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坦镇。
位于罗格纳王国西方──也就是在艾尔特地方的一座城镇。
雅尔榭拉和伊布莉丝两个人现在正在这个城镇的入口处。
为了采买物品。
「唉──有够没力的。受不了,为什么非得特地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买东西啊……」
「抱怨也无济于事呀。」
见伊布莉丝厌烦地说著,雅尔榭拉带著谴责的语气告诫:
「因为上次那场骚动,让我们在维斯提亚太引人注目了。暂时别出现在那里才是上策。」
「是是是,您说得对。」
如果是平常,女仆们上街采买都会前往维斯提亚镇──但那个地方上个月发生了一起事件。
「零号研究室」。
那原本是个政府直辖的组织,但在两年前战争结束的同时,整个组织的存在便遭到隐匿,是个不能公开的研究机构。
当时研究室的余党企图颠覆国家,因此首先挑上维斯提亚镇,作为第一场恐怖攻击的场所。
至于结果──以失败告终。
一切都归功于席恩和女仆们的活跃。
席恩他们成功镇压反政府组织,过程中甚至没有任何人死亡──却因为这场行动,让他们出了点小锋头。
尤其是为了打倒被派遣到街上的人魔兵而行动的菲伊娜、伊布莉丝、凪,有许多人都在传,说她们是「国家秘密派遣过来的骑士团团员」。
过著隐居生活的席恩等人只想避免不必要的锋头。
因此他们决定在风声过去之前,不要靠近维斯提亚镇,采买等要事就到其他邻近的城镇解决。
「……哦,这里跟维斯提亚的印象很不一样嘛。每个人都一副很有品的样子。」
两人走在铺设整齐的石板路上,伊布莉丝环伺周围这么说道。
往来街道的人们,不论大人或小孩,皆身穿著漂亮衣服。而且街上不见任何一个奴隶或流浪汉,就连巷弄内都保持整洁。是个富有清洁感和高级感的城镇。
「你是第一次来这座城镇吧?」
走在前头的雅尔榭拉开口:
「维斯提亚镇是邻近西边国境的商业都市……有大量的人和货物进出,是个受到商业团体影响相当大的城镇。反观这个巴坦镇是个和中央关系深厚的城镇。简单来说,就是贵族的城镇。」
「哈,难怪我觉得这里很安静。」
「听说城镇中心只有贵族可以进入喔。我们这种外地人能涉足的地方,只有最外围的这个商业地区了。」
「啧,人类这种生物还是老样子,最爱歧视和区隔了。」
伊布莉丝讽刺地笑道:
「我才不管是不是贵族。但不靠能力,只靠出生就决定一切,这种世界我实在无法理解。」
「……是啊。」
(插图009)
雅尔榭拉语重心长地点头,接著又说了一句:「可是──」
「生来就决定一切──这点我们也一样吧?」
「……呵呵,一点也没错。」
伊布莉丝依旧带著讽刺的笑。
就在这个时候──
吵杂的群聚突然现身在原本安静的街道上。
那是个成年男女混杂,大约十来人的集团。
他们举著旗子和布条,高声叫著:
「亚人也要人权!」
「奴隶制度是旧时代的陋习!」
「现在正是我们罗格纳王国国民取回骄傲的时候!」
「我们罗格纳王国是大陆最优秀的国家!所以更应该站在引导其他国家的立场!」
「废除奴隶制度!亚人也是我们人类的同伴!」
集团的人们接连开口大喊。
高举过头的旗子和布条上写著「废除奴隶制度!」和「给亚人人权!」等字眼。
「……那是啥?」
「是反奴隶运动吧。最近似乎很活跃。」
见伊布莉丝歪头不解,雅尔榭拉继续解说:
「报纸上也有写喔。最近在一部分贵族之间兴起废止奴隶制度的活动,好像是骑士团的某个部队长担任先驱发起的。」
「是喔。」
伊布莉丝歪著头。
「真是莫名其妙。如果是奴隶们举旗反对,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是贵族为了奴隶在行动啊?」
「我想应该有很多内情……不过一言以蔽之,就是『因为和平』吧。」
雅尔榭拉交杂著叹息,继续往下说:
「魔王这个明确的威胁消失后,所有人期盼已久的和平世界终于到来。而且罗格纳王国是拥有『勇者』列维乌斯这个战争首功者的大国,现在处于非常安稳的状态。没有战争,经济稳定……长此以往,不愁吃穿的贵族便会开始追求美容、嗜好……还有品格吧。」
「品格?」
「想成为一个更美好的人……不对,应该是想自负『我是一个好人』吧。」
「哈,简单来说,就是贵族的心血来潮吧。」
「我想应该也是真的有出自好心和正义感行动的人……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建立在国家安稳之上的运动。」
魔王还在世的时候──也就是国家纷乱之时,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运动。每个贵族都拥有奴隶,并且残酷地使唤他们。
因为他们是便宜的劳力。
有时也是抵挡危机的佣兵。
另外──更是守护主人的盾牌。
用过就丢的奴隶有著很高的市场需求。
然而一旦世界获得和平,人们便会开始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做出圣人君子般的行径。
「听说这个国家以前也有类似的运动。不过这次尤其重视的是──亚人奴隶。」
「…………」
伊布莉丝的神情有一瞬间显得僵硬。
「如你所知,这个国家基本上禁止亚人拥有居住权。国家唯一认可亚人的是──成为人类的奴隶,在这里生活。」
雅尔榭拉轻描淡写地说著。
亚人。
这个名词是用来统称那些虽然是人,却混杂非人血统的人。
兽人、精灵、矮人、魔族混血儿……等等。
生来拥有非人的外表和能力者,俗称亚人。
绝大多数亚人拥有自己的国家,并建立了自己的社会和文化过活──但也有一些亚人在各种苦衷之下,漂泊到人类国家来。
亚人在人类社会受到的待遇,会因国家不同而出现极大差异。
在某些国家,亚人能正常生活在人类的圈子内──但在罗格纳王国里,亚人的地位非常低。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和魔族持续了多年的战争。
国内许多人将亚人和魔族划上等号,亚人经常是被厌恶、被憎恨的对象。
这样的亚人要在这个国家生存的唯一方式──
就是成为人类的奴隶。
如果是奴隶──并非以「人」的身分,而是「物品」,亚人就能获准在这个国家生存。
「世上不存在能明确划分亚人和魔族的基准,所以歧视亚人、隔离亚人的国家不在少数……然而只要大陆最大的罗格纳王国改变,今后亚人在人类之间的地位或许就会慢慢改变了。」
「……管他的。」
伊布莉丝以有些自暴自弃的口吻说道:
「不管亚人会变怎样,都跟我没关系。」
她以强烈的语气拋出这句话。
就像是要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雅尔榭拉,我们快点把事情办一办吧。」
伊布莉丝背对大声高喊解放奴隶的集团,就这么迈出步伐。雅尔榭拉见状也跟上她。
「总之──要把书店全都逛一逛吗?」
「也对。」
雅尔榭拉点头。
今天她们受命要完成的工作,是采买日用品──以及找书。
「放在图书馆的那种千篇一律的书籍,席恩大人过去已经全看过了……这次他拜托我们找的是,童话或民间故事这种能期待内容从民族学观点切入的书籍喔──我们就地毯式搜索,找找和圣剑有关的童话和预言吧。」
「呃……我有种很像在追查一条细到不行的蜘蛛丝的感觉。」
「这也没办法啊。」
雅尔榭拉轻轻地耸了耸肩。
「圣剑的情报、魔王的真面目,还有那个名为『诺因』的谜样少年……这种事情又不会写在一般正常的书里面。」
上个月──
维斯提亚镇举办了一场武斗大会。
为了探查「零号研究室」的动向,席恩参加了那场大会──却在大会上遇见身分不明的人们。
一名自称诺因的少年。
以及──两年前打倒的魔王。
席恩和理应被自己打倒的魔王重逢,同时得知她原本是个人类的事实。
她为了众人,与魔族战斗,被人称作「勇者」──这就是魔王的真面目。
拯救了世界的勇者末路。
这就是──被席恩打倒的魔王。
在遥远的从前,她也在打倒了魔王之后,得到和席恩一样的诅
咒,成为只是存在于此,就会侵蚀周遭生命的怪物。被过去信任的同伴背叛,被自己拯救的人民冷待、责怪、轻蔑、鄙视……因此她诅咒了世界。
那一瞬间,她的身心便已堕入魔道。
堕落成为和自己打倒的魔王同样的存在──
这就是席恩在上个月的邂逅中得知的──魔王的故事。
席恩把这件事情告诉四名女仆了。
他觉得隐瞒毫无意义。而且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共享情报,并详加调查。
他也想过她们可能不会相信这么光怪陆离的事──但所有女仆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席恩所说的话。
这份信赖确实令人欣慰。然而──
对她们来说,魔王的真面目和诺因的存在,无疑是个极具冲击的新事实。她们没有人发现魔王原本是人类,对诺因这名少年更是毫无头绪。
「……呼……」
这里是宅邸的书库。
席恩自书页间抬起头,大大吐出一口气后,伸手揉了揉眉间。
(就算我再厉害,还是有点累了。)
现在是雅尔榭拉和伊布莉丝外出采买的时候。
席恩埋首书库之中,调查著某件事。
吃完午餐后,他前前后后也已经专心看书四个小时了。书桌侧边堆著他已经看完的十几本书。
「主公,您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
当席恩举起双手伸展身体时,凪正好端著红茶前来。
「谢谢你,凪。也对,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席恩道了声谢,接过茶杯,啜饮红茶。
「有查到什么有助益的情报吗?」
「……很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新发现。不是一些已经知道的知识,就是毫无根据的臆测和妄想。」
席恩一边叹气,一边看著那堆书山。
那些都是──关于圣剑的书。
圣剑。
神圣之剑。
神赐予人类对抗魔族,具有极大威力的武器。
那是据说在远古以前,众神怜悯人类的脆弱,所以为了人类制作的武器。
这种武器的使用条件──就是身为人类。
条件仅只如此。
圣剑只有纯粹的人类能使用。换句话说,只要是人,谁都能发动这种武器。
「我把『梅尔托尔』吸收到体内,身上的诅咒因此有了些微的弱化。魔王的诅咒和圣剑一定有某种因果关系。所以我才试著看遍所有有关圣剑的书籍……事情却没有那么顺利。」
「……这真是个难解的问题呢。」
凪遗憾地说著。
这时席恩缓缓地举起右手。
在那只施加了封印术式的黑色手套之下──有著一抹不祥的刻印。
看起来像是利爪尖牙造成的伤痕,让人看了觉得不忍的刻印。
席恩受到的诅咒,就在给了魔王最后一击的右手上。
从席恩接受了这个咒印的那天起──他就被诅咒了。
能量掠夺。
只是存在于此,就会吞噬周遭生命的怪物。
尽管可以凭著自己的意志达到某种程度的压制,却不可能完全控制住。
然而──
这个曾经无计可施的诅咒,最近有了一个变化。
那是大约两个月前──席恩在一个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将过去的爱剑──「梅尔托尔」吸收到体内的事件。
只有人类才能使用的圣剑──他强制改写这个特性,将剑纳为己有。
也就是把圣剑变成了魔剑。
结果席恩身上的诅咒有了变化。
诅咒──产生了非常细微的弱化。
过去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莫可奈何的诅咒,竟有了些许的弱化。
就因为将圣剑纳入体内──
(……从书上找线索可能还是有极限吧。)
自从他著眼在圣剑和诅咒之间的关联后,就托女仆们去寻找和圣剑有关的书籍。但至今依然没有任何亮眼的成果。
或许在市场流通的书籍,并没有他想要的情报。
「到头来……还是只能调查实物了吧。」
「您说的实物,是指其他圣剑吗?」
席恩点了点头。
「说到离我们最近的……这个国家除了被我吸收的『梅尔托尔』,还有另外两把圣剑。」
「您是说『萨格勒』和『利特』吧。」
罗格纳王国代代流传著三把圣剑。
啃食质量的「萨格勒」。
掌管流向的「利特」。
以及──掌握距离的「梅尔托尔」。
「这个国家的圣剑全都由王族管理……规定只有王室认可的人才能使用。『梅尔托尔』表面上是列维乌斯持有,王室却不许他携出王都。」
话又说回来,其实现在保管在王都宝物库里的那把「梅尔托尔」,是席恩制作的赝品。
只具备相同的外观和最基本的性能,若是列维乌斯以外的人使用,马上就会明白那是假货。所幸现在尚未被识破。
「剩下的两把,也就是『萨格勒』和『利特』──持有人是骑士团的团长和副团长。」
席恩说著。
说到这里,凪的神情变得有些难解。
「……罗格纳王国骑士团的团长和副团长……属下虽然没有直接和他们对战过,却有听过他们的传言。在魔王军之中,这两个圣剑持有者都被视为特别战力,因此备受警戒。」
「我想也是。」
「当然了,我们最害怕的是席恩•塔列斯克这个威名。」
「……你……你不用特地捧我啦。」
席恩不禁吐槽。
「骑士团的团长和副团长是王室绝对信赖的战士,他们持有的圣剑对国家而言,也是无可取代的至宝。」
如果要论国民拥戴的程度,(在认知上)打倒魔王的列维乌斯应该胜过他们。
但对知晓战争实情的王室来说,列维乌斯不过是个傀儡勇者。
目前执掌国家的人最信赖的战力,依旧是位于骑士团顶端的两名圣剑持有人。
「简单来说,这两把圣剑都在国家严密的管理之下。不管我这个被放逐出王都的人再怎么低头求情,也不可能拿到圣剑。」
「……但如果是您,手段要多少有多少吧?」
「嗯,的确──我并不是没有办法。如果是强硬又骯脏的手法,我倒是可以想到几个。但要是真的那么做,就等于是与整个国家为敌。」
「…………」
「我没有不惜搅乱国家,也想恢复原本身体的想法。」
席恩说道。
斩钉截铁地断定。
他在过去的战争中,早已感触良多。
当国家动乱,受害最深的人往往是地位低下的弱者。所以他无法不惜牺牲那些人的人生,自私地苟活。
虽然他早已失去勇者这一称号──
但至少心志上,他依然想当个勇者。
「主公,您真的非常温柔。」
「……才没有这回事。这很普通,很正常。」
席恩羞怯地回答稳重地看著自己微笑的凪。
「总之──直接调查圣剑的这个办法不实际。现在的作业可能很繁琐,但也只能一个一个调查有关圣剑的著作和传言了。」
「属下明白了。为了早日解开您的诅咒,我们也会尽力帮忙。」
「谢谢你,凪。你说得对,得早日解开这个诅咒──」
话还没说完,席恩便陷入沉思。
(……诅咒……吗?)
自从席恩吸收圣剑,让诅咒有了些许弱化之后,就有个想法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手上这个是否真的是诅咒──这一根本的疑问。
他在吸收「梅尔托尔」后,能量掠夺有了些微的弱化。但更正确地说──应该是变得更能控制比较贴切。
尽管无时无刻发动的能量掠夺弱化了──一旦解放它的力量,强度却没有任何衰退。
因此这并非弱化──而是获得控制的范围增加了。
与其说是圣剑的力量中和了诅咒──
更像是一分为二的东西,再度结合了一样──
(诅咒……我一直理所当然地使用诅咒这个名词。)
但追根究柢,这真的是诅咒吗?
这会不会不是诅咒,而是某种──
(……对了。我那时候和魔王的对话──)
「主……主公,您怎么了吗?」
「……嗯?啊啊,没事。只是想到一件在意的事。」
席恩一边搜寻著记忆,一边回答:
「上个月的武斗大会时……我有告诉过你们,我跟魔王说过话吧?」
「是……是的……」
在一个空无一物的空间,和魔王对峙──
席恩和还是人类时的魔王──和人称勇者时的她对话。
「虽然时间很短,我们还是说了很多。关于魔王的过去、历史,还有……我的诅咒。」
可是──席恩继续说道:
「现在仔细
想想──魔王那时候从没用过『诅咒』两个字。」
魔王的过去和席恩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打倒当时的魔王,被诅咒之后──坠入魔道。
尽管她和席恩有著相同的境遇,却从没用过「诅咒」这个词。对印在右手上的咒印,她也只用「刻印」形容。
「我和那个魔王邂逅……都是诺因这个少年设计好的。所以我很犹豫,关于所有到手的情报,我不知道该相信到什么地步……」
可是──
他觉得唯有魔王说的那些话,应该值得信任。
从诺因嘴里说出的话全都很虚假,他的存在甚至暧昧不明。与之相比,席恩在漆黑的世界里重逢的魔王……却是难以状拟地虚无。
她没有诚意和热情;相对的,也没有任何算计和阴谋。
席恩从那对宛如死人般毫无感情的眼眸中,完全感觉不到她存有想陷害自己的思绪。
「若是受到诅咒,那只要寻找解咒的方法就行了……但这玩意儿或许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
当席恩吐出深深的气息──
「诅咒……圣剑……」
凪也露出沉思的面容。
「你怎么了,凪?」
「没有……这可能不是什么大事……」
凪说著,问了一句「能否借属下一用?」后,拿起桌上的笔,接著在纸上振笔疾书。
白纸上写著这个字:
咒。
这对席恩来说,是个陌生的记号。
「这是……」
「这是我国的文字。」
这个有著陌生棱角的记号,似乎是东方岛国的文字。
「这个字代表『下咒』、『诅咒』。另外……」
凪继续动笔书写。
在「咒」的旁边写下这个字:
祝。
「这个字是『祝贺』、『祝福』之意。」
「『祝福』……」
「很相似对吧?」
席恩点头回应凪的问题。
这两个文字非常相似。
「咒」与「祝」。
两个意义完全相反的文字,却极为相似──
「这两个文字相似的理由──据说是因为『诅咒』和『祝福』的本质相同。」
「本质相同……?」
「就从理法之外降临人身的这点来看,双方都一样。若是对自己有益的影响,这些无法以常识解释的现象,我国自古以来都称为『祝福』,并且欣然接受。反之,若对自己有负面影响,则称之『诅咒』,并且厌恶……」
「…………」
「诅咒」和「祝福」。
意义完全相反,照理来说,是无法相容的两种现象。
然而东方的岛国却找出两者的共通点,认为双方本质相同,所以表现出来的文字才会如此相似。
(就像……雨也是这样吗?)
降雨是一种自然现象。
倘若雨水下在日照持续、因水资源不足而苦的地区,那就是「恩惠之雨」。但反过来说,降水过度的豪雨却会化为另一种灾害,折磨著人们。
一样都是雨,依地区和状况,也会拥有完全相反的意义。
尽管如此,雨就是雨,不会是其他东西。
两者的本质──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人们对其解释的方式。
取决于对自己有益,或者有害。
「咒」和「祝」。
「魔王的咒印」和「圣剑」──
「呃,非常抱歉。属下只是想说,我国流传著这种说法……」
凪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满脸歉意地表示。
「……不会。谢谢你,凪。我学到了很多。」
「哪里,别这么说……能帮上您,是属下的荣幸。」
面对席恩低头道谢,凪不断左右挥舞著双手。
就在这个时候──
「叩叩!」
菲伊娜以出声代替敲门,就这么走了进来。
「小席大人,凪,饭煮好喽。雅尔榭拉和伊布莉丝也回来了,差不多该吃饭喽。」
今天负责煮饭的人是菲伊娜。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她的料理,那就是野性。
今天的菜色是将在森林捕获的野兽大胆切成等分,以香草、盐巴还有胡椒重口味调味,然后烤熟。另外再将没了肉的骨头熬成汤。
尽管份量偏多,而且和餐厅的风格完全搭不起来算是美中不足的两点,不过料理本身的完成度却无可挑剔。
席恩他们五个人就这么坐在以肉类餐点为主的餐桌前──
「嘿嘿嘿,其实我带了一个绝佳的伴手礼回来喔。」
伊布莉丝一边开心地说著,一边拿出一个瓶子。那是个用软木塞封著瓶口的透明容器,里头装著茶褐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
「是蒸馏酒(白兰地)。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不过好像是高级货喔。」
伊布莉丝心情大好地说著。
光看外表,席恩就知道那是蒸馏酒了。他真正想知道的是,伊布莉丝取得那玩意儿的过程──关于席恩在意的这部分……
「其实我们在巴坦镇碰巧遇上抢劫。」
雅尔榭拉开始替席恩解释:
「想说视而不见也不太好,我们就把犯人抓住,并交给宪兵。受到我们帮助的人是一对贵族老夫妻,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谢谢我们……所以我们便收下那瓶蒸馏酒了。」
「嗯,原来是这样啊。」
巴坦镇是贵族城镇。
治安和维斯提亚那种地方相比要好上不少,却也有许多过于相信治安的居民。
在劫匪眼中,贵族出入人多手乱的商业地区,想必是一头肥羊吧。
「嘻嘻嘻,我不知道多久没喝酒了。」
「咦……好好喔。只有伊布莉丝能喝,太诈了。」
「我没有一个人霸占的意思喔。因为对方还送了五、六瓶给我们。大家一起享受吧。」
「真的吗!好耶!那我去拿烟熏肉和起司过来!」
伊布莉丝和菲伊娜开心地准备起下酒菜。然而──
「你们两个都慢著。不行哟,不可以喝酒。」
雅尔榭拉却拋出这句无情的话语:
「女仆在主人面前喝酒,这种事怎么可能可以?」
「雅尔榭拉说得对。」
凪也附和道:
「不管主公为人有多温柔,心胸有多宽大,你们还是太放纵了。你们应该搞清楚身为家臣的本分。」
「「咦……」」
受到教训的两个人心有不服地嘟起嘴巴。
「我不介意喔。」
却在席恩这么一说后,双眼一口气发亮。
「真的吗,小席大人!」
「难得人家送了礼物给我们,不喝就浪费掉了。」
「好耶,我最爱小席大人了!」
「不愧是少爷,就是懂人情世故。」
菲伊娜和伊布莉丝两个人发出欢呼,继续准备酒席的开设。
「……席恩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无所谓。你和凪也不必顾虑我,想喝就喝吧。」
「可是……您不喝对吧?」
「嗯。」
席恩不喜欢酒。
与其说他不会喝,倒不如说他没喝过多少次。
罗格纳王国并无限制饮酒年龄的法律,所以他并非因为年纪小不能喝。
他纯粹是讨厌酒的味道。
尽管曾经因好奇而沾过一口,依旧不觉得那东西好喝。
「……既然主公不喝,怎能只有我们贪杯……」
「我都说你们不必顾虑我了。」
见凪露出不安的神情,席恩强势地说:
「你们替我著想,我很高兴……可是我不想变成一个只会让你们顾虑我,就这么剥夺你们自由的主人。不过是喝酒,你们就随兴喝吧。」
「……既然主公这么说……」
「……也对。」
原本反对喝酒的凪和雅尔榭拉对看了一眼,然后轻轻点头。说真的,她们两人或许也很想喝酒吧。
席恩抱著轻松的心情劝她们喝酒。
但──这时候他还不知道。
因为思虑浅薄劝酒,最后竟发生了什么事──
提到酒,席恩就想起从前的伙伴。
为了讨伐魔王而派出的勇者小队。
成员有身为勇者的席恩、剑士列维乌斯。
以及武斗家、魔术师、神官等三个伙伴。
不对。
严格来说,他们或许不算伙伴。
那三个人大概没把席恩当作伙伴。而且说实话,席恩自己对那三个人也没什么好感。
他们的小队充其量就像上头把空有实力,人格却完全有问题的人硬是塞进来一样。
武斗家好色,神官是个自杀惯犯。
此外魔术师──是个酒鬼。
那个人一天到晚都在喝酒,如果不在酒醉状态,他就无法好好发动任何一种魔术,完全是个重度的酒精中毒者。
小队里有这样
的大人,也是席恩讨厌酒精的其中一个原因。味道难喝就算了,席恩更看不惯的是「喝醉酒的大人」,那实在是很难看。
然后──现在。
席恩觉得他对酒精的厌恶又多了一点。
「唔──耶,伊布莉丝!」
「……唔──耶,菲伊娜~」
爱喝酒的两个人一边喊著莫名的吆喝声,一边彼此碰杯。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的乾杯了。
「啊哈哈,果然还是喝酒好啊。兴奋又爽快……啊哈哈哈!」
菲伊娜愉快地笑著,一口荤肉,一口黄汤轮流下肚。
「…………啊!不,我没睡!我没睡著!我还可以喝!」
看来伊布莉丝喝了酒就会想睡,尽管意识断线了一瞬间,还是甩了甩头,再度乾了杯中的酒。
「……哼,真是吵死人了。酒就应该安安静静地喝啊。」
凪的口吻和平常没两样,但她的脸极为红润。
一旦她喝光杯中的酒,便会马上从酒瓶倒出大量的酒。这添酒的方式一点也没有她平常楚楚动人的样子,显得非常大胆。
「凪,你慢一点,你会不会喝太多啦?」
「唔……雅尔榭拉,你想羞辱我吗?你……你想缩窝……不胜酒力吗?窝凪•主天•天草,就算喝了酒,也不会不森酒哩~……!」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雅尔榭拉一边敷衍著话已经说不清楚的凪,一边高雅地举杯就口。和其他三个人比起来,她的态度看起来极为沉稳──
「呼……总觉得身体开始变热了耶……我看衣服乾脆脱掉算了?」
……不。
看来她也醉得非常厉害。
(这……这是什么状况啊……?)
席恩只能困惑。
都醉了。
她们四个人都醉了。
从席恩不假思索同意女仆们喝酒算起,很快就过了两个小时。
她们陆陆续续喝光瓶中的酒。
那酒的度数似乎颇高,而且她们喝的速度也颇快。当席恩回过神来,就连一开始充满顾虑的雅尔榭拉和凪,也一杯接著一杯乾了。
(她们几个喝醉之后,就会变成这样吗……?)
尽管没有人性格大变闹事,却所有人都醉得有模有样。
脸颊红润,眼眸水嫩,模样和姿势撩人,声音也莫名娇甜──该怎么形容呢?感觉好像所有人都比平常多了三成的妩媚。
对一个尚且年幼的少年来说,完全是一幅不知该看哪里的光景。
(……算……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也是偶尔为之。)
席恩想,打扰她们偶尔放松也不太好……应该说,他有些害怕被喝醉酒的年长女性捉弄,也就不管她们,打算自己缩在角落,静待宴会结束。但──
「耶──!小席大人!」
想当然耳,这四个喝醉的大姊姊根本不可能放著席恩不管。
「唔──耶!小席大人,你有在兴头上吗?」
菲伊娜一边单手拿著酒杯,发出兴奋的声音,一边放软全身力道,靠过来抱住席恩。
「奇怪?你根本没在喝嘛。」
「……我……我不是说过我不喝了吗?」
「啊~有吗?算了,无所谓啦。我们一起兴奋到最高点吧!」
「呃……喂……你别一直黏著我啦!」
「啊哈哈,有什么关系嘛。这是酒席啊。」
「不要把喝酒当成藉口。追根究柢,你平常不都是这样……」
「唔……既然你这么说,我乾脆比平常还夸张好了。看我的看我的~」
菲伊娜不怀好意地笑著,同时把手绕在席恩的脖子上,将自己的胸部往席恩脸上塞。席恩感受到脸颊传来一股丰满的柔软触感,不禁盲目地摆动双手。
(插图010)
「傻、傻瓜!别闹了!」
「啊哈哈,小席大人,你好可爱~害羞成这样~」
「唔……!放……放开我!」
席恩想尽办法,好不容易逃离比平常增添了三成力道的肢体接触。
然而就算他想快速远离现场──
「──哦啊!」
却踢到了地板上的某个东西,跌倒在地。
「嗯啊啊啊?少爷……?」
「伊布莉丝……?」
看来他的脚卡到的东西,是不知何时睡在地板上的伊布莉丝。
「……啊!我……我没睡!我没睡著喔!我还可以继续喝!」
「好……好啦,我知道了啦……」
「我没在睡,所以没睡著,所以……就是……呜……啊……呼噜……」
「什……!慢著……呜……呜哇啊啊啊!」
尽管伊布莉丝拚命强调自己没睡觉,说著说著身体却开始摇晃,最后终于往席恩身上倒去,直接睡著。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双双倒在地板上。
「呃……喂!伊布莉丝!别睡!」
「啊……好舒服喔,这个抱枕……」
「我才不是抱……呜呜!别、别摸奇怪的地方啦!」
「嗯哦?这个软软的东西是什么……?好像很好吃……」
「噫呀!别、别闹了!不……不要舔我的耳朵,也不要咬!」
睡昏头的伊布莉丝完全把席恩当成玩具了。被一个褐色美女纠缠,席恩完全动弹不得。这时候──
「……你给我适可而止。」
凪压低了声音,拋出这句话,同时使力拉扯伊布莉丝的脚,硬是把人从席恩身上拉开,往别处扔。
伊布莉丝狼狈地在地板上滚动,随后便直接睡著了。
「哼,这女人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懂收敛。」
「……谢……谢谢你,凪。得救──」
席恩开口道谢,却马上发现一股异样感。
凪的眼睛──整个发直。
看似盯著一个点,其实根本没有对焦,是一对空虚的眼神。
她的样貌很明显和平常不一样。
「受不了……每个人都这样,完全没有身为女轮的去质……嗝。呜呜……唔咕嘟,咕嘟,咕嘟。」
凪一边以不清不楚的口吻说著,一边拿起手上的酒瓶,不假思索地就口灌进嘴里。
完全是一点气质也没有的喝法。
「咕嘟,咕嘟……噗哈!」
凪喝完酒瓶里的酒后,将空瓶随意扔在一旁。
接著由上往下,笔直睥睨席恩。
被那双和平常不同的空虚眼神盯著,席恩不禁感觉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战栗。
「主公。」
「干……干嘛……?」
「……主……主……主公啊啊啊啊!」
没有任何前兆,就这么唐突地──凪整个人抱住席恩。
双手环绕到席恩背后,用力地抱著。
「咦?咦?什么?」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席恩一脸莫名。
(凪……凪她抱著我……?)
被凪而不是被别人抱著,让席恩完全藏不住心中的讶异。
他和其他三个人平常早已有著频繁的肢体接触,不管是被抱住还是对方主动把身体贴上来,总之已有好几次经验。但凪这般抱著自己,还是第一次。
凪有著坚定的贞操观念,非必要不会主动碰触席恩。
因此当其他三个人捉弄席恩时,率先跳出来阻止,便成了凪的任务。
这样的她,现在却用力抱著自己。
对席恩来说,这实在是一件新鲜事,同时也是一道冲击。
「主公……请您……请您原谅……」
「凪……」
「啊啊,这……这就是……主公抱起来的触感……!」
凪以感激涕零的声调继续说:
「……其……其实,属下也一直很想这么做。属下好想把娇小可爱的主公抱在怀里……!属下虽然会责骂雅尔榭拉和菲伊娜『不知羞耻』、『大不敬』……其实属下也……很想随心所欲对待主公……!」
「是……是喔……」
席恩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凪能说出藏在自己心中的感情,他是觉得很开心,眼下却是一个苦于应对的话题。
「呜呜……主公,凪……凪是个没用的女人!虽然平常拚命摆架子,其实是个没用的人。说什么气质、品格,其实凪就是一只内在装满了欲望的母猪!呜哇啊啊啊!」
这次开始放声大哭了。
(她……她的情绪也太不稳定了……)
正当席恩跟不上凪情绪的落差,困惑到极点时──
「席恩大人,请到这里来。」
雅尔榭拉牵著席恩的手,将他从凪身上拉走。只顾著自己激动的凪,根本没发现席恩已经离开,持续哇哇大哭。
「您还好吗,席恩大人?」
「噢……噢,我没……可能不能说没事。」
醉醺醺的女仆们做出的重度攻击,以及充满整间房间的酒味。
这些都让席恩的精神逐渐逼近极限。
「没想到喝酒会酿
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大家很久没喝了,所以才会忍不住这么放纵吧。」
「……那你没醉吗?」
「我不会过度沉溺酒精。为了随时尽到女仆的本分,我喝得很节制。」
席恩顶著戒心发问,雅尔榭拉却平淡地回答。
这让席恩松了一口气。
(该说真不愧是女仆长吗?)
她的自制心和责任感似乎比其他三个人还强。
「席恩大人,您被迫陪她们乱闹,一定累了吧?请喝水。」
「啊……也对。谢谢你。」
「您是不是也流汗了?我想衣服也沾上酒味了,还是脱下来比较好。」
「也好,就这么办。」
「您处理不习惯的事,想必也累了吧?我已经准备好就寝的床铺了,请一起到我的房间待到天亮……」
「嗯,好啊。就在你的房间待到早──不不不,慢著慢著!」
脱下外套后,接著连衬衫也被褪下,正当雅尔榭拉将手伸向短裤时,席恩这才急忙吐槽。
「这是什么走向啦!而且为什么连你也开始脱衣服啊?」
雅尔榭拉褪去席恩的上衣后,自己也开始熟练地解开女仆衣。此刻她已脱下一半的上衣,丰满的乳房彷佛下一秒就会弹出来一样。
「这个嘛,呃……因为我的身体不小心开始发烫了?」
「为什么是疑问句……?」
「所以我认为必须快点跟席恩大人互靠身体取暖……」
「明明很烫,为什么还要取暖?」
「……啊啊,席恩大人~我不小心喝醉了耶。」
「一瞬间就换了个随便到不行的理由!」
席恩惊慌失措地闪避一边脱著女仆衣,一边逼近的雅尔榭拉。
(是我笨,刚才还佩服她!)
席恩深深后悔刚才还佩服雅尔榭拉不愧是女仆长这件事。
「啊嗯……您为什么要跑?」
「普通人都会跑吧……雅尔榭拉,结果你也醉了吗?」
「呵呵呵,您说呢?其实我并没有喝到酩酊大醉……不过我只要喝了酒,该怎么说呢……身体就会发烫,激情的开关也会被打开哟。」
雅尔榭拉维持著衣服脱到一半的模样,以煽情的眼神盯著席恩。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脸颊变红的关系,她看起来比平常还要有姿色。
「其实……我的理性好像下一秒就会飞走一样呢。」
「那不是很不妙吗!」
席恩迅速吐槽。
要是雅尔榭拉的理性飞走……席恩隐约感觉得到,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来吧,席恩大人……!」
「蠢……蠢材,你给我适可而止啊!」
见雅尔榭拉开始散发出一股不寻常的妖艳气息,席恩慌慌张张逃离。
「……真是够了,每个人都同一副德性。」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开始往莫名方向失控的女仆们,以及充满整间房间的浓厚酒味,各种要素都慢慢侵蚀著席恩的精神。
(总觉得头开始晕了……)
为了转换心情,席恩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玻璃杯。
然后──一饮而尽。
「……啊,席、席恩大人!」
雅尔榭拉发出慌乱的声音:
「那是我刚才喝的蒸馏酒!」
「……什么?呜呜……咕呜……」
席恩以为是水而拿起的玻璃杯,似乎是雅尔榭拉喝过的酒。她没想到自己掺了水,一点一点啜饮的酒,会被席恩一口气灌下肚子。
「……呜……呜呜……」
高度数的酒精灼烧喉咙,然后流向胃部的独特感觉,正折磨著席恩。
他原本就已经处在被酒味醺得难受的状态。
现在竟给了自己最后一击,摄取大量的酒精。
席恩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了。
「您……您还好吗,席恩大人?」
雅尔榭拉急忙赶到身体摇摇晃晃的主人身边。
尽管喝醉了,还是斟酌酒量,保持著紧急情况时采取适当行动的理性。
这都是为了在主人陷入危机时能够及时反应。
其他三个人似乎也是如此。
「天哪,小席大人,你还好吧?」
「搞什么?少爷怎么啦?」
「主公似乎喝酒了。」
一察觉主人的异变,菲伊娜、伊布莉丝、凪三个人都来到席恩身边。
「席恩大人……这该怎么办?总之先喝点水……」
「……我……我没事。」
席恩以无力的的声音回答不知如何是好的雅尔榭拉。
「我没怎样……」
「真……真的吗?啊啊,太好了。」
「何止……没问题,我甚至……」
席恩说著。
以红透的脸庞,和满面的笑容说著:
「非常快活啊。啊哈哈……啊哈哈哈……」
那是毫无力道,而且放荡的笑声。
对重视品行方正,平常老是板著一张脸的席恩来说,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种笑声。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
「呃……请……请问……席恩大人?您……您真的不要紧吗?」
「什么?我没事啊,当然没事。我都说没事了,就一定没事啊。」
「可……可是……」
「嗯,这就是酒精引起的酩酊啊?原来如此,实在很有趣。身体发烫,情绪高昂,思考却会变钝,脑的活动会渐渐变差!啊哈哈,原来如此,所以大人们才要喝酒啊!原来是希望像这样,变成一个笨蛋,逃离世间的苦楚啊!啊哈哈!原来如此,这就是酒精啊!真不错!呜哇哈哈哈哈!」
「…………」
席恩晃著身子,彷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大笑,并头头是道地高谈阔论。
雅尔榭拉已经哑口无言。
其他三个人也一样。
她们只能以无言以对的表情,默默地守候这名情绪高昂到前所未见的少年。
「……哎呀,小席大人完全喝醉了耶。」
「毕竟主公从没喝过酒啊。我想应该完全没有抵抗力吧。真可怜……」
「唉……那这该怎么办啊?」
女仆们各个不知如何应对。
喝醉的席恩就这么无视她们几个人的担忧,独自暴走。
「呣……你们几个是怎样?怎么露出这种抗拒的眼神?」
席恩双眼发直看著女仆们,开始找碴:
「我知道了,你们是瞧不起我吧?」
「不,席恩大人……我们并没有──」
「不对,你们就是瞧不起我!绝对是这样!你们都给我坐好!」
席恩不顾雅尔榭拉的反驳,直接叫女仆们坐在椅子上。
「追根究柢,你们几个老是过分玩弄我。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捉弄……对了,之前也是这样……」
面对滔滔不绝开始说教的席恩,女仆们依旧一脸无语。尤其是菲伊娜和伊布莉丝,她们已经表现出露骨的厌烦了。
「……天哪,小席大人是醉了之后,就会说教的那种人?」
「……真是麻烦到极点了。我就假装有在听,然后睡觉吧。菲伊娜,拜托你从后面撑著我的身体。」
「什么!等一下,伊布莉丝,你太诈了!」
菲伊娜反射性地大声斥责。
「──嗯?」
却被席恩盯上。
「呜哇,惨了……」
「喂,菲伊娜,你有确实听进去吗?」
「我……我有,有啦。」
「受不了……你这个人就是爱胡闹。不认真听我说话,随便抱我,还对我的耳朵吹气……你为什么老爱捉弄我啊?」
「没有啦……我想应该是因为你的反应很好玩吧?」
「呣……」
「呵呵,小席大人,你说了这么多,其实也觉得很高兴吧?能被我捉弄,其实你很开心吧?」
菲伊娜以平常的调调开始捉弄席恩。
如果是平常──
『蠢、蠢材!我才没有高兴!』
席恩就会激动地反驳,话题也会跟著结束。
这已经算是既定桥段了。
然而──
「……是啊。」
现在的席恩以无人料想到的反应回答:
「没错,你说得很对。」
「咦?」
「我就是──很开心啦!菲伊娜,只要你一捉弄我……尽管我明明觉得很丢脸,很不甘心……心里却觉得很开心啦!」
「……呃?什么!」
席恩大声吼出一句不得了的话语,现在换成菲伊娜满脸通红了。
「你……你说这什么奇怪的话啊,小席大人……?」
「奇怪……?菲伊娜……我也是个男人喔,被你这么美丽的女性碰触、拥抱……会觉得有点开心很正常吧?」
「美……美丽的女性……啊……啊哈哈。这……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小席大人会对我脸红心跳啊?原来你有把我当成一个女人啊?」
菲伊娜死命地、死命地把持住平时的调调。但……
「对,我会对你脸红心跳。」
席恩却没有停止。
他笔直看著对方,接二连三说出光听就让人觉得害羞的撩妹话语:
「我当然有把你当成一个女人啊。像你这么漂亮又可爱的人,怎么可能不把你当女人看待啊?」
「什……什……」
「你的身材也很棒。修长的脚没有多余的赘肉,真的很漂亮。腰部的曲线到大腿的线条……我没有别的意思,我觉得简直像艺术那样,拥有完全成形的美感。」
「不是,你等……等、等一下……」
「还有,我最喜欢你的笑容了。你那天真的笑容,光看就会让我打起精神。若隐若现的虎牙也非常迷人……」
「……够、够了,别说了啦,小席大人……不……不行啦……你这样直盯著我,还夸我,我会受不了……」
菲伊娜双手遮住自己的脸,就这么低下头。那张从指间可稍微窥见的脸已经一片通红,但个中理由不同于酒精引起的红润。
如此直接而且连续的夸赞,似乎让她的羞耻心来到极限了。
「席……席恩大人!」
这时雅尔榭拉开始针对席恩这一连串不像他的称赞必杀技。
「为什么只有菲伊娜一个人可以得到这么多令人羡慕的赞词……难道席恩大人您对菲伊娜有著特别的感情──」
「说这是什么傻话!你也很棒啊,雅尔榭拉!」
面对不安的雅尔榭拉,席恩用尽全力拋出这句话。
但他的眼神依旧无神,身体依旧摇摆不已。
唯有声音却是那么真挚。
「雅尔榭拉……你根本就不懂。不懂自己是多么棒的女人……也不懂你的姿色有多么诱人……」
「呃……咦咦!」
「你的表情、一举一动、肉体、香味……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有魅力,而且性感。我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但就是很兴奋……可是……」
「可……可是什么?」
「我虽然很兴奋……却又很神奇地有种安详的感觉。听起来很矛盾,可是雅尔榭拉,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觉得兴奋却又安详……我不太会形容,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幸福。」
「……唔!」
「你的美丽、高贵、坚毅……还有……就是……性……性感的部分……全都会带给我幸福。」
「~~唔!不……不行。席恩大人……您对我说出这么宝贵的话语,我会……」
雅尔榭拉全身瘫软,整个人倒在地板上。
(插图011)
尽管她没有因为酒精酩酊大醉,却像个黄花闺女一样,羞怯得整张脸一片通红。
「……这下子事情难办了。」
「嗯……嗯。」
其余两个人──伊布莉丝和凪面面相觑。
「看来我们家的少爷──是醉了之后,会变得超级坦率的类型。」
「……换句话说,主公只是喝醉趁势说出真心话。但……这……这该怎么说呢……」
「没错……他的真心话实在太纯洁了……根本就是一种毒药。」
双方都露出无言以对的表情。那是一种彷佛害羞和尴尬混杂在一起,非常复杂的表情。
席恩•塔列斯克。
原来他一喝醉──就会说出真心话。
但他的真心话并非骯脏、丑恶的话语。别说骯脏丑恶了,简直是过度美丽而且纯净。
平常藏在顽固、傲气,以及假装成熟的童心中的真心话──如今因为酒精的力量,已经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看来我们也先做好心理建设比较妥当。」
凪咬紧牙关,首先酝酿出坚毅的态度。
这时候,席恩以无神的视线盯著她。
「凪……」
「……唔……我……我才不会输……!我绝不会屈服于主公的赞美!」
「你那头黑发真的非常美丽。」
「……讨厌啦。」
「你未免也太弱了吧!」
见凪一瞬间便被拢络,伊布莉丝用尽全力吐槽。
「喂……喂,你振作一点啊,凪……」
「呜呜,伊布莉丝……我被夸奖了。主公夸奖我的头发了。」
「……不过就是头发被夸奖而已,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啊?」
「你……你这个愚蠢之人!头发就是女人的一切吧!我的祖国甚至有句话叫做『头发是女人的生命』啊!头发被人夸奖,等同一切存在都被肯定了……换言之,主公对我的心意是……嘿嘿嘿。嘿嘿嘿~」
「……你的酒根本还没醒吧?」
凪露出幸福到极点的笑容,然后倒卧在地板上。
「这下不妙了……」
留到最后的伊布莉丝感受到一股恐惧带来的压力,试图马上逃离这个充满酒气的空间──但她实在太慢采取行动了。
「呣……伊布莉丝,你想去哪里?」
在其他三个人都倒地的情况下还要逃走,举动实在太过明显,她因此被席恩盯上。
「呃……这个嘛,我……」
「受不了……伊布莉丝,你这个人一天到晚偷懒,老是跷掉工作……你做事能不能再有点良知啊?」
「……噢,什么嘛,太好了。我是跟平常一样的说教──」
听见是与平常无异的说教,伊布莉丝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但……
「可是就算你是这种人,我还是知道你充满魅力。」
「──嗯咕唔!」
才暂时放下心来,马上就惨遭伏击。
「你的确是爱偷懒,工作也常常敷衍了事……然而唯有真正重要的工作,你会做得很认真。只要你有那个意愿,什么事情你都做得来。」
「没有啦,那个……」
「虽然我觉得你不看地点就随意午睡不好……可是说实话,我不讨厌看你的睡脸。因为你的睡脸很可爱。」
「嗯什!那……那个……请你别说我可爱啦……」
「嗯?为什么?说可爱的东西可爱,有什么不对吗?」
「……等……我说了……」
「你总是慵懒、装坏、粗鲁……可是我都知道,真正的伊布莉丝是个心地善良、坦率的女人,而且还非常可爱。」
「…………真……真的请你放过我吧。」
伊布莉丝也惨遭击坠了。她遮住脸孔,就地蹲下。
死尸遍野──
因酒精孕育而生,名为「超坦率席恩」的怪物,顷刻之间就把四名女仆收得服服贴贴。
可怕的是,怪物本人对自己有多暴虐、杀伤力有多强,完全没有自觉。
「唔……你们是怎样啊……我这个主人还在说话,为什么睡著了?我的话还没说完耶。」
怪物心有不服地环伺周遭。
「我根本还没说够啊……不对,应该说不管说了多少话,都无法传达我胸中的心意。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多么有魅力的女人,也不知道我觉得你们有多棒……」
这是一席让人心神荡漾的甜言蜜语。已被击坠的女仆们因此受到追击的折磨,痛苦不已。尽管如此,怪物还是没有停止。
「其实我啊……只要和你们在一起,每天都过得很快乐!而且非常幸福!其实我……最喜欢你们了啦啊啊啊啊啊!」
当席恩吼完这句宛如灵魂的吶喊后,意识就像断了线一样,停止活动。他就这么倒在地板上,发出平稳的呼吸,进入梦乡。
「…………」
四名女仆各个一语不发,同时无言以对。她们只能因羞耻红透了脸,就这么趴倒在地。
原本酒味四溢的空间,此刻充满了某种比酒精更让人心醉的甜美事物。
隔天早上──
席恩在自己的房间醒来。
「……嗯?唔──」
「早安,席恩大人。」
见席恩从床上坐起,雅尔榭拉靠了过来。
不只她,其他三个人也在房里。
(……嗯?总觉得脑袋不太清楚。)
虽然还不到头痛的程度,脑袋里却有种异样感,身体也有些慵懒。
「可以的话,请您先喝杯水吧。」
「啊……好。谢谢你……」
席恩接过雅尔榭拉递上来的水,然后一饮而尽。
「话说回来,你们是怎么了?四个人都在这里……」
「我们是担心小席大人你,所以才会过来看看情况啦。谁教你昨天就那样睡了。」
「那样……?」
听了菲伊娜的话后,席恩开始思索昨晚的记忆。
然而──
(我……我想不起来……奇怪?我最后是怎么了?)
他还记得被四个喝醉的女仆纠缠玩弄,搞得他很疲累,但之后的事情他就完全不记得了。
他的记忆在途中断得一乾二净。
「席恩大人,您把我喝过的酒错当成水喝下去了……难道之后的事,您都不记得了吗?」
「对……对啊。」
席恩点头回答雅尔榭拉的疑问。
「我是隐隐约约记得我搞错,喝到酒,但就没有之后的记忆了。嗯,是那个吧……人家常说的,喝醉之后失忆,是吗?」
「确实……是如此。」
雅尔榭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嗯……)
席恩一下子觉得难为情,一下子又觉得没出息,心情非常复杂。他原以为喝醉失忆这种事,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那段空白的记忆实在令人介意,席恩因此开口询问。
「……呃。」
没想到四名女仆竟一齐别过脸。
她们的脸颊带著些许红晕,感觉非常尴尬。
「呃?咦?你……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不……这是……」
「嗯……对啊……」
「没事……嗯……」
「嗯……嗯……」
雅尔榭拉、菲伊娜、伊布莉丝、凪──她们四个人都表现出笨拙的微妙反应。复杂的神色掺杂著害羞与尴尬,嘴角也若有似无地上扬。
感觉就像拚死压抑著忍不住傻笑的脸庞──
「你……你们说啊!喝醉的我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
「不……没什么……」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啦。」
「对啊……没那么严重。」
「嗯……嗯……」
见她们反覆释出暧昧而且不上不下的反应,席恩心中的不安与混乱持续加速。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席恩在心中吶喊著。
之后无论席恩如何拜托她们,四名女仆也绝口不提昨晚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