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午休,在我从教室前往的楼顶途中,结子说:「我要去洗手间,所以你先去楼顶吧。」
我点头以后就先到楼顶等了,等了约二十分钟,结子却还是没有出现在楼顶,因此我难免觉得担心。虽然也有可能只是她肚子不舒服,但考虑到前一刻并没有那种迹象,我便心想她会不会又受了什么麻烦牵连。
在负面预感驱使下,我去了跟结子分开时位置较近的洗手间。从结子走掉的方向来想,距离最近的洗手间只有那一处。
一接近厕所,就可以听出里面有好几个人的声音。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强了。
我使劲打开洗手间的门,便发现洗脸台前有一个女生,正在跟几个女生组成的小团体对峙。
双方的成员正如所料,落单的是结子,小团体则是悠月跟平时那些人。
使劲打开的门让她们分了心,全都看向我这里。
悠月略显尴尬地板起脸孔,而结子不知为何,鬼鬼祟祟地从我面前别开了目光。
「……你们在做什么?」
自己发出的声音比想像中还低沉,令我讶异。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讲话音调让悠月慌了,她一反平时的大嗓门,用了小小的声音回答我。
「没什么啊……我们只是聊一聊而已。」
「三个人围著她聊?还聊了二十分钟以上?」
「有哪里不好吗?」
单方面让人逼问似乎有损悠月的自尊心,她就用了瞪人般的恶狠狠眼神回嘴。我也不服输地回望悠月的眼睛。
「因为我跟结子讲好要一起吃午餐。你们拖得太久会造成困扰。」
「……是喔。」
悠月露骨地叹了口气之后,便转向结子那边。
「那你就去啊。」
「好、好的……」
结子畏畏缩缩地从悠月和我面前走过,并且离开洗手间。我也打算跟著离开,悠月就从后面出声叫了我。
「我说啊。」
「……怎样?」
「……再怎么缺朋友,也不用找那种阴沉咖作伴吧?不然,我可以让你加入我的圈子啊。」
悠月说的那句话,让我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彷佛瞬间上升。
看来,这个女生当真认为,我是「出于妥协」才会跟结子交朋友。大错特错。
「我没有朋友也无所谓。即使如此,结子仍愿意用对等的立场跟我讲话。你别把我的朋友说得那么不堪。」
我一口气这么讲完,悠月顿时退缩似的收敛了脸色,然而她立刻又发出叹息,还朝著我拋来阴狠的视线。
「呼嗯……这样啊。」
悠月说了那句话之后,她后面的跟班不知为何都跟著嘻嘻笑了出来。
我心里很不舒服,离开了洗手间。
结子正一副不知所措地站在洗手间前面。
「沙优。」
「可以了,我们去楼顶。」
我打断结子想说的话,带她去了楼顶。
这样就好。
既然结子受人骚扰,我只好在可以保护的时候保护她。面对悠月那群人,我应该会顽抗到底吧,我心想。
「欸。」
在楼顶,结子小声说道:
「沙优……你去加入悠月她们会不会比较好呢?」
结子说的话,让我大感诧异。
「为什么要这么说?」
「呃,刚才……我有听见,你们在洗手间的对话。」
「我不是说过我不去吗?结子,我要跟你在一起才会开心啊。」
「我也一样,可是……」
结子垂下目光,带著微微的鼻音告诉我:
「沙优,要是我害你也受到骚扰……那我会承受不了。」
对此,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说不出话了。
追根究柢,一切都是起源自我跟悠月之间的对立才对。不知不觉中,结子却在心里调换了事情的因果顺序。没跟我牵扯上关系的话,结子此刻就不会落到这种处境才对。
「你别那么说。我不要紧。我们俩坚持到毕业就好了嘛。」
我握住了结子的手,拚命地说服她。
结子的眼角盈著泪水,边对我点了好几次头。
「说得也对……沙优,只要有你在,我就不要紧。」
她那句话……我原本是相信的。
*
以结果而论,结子受到的骚扰变得更严重了。
我想,悠月确实很明白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引起我的反感。我越袒护结子,结子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受到了越多骚扰。
文具不见,教科书不见,到最后连生理用品不见的情况都发生了。
我一度找了级任导师讨论这件事,却被驳斥:「唉,不可能光靠那样就能分辨她们是否真的有偷东西吧。」我好不甘心。老师不肯站在我们这一边。
受到骚扰的结子当然是身心疲惫,我也越来越憔悴。以往感到那么开心的学校生活,一下子变得令人痛苦了。我好几次想跟学校请假,家长却不可能允许,而且不能拋下结子一个人的念头更强烈,因此我每天仍锲而不舍地上学。
我认为悠月那些人迟早会骚扰到厌倦,只要她们愿意放我们不管,到时候就是我们赢了。
……然而,在得到那样的成果之前,我们就「崩溃」了。
*
很难得,结子向学校请假了。
受到那么多骚扰还是锲而不舍地每天上学的结子突然请了假,因此我在讶异的同时,也感到松了口气。
老师说结子是身体不适。希望她在休养身体的同时,也能休养心灵。
我茫然地听著上午的课程,转眼间就到了午休。
我一边走在通往楼顶的阶梯,一边想到:这么说来,好久没有一个人吃午餐了。
结子找我讲话以前,我始终是落单的,之前我把那视为理所当然,如今结子不在却让我有了异样感。
结子也说过,有我在就不要紧。我肯定也是一样的。
只要有结子在,就算交不到其他朋友,就算被别人用不友善的目光对待,我都不要紧。
来到楼顶,很罕见地已经有人在了。
楼顶会有我跟结子以外的人,本身就是很罕见的事,我对眼前光景产生的异样感却比那一点更加强烈。
已经有人先来,这无妨。
只是,对方站的位置不对劲。
为了避免学生跨越而设计得较高的扶手另一侧,有人站著。
大概是开门声被注意到了,那道人影朝我这边回过头。
我有种内脏被紧紧掐住的感觉。
「你在做什么,结子?」
站在扶手外侧的人,是结子。
结子带著平静得诡异的脸色,笑了一笑。
「沙优。」
「欸,很危险喔。过来这边吧。为什么……我听说你今天请假。」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沙优。」
结子好像听不见我讲的话,还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觉得你真是个漂亮的女生。感觉像你这样可爱的女生,会陆陆续续交到很多朋友,在转眼间成为班上的中心人物吧。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你既孤傲又美丽,任谁都没办法亲近。」
「欸,你在说什么?」
「周围那些无药可救的女生再怎么耍心机,你依旧是孤傲的存在。实在好帅气。所以……我才忍不住接近你。像我这样的人,居然可以跟你成为朋友。」
结子彷佛被什么附身了,还一脸开心地说著这些话。光是那样倒没有关系,但她待在扶手的外侧。那高度要是失足并不会平安无事。
「接近你以后,我发现你是个可爱的普通女生。既温柔又能体恤别人……你是个笑容十分迷人的女生。」
话说到这里,结子倏地望向我。她那冰冷至极的视线,让我觉得背脊不寒而栗。
「而我,糟蹋了那一切。」
「等一下,没有那种事啊。」
「有喔,我糟蹋了你。我让孤傲而美丽的你,变成了在他人眼中会跟我这种阴沉女混在一起的笨女生,那些家伙都瞧不起实际上是如此美丽又迷人的你!」
「那根本无所谓吧,结子,只要有你了解我就够了。」
「才不是那样!」
结子放声叫了出来。
我无言以对。
我对结子并不了解。目前她在想些什么,又为什么会那么生气,我都不明白。
「沙优,你跟我是不一样的……你可以散发更多的光彩……而我……心里最
憧憬你的我……却糟蹋了那份光彩……」
结子突然流下大颗泪珠,当场缩成了一团。
就趁现在,我心想。
我要更靠近她,从扶手空隙把手伸出去,抓住她的身体才行。要是稍微失去平衡,她的生命就会有危险。
我打算趁结子缩成一团的这段期间,慢慢地接近她。
可是,结子好像立刻就有所警觉而倏地起身,还用哭花的脸看我。
「沙优,你有发现吗?最近,你又变得完全不会笑了喔。跟我相处时,你老是在想要怎么样保护我,都一脸黯淡。」
「那当然啊,你是我的朋友嘛。」
我答道,而结子露出分不出是庆幸或哀伤的表情以后,微微扬起了嘴角。
「……谢谢,不过呢……那比什么都让我难受。我已经,撑不住了。」
突然间,结子一脸十分平静地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了那副表情,我心想「绝对不可以」。在我那么想的同时,身体就往前冲了过去。
结子告诉我:
「沙优,这并不是你害的喔。」
「结子!」
「你要一直……保持笑容喔。」
那么说的结子笑了笑以后。
她就连走带跳似的,从楼顶坠落了。
冲上去的身体丧失了目标,使我在楼顶跌倒。
全身,都在发抖。
从校舍的中庭,传出了尖叫。
「啊啊……」
即使抬起脸,结子果真也不在楼顶了。
「啊啊……!」
溃不成声的声音,从我的喉咙涌出,视野变成了模糊一片。
我爬也似的前往楼顶边缘,从扶手探出身子,看了下面。
只见──
*
沙优变得脸色苍白,还忽然捂住了嘴边。
啊──当我如此心想时,沙优就在眼前呕吐了。
麻美从途中便凑到沙优旁边听她讲话,裙子就稀里哗啦地沾到了沙优的呕吐物。
「对、对不起……裙子……!」
沙优在这种状况还会介意弄脏别人的衣物,麻美却丝毫没有动摇。
「不要紧啦,沙优妹仔……衣服洗过就好了,但你现在不吐,是绝对不行的嘛。」
听麻美那么说,沙优的表情随之放松。
「谢谢…………呜恶。」
沙优彷佛忍受不住,就再一次吐到了地毯上。
「吉田仔,你能拿一些可以擦的东西过来吗?」
「行啊,我去拿。」
在麻美催促下,我去了盥洗间。原本想著大扫除时应该用得到就买了几条抹布,结果大扫除这件事因为偷懒而没有实行,当时的那些抹布都还留著才对。
我一边拿出抹布,一边用单手按住了胃的附近。
事情比想像中还要难以承受。我还以为往事再怎么煎熬,自己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听,可是,我却对自己准备得不足感到后悔。
「来吧,用这个擦。」
我把抹布递给麻美和沙优让她们擦身上的衣服,而我清理了地毯。
「对不起,吉田先生……」
「没关系啦。总之你先喝个水冷静冷静。难受的话,今天也可以说到这里就好。」
「谢谢……」
沙优乖乖地走去厨房,喝了一杯水。
歇了一会儿以后,沙优才说:
「不过,如果你们两个都愿意听……今天,我会把事情说完。因为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如此说的沙优在视线寄予了某种坚定的意志,我觉得没有道理予以阻止。
「我明白了。」
我点头,并且将视线望向沙优和麻美双方,然后说道:
「总之,你们先换掉衣服会比较好。」
沙优和麻美,都苦笑著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