莉琵雅低声这么问道。

「……唔……」

夏斯达闭上双眼,以右手捻著光艷的胡须。最后才用苦涩的声音隐密地说着:

「我认为集成骑士那边应该有机会。如果最高司祭已经死亡,那么目前的总指挥大概是贝尔库利那个老头吧。那个男人虽然狡狯,但可以沟通。问题……果然还是出在十侯会议上。这一边的话……虽然有点矛盾……」

夏斯达张开眼睛,以隐藏着杀气的双眸注视著空中。

「──最少可能得干掉四个人。」

莉琵雅瞬间屏住呼吸,畏畏缩缩地问:

「您说的四个人……指的是两名哥布林族首领、半兽人族首领,以及……」

「暗黑术师公会总长。因为那个女人带有入手亚多米尼史特蕾达不死的祕密,将来自称皇帝的野心。所以应该不会接受和平的提议。」

「但……但是!」

莉琵雅挤出声音来反驳:

「这样实在太危险了,阁下!哥布林、半兽人的首领应该不是阁下的对手……但那个暗黑术师不知道会用什么奇怪的术式啊!」

即使莉琵雅闭上嘴巴,夏斯达还是沉默了好一阵子。

忽然开口的他,从嘴里说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发言:

「莉琵雅啊。妳到我麾下有多久的时间了?」

「什么?啊……呃,嗯……是从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开始……应该有四年了。」

「已经过这么久了吗?抱歉这么长一段时间都让妳的身分处於暧味状态。怎么样……差不多该那个……」

视线到处游移用力搔了搔头后,暗黑骑士长才有些生硬地说:

「……要不要正式嫁给我?虽然要妳委身於我这种大叔有点委屈妳就是了……」

「阁……阁下……」

莉琵雅哑然瞪大双眼──

接着心脏附近有一道暖流扩散开来,让她忍不住想立刻飞越桌子,扑进心爱男人的怀抱里,但就在这个时候……

厚重的门后面,传出紧绷的尖锐声响。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啊,竟然有这种事!诸侯大人们快点……快点出来啊!」

觉得有些熟悉的声音,是来自十侯其中一人,商工公会的头领。

莉琵雅的记忆当中,他有一副俨然是大人物的肥胖体格,但这时完全不符合这种形象的沙哑悲鸣还是持续叫著:

「不得了了!──皇……皇座之间!封印的锁鍊!正在震动啊啊啊啊啊!」

2

以皇帝贝库达身分降到皇座之间的加百列‧米勒,带着某种感慨眺望着低头跪在自己脚下的人工摇光们。

他们是被封在一

边两英寸的LightCube里头的光量子情报。在这个世界里,他们就是具备知性与灵魂的真正人类。只不过,跪在最前排的十个人里,有半数是容貌诡异的怪物就是了。

自称「诸侯」的十名将军,排在他们身后的骑士与术师们,以及屯驻在城外的五万军队,就是加百列所能掌握的战力。接下来他必须确切地操纵这些棋子,歼灭人界的防卫力并捕获「爱丽丝」。

但是这里和现实世界的即时模拟战略游戏不同,这些棋子不能够随心所欲地以鼠标或者键盘来移动。必须以言语以及态度加以统率与施加命令。

加百列默默从皇座上站起来,移动几步后,看向贴在后方墙壁上的一面镜子。

映照在上面的,是穿着低俗品味服装的自己。

只有容貌与接近白色的金发依然是现实世界的加百列。但额头上戴着以黑色金属制成,上面镶有深红宝石的皇冠,另外在黑色合成皮革般的皮革衬衫与长裤上,还披着豪华深黑色毛皮长袍。腰上挂着一把散发出朦胧燐光的细细长剑,靴子与手套上都绣著精致银线的刺绣。背上甚至还有一件染了鲜血般的红色长披风。

把视线往右边移动,就能看见皇座往下一阶的位置上,有一名骑士正把双手交叉在脑袋后面四处张望着。

那套如同宝石一般发光的深紫色全身铠甲,主人正是和加百列一同登入到Underworld的瓦沙克‧卡萨鲁斯。虽然已经警告过他,在掌握状况前別得意忘形说出多余的话,但他还是露出极想用俗语表达心中感动的模样,而且还不停用指尖弹出喀哒喀哒的声音。

加百列轻轻摇了摇头,再次把视线移回镜子里的自己身上。

穿惯订制西装的他,实在无法习惯自己的这种模样。但在这个「Underworld」里,加百列已经不是民间军事公司的首席技术长(CTO)。

他是统领广大黑暗领域的皇帝。

而且还是神明。

加百列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其呼出。

把扮演的角色由坚强、冷酷的指挥官转变成无情皇帝的开关,已经在他意识里的某个地方被按了下去。

睁开双眼,啪一声翻转深红披风转过身子的加百列──暗黑神贝库达,一面睥睨十名将军,一面让毫无人类味道的声音响彻在皇座之间里。

「抬起头来,报上你们的姓名吧──就从最右边的你开始。」

一名体型肥胖,差点要把额头贴在地板上的中年男子,以出乎意料之外敏捷的动作撑起上半身后,就用流畅的日文报上自己的姓名:

「遵……遵命!我是担任商工公会头领的连基尔‧奇拉‧司科波!」

中年男子再次低头后,旁边宛如小山一般的巨大身躯就开始动了起来。

站起身后应该有十二英呎(三公尺半)的雄伟身躯上交叉缠著发出黑油油亮光的锁鍊,腰间盖著兽皮的亚人,这时迅速抬起特別长的鼻梁,以地鸣般的低音报出姓名:

「巨人族首领,西古罗西古。」

当加百列细细咀嚼这个怪物身体里也存在知性与灵魂的事实时,第三个人刺耳的沙哑声音已经响起。

「……暗杀者公会头领……夫萨……」

跟旁边的巨人族比起来过於瘦削且没有存在感的套头长袍模样,让人连他的年龄与性別都无法判別。

加百列虽然一瞬间考虑过命令他露出面貌,但想到像这种暗杀者似乎都有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之类的禁忌,於是就打消了念头,直接把视线移到下一位将军身上。

下一刻,他的眉毛差点就要皱起来,但还是忍住了。

确实体现了丑恶这个形容词的存在,就这样笨重地坐在地上。因为脚太短了根本无法用膝盖撑起身体。圆滚滚的大肚子上有闪亮亮的油光,一半埋在肩膀里的脖子上还挂着几个应该是小动物头骨的物体。

上面的头部应该说三分像人,七分像猪。有著往前凸出的扁平鼻子、牙齿外露的大嘴,不过小小的眼睛倒是闪烁著带有人类知性的光芒,但这也让他看起来更加恐怖。

「半兽人族首领~利鲁匹林~」

听见那道尖锐的声音后,加百列就想着这家伙究竟是男是女,但这次也马上就抛弃这样的念头。既然自称是半兽人,那就只是低等部队。反正只是用完就丟的家伙。

接着抬起头以灵敏动作行了个礼的,是一个年纪仍可以说是少年的年轻人。头上垂著金红色卷发,晒得黝黑的上半身只缠著皮带。下半身则是紧身皮裤与凉鞋,另外双手上还戴着附有四方形金属铆钉的手套。

「拳斗士公会第十代冠军,伊斯卡恩!」

加百列回看着少年充满干劲大叫的模样,接着在内心浮现出疑问。拳斗士指的是拳击手吗?空手真的可以担任士兵吗?

当他陷入沉思时,突然传出「咕噜噜噜!」的轰然巨响。

声音来源是躯体比不上巨人,但远超过人类的亚人族。上半身几乎全被长长的毛皮盖住。之所以知道那不是服装而是毛皮,完全是因为对方有著兽头的缘故。

那看起来跟狼十分类似。有著凸出的鼻梁、呈锯齿状排列的牙齿以及三角形耳朵。从垂著长舌头的嘴里,发出了很难听清楚的声音:

「咕噜噜……食人鬼……首领……弗鲁咕鲁……噜噜噜……」

虽然不清楚那是他的名字或者单纯只是低吼,加百列还是点了点头并看向下一个人。

一瞬间,响起极为刺耳的尖锐声音:

「山地哥布林首领,哈卡西!陛下,请务必将先锋的光荣任务交给我族的勇士!」

该名矮小的亚人,猿猴般的秃头两侧长出细长的耳朵。身高远矮于刚才报上姓名的巨人、半兽人、食人鬼,甚至连人类都比不上。

根据潜行前克里达的说明,这个黑暗领域里唯一只存在一条法律。也就是有实力者可以支配一切。这样的话,不论从哪一点来看都相当弱的哥布林,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他们可以和其他种族平起平坐呢?

虽然再怎么样也不过是地位比半兽人还要低的最低等步兵单位,但对他们多少有些兴趣的加百列看着山地哥布林的脸,内心忽然了解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因为丑陋亚人的小小眼睛里,可以看见猛烈暴风雨般的欲望。

山地哥布林首领的自我介绍刚结束,坐在他旁边的,只有肌肤颜色不同的亚人也同样以尖锐声音叫了起来。

「千万別听他的!陛下,我们比那些家伙有用十倍!小的是平地哥布林的首领,名叫酷毕力!」

「你说什么,这个专吃蛞蝓的家伙!脑袋被充满湿气的土地浸坏了吗!」

「你的脑浆才是被太阳给晒干了呢!」

开始互骂的两只哥布林鼻子前方──

「啪叽!」一声爆出蓝色火花,两名哥布林首领立刻发出悲鸣并飞退。

「──两位,现在是在皇帝陛下面前哟。」

随着妖艷声音将高举的右手缩回去的,是一名穿着暴露服装的年轻女性。火花则是女性的指尖像打火机的打火石般摩擦时就弹了出来。

缓缓起身的女性,像要夸耀丰满的肢体与妖艷的美貌般挺起腰部,以相当刻意的动作行了一个礼。这时在加百列右侧的瓦沙克低声吹了一下口哨,而加百列也可以了解他的心情。

身上只用黑色珐瑯皮革盖住一丁点如同涂了油一般的茶褐色肌肤。靴子有著跟针一样尖的高跟。背上披着闪耀黑色与银色光芒的毛皮披风,上方豪奢的白金色头发则一路垂到腰部。

眼影与口红都是水蓝色的她,这时娇艷地瞇起不输给这些颜色的鲜明蓝眼睛,并且报上了姓名:

「我是暗黑术师公会总长,蒂伊‧艾‧耶尔。我麾下的三千术师,以及我本人的身心都是属于陛下。」

虽然声音与动作确实相当妖艷,但完全没有湧起性冲动的加百列只是大方地点了点头。

自称蒂伊的魔女眨了眨眼睛,似乎考虑著该不该继续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默默行了个礼并再次跪下。

加百列心里一边想着「这是聪明的举动」一边移动视线,往下看着最后一名将军个体。静静低著头的,是一名以人类来说体格极为优异的壮年男子。

包裹住全身的漆黑铠甲上有无数伤痕,发出钝重的光芒。垂下的脸上也能看见额头与鼻樑上有淡淡的伤痕。

男人没有抬起头就直接发出的,是沙哑的男中音:

「暗黑骑士团团长,毕库斯鲁‧乌鲁‧夏斯达。在献上我的剑之前……有个问题想请教皇帝。」

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的男人,脸上那种严厉表情让加百列联想到过去遇过的少数「真正

的士兵」。

名为夏斯达的骑士,双眸里带着之前报上姓名的九位将军所没有的觉悟来凝视加百列,并以更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皇帝陛下在这个时候回归皇座,究竟所为何事?」

原来如此──这些家伙确实不是单纯的程式。

加百列在内心一边提醒自己要时时记住这件事情,一边以无情皇帝的形象冷冷回答:

「鲜血与恐惧、火炎与破坏、死与悲鸣。」

加百列宛如切割金属的硬质声音传出来的瞬间,将军们的表情立刻绷紧。

依序看着十个人的脸后,加百列翻动毛皮披风,高高举起右臂指向西方的天空。

充满征服欲的真心话几乎是自动从他嘴里发出:

「……西方之地充满将朕逐出天界的诸神之力,而保护该地的『大门』随时都要崩毁。所以朕这次回来……是要让地上所有人知道朕的力量!」

关于内部时间一周后就要到来的「最终负荷实验」,已经从克里达那里接受到尽可能详细的说明。加百列根据他所说的内容,以演戏般的口气继续自己的演说:

「大门崩塌之时,人界将成为我们暗之民的领土!朕唯一需要的,就只有同时出现在那个地方的『神之巫女』一个人!除此之外的人类,汝等可以随意烧杀、掠夺!现在就是所有暗之民期待以久的──约定之时了!」

插图013

一瞬间笼罩在现场的沉默空气──

被尖锐、野蛮的吼叫声打破了。

「叽────!要尽情地杀!我要杀光白伊武姆啊啊啊啊啊!」

双脚急速踩地不停叫唤的,是小眼睛里充满欲望与愤怒的半兽人首领。两只哥布林首领也随即高举双手跟著大叫:

「吼哦哦哦哦哦呜!开战了!开战了!」

「呜啦────!战争开始了────!」

充满斗志的声音,立刻影响了其他将军以及站在他们背后的众军官。暗杀公会那些穿着黑色斗篷的家伙缓缓晃动着如树枝般纤细的身体,暗黑术师公会的魔女集团也随着娇声发射出各种颜色的火花。

宽敞的大厅里,目前正充满了原始的野蛮叫声──

加百列注意到只有名为夏斯达的骑士依然一动也不动地低著头跪在地上。

从身穿铠甲的他那如同雕像般的模样,根本无法判断这是军人的自制心,或者是源自某种感情。

***

「没想到兄弟竟然有这种才能!我看你应该去当演员比较好吧?」

瓦沙克一边面露微笑一边把红酒瓶拋过去,加百列则是用鼻子冷哼了一声来回应。

「只是因应需要。你才应该学点像样的演说方法,你的位阶比那些家伙还要高啊。」

接过瓶子后用指尖弹开木栓,含了一小口红宝石色的液体后,忽然思考起这样算不算是在作战中喝酒。

瓦沙克像是要表示不喝白不喝一样,把这看起来相当高级的陈年好酒当成啤酒猛灌,然后用力擦了一下嘴角才回答:

「跟发布命令还是演说比起来,我比较想在前线冲锋陷阵。难得能潜行到这么逼真的VR世界……这酒和瓶子就跟真的一样。」

「相对的,被砍中的话会感到疼痛,而且会流血。这里可没有什么疼痛缓和装置。」

「这样才好啊。」

对露出奸笑的瓦沙克耸了耸肩后,加百列把酒瓶放回桌上,并从沙发上站起来。

黑曜岩城最上层的皇帝居所,比GlowgenDS总公司大楼的董事室还要宽敞,从巨大的窗户可以清楚看见城下聚落的夜景。明亮度与鲜豔度虽然比不上圣地牙哥的夜景,但是带有奇幻气息。

自称诸侯的十名将军为了开战準备而离开城堡,从仓库里搬出物资的锱重部队正拿着火把不停地在大路上移动。由于已经命令负责补给任务的商工公会头领把城里储备的所有装备与食粮用尽,所以士兵们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受冻挨饿才对。

加百列把视线从无数的光芒上移开,走到房间角落后,用手触碰设置在那里的紫色水晶板──也就是系统操纵台。

他迅速地操纵选单,按下呼叫外部观察员的按钮。时间加速倍率瞬时降低,在回归等倍时间的奇妙感觉中,克里达急促的声音从画面里传出:

「是队长吗?刚才看完队长与瓦沙克的潜行,现在才刚回到主控室而已!」

「这边已经是第一天晚上了。虽然早有心理準备,但时间加速是很奇妙的感觉。总之目前一切按照计画进行。一两天以内就能完成部队的準备,预定两天后就要开始进军人界。」

「太棒了。请听我说,捕捉到『爱丽丝』后,请把她带到那里,然后从选单选择弹射到主控室的操作。这样『爱丽丝』的LightCube就是我们的了。还有,这一点请特別要叫瓦沙克那个笨蛋注意一下。」

可能是听见克里达的声音了吧,瓦沙克从后面发出简短的咒骂声。

「在无法操纵管理者权限的现状下,我没办法重置帐号。也就是说,队长和瓦沙克如果在内部死亡,就没办法再使用这两个超级帐号了。这样就真的得从一名小兵开始干起了!」

「嗯……我知道了,现在就先不要到前线去吧。自卫队有什么动静吗?」

「目前没有,似乎还没有注意到队长你们已经潜行到Underworld了。」

「好,那么我要切断通讯了。希望下一次联络时已经捕获爱丽丝了。」

「了解,期待你们的成功。」

关闭通讯视窗后,加速倍率再次随着些许不对劲的感觉恢复。

瓦沙克原本还是一边咒骂一边和铠甲的掛钩格斗中,最后终于把所有金属装备丟在地上,只穿着皮革衬衫与长裤站在现场。

「那个……兄弟啊,真的不能稍微去城里玩一下吗?」

「先忍耐一阵子吧,作战结束后会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

「了解。杀戮和女人都只能暂时忍耐吗……那我就乖乖去睡觉吧。我用这边的房间喽。」

瓦沙克一边让关节发出喀叽喀叽的声音,一边消失在邻接的一间寝室里后,加百列才呼一声吐了口气,把皇冠从头上拿下来。

接着又把夸张的披风与长袍掛在沙发上,把剑扔到上面。

之前玩过的VR游戏,装备只要一解除就会回到道具栏里,但这个世界似乎没有这种便利的机能。这样下去的话,在这里生活一个月房间似乎就会变得凌乱不堪,不过反正后天就要离开城堡,下次回来应该就是为了登出了。

加百列一面解开上衣的钮釦,一面打开瓦沙克对面房间的门──随即又因为惊讶而瞇起眼睛。

同样是异常宽敞的寝室里,豪华得让人傻眼的床铺旁边,有一道平伏在地上的小小人影。应该已经命令过,包含仆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准到城里比皇座之间更上方的楼层来了。竟然有人敢违抗神明的命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瞬间考虑著是不是该把剑拿回来,但加百列最后还是刻意就这样走进寝室当中,然后随手把门关上。

「……是谁?」

他简短地询问来者身分。

传回来的是有些沙哑的女性声音:

「……今天晚上由我来侍寝。」

「哦……」

单边眉毛稍微挑动了一下后,加百列随即横越寝室,走到床铺旁边。

双手撑在地上的,是一名只穿着单薄衣物的年轻女人。灰蓝色头发高高盘起,用装饰的发带固定住。从微微透出来的身体线条上,感觉不到带有武器的气息。

「是谁的命令?」

一边坐到光艷的丝质床单上一边这么询问后,女人隔了几秒钟才压低声音回答:

「没有人命令,这本来就是我应该负责的工作……」

「这样啊。」

加百列移开视线,重重把身体躺到床中央。

几秒钟后,女人撑起身体,无声地滑到他右侧。

「失礼了……」

如此呢喃的女性,带有异国风味的美貌让加百列也忍不住在心中发出讚叹声。肌肤颜色虽然较深,但颧骨附近有种北欧式的高雅气息。

加百列一边往上看着她轻轻褪下单薄衣裳,同时解开固定头发的发带,内心也一边出现某种感动。

人工摇光甚至懂得做这种事吗?

连这样的女子,都还不能算是真正的AI吗?这样的话,已经是完成形的爱丽丝究竟到达什么样的高度?

让加百列心动的,不是女人献出自己身体的行为。

而是因为──

他早已预测到女人从飘散开来的头发中迅速拔出,

并且高高举起的锐利小刀的存在。

轻轻松松就抓住女性右手的加百列,另一只手迅速掐住对方纤细的脖子,并把她拉倒在床上。

「咕……!」

女人即使已经咬紧牙根,依然剧烈反抗想刺出小刀。虽然拥有超乎想像的臂力,但依然不足以让加百列感到慌张。他的右手架住对方惯用手的关节,左手拇指稍微掐入对方喉头来封阻其动作。

脸庞虽然因为剧痛而扭曲,但女性灰色眼睛里的决心并没有因此变淡。从她凶猛的表情、拙劣的化妆以及肌肉的发达程度,就能知道她不是专业的暗杀者。这样的话,带有反意的就应该不是自称夫萨的暗杀者头领,而是其他九名将军的其中一人吗──恐怕是人族将军里面的某个人吧。

加百列把脸靠近女人,说出跟刚才一样的质问:

「是谁命令妳的?」

低沉沙哑的声音也说出相同的回答:

「是我自己的……意志。」

「这样的话,妳的长官是谁?」

「……我没有长官。」

加百列不带一丝感情,像机械一样进行思考。

「RATH」想要突破的人工摇光界限点。就是能否违抗上级给予的规则、法律与命令。

和被无数法律束缚的人界居民比起来,黑暗领域的民众乍看之下一直过得相当自由,但本质上其实没有不同。只是这一边的摇光只被赋予一条法律,所以看起来才很自由。

那条法律就是「用力量夺取一切」。这里是拥有较强战斗力者,就能够支配弱者的弱肉强食世界。只要RATH的实验照计画继续进行下去,就算加百列没有介入,崇尚秩序的人界与充满浑沌的暗之国也会发生冲突,而他们似乎就是预定以这场大战做为触媒,借此来突破下一次的界限。

但不知道什么理由,在计画进行到此之前,人界就出现突破界限的摇光。但RATH里的间谍并没有传出暗之国也出现相同摇光的情报。

也就是说,拿一把小刀就企图暗杀皇帝的女人,一定也是被绝对法律所束缚的灵魂。但她在接受加百列的质问,不对,应该说命令之后也不肯说出自己主人的名字。这也就表示,跟身为皇帝与神明的加百列所发出的命令比起来,这个女人选择了对自己主人的忠诚心。换言之,她认为自己的主人比皇帝还要强。

为了让今后的作战能够顺利进行,似乎有必要好好在将军与干部个体前面展示战斗力,让他们事先知道加百列──皇帝贝库达是这个世界最强的存在。但也不能把所有将军都杀光。这下该怎么办才好呢?

──不对。

不论如何,一定得处分掉其中一名将军。让这个女人抱持暗杀之意的家伙一定得死。

那么该如何找出背叛者呢?再次联络克里达,要他从外部监视将军个体吗?不行,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把时间加速固定在一倍,这样反而会浪费掉现实世界所拥有的宝贵时间。

那么──

一瞬间就想到这里的加百列,再次用钢铁色的眼睛凝视著女人。

「为什么要朕的命?被钱收买了?还是约定好要给妳地位?」

没有想太多就做出这样的发言,但对方立刻说出超乎想像之外的回答:

「这都是为了大义!」

「哦……?」

「现在开始战争的话,历史将退后一百……不对,是两百年!不能再回到弱者就得遭受虐待的时代了!」

加百列再次感到些许惊讶。

这个女人,这样真的还是在尚未突破界限的状态吗?如果是这样,是她的主人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吗?

插图014

加百列把脸靠过去,从近距离凝视著她的灰色眼睛。

决心、忠诚,另外隐藏在深处的这种感情是…………

啊,原来如此。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需要这个女人了。正确来说,是不需要这个女人的摇光了。

加百列遵照自己所下的判断,不再说任何多余的话,掐住女人脖子的左手直接开始用力。

颈骨开始发出「哔叽」的碎裂声。女人睁大双眼,嘴里发出无声的悲鸣。

加百列确实地按住她挣扎的四肢,一边残忍地勒紧她的脖子,一边感受到跟刚才完全不同的惊讶。

这里真的是假想世界吗?传达到左手上的,肌肉与软骨逐渐被破坏的感触,由外露的肌肤放射出来的恐惧与痛苦的气味,都比现实世界更加强烈地刺激著五感。

身体在下意识中开始震动,左手也反射性开始收缩。

喀叽。随着这道钝重的声音,不知名的女人颈骨就这么被粉碎了。

这时候加百列看见了。

从紧紧闭上双眼,用力咬紧牙根的女人额头──湧出了七彩光芒。

这无疑是那个时候──年幼的爱丽西亚丧命时所看见的灵魂之云。

加百列瞬时张大嘴巴,把女人的灵魂全吸了进去。

先是由恐惧与痛苦产生的苦味。

再来是悔恨与悲伤的酸味。

接着加百列的舌头就浸在笔墨难以形容的天堂之蜜当中。

闭上的眼睑里,不停闪过朦胧的光景。

在老旧的两层楼建筑前院游玩的幼小孩童们。有人类、哥布林以及半兽人。小孩子一看到自己,脸上就露出高兴的光芒,张开双手往这里跑过来。

这些影像消失后,这次又看见一个男人的上半身。女人以柔情紧紧抱住那经过严格锻鍊的厚实胸膛。

「我爱你……阁下…………」

出现这道细微的声音,然后回响并逐渐远去。

等一切全部消失后,加百列还是持续紧抱着女人的尸骸。

太棒了,竟然会有这么棒的体验。

加百列的大部分意识都因为无上的喜悅而震动,只有剩下来的一部分理性想为刚才的现象做出解释。

收纳女人摇光的LightCube与加百列本身的摇光,介由STL链接在一起了。因此天命,也就是生命值归零后解放出来的量子档案断片,可能就经由线路逆流回来了。

但什么原理之类的东西已经不重要。

自己终于再次体验到赌上人生追求的现象。自己将濒死的女人最后抱持的感情──也就是爱完全摄取、玩味过了。那简直就像是降在久旱沙漠中的甘霖。

不够。

完全不够。

还要多杀一点人才行。

加百列把身体整个往后仰,开始发出无声的鬨笑。

***

加百列满足地望着十名将军与各阵营的干部整齐列队,并且恭恭敬敬地低下头的模样。

他们完全依照命令,在两天内完成了进军的準备。说不定,这些将军个体还比现实世界里GlowgenDS总公司那些占据董事位子的家伙还要优秀。

甚至干脆想直接把他们当成完成品。除了无可挑剔的事务处理能力之外,还有如此的忠诚心。做为放在战争用机器人上面的AI,可以说再适合也不过了。

不过还是不能忘记,众将军的忠诚是来自於RATH一直相当执著的人工摇光问题点。正因为他们的灵魂都被烙印了,拥有最强力量者可以支配一切这个大原则,这十名将军才会遵从身为皇帝的加百列‧米勒,不对,应该说是暗神贝库达。这同时也表示,在对皇帝的力量产生怀疑的瞬间,就很有可能会出现背叛者。

而这样的担心已经变成现实了。

两天前的晚上,偷偷潜入寝室的女暗杀者。

那个女人想要杀死身为最高权力者的皇帝。她的心里应该存在比加百列更加上位的主人。就是她在临死前称为「阁下」的某个人。而且几乎可以确认,那个人就是排在下方的十名将军之一。

对她来说,自己的主人比皇帝贝库达还要强。这样的话,那个阁下本身也很可能不是真心效忠于加百列。在麾下有这种个体的情况下上战场,可能会出现在休息时遭到偷袭的情况。

因此出征前最后的任务,就是从十个人当中把那个阁下找出来。

同时也能向剩下的九个人展示皇帝的力量。永远在他们的摇光里刻下究竟谁才是最强者的印象。

这时候,加百列‧米勒完全没有考虑过自己逊色於下方十名个体──也就是一对一战斗时会落败的可能性。他依然有著Underworld不过是游戏延伸出来的VR世界,存在里面的所有个体都是人造物(NPC)的固有观念。

***

毕库斯鲁‧乌鲁‧夏斯达保持垂头跪地的姿势,脑袋里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那是二十多年前,在暗黑

骑士团本部修练场所发生的事情。

「──我师父的师父,是头被砍掉而立刻死亡。我的师父是胸口被贯穿,在回城的半路上过世。至於我虽然被砍断了一只手,但还是像这样活着回来了。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了。」

在乌亮地板上正坐的师父,说完就对夏斯达展示手肘以下被漂亮切断的右臂。以药物止血,简单包扎著绷带的伤口让人惨不忍睹。

三天前才刚造成这个伤口的,正是暗黑骑士的宿敌,同时也是世界最强剑士,或许也可以说是最恐怖怪物的──集成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汪。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吗,毕库斯鲁?」

当时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夏斯达只能露出疑惑的表情。师父把受伤的手臂拽回衣物怀里,闭上眼睛丟出一句话:

「终于逐渐追赶上了。」

「追赶上──是说那个人吗?」

年轻的夏斯达无法压抑声音里面的不信任感。因为贝尔库利的剑技就是带有如此压倒性的实力。即使过了三天,师父的右臂拖著鲜血高高飞起的瞬间,自己的背椎骨像是被冰柱贯穿般的冷气依然没有消失。

「我今年就五十岁了。但別说是挥剑的方式了,感觉自己就连握剑都还不敢说已经了解奥祕。我想再过五年、十年,等我要死的时候也还是一样。」

师父静静地继续说道:

「……那个家伙已经活了两百年,生命短暂的我们,不可到达那种境界。虽然很丟脸,但挥剑交手的瞬间,我心中确实有这种放弃挣扎的想法。但狼狈地败逃回来之后,我才了解到自己的想法错了。我的师父以及师祖们这么久以来持续挑战那个男人的努力都没有白费……毕库斯鲁啊──何谓究极的剑技呢?」

面对这突然的问题,夏斯达反射性地回答:

「是『无想之剑』。」

「没错。经由长年的修行后与剑合为一体,没有任何斩杀对方或者拔剑的想法,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就自然有所行动的一击才是究极的剑技。我的师父这么教我,而我也是这么教导你。但是……毕库斯鲁啊,其实并非如此。还有更进一步的阶段。我被那个怪物砍伤后,终于了解了这个事实。」

师父上了年纪的面容稍微闪过兴奋的神色。依然保持正坐姿势的夏斯达也忍不住探出身体。

「您说的下一阶段是……」

「无想的极端相反,坚固的确信。也就是意志力啊,毕库斯鲁。」

师父忽然高高举起手肘以下整个被切断的右臂。

「你也看见了吧。那个时候,我从右上段往下砍落。那确实是无想的斩击,也是我生涯最快的一剑。一开始的动作的确是我领先贝尔库利。」

「是的……我也这么认为。」

「但是,但是呢。他原本应该会被我的剑弹开的格挡,竟然反而把我的剑推开,砍断了我的手臂。你相信吗,毕库斯鲁……那个瞬间,那家伙的剑甚至没有碰到我的剑啊!」

夏斯达顿时说不出话来,接着僵硬地摇了摇头。

「怎……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这是事实。简直就像斩击的轨道,被看不见的力量错开了一样。那不是术式,也不是武装完全支配术。我想只能这样说明那种现象了。就是我的无想之剑,败给了那家伙花了两百年时间锻鍊出来的意志力。那家伙想像自己的剑应该划出什么轨道的思绪实在太过强烈,结果就成为不变的事实!」

夏斯达无法立刻相信师父所说的话。

意志力这种无形的东西,究竟要如何弹开确定存在的,又重又硬的剑呢?

师父似乎也预测到夏斯达会有这样的反应。只见他端正自己的坐姿,在乌亮的地板上静静地命令:

「毕库斯鲁啊,我要傅授你最后的剑诀──杀了我吧。」

「您……您在说什么啊!好不容易才……」

夏斯达只能把「存活下来」这几个字吞了回去,因为师父的双眸忽然出现强烈的眼光。

「就是因为捡回一命,我才一定得死在你手上。在败给那家伙的一击之后,我在你心中已经不再是最强者。这样的我如果还活着,你就没办法以对等的身分和那个家伙作战。所以你也要砍了,不对,杀了我,和那家伙……贝尔库利站在同样的高度!」

这么说完后,师父就站起来,以被砍掉的右臂摆出握剑般的姿势。

「来吧,站起来!拔剑吧,毕库斯鲁!」

於是夏斯达砍了师父,亲手了断他的生命。

同一时间,他也亲身体验到师父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握在师父右手上的透明利刃──名为意志的剑,在交错的瞬间和夏斯达的剑爆出剧烈的火花,而他的脸颊也真的被割伤,留下再也无法消失的伤痕。

在脸庞被泪水与鲜血濡湿的情况下,年轻的夏斯达站到了超越「无想之剑」的祕技,也就是「心念之剑」的起点。

岁月就这样流逝──到了五年前。

夏斯达终于挑战了暗黑骑士的宿敌,集成骑士长贝尔库利。时年三十七岁的他,感觉自己的剑技已经到达了巅峰。

虽然师父以一条手臂来换取生命,但夏斯达当时已经有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因为夏斯达没有收做为后继者的徒弟。他不想让年轻人背负斩杀师父,将来有一天也会丧命於弟子手上的命运。他决定以自己的性命来斩断这血腥的循环。

带着最大的决心与觉悟,也就是被称为「心念力」的剑,和贝尔库利的首招剑技由正面互抵,完全没有被对方弹开。但这个时候夏斯达已经有了落败的预感。他不认为自己能够再次挥出如此沉重的斩击。

但贝尔库利就在双方用剑互抵的情况下发出浑厚的笑声并低声说道:

「不错的剑招。纯粹只有杀意的剑,不可能挡住我的攻击。仔细想想我的意思,五年后再来吧,小伙子。」

接着集成骑士长就拉开距离,悠然离开现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对他乍看之下满是破绽的背部挥剑。

想理解贝尔库利的言外之意,必须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但经过五年的现在,夏斯达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了。那个时候夏斯达的剑上要是只带着杀意与憎恨,恐怕在两把剑互抵的时候就已经输了。虽然只有短短一回合,但自己之所以能够和挥剑他互相抗衡,应该就是藏在心中的觉悟胜过杀意的缘故。

所谓的觉悟就是──对诸位先贤牺牲性命来传承剑艺的感谢之意,以及对那些将继承自己意志的年轻人的祈愿。

所以夏斯达接到最高司祭已死的情报时,马上就决定开始和平谈判。他确信那个贝尔库利一定会接受自己的和谈。

而自己也因为同样的理由──

必须斩杀一降临到黑曜岩城,就不由分说决定开战的皇帝贝库达。

夏斯达虽然垂著头跪在地上,但已经开始凝聚加诸在必杀之剑上的心念。

离开数百年后再次复活的皇帝,是一名简直像人界人民一般,拥有白色肌肤与金发的年轻男性。不论是体格或者容貌,都不是那么有迫力。

但只有那双特別蓝的眼睛,显示出皇帝绝非泛泛之辈。他眼睛深处是一片虚无。像是能吸收一切光芒的无底深渊。这个男人隐藏着巨大且邪恶的饥渴。

如果凝聚起来的心念之力完全被皇帝的虚无吞没,那么自己的剑就伤不了他。

那个时候,暗黑将军夏斯达将会死亡。但意志应该会被后继者继承下去才对。

目前心头唯一的牵掛,是莉琵雅昨天晚上没有到房间来,所以没办法向她传达自己的决心。不知道是忙于出征前的杂务,还是回到她相当看重的「家」里去了。

如果对她表明斩杀皇帝的计画,她一定会不听劝告,坚决陪自己一起行动。所以没有见到面反而是件好事。

夏斯达缓缓吸了口气并憋在胸口。

然后悄悄以左手指尖触碰从腰上解下来放在地板上的爱剑。

目前距离皇座大约十五梅尔,是只要踏两步就能到达的距离。

第一动绝对不能被发现,拔剑时必须进入无想的境界。

夏斯达开始由指尖朝着爱剑注入提昇到极限的心念之力。然后让身体放空。

正当他────

左手準备抓起剑鞘的前一刻。

皇帝用让人联想到玻璃的坚硬、光滑的声音,随口说出:

「对了,前天晚上,有人潜入朕的寝室。而且头发里还藏着短剑。」

经过抑制的惊讶立刻骚动了大厅的空气。

排在夏斯达左手边的九名诸侯,有的屏住呼吸,有的从喉咙发出低吼,也有的把身体沉进厚厚的斗篷里。就连退居后方的干

部群行列中,也传出好几道惊呼声。

夏斯达也同样感到惊讶。他保持著準备开始斩击的姿势,瞬间开始思考。

也有其他人做出必须剷除皇帝这个结论。可惜的是,由皇帝目前平安无事来看,就能知道对方没能得手──但九个人里面,究竟是谁派出刺客呢?

亚人五侯应该不可能。巨人、食人鬼、半兽人就不用说了,就连比较矮小的哥布林都不太可能避开卫兵的耳目潜入最上层。

把眼神移向人族的四侯后,首先就能排除掉身为拳斗士首领的年轻伊斯卡恩,以及商工公会头领连基尔。伊斯卡恩是以穷究空手斗技为唯一目标的直爽小鬼,连基尔则是认为开始战争就能大赚一笔。

从潜入寝室这样的手法来看,暗杀者公会的会长夫萨似乎相当可疑,实际上那个男人有时候确实让人摸不透他的想法,不过使用短剑就说不通了。

暗杀者公会躲在黑暗洞穴里不停研究的,是术式与剑技之外的第三种力量,也就是毒。夫萨一族是术式行使权限、武具操作权限都不突出的人们为了活下去而集结的团体。他们有自己独特的规范,能够使用的武器最多也只有涂了毒的暗器或者吹箭。而短剑并不包含在内。

跪在左侧的暗黑术师首领蒂伊‧艾‧耶尔也能用同样的理由将其排除在外。这个几乎可以说由权力欲所构成的女人,确实可能有干掉皇帝一口气成为暗黑界支配者的想法,但蒂伊派出的暗杀者应该不是使用短剑而是术式才对。

但这样的话,就不知道九名诸侯当中究竟是谁派出刺客了。

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人,也就是暗黑骑士长夏斯达本人。

他当然没有做过这种事。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赌上性命,亲手挥剑来解决皇帝。不要说下令部下进行暗杀了,他甚至没有跟人提起过隐藏的决心──

不对。

等等……

难道说……

皇帝提出暗杀者的话题后,一瞬间就思考到这里的夏斯达,意识到放在剑鞘上的左手指尖迅速变得冰冷。

凝聚起来的意志力一瞬间变质。成为忌虑、不安、恐惧以及不祥的确信。

几乎是同一时刻,皇帝贝库达也说出第二句话:

「我不準备审问派出刺客的人。行使自己的力量来获得更强权力的志气确实值得鼓励。想要朕的脑袋,随时可以从后面偷袭。」

睥睨再次产生低声骚动的大厅,皇帝白皙的脸上首次出现类似表情的变化──那是浅浅的微笑。

「当然,必须知道做出这样的赌注也得付出相当的代价。比如说……像这样。」

从漆黑长袍里伸出来的手,轻轻做了一个手势。

设置在皇座旁边,从夏斯达的方向来看是东侧墙壁的门无声打了开来,一名年轻的女仆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她的双手上捧著一个大大的银盆,上面似乎放着某种四角形的物体,但因为被黑布盖著而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女仆把银盆放在皇座前面,对皇帝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再次走回门里。

紧绷的寂静当中,皇帝贝库达的嘴角带着某种扭曲的笑容,像是要踩踏盖在银盆上的布一样,以长靴的鞋尖把布挑开。

全身冻住的夏斯达,双眼捕捉到的是──

蔚蓝通透的冰块立方体。

被封在内侧的,是陷入长眠状态的心爱女性。

「莉……琵……」

雅。夏斯达只动着嘴唇说出这三个字。

甚至连包裹全身的冷气都消失,只有无尽深邃与黑暗的虚无充满胸口。

夏斯达知道暗黑骑士莉琵雅‧扎恩克尔暗地里经营孤儿院的事情。莉琵雅她不分种族地收养失去双亲、兄弟,只能在野外等死的孩子们,而夏斯达则觉得从她这样的行为上看见了未来的希望。

所以夏斯达只对莉琵雅说出自己的理想。解决和人界之间长久以来的战争状态,创造、孕育出不再互相争夺,能和平共存的世界,这就是夏斯达一直以来的梦想。

但就是这样的梦想驱使莉琵雅去刺杀皇帝,导致她在众人面前暴露出如此悲惨的模样。虽然杀了她的是皇帝──但同时也是夏斯达本人。这是无庸置疑的事。

虽然是一瞬间发生的变故,但也因此而让极为巨大的悔恨与自责的暴风雨在夏斯达空虚的心里肆虐。

不用花太多时间,暴风雨就转变成一股黑暗的情感。

也就是杀意。

一定要杀掉他。无论如何都要杀死那个翘脚坐在皇座上,脸上露出浅浅微笑的男人。

就算得牺牲自己的性命与黑暗领域的未来也在所不惜。

***

那么,究竟哪个家伙是女人口中的阁下呢?

加百列带着些许兴趣,眺望着跪在眼下的十名首领个体。

那个女刺客打从心里爱着自己的主人。加百列完全吸收了女人临死前散发出的,类似琼浆玉露的感情,除了女性的思慕之外,他甚至了解那个阁下对女性的爱情质量──当然自己只把它做为参考数据而已。

所以他确定只要让这几个人看见女人的首级,被称为阁下的人物一定会有所行动。毫不容情地处分背叛的个体,借由恐惧心来提昇其他个体的忠诚度。就像现实世界里用来打发时间所玩的战略模拟游戏那样。

真是一群可怜又有趣的家伙。

具备真正的灵魂但是知性却遭到限制,而且不论怎么杀都能重新再生。当自己入手构成Underworld的大型电脑与LightCube时,一定就能尽情满足从小至今一直折磨著自己的饥渴吧。

把手肘靠在皇座扶手上的加百列,用手背撑着脸颊,然后放松心情等待着。

和个体们的距离大概有十五公尺左右。这样的距离下,不论对方用什么武器发动攻击,都能有充裕时间以装备在左腰上的剑加以迎击。

当然,这样根本不足以防备由「System call」开始的术式攻击。但加百列的不安在登入到游戏前就已经消失了。

超级帐号「暗神贝库达」是为了让RATH员工强制介入黑暗领域时使用。因此被称为天命的HP极为庞大,装备的剑也是最强。最重要的是,贝库达还拥有无法被指定为任何术式攻击对象的犯规特性。

如此多条件庇护下的加百列,在十个个体跪在最左端的漆黑铠甲骑士瞬间缩起背部时……

以及他的全身笼罩在淡淡影子般气息里时……

甚至连看见骑士左手如闪电般一闪,握住放在地板上的剑鞘,同时迅速抬起脸,由刚毅面容中央的双眸放射出非人深红光芒的时候也──

无法完全理解持续发生当中的事象。

这个世界除了是在物理伺服器内进行演算的程式之外,同时也是由和人类摇光同质的光量子所构筑的「现实梦境」。

因此黑色骑士所散发的纯粹且强烈的杀意,是从他的LightCube到Main Visualizer,然后经由量子通讯回线传达到链接在STL的加百列身上。

***

夏斯达染成血色的视线中央,只能看见皇帝一个人的模样。

右臂以生涯最快的速度一闪后拔出了剑。

从剑鞘被解放出来的,不是由师父那里继承来的神器,长刀「胧霞」那熟悉的灰色刀身。正如它的刀名一样,类似夜雾的浓厚霭气围绕着长大的刀刃,不停形成漩涡与扭曲著。

夏斯达虽然没注意到这种现象的逻辑,就跟长年研究但还是无法理解的集成骑士究极奥义──武装完全支配术完全相同,但对他来说这已经不再重要了。

「杀!」

随着剎那的吼叫声,夏斯达把所有愤怒、憎恨以及哀伤贯注在爱刀上,将其高举过头部。

3

从人界北端到东域的尽头。

集成骑士爱丽丝以及出生在西帝国的雨缘,都是第一次到访四帝国当中充满最多谜团的伊斯塔巴利耶斯东帝国。

眼下峰峰相连的奇岩之间,可以看见琉璃般湛蓝的河水滔滔不绝地流动。有时会出现在河边的城镇或村庄,不像在北方见惯的石造,大部分是由木材建造而成。

仰望天空指著爱丽丝这边的人们,头发也几乎都是黑色。爱丽丝忽然想起,一直都和自己不对盘的集成骑士团副团长法那提欧就是出身自此地。

把视线移回前方后,就注意到靠在握着缰绳的爱丽丝身上,茫然眺望着天空的桐人也有一头漆黑的头发。说不定这个人也是出身於东域,虽然也想过降到街上让他和人们接触的话,说不定就能让他恢复意识,但目前还是得尽快赶到目的地才行。

夜晚在远离聚落的地方野营,吃着雨缘抓

来的鱼与携带用的干果,马不停蹄地赶了三天的路之后──

在十一之月二日的午后,只有这一点和北方完全没有两样的高耸尽头山脉,以及像神明直接垂直砍断岩壁的峡谷就出现在前方。

「……看见了喔,桐人。」

爱丽丝呢喃著,轻轻地抚摸不得不背负沉重行李进行长途飞行的爱龙脖子。虽然在魔兽种类几乎完全消失的现在,飞龙已经是能以拥有最大等级天命为傲的生物,但背负两个人与三把神器的飞行依然是相当大的负担。这半年来尽情吃鱼而积蓄起来的力量,似乎也因为这次的飞行而几乎用尽。

爱丽丝心里想着到达野营地之后,无论如何都要让牠尽情地享用喜欢的烫羊肉并甩了一下缰绳,雨缘也以感觉不到疲劳的声音回应,接着用力拍动翅膀。

由远处看感觉只有极细间隔的峡谷,靠近之后才发现自己太看轻它了。

山谷的幅度应该宽达一百梅尔左右吧。这已经足够半兽人与食人鬼的大军团排成横列往前突进了。

贯穿山壁笔直往前延伸的山谷,前方有一片宽广的草原像要包围住入口处一般,这时可以看见无数白色帐篷整齐排列在草地上,形成一处广大的野营地。此外到处可以看见炊烟升起,周边还有士兵们正在接受训练。长剑挥动时的光芒,以及发出的呼喊声甚至直达天际。

看来士气不像担心的那么低,但士兵的数量本身实在太少了。稍微环视了一下,就能知道总数大概不到三千人。另一方面,黑暗领域的侵略军应该不下五万。在人界里,士兵与侍卫是赐予极少数人的天职,但山脉后面的世界却不问男女老幼,只要能够作战就都是士兵。

在这种状况下,再加上爱丽丝一个人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骑士长贝尔库利,究竟想到什么样的防卫作战呢……

这么默默思考著的爱丽丝首先飞越野营地,让飞龙前往沉浸在微暗当中的峡谷。

「抱歉喔,雨缘,再飞一下下。」

如此对龙搭话,而牠也以咕噜噜的声音回应后,索鲁斯的光芒就被块状山脉遮住了。

一进入山谷的瞬间,身体就被足以令人打冷颤的寒气包围。左右两边直立的岩壁光滑到让人觉得这绝对是由神明所切割出来。上面別说是生物了,就连一株草木都看不见。

就这样低速飞行了几分钟──

漫长霭气后方,终于出现了无边巨大的构造物。

「这就是……『东大门』…………?」

垂直耸立的灰色大门,从下部到顶端应该足足有三百梅尔高吧。虽然比高达五百梅尔的中央圣堂还要矮,但压迫感可以说不相上下。

最惊人的是,左右两边的大门是从几乎看不出任何一丝接缝的一整块岩石所切割而成。这样的物体別说是经由人手所建筑了,甚至不可能借由神圣术来加工生成。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生成的最大构造物是将央都圣托利亚分割为四等分的「不朽之壁」,但那些相连的壁面每一块都比这扇门要小得多。

这道大门,是世界开始之时由神亲手设置在此地的东西。这当然是为了分隔人界与暗之国──同时也是为了造成三百数十年后的这场惨剧。

「停下来吧,雨缘。」

让飞龙在空中停下来,爱丽丝再次从近距离仰视著门。

高达两百梅尔左右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些神圣文字像要链接成左右两扇门的灰色岩板般写在上面。

「Destruct……at……the、last、stage……」

好不容易才唸出中间的一行,但完全不了解意思。

就在她露出狐疑表情的瞬间,突然有「哔叽叽」的强烈破碎声震动空气,让爱丽丝跟雨缘吓了一大跳。一边摸着龙的脖子一边凝睛的爱丽丝,随即看见刚才还相当光滑的门上,有几条宛如漆黑闪电般的细微裂痕划过。

延伸数十梅尔的龟裂好不容易停止,接着周边有几片岩石剥落,消失在遥远下方的谷底。

爱丽丝抬起脸来,再次将视线放在大门上。结果注意到平坦的岩板上几乎全都是网眼般的龟裂。

爱丽丝轻轻挥动缰绳,让坐骑飞龙尽可能靠近大门。

接着畏畏缩缩地伸出左手,迅速在空中划出史提西亚的印记,轻轻敲了一下门的表面。

浮现出来的紫色「窗户」上,记述著东大门所拥有的天命最大值与现在值。

左边的数字,即使在至今为止所看见的多数天命数值中也是最大等级──高达三百万以上。但右边则浮现不到其千分之一的2985这样的数字。当爱丽丝哑然凝视著这些数字时,现在值又在她眼前减少成2984。

手掌冒汗的爱丽丝,开始计算数字再次减少的时间。然后準备借此来推算大概还有多久天命才会完全消失。

「……怎么会……」

无法相信自己脑袋里得到的答案,爱丽丝低声这么说道。

「……五天……仅剩下短短五天而已吗…………?」

三百年来一直严守岗位分隔两个世界的大门,将在短短五天后崩坏──真的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吗?

脑袋里头依序闪过赛鲁卡光辉的笑容、卡利塔老人满是皱纹的脸庞,以及父亲卡斯弗特严肃的面容。短短几天之前,才击退袭击他们的哥布林,并用冰块封印住洞窟而已。而且她也相信,这样子卢利特村就能保持好一阵子的和平。

如果五天后大门崩坏,黑暗大军蜂拥而至时,守备军无法抵挡下攻势,那么渴望鲜血的怪物就会如洪水般淹没人界。而这巨大的洪水也将立刻到达北部边境,吞没卢利特这座小村庄。

「一定……得想办法才行……」

爱丽丝像呓语般这么呢喃,接着在下意识中拉紧缰绳。雨缘离开快要崩坏的大门,缓缓拍动翅膀往上升去。

到达高三百梅尔的大门最上部,再次让龙停留在空中。

门后方和人界这一边同样是切开岩壁的山谷笔直地往前延伸。但远方那一大片空间没有蓝色天空与绿色草原,而是血红色天空与黑暗领域那像撒满灰烬的荒野。

想把视线从不祥光景移开的爱丽丝,忽然间瞇起眼睛。

因为她在黑色大地的稍远处,发现了隐隐约约晃动的光芒。

於是爱丽丝让雨缘飞到更高处,然后定眼凝视。结果光线不止一道。它们不规则地密集在一起,看起来似乎一直延伸到远方。

那些全是营火。

原来那是一片野营地。暗之军队的前锋,已经大举来到距离人界如此近的地方,等待着大门崩坏,前往人界的道路开通的时刻。

「还有……五天……」

爱丽丝以沙哑的声音,再度呢喃了一遍。

接着就让飞龙回过头。感觉继续看着这无数的营火,自己就会被焦躁感吞没,单骑直接冲进敌方阵地。

如果对方只是哥布林或者半兽人的步兵,那么爱丽丝就算这么做,也有自信可以杀个一两百只并平安无事地回来。但敌营里如果有食人鬼的弓兵,或者暗黑术师的大部队,那么事情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就算集成骑士可以一骑当千,但终究只有一个人。被从剑技与术式无法伤及的后方集中使用远距离攻击的话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就算只是轻伤,持续累积下去终究会把天命全部耗尽。这正是骑士长贝尔库利长年来担心的,集成骑士圑──甚至可以说人界守护者的最大弱点。

推展将战力集中在一小群人身上的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早已过世,私藏在中央圣堂的大量武器防具也已经紧急分发给守备军。但剩下来的时间实在太少了。如果兵力有一万,準备期间有一年的话──

以叹息将无能为力的思绪甩掉后,爱丽丝对雨缘做出下降指示。

守备队的野营地中央,空出了一块宽广的草地。看见旁边并排著许多巨大的帐篷,就知道那里正是飞龙的起降场。

画著弧形往下降的雨缘,四肢的钩爪刚碰到绿色草皮,就把长长的脖子朝向帐篷,从喉咙发出「咕噜噜」的撒娇般声音。

立刻有稍微低沉一些的声音做出回应。那应该是牠的哥哥泷刳吧。爱丽丝在龙还没完全停下来时就抱着桐人跳到草地上,把牠双脚上面沉重的行李卸下来。雨缘立刻就踩着沉重脚步往帐篷冲去,和从厚布底下探出头来的哥哥互相摩擦著脖子。

忍不住露出微笑的爱丽丝,注意到后面有脚步声靠近,於是急忙绷起脸来。她整理朴素原色裙子的裙襬,把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到背后。

在她回头之前,就有一道熟悉的男性声音响彻在起降场当中。

「师父!吾师爱丽丝大人!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

一边在草地上发出「滋沙沙」的滑行声一边绕到自己前面的,正是十天

前左右刚和他喝完诀別酒的集成骑士艾尔多利耶‧辛赛西斯‧萨提汪。虽然是在野营当中,他那波浪状淡蓝紫色头发以及白银甲胄依然是一尘不染。

「……看起来很有精神嘛。」

不对爱丽丝冷冷的回答感到气馁,像是极为感动而想说些什么的艾尔多利耶,嘴唇忽然间冻住了。

因为他注意到爱丽丝用左臂撑住的黑发年轻人。

单边脸颊有些抽筋,大大把头往后仰的年轻骑士,像是难以置信般发出低沉的吼声:

「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爱丽丝也拚命挺直身子来回答他:

「这是当然,我发誓要保护他了。」

「但……但是……只要一开战,我们集成骑士就得一直在最前线作战。和敌兵短兵相接时该怎么办?总不可能揹著他吧。」

「有必要的话我会这么做。」

像要让桐人无法自行站立的瘦削身体远离艾尔多利耶的视线一般,爱丽丝的右脚稍微往后退。但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休息中的士兵与下级集成骑士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起降场附近,以怀疑的眼神看着并排站在一起的爱丽丝与桐人。

笼罩在如同波浪声的骚动声下,艾尔多利耶提出了尖锐的反驳:

「师父,万万不可啊!虽然有所僭越,但请容我一言。带着那种没用的重物战斗,不要说战斗力会减半了,甚至连师父的玉体都可能遭受危险!爱丽丝大人在即将到来的战争里……」

他暂停了一下,才又用金碧辉煌的银制护手指著周围的士兵说:

「……应该负起率领他们战斗的任务!这样的您,怎么可以让自己处於无法发挥全部力量的情况下呢!」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但爱丽丝也无法轻易认同他的看法。於是只能用力咬紧牙根──思考著如何说明对自己来说两边──为了人类而战与保护桐人一样重要。

但爱丽丝同时也对弟子热烈的辩舌产生某种惊讶的感觉。

跟过去在中央圣堂接受爱丽丝指导剑术时比起来,他已经有明显的变化。当时的艾尔多利耶就像十分崇拜爱丽丝般,不论她说什么都不曾加以反驳。

这个世界的人类,全都被充满谜团的「外界之神」施加了右眼的封印,因此绝对无法违抗法律以及居上位者的命令。就爱丽丝所知,主动成功打破封印的就只有自己,以及目前已经丧生的蓝蔷薇剑士尤吉欧而已。就连拥有与神明同等权限的最高司祭亚多米尼史特蕾达与贤者卡迪娜尔,最后都没能反抗这个封印。

艾尔多利耶目前应该也受到那个封印的影响才对。但是他──虽然不是明确反抗爱丽丝所说的话──不过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盲从了。他是以自己的意志来思考,并阐述自己的意见。

让他产生这种变化的人,恐怕就是桐人还有尤吉欧吧。

虽然只有极短暂的时间,但和除了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反叛者之外,同时也是高强剑士的两个人接触,已经让艾尔多利耶的灵魂产生强烈的动摇。

现在想起来,生活在卢利特村的妹妹赛鲁卡,也经常对村子依然守旧的规则以及有力人士的不懂变通表示不满。还有像爱丽丝準备把桐人与尤吉欧从北圣托利亚修剑学院带走时,从里面跑出来的两个女学生。那两名年纪还小的少女,原本不可能做出叫住集成骑士的行为。

另外,当然──爱丽丝本身也一样。

从开始和桐人交手,到快要从中央圣堂外壁摔落的瞬间为止,她都完全没有怀疑过世界的构成、教会的支配以及最高司祭的神性。

但在不得已之下合作脱离危机,接受停战约定,然后开始攀爬外壁的时间里,爱丽丝却不停被桐人的话、剑以及漆黑的眼睛剧烈地刺激──最后终于让自己突破了右眼的封印……

没错,桐人简直就像对这充满虚伪和平的世界挥落的铁锤一样。他以潜藏在灵魂里的力量摇晃、撼动世界,最后把名为公理教会的,钉在人界中心的巨大老旧钉子整个敲坏。但代价就是他的好友尤吉欧与导师卡迪娜尔的性命,以及丧失了自己的心灵……

爱丽丝用力抱紧以左臂支撑住的纤细身躯,然后由正面回看着艾尔多利耶的双眸。

实在很想对他说,你能够有现在的样子,全是因为和这个人战斗过的缘故。但对方当然无法理解。对集成骑士团来说,桐人现在仍只是难以饶恕的反叛者。

面对无言持续站在那里的爱丽丝,艾尔多利耶露出承受著钝重疼痛般的表情,準备继续对她搭话。

就在这个时候。周围人墙的一处,简直像被透明巨人的手拨开一样分散开来。

从人墙深处传出来的,是让爱丽丝怀念到快要流下眼泪,同时也让她紧张到感觉疼痛的声音。

「哎呀,火气別这么大嘛,艾尔多利耶。」

把视线从迅速挺起背杆的年轻骑士身上移开后,爱丽丝缓缓转过身体,看向声音的主人。来者穿着带有东域风味的宽松前襟式服装,较低的位置上绑著一条宽大的腰带。左腰上则随意插著一把形式简单的长剑。穿在两脚上的是奇特的木制鞋子。

和周围的骑士与士兵比起来算是相当轻便的服装。但从他身经百鍊的身体上散发出来的压力却比任何铠甲都要厚重。

用力摩擦了一下类似和服般淡蓝色而且剪得相当短的头发后,声音的主人嘴角就露出无声的笑容。

「嗨,大小姐。妳看起来比我想的还有精神,这样我就放心了。脸是不是变圆了?」

「……叔叔,好久不见了。」

爱丽丝拚命不让自己渗出眼泪,然后向世界上最古老且最强的剑士──集成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汪行了个礼。

他是爱丽丝以集成骑士身分度过的六年里,唯一信任且尊为师父,甚至是父亲的人物。而且同时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除了桐人之外──爱丽丝确定自己绝对无法取胜的剑士。

所以现在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哭泣的脸庞。

如果贝尔库利不准自己把桐人安置在这里的话,自己也得遵从他的命令。当然,就算是他的命令也无法强迫目前的爱丽丝。但在众人面前反抗他的话,骑士团与守备军的秩序将会产生动摇。在仅仅五天后就要面临决战的状况下,贝尔库利的指挥权绝对不容许受到一丝伤害。

像是看透这时爱丽丝内心的纠葛般,依然带着粗犷与温柔微笑的贝尔库利缓缓走了过来。

他先凝视著爱丽丝的眼睛,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又瞥了一眼背后还想说些什么的艾尔多利耶来制止他,接着骑士长的视线就移到爱丽丝抱在怀里的桐人身上。

他收紧嘴角,双眸里带着如同蓝白色火焰的锐利光芒。

贝尔库利「嘶」一声长长吸了口气。爱丽丝立刻感觉周围开始出现刺痛肌肤的冷空气。

「……叔叔……」

爱丽丝挤出细微的声音。

贝尔库利正在凝聚剑气。準备使出比只传授给集成骑士的「心念技」……以心灵的力量来移动物体的「心念之臂」更加强力的祕术「心念之剑」。

那是把凝聚的意志力贯注在剑上后使出的招式。有时那透明的剑刃甚至能弹飞拥有实体的敌刃。骑士长所拥有的神器「时穿剑」,其甚至能够斩断未来的武装完全支配术,正是因为他拥有压倒性的意志力才能成立的术式。

这也就是说──贝尔库利打算砍了桐人吗?

如果他真的想借由武力把这个问题一刀两断,那么自己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做法。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就得拔剑保护桐人了。

在骑士长强烈至极的剑气压迫下,周围的士兵、艾尔多利耶,甚至连帐篷里的许多飞龙都静了下来。被严重压缩到难以呼吸的空气当中,爱丽丝拚命想移动右手手指。

但是在爱丽丝触碰到爱剑的剑柄之前,贝尔库利的嘴微微动了一下,接着响起类似意念的声音。

──別担心,大小姐。

「…………!」

当爱丽丝屏住呼吸的瞬间──

贝尔库利全身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双眼却放射出令人感到恐惧的强烈光芒。

同一时间,爱丽丝怀中的桐人也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锵!」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贝尔库利和桐人之间的空间爆出银色闪光。

──刚才那是?

爱丽丝因为过於惊讶而稍微喘了口气,但这时候贝尔库利已经发出浑厚的笑声,让人觉得刚才的剑气仿佛是幻觉。

「叔……叔叔……?」

面对茫然如此呢喃的爱丽丝,骑士长像是刚练习完剑术般,以指尖搔著下巴说道:

「大小姐,妳看到刚才的情形了吗?」

「是……是的。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的确有交锋的光芒……?」

「嗯。我对那个年轻人施放的心念之剑,不对,应该说心念短剑。只要砍中的话,脸颊应该会被切下一层皮。」

「砍中……的话?这也就是说……」

「没错,年轻人用自己的心念挡了下来。」

爱丽丝忍不住看向左边怀里桐人的脸。

但她的期待马上就落空了。微微张开的黑色眼睛里,只映照出空虚的黑暗。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他的身体刚才确实震动了一下。

爱丽丝一边以右手抚摸桐人的头发,一边把视线移向贝尔库利。骑士长虽然搖着头,但还是以确切的声音做出这样的判断:

「年轻人的心似乎已经不在这里……但也还没死。听好了,大小姐,刚才这个小伙子想保护的不是自己而是妳。所以我认为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大概是大小姐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吧。」

爱丽丝必须以比刚才更加倍的努力,才能抑制再次要溃堤的眼泪。

──没错,他一定会回来。

──因为桐人……桐人他才是世界最强的剑士。因为挥动两把剑的他,甚至击毙了那个半神半人的司祭。

──我不会说……是为了我。拜托你为了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众多人民回来吧……

爱丽丝终于忍俊不住,以双臂用力抱住桐人的身体。这时背后又响起骑士长带着告诫之意的声音:

「所以就是这样了,艾尔多利耶。別在意这些小事情,让她照顾一个年轻人也不会怎么样啦。」

「但……但是……」

鼓起足以令人称赞的勇气后,最新的集成骑士艾尔多利耶就向最古老的骑士贝尔库利阐述自己的意见:

「如果还有一点战力也就算了,但这种状态实在……而且就算恢复意识,一个学生的剑又能有什么帮助……」

「喂喂!」

贝尔库利的声音除了沉稳的笑意之外,同时也含有名刀般的锐利度。

「你忘记了吗?这小鬼的伙伴可是打败了我这个集成骑士长贝尔库利‧辛赛西斯‧汪呢。」

一瞬间周围就陷入寂静当中。

「那个叫作尤吉欧的小伙子……真的非常强。甚至让我使出时穿剑的完全支配术,而且还打败了我。就像打败你、迪索尔巴德和法那提欧时一样。」

这下子似乎连艾尔多利耶也无话可说了。其实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不但是集成骑士团,就连门外的黑暗领域里,也不存在一对一能赢过贝尔库利的剑士──公理教会的所有人都是如此深信不疑。

但这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相当危险的发言。

骑士长贝尔库利是以最强者的威严打造出这只急就章的守备军。但是却宣示有尤吉欧这名打败自己的剑士存在──而且承认桐人的实力和尤吉欧相同,也就代表……

当爱丽丝想到这里而準备抬起头来时──

贝尔库利瞬间抬头望向天空。

「叔……叔……?」

骑士长这时以出乎意料之外的发言回答了爱丽丝的问题:

「遥远的地方一瞬间出现巨大的剑气然后消失……看来是我认识的某个人死亡了……」

4

构成暗之国十侯会议的十名诸侯,不论是性向、人格以及隐藏在心里的野心都完全不同,但他们还是拥有唯一一个共通点。

那就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有实力者能支配一切」这一条唯一的法律。

应该说,就是因为幼年时期这条法律就深深刻划在灵魂里,才会持续不断努力──时时提醒要锻鍊自己,排除防碍者──也才能在这个以暴制暴的世界里爬到几乎是顶端的位置。

因此……

和夏斯达并列的九名诸侯,在端坐於最右侧的暗黑骑士长随着撕裂棉帛般的吼叫声对皇帝拔剑时,内心都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

反而有许多人都出现「在这时候发难吗?真是大胆」这样的理解。就连在这三百年当中让语言能力,也就是智能退化的半兽人族与食人鬼族的首领,野兽般的眼睛都因为认为如此就能知道皇帝这家伙的实力如何而发出锐利的目光。和夏斯达同样是求道者而对他抱持敬意的年轻拳斗士首领,内心甚至还帮他加油,想着「既然拔剑那就砍了他吧」。

在这些人当中,有两个人在数秒钟前已经预测到这样的事态。

一个是暗黑术师公会总长蒂伊‧艾‧耶尔。和夏斯达水火不容的她,早就计划过绑架暗黑将军的爱人,所以从以前就知道莉琵雅的长相。

所以在看见莉琵雅被冰冻的首级后反而是惊愕的感觉比较强烈。蒂伊当场预测到夏斯达可能会因为过於愤怒而拔剑,一瞬间思考起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办。

虽然考虑过从夏斯达背后施放术式来给皇帝做人情,但蒂伊最后还是选择冷眼旁观。因为夏斯达败给皇帝也无所谓,万一获胜的话,到时候正可以烧灼这名应该受到重伤的仇敌,然后自己掌握暗之国的霸权。蒂伊在内心露出了狡诈的笑容,为了隐藏自己的兴奋而轻轻舔了一下嘴唇。

这时候,还有另一名察觉暗黑将军叛意的人──

他则是立刻有所行动。

***

夏斯达心里只有「杀」这个字,用力地挥动自己的爱刀。

如果只计算贯注在剑招里的心念强度,这一击确实已经超过过去与集成骑士长挥剑相抵的时刻。他强烈的愤怒与怨叹,立刻就引起了原本需要漫长术式的完全支配现象。

夏斯达手里的长刀「朦霞」是做为VRMMO程式套件的Underworld在两百年前左右自动生成的神器级物体。拥有「水」属性的它,呼应了夏斯达极强烈杀意的刀身,就在内含必杀威力的情况下失去实体,转变成雾状的影子。

朦霞在完全支配状态下的特性是,能够完全省略附属在所有剑上的「以剑刃切断或者贯穿对象物来给予伤害」的攻击过程。只要碰到延伸出去的长长带状雾,天命数值就会在那个时间点受到斩击属性的伤害。也就是说,除了回避之外的防御都起不了作用。

皇帝贝库达,也就是加百列‧米勒在夏斯达拔刀时也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準备弹开敌人的一击。

如果事态按照这样推移下去,夏斯达的雾刃应该已经穿越加百列的剑砍中他的身体,然后把浓缩的杀意全部灌进去了。

但就在夏斯达神速跨步,準备使出必杀斩击的前刻──

他的动作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停了下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暗黑将军身上铠甲的左侧腹,已经有一根飞针深深刺在厚重装甲上仅有的一丝接缝里。

在后方缓缓站起来的,是用深灰色斗篷包裹住全身,宛如幽灵般瘦削的男人。

他是暗杀者公会头领夫萨。这名十侯当中存在感最为薄弱,总是躲在阴暗处,在会议中也几乎没有发过言的人,在恐怕是人生当中受到最大瞩目的情况下徐徐走到前方。

夫萨之所以能事先察觉到夏斯达的反叛,完全是因为他是诸侯当中最胆小且神经质的人。

暗杀者公会是由一群无力者聚集起来的组织。这是天生在体力、术力、财力以及其他所有力量都不突出,但是又拒绝成为奴隸遭受严酷奴役的人们,为了钻研连在黑暗领域都被嫌恶的「毒技」所创造出来的集团。

地底世界里的一部分昆虫、蛇类以及植物等毒性物体本来就是被当成负荷实验的一环而配置在各地。因此其效果都有界限,大概都只到居民运用必须的智慧就能够充分回复的程度。反过来说,就是无法从它获得对抗术式或者剑技的力量。

但是组织暗杀者公会的这些人,编纂出RATH工作人员没想到的「浓缩」技法,花了漫长的岁月来生产、强化毒液。位于城堡外城市贫民窟地下深处的公会总本部里,有著上百年来持续熬煮毒果汁液的大锅子,以及从各地收集来的毒蛇在里面自相残杀的大壺。

但是终于完成的「致死毒」却造成了公会内暗杀横行这样的悲剧。和剑法与术式不同,迟效性的毒很难特定出加害者的身分。

当然,管束公会的首领不极其胆小的话根本就无法存活下去。他们甚至可以感应到潜伏在周围人群的视线,不对,应该说气息里的一丝丝杀意。

对夫萨来说,夏斯达看见莉琵雅首级的瞬间所散发出来的杀气,甚至比鲜血的味道还要清晰。

而且对夫萨来说,暗黑将军夏斯达正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为憎恨的对象。

之前就不知道已经拟定并废弃过多少暗杀计画。甚至已经有能够杀掉他的自信。但只要被发现

死因是中毒,任何人都会知道这是暗杀者公会干的好事。夏斯达断气的一个小时后,强力无比的暗黑骑士圑就会冲进本部,把所有公会成员杀光吧。正面战斗的话根本没有胜算。

但现在这个瞬间……

自己拥有光明正大将磨利的毒针刺进可憎敌人身体里的理由。因为在皇帝御前拔剑的瞬间,夏斯达就不再是暗黑将军或者十候,只是一个反叛者罢了。

夫萨从斗篷的怀里抽出来投掷的,是暗杀者公会首领代代继承下来的暗器。从「鲁贝利鲁毒钢」这种本身就会分泌麻痺毒的危险矿物削下来的极细毒针内部是中空状态,里面可以存积各种毒液。

而注入到里面的,同样是这个公会技术结晶的致死毒。是把五万只名为「血腐蛭」的稀有水蛭放在一起磨碎,再经过数次过滤浓缩所得到的一小滴毒液。由于让水蛭在饲育下繁殖的尝试全都失败了,所以要制造这一滴毒液可以说必须费尽千辛万苦。

虽然夫萨不可能知道,但生存在Underworld原野的动物,是系统基於面积大小的规定值所生成出来,除了被指定为家畜个体的牛羊之外,全都不可能经由人工繁殖。

也就是说,夫萨施放的毒针,不论是素材还是内部的毒液,都是将暗杀者公会所有力量浓缩在一点后所完成的产物。它同时也是数百年来遭受虐待的弱小者们怨念的结晶。

***

夏斯达因为把意志力全都放在挥出去的刀上,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毒针深深插进肉里所带来的痛楚。

但是準备朝着皇座高高跃起的瞬间,就感觉到整个身体像是变成铅块一样沉重,也因此而瞪大了眼晴。

当双脚失去力量,单膝瞬时跪地后,才重新发现到左侧腹已经插著异物。

──是毒吗?

瞬间浮现这样的想法,在像冰一样冷的左手麻痺前就迅速拔出毒针。注意到称不上是武器的极细毒针上带着鲜艷绿色光泽的夏斯达,立刻了解这就是恐怖的鲁贝利鲁毒钢,而他也马上想咏唱对抗的术式。

但寒气以惊人的速度由左侧腹浸透到全身,甚至来到嘴部。还没咏唱完「System call」的起句,舌头就失去感觉,连咬紧牙根都办不到了。

这时左手也完全麻痺,从拳头里滑落的毐针掉到黑色大理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最后举起刀的右臂也开始缓缓落下,完全支配状态也同时解除,由灰色雾气变回实体的爱刀刀尖碰到了地板。

和挥刀攻击皇帝前一样,以低头左膝跪地的姿势僵在现场的夏斯达,视界里无声滑进一件黑色斗篷。

──是夫萨。

──没想到被这个男人摆了一道。

「……竟然败在这种不值一晒的小东西上……你一定这么想吧,毕库斯鲁?」

如磨擦般的咻咻声从头上降下,让夏斯达绷紧了唯一还稍微能动的眼角。

──你这家伙,没资格这样叫我的……

「你一定想说,我没资格这样叫你的名字吧?但是呢,我可不是第一次以毕库斯鲁来称呼你喔。」

暗杀者缓缓弯下膝盖,曲身来到同样高度的脸庞进入夏斯达视界当中。但整个往下拉的兜帽遮住光线,除了尖下巴之外全都隐藏在黑暗当中。

接着下巴像震动般动了起来,传出更加沙哑的声音:

「在幼年学校里……经常被你欺负的小孩子们,长相你应该都不记得了吧。同时也忘记有一个小孩因为太过屈辱而跳进河渠,永久从学校里消失这件事。」

──搞什么。这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竟然提到幼年学校?

出生在普通骑士家庭的夏斯达,到了能握住木剑的年纪,就在个人意愿完全不受重视的情况下被送到骑士团附属的幼年学校里。之后就只有为了存活下去而不断努力修行的记忆了。在所有选拔考试中经常获得胜利,被任命为骑士团的军官,最后更得到师父前任骑士长赏识──可以说是根本没有空回顾过去的,宛如激流一般的半生。

三十多年前并排在一起挥动木剑的小孩长相,自己当然不可能记住。

「……但我没有一天忘记你。我漂流到地底的暗渠后,被暗杀者公会捞了起来。之后以奴隸的身分在那里被人使唤的漫长岁月里,也没有一天忘记过你……我不停累积知识,开发出许多新的毒药,最后终于爬上公会首领的位子。代价就是失去了许多东西……但全都是为了向你复仇啊,毕库斯鲁。」

扭曲的声音中断的同时,兜帽也微微倾斜,夫萨的真面目显露在夏斯达面前。

即使如此,夏斯达的记忆还是没有恢复。不对,应该说就算夏斯达完整地记住过去所有同学的长相,现在也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可能是受到毒液的影响吧,夫萨的脸溶化得非常严重,目前长相已经沦落成比半兽人还要恐怖了。

可以看见再次被深深拉下来的兜帽深处,只有一双眼睛放射出强烈的光芒。

「注入你体内的,是为了杀掉你而开发出来,耗费几乎令人发疯的时间一滴一滴储存起来的毒液。根据实验,一个小时就能杀掉天命超过三万的大型地龙。依照你的体力与天命总量,恐怕只剩下两三分钟的生命吧。我要把寄放在你这里的怨恨与屈辱一次全讨回来……」

──怨恨吗?

夏斯达把视线从夫萨的眼睛移开,凝视著掉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的毒针。

──我在愤怒与怨恨的驱使下想要斩杀皇帝。夫萨也在这只针上贯注同样的力量想杀了我。所以我的招式才会停下来。「杀之心念」赢不了「义之心念」。以前和那个男人……集成骑士长贝尔库利交手过一个回合所掌握到的剑诀,我竟然在最后这个紧要关头忘记了……

夏斯达已经无法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从左肩垮倒到地板上。

逐渐朦胧的视界中央,毒针的后方──

可以看见放在银盘上的冰块立方体。

***

夫萨,过去名为费留司‧萨尔加迪斯的复仇者,为了尽情享受期待以久的欢喜瞬间而死命睁开双眼。

恣意攫取无数荣耀的暗黑将军夏斯达,现在就躺在自己脚边。上了年纪却还相当有弹性的皮肤变成土黄色,锐利的目光逐渐消失,也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气息,这模样实在太狼狈了。可以说是丑陋又丟脸至极的临死时刻。

而夏斯达之死,同时也证明了毒杀技术优于剑术与暗黑术。使用了鲁贝利鲁毒钢加上血腐蛭的新型复合毒,只要轻轻刺一下就能让敌人陷入无法拔剑与咏唱的状态,让其迅速丧命。

坐在皇座上的皇帝贝库达,应该也会因为刚才那一幕而注意到暗杀者公会的价值吧。当新型毒的大量生产完成时,就不必再看骑士与术师的脸色了。届时也能取回原本的姓名,以全新支配者的身分回到舍弃自己的萨尔加迪斯家……

身体因为喜悅而震动的夫萨,完全没有注意到夏斯达滚落在他视界之外的刀,刀身已经再次开始幻化成雾气了。

***

──莉琵雅。

夏斯达在天命快要归零之际,在心中呼喊着唯一一名心爱的女性。

莉琵雅之所以决心刺杀皇帝,一定是因为听了夏斯达所说的新时代到来后,想要帮忙实现这个愿望的缘故。她深信只要三百年来的战争结束,新的法律与秩序照亮这个黑暗之国,那么只能饿死或者成为奴隸的孤儿们也能够获得过着幸福生活的权利。

──夫萨啊。

──你说在幼年学校被我痛扁了?还说受不了屈辱而投身於河渠?

──但你这家伙至少还有过机会。拥有让你进入学校就读的双亲,足以填饱肚子的三餐以及温暖的被窝与挡风遮雨的屋顶。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出生时就没有最低限度的权利,只能被当成垃圾对待并消失的年幼生命吗?

──莉琵雅赌上性命想要纠正这样的世界。自己不能因为你这家伙个人无谓的私怨,就辜负了她这样的心念────

「……不会让你阻止我!」

夏斯达应该完全麻痺的嘴里迸出巨大怒吼声的同时,就有灰色龙卷风般的物体以暗黑骑士的右手为中心高高回旋升起。

这正是连集成骑士都只有一小部分人能使用的,神器的记忆解放现象。夏斯达强力无比的心念,开始改写积蓄、演算全Underworld情报的Main Visualizer。

灰色龙卷风显现出没有任何属性的纯粹破坏力,分解所有触碰到它的物体。无法躲避就被龙卷风吞没的夫萨,厚重的斗篷发出「噗咻」的清脆声音后就像烟一样四处飞散。

从里面出现的瘦削中年男子,像要掩盖溶化崩塌的脸一样抬起双臂。下一刻,他的手臂就化成无数肉片迸散──接着全身化为浓密的血雾啪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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