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望月悲叹最初之兽」-a piece of cake-

1.最初的一人

——啥?想要成为勇者?

仍然记得最初与师傅商量这个话题时他的表情。

亦喜亦忧,既像是感到有趣又像是被惊呆了一样,总之那是一幅因种种感情混杂在一起而产生的复杂的表情。

现如今回想起来……,这种感情的内涵即使是威廉也能明白个一半了。假如养育院的法尔克突然向自己宣布「我也想当勇者」的话,自己心中涌起的复杂情绪大概与当时的师匠是相同的吧。

为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角色被他所憧憬,为自己的背影引导着他前进而感到喜悦。

又为他心目中如同偶像一般闪闪发光的勇者印象即将要被污染、破坏而感到悲伤。

明明还有很多实现理想的道路,却唯独选择了这选择了最麻烦的这一条,既为此而生气又对这种即使如此仍然追逐着梦想的少年的纯净气质感到爱怜不已。

——想要守护养育院?

——你是笨蛋吗,想要守护保育院的话其他方法多的是。到底是为什么要选择世界上最费劲的方法啊?

但是果然,还是感到有所不同。

那时师匠所担负的情绪,比我现在所感到的还要多出很多。

——知道啦知道啦,我教你,给你当老师。

——但是啊,我不相信你的才能。我可是尽可能的会把你甩开的,你可要好好的跟在我后面。

师匠说的话,正确到近乎悲伤。

比起威廉·克梅修这个人既没有才能,也没有领悟到从尼尔斯·D·弗礼纳哪里学到的剑术精髓,即使能够唤醒的圣剑也只是最低等级的量产品而已。

而且,还有那个之后不请自来拜入门下不知道哪里来的的傲慢女。她具备着所有威廉根本做不来的所有资质,将勇者固有剑技全部修得并且单凭力量就能将一切不讲理的事情吹飞,甚至连最难以取悦的极位古圣剑她都可以轻松的唤起。

——你放弃也可以啊。

——不要做这种不适合自己的事情,回养育院吧。

那时的师匠既没有高兴也没有生气。

既不悲伤也毫无慈爱。

只是眼中充满着威廉所不知道的感情,温柔的苦笑着。

沿着流经市内的水路,供市民游览的人行道在延伸。

白天,这里是市民们休憩的场所之一。散步的人,慢跑的人,乘着小船在水上观光的人,为了讨要零钱而用小提琴演奏着欢快乐曲的人,支起花架将这些景色收入画中的画家——

但是当太阳落山之后,这些人一个不剩的全部都回家了。

现在,在这个被星空照亮的地方,只有一个男人坐在长椅上一边赏着月一边慢慢地倒着酒。

「——终于找到你了,纳维尔特里」听到了威廉的声音,那个男人缓缓的抬起了头。

「哟,威廉君……真是在微妙的地点见面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在这里。」

威廉轻轻地回答着,挨着纳维尔特里坐下了。

「难得你没喝醉啊」

「我果然还是不太喜欢帝国的酒,不管喝多少都没法痛痛快快的醉一场。」

「这只是因为酒的原因吗?」

「也没准有我自身的原因呢,即使如此也是一样,我和这酒之间没有缘分,只是这样罢了。」

纳维尔特里一边这么说,一边将还剩着酒的瓶子轻轻扔了出去,黑暗中,河流的方向上传来了扑通一声小小的水花响。

「乱扔垃圾是要罚款的。」

「要是他们现在还在的话我就去交。作为一个男人,怎么会吝啬金钱呢。」

唉,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当然,威廉并不是为了说这种话才到这来的。

「关于真界再想圣歌队,我从各个方面调查了一下。」

威廉一边恍惚地眺望着黑色的水面,一边说道。

「所谓宗教,粗略的来讲,就是‘共同拥有某种常识的文明化团体。’无论是谁,在面对与自己拥有不同常识的对象时,都无法信任对方,因此持有不同信仰的教徒之间非常容易把对方的行为看作是非常识的,因此不断地发生摩擦。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每个国家都设立了国教以此统一国民的常识。」

纳瓦罗缇心不在焉地微微点头「是呢。」回应道。

「圣歌队的信徒都共同拥有‘现在的世界不是本来应有的样子’这一常识。在常人看来这实在是超越想象的非常识,与从心底相信这种事情的人是无法沟通的。因此他们与周围的人相互对立着。能够理解他们的只有拥有共同教义的人而已。所以他们的羁绊在内部十分稳固。而对外的冲突则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增强。一开始思考他们为了让真正的世界显现而将周围的不懂得真理的人一口气扫清这件事之后……。」

唉,威廉轻轻地叹了口气

「所有人,认知都有这样的偏差。」

纳瓦罗缇的瞳仁微微晃动。

「继续说下去吧。」

「其实就是虽然在表面上看他们都是全都是一群奇怪的家伙,而在他们内部也有形形色色的人而已。圣歌队本身并非坚如磐石。

他们共有的常识在‘现在的世界不是本来应有的样子’在这个基础上,信徒们对此的想法一分为二。觉得应该将世界复原为原有的样子的教徒和觉得必须维持现在这个虚假世界的教徒。并且,九十七年前圣歌队最初创立的时候,他们的元祖宣传的就是后者的理念。也就是说,本来的真界再想圣歌团并非想对世界进行大改造组织,对吗?」

「至少,你说的情报和我所知的并无矛盾,那么说完了吗?」

「没有,刚才说的那些只是对这些教徒中存在对立两派这个前提进行确认,我真正想问的是」

威廉深深地呼吸,然后吐出。

视线朝着水面,淡淡的询问道

「你是属于哪一派的呢,纳维尔特里?」

长长的沉默

「你是怎么注意到的,我是圣歌队这件事。」

「什么啊,真的是这样啊,我只是稍微的试探一下而已。」

「威廉君?」

「半开玩笑的,别摆出那种表情啊。

因为负责去绑架昏睡者的教徒们行动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了,我就重新调查了组里的情报网。然后,就找了有人从奇怪途径获得情报的记录,沿着这条线索追溯过去,你的名字就浮出水面了。

还有啊。虽然一边说着怀疑其他准勇者的话,你却并没想离开这个只有我和你两个准勇者在果马古市。这也就是说,在关于背叛的准勇者已经不需要更多关于这件事的调查和警戒,你已经了解到之类的。」

「也只不过是有点引人怀疑而已,凭着这些就能断定我的身份了吗?」

「所以才说这一半是胡说的啊,剩下的一半就真的在试探了。」

水面上响起了小小的‘啪嗒’声,大概是鱼之类的跳起来的声音吧。

「然后呢?被你看穿身份之后我难道不想封口吗?你应该知道吧,我对暗杀还挺在行的。」

「你也应该知道吧,但是我对反杀也挺在行的呢。」

威廉嘿嘿嘿的笑了。

「再说了,你之前也不是说过。怀疑同伴是你现在的工作,什么的。

所以,怀疑你并不是我的工作。无论是圣歌队还是什么。我才不会认为我会被暗杀呢。」

「真是乱七八糟啊。」

「怎样都好啦,反正我自己明白就可以了。」

威廉耸了耸肩,

「……我是想要尽力维持现在这个世界的那一派,和你说的大改造派的教徒在暗中是对立的关系。虽然比这更深入的事能说的不多,但你想问什么?」

被这样问了,威廉稍微考虑了一下。

当然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但这其中值得向纳维尔特里去问的却并没那么多。

「你们认为你们所谓的‘世界本来应有的形态’是只有一片除了灰色以外什么都没有的荒野,和一些奇怪的野兽四处横行世界吗?」

「是的,我们给它起名为原世界风景。」

「改造派的人们为什么乐于追求这样的世界呢?」

「他们的目地各有不同。有的人想支配这荒野和野兽趋往战争。也有的人只是无条件的信任万物都应该归于其原有的姿态才是正确的。借用你刚才的话讲,这就是他们的常识。

「所以你们,已经阻止了他们吗?」

「这个……」

纳瓦罗缇仿佛要说什么,却只是做出一副稍稍思考的姿态,沉默不语。

「喂?」

「……没必要去阻止啊,他们的主力军早在两年前就被击垮了。剩下的只是一些下位的底层人员,人才和资源都所剩无几。现在的话,已经组织不起什么太有规模的活动。」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威廉想。

应该没法活动了?这不可能。现如今的昏睡事件难道不就是因他们而起的吗?

「跟那些家伙到底有什么企图无关,现在

已经就快要破灭了。」

纳瓦罗缇用淡淡的口吻说着微妙而无法理解的话

「现在对于人类这个种族来说,最为必要的是星神灵魂的碎片。现在正在为补充碎片进行着准备工作。在那一日来临之前,肯定会赶上给你看的。」

「我说,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要用专业术语的话你事先解释一下啊。「

「……嘛,现在真所谓是紧要关头。关于更详细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纳瓦罗缇暧昧的微笑着搪塞。

「我能信吗?」

「怀疑同伴并不是你的工作不是吗?」

话已至此,感觉再追问下去也难了。

「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吗?」

「只要相信我并且等下去就好了,虽然我很清楚你的实力,但这不是力量能够派上用场的事情——啊,等等」

突然,纳瓦罗缇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摇了下头。

「只有一件事情,你清楚尼鲁斯前辈的下落吗?」

「混账师傅?」

威廉冷不防的听到了奇怪的问题

「我很久以前听说他去了帝都,从那之后就没了他的消息呢。没准过两天就会刷的一下在很糟糕的时机跑回来。他怎么了?」

「没办法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要是他回来了请务必马上告诉我。」

说完这句话,谈话一结束,纳瓦罗缇立刻站了起来。

「如果是他的话,一定应该知道将世界从终末挽救回来的手段吧。」

2工会的冒险者们

果马古市的供应施疗院里,有一个传闻传开了。

听说半夜能在特殊住院楼里听到有人唱歌。

既像是男声又像是女声,既像是老人又像是孩子的声音,唱的既像是情歌又像是怀念故乡的歌——这样一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声音在入夜之后从楼里的某处不知不觉的响了起来。

当然也有人觉得是哪个住院的人唱的。但是现在住在特殊住院楼里的只有由于不明原因一直昏睡不醒的五名男女,而且因为他们被身份不明的武装集团盯上了,那栋楼全天都有严密的警卫防守,完全没有让人从外部入侵的余地。

如此一来,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种了。

被灰色世界的梦境所引导,持续着无法醒来的睡眠的患者们在唱着歌,用让人怀念又有点令人不快的旋律将周围的其他人引入与他们相同的梦境深处……

「别再说这种话题啦!」

露西亚哆嗦了一下。

「今天晚上我可是预定编入复制警卫里了呀!要是看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你让我怎么办啊?!」

「唉,因为前辈的反应太好玩了,不知不觉就没忍住。」

特多大声的笑着,鼻头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记重拳,倒在了地上。

「用这种趣味恶劣的手法戏弄女孩子的话,迟早会受到教训的。」

「……刚才的‘教训’没有算上的话,前辈作为一个女孩子是不是缺了点什么。」

当然,在施疗院这种地方,总少不了这类鬼故事。

刮过小强风的第二天,薄命少女思念着未婚夫死去的故事就不知从来冒了出来,医院的患者之间都煞有介事地窃窃私语着。病房二楼的窗帘换成了白色的转天,憎恨生者的白色披风怪人的传说就出现了,孩子们听了兴奋的眼睛闪闪发光。

所以说,这其实可以不用想的那么多。

歌声的真身没准是风吹开窗户的声音,或者是附近野猫的叫声,还有可能是这附近的房子里心情好的人知不觉的哼歌恰巧被听到了而已。所以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可就算是这么想,该怕还是怕。

「唉,……这种时候,,是不是要带个耳塞去比较好啊……」

「现在可是在做警戒,要好好的听清楚周围的声音哦。」

「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这么烦恼啊?!」

冒险者工会内某个角落的桌子上,两个人正向玻璃杯里倒着廉价的果酒。

对昏睡着事件的调查自那之后就没什么进展。昏睡者的人数在慢慢增加着。他们的性别年龄毫无共同点,从生活习惯和各自经历上也没找到什么能称得上线索的东西。

关于那个所谓的真界再想圣歌队的根据地现在也没有任何情报。果马古市只是个人口只有三千左右的小城市,他们到底藏在哪里了呢?不,说起来,他们真的把根据地设在这了吗?

一开始发起袭击的那队人马也是一直保持缄默,因为国际法禁止使用拷问类的咒迹,只要他们不开口,就无计可施。

自从他们上次袭击之后,每个人都做好了今后还会再次面对像这次一样出现被害者的袭击的觉悟。然而这个觉悟,到最后都无意义的浪费掉。只有这或许可以当做一个好条件来思考。

貌似已经发展成了冒险者工会无法自己应对的危险了……,话说回来,最近一段时间都没跟那个青年准勇者合作过了。他好像在独自一人在进行着什么调查,因此他在工会里露面的次数变少了。

所以,最近一段时间,没有和他见过面。

「……那个,关于威廉啊」

「恩?」

「他好像,并没有结婚呢。」

「是啊。不过他个人好像就是养育院的实际负责人,所以孩子到是有很多就是啦。」

唔,孩子吗

咕咚,露西亚一边想,一边往喉咙里灌了一口酒。我可不擅长对付小孩。

「啊,但是,有很多女性都和他很亲近呢,而且这其中还有些很有名的人呢。」

「恩?比如说呢?」

「那个正规勇者莉莉亚·埃斯普利好像是他的师妹。」

噗,酒狠狠地灌进了气管里。

「还有就是咱们冒险者都知道的名字,就是那个人艾米萨·候多温和凯亚·卡尔特兰,他们好几次组队一同去参加战争呢。」

「超、超过等级30的那个?!」

冒险者们通过等级数字互相了解各自大致的战斗力。所以,超出这个量化以外的高手必然名声很旺。

「威廉先生他自己好像也已经超过三十级了呢。「

「……唔」

原来如此,她并不很意外。

以前曾经看到过他战斗的样子,怎么说呢,实力性的压倒。

「那、那他自己怎么想?有说过喜欢谁吗!?」

「他说遇到了个很棒的人所以前几天已经求婚了的样子。」

不妙啊,头撞着桌子。

「我都没听说是谁,虽然感觉应该是我不认识的人。」

「恩……这下子,好像有些束手无策了……。」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可是不推荐他哦。要是前辈有了男人的话,工会里就该出流血事件了。」

特多猛地回过头。

「与此同时,十几个竖着耳朵偷听的男人不约而同地重新坐到位置上装作看书倒酒看风景的样子。

「我虽然只对阿尔玛丽亚感一根筋。但在这还有不少人把前辈当做目标哦?要是把他们全都弄哭的话,到底会出什么事,什么的。」

这种事情我才不管。

从与要追的女孩子没有半点接触的现状来看,这根本就算不上追求,只能说是仰慕。他们从没有想过真的把她追到手,只是不禁觉得她很好而已。既然这样,让他们哭出来的事情迟早都会发生。只不过是一年以后还是现在马上的区别而已。

「那我现在心里想哭该怎么办啊。」

「我建议还是全身心投入工作忘掉这事比较好。」

「工作……」

墙上的报时挂钟发出了傻傻的‘咕咕’声。

马上就要到公营施疗院警卫交班的时间了。

「……唔嘤嘤嘤。」

趴在桌子上。

「没关系的呀,现实中是没有妖怪的。」

「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就先诅咒你……」

「说了什么都没有啊,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好啦快点起来去工作。」

「不要啊!好可怕不要啊!我要回家!」

3为了谁

阿尔玛利亚感冒了。

「……必须要去准备晚饭。」

「给我睡觉。」

威廉把准备起身干家务的少女硬劝回床上。

「晚饭的话纳妮提已经在厨房准备了。」

「那孩子一个人做我不放心。」

「以前他不是一直给你帮忙吗?所以没关系的。琳也和他一起干,所以不用担心她用火用刀。」

不如说更该担心一下味道的问题。但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威廉选择沉默。

「但是」

「偶尔也休息一下吧,你本来身体就不好。」

「恩……话虽如此」

虽然看起来并没完全被说服,阿尔玛利亚还是很听话,顺服的把头埋回枕头里、

「感觉有些怀念。「

「怎么了?」

「以前,我生病了,而父亲就在我的身边。」

「恩?是吗」

稍微回想一下。最近确实并没有这类的状况发生才对。

「呐,偶尔也撒个娇好吗?」

「恩?」

「还能让我说着‘不要离开’并且握住你的手吗?」

——这还真是稀奇啊,威廉思考到。

阿尔玛利亚平时一直很坚强。既不发牢骚,又不把烦恼表现出来,从来不让别人看到自己弱小的样子。这样的她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想握住手嘛?」

「恩,现在不知怎么就想这样。」

阿尔玛利亚的手从被子下面不安分地探了出来。

威廉轻叹着单手握住了它。

「这种事 不要让别人看到啊。」

「哈哈,法尔可在旁边估计很快就会学着做了。」

「那家伙……到底是想要变强还是想要撒娇,到底是选好啊。」

「那孩子也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在你不在的时候,他一边喊着‘我也要当勇者’一边努力着呢。」

「这样啊。」

故事中的勇者活跃在被装饰成光辉绚丽的战场上。打倒邪恶而强大的敌人,和美丽的公主共结良缘。所有男孩子甚至一部分女孩子都憧憬着他们的生活方式。

威廉认为这份憧憬对他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但这也只能是憧憬,并不是什么能够在现实中实现的事情。威廉自己也和那些纯真的少年没有两样,小时候憧憬着勇者,并有志于此。然而当梦想成真之后才发现,‘和想的不一样」。

「——睡了吗?害怕?」

「稍微有点呢」

阿尔玛利亚苦笑着,威廉感到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果然还是害怕自己万一再也起不来了呢。」

关于灰色的梦的传闻自那之后慢慢扩散得越来越广了。

反复做那个梦的人最终会被梦吞噬再也无法醒来。传闻中还格外有些这样添油加醋的成分。

「就因为这个睡不着觉而把身体搞坏了,不要像一个孩子啊。」

「虽然是这样,但还是忍不住会想那些事情。」

「想得太多的话会变得更加奇怪。赶快忘了它睡觉吧 。」

「好—的」

她扑哧地笑出了声。

「呐,父亲。」

「怎么了?」

「你回来以后,我每天都好开心啊。」

「是吗」

「奈芙琳也是又可爱又懂事的好孩子呢。」

「是啊」

「这样的生活,不可能一直继续下去的吧。」

……这个,的确,是这样。

威廉不可能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在被这个世界出现的<兽>杀掉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逃走。

当然,到了那时,也就不得不舍弃在这里生活的人们了。

无论是艾尔玛莉亚。还是特多,还是露西亚。还是法尔可。还是纳妮提。还是温迪尔。还是玛丽斯。还是密涅。还是迪托罗夫。哈市赫里斯……。

无论是点头之交还是亲近的人。

舍弃所有的人再次出发。

「确实,我们最近是又要出趟远门。」

威廉重新轻握阿尔玛丽娅的手。

「不过很快就会回来,咱们说好了」

这是谎话。

「这回我还带其他后辈回来,我觉得其中有一个应该跟你合得来。」

这也是谎话。

「别担心啦,我立下的誓可是一次都没破过。」

自不必说,明显到让人发笑的弥天大谎。

那场星神讨伐远征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也许对于现在这个世界这段历史已经被改写,但威廉还记得。他知道,自己无法遵守约定了。

「……恩,是呢。」

阿尔玛丽娅温柔地笑了,仿佛赦免了罪人的圣徒。

「所以就不要再担心奇怪的事情了,快睡觉吧。」

「恩」

这次阿尔玛丽娅温顺的点点头,闭上了眼。

紧握着威廉的手渐渐松开了。

「呐,爸爸」

「怎么了?」

「明天见哦」

「————啊,晚安。」

威廉退出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稍微有点意外,厨房里弥漫着香气。

锅里正咕噜咕噜地煮着看起来很好喝的汤。

「别动,我好不容易做的。」

踩在增高台上的纳妮提有些不满的说着。很好很好,稳重是很棒的,摸摸头奖励一下。

奈芙琳在一旁一边娴熟的用刀切着羊肉一边回过头。

「怎么样了?」

「身体状况看上去很糟糕,以防万一就让她先睡了。」

「……担心她?」

「这是肯定的啊。」

「即使,这只是个梦?」

「即使,这真是个梦。」

威廉迅速的回答。

「这样。」

奈芙琳重新切起了肉。

「我认为,这样就可以了。虽然寻找不从这里获救的这个理由对威廉来说并不合适,不过」

「……不过什么?」

「要是让你困扰了,对不起。」

「笨蛋」

威廉笑着摆摆手走出厨房。

「吃醋吵架了?」

纳妮提的提问钻进了奈芙琳的耳朵里。到底是谁教他说这种话的。

「等做好了,端过去给阿尔尝一尝吧。她大概已经饿了。」

「好!」

童声欢快地回答。

汤已经做好了,但是阿尔玛利亚还没醒。

大家看她睡得很香就没有叫她。

第二天早上。

已经到了早饭时间,阿尔玛利亚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无论是叫她

还是晃她

还是拍她的脸

还是叫她的名字

无论如何这双眼睛都无法睁开了。

4望乡之歌

「话说啊,那个关于歌声的传闻你听说了吗?」

果马古市公营施疗院的值班室里。一个穿着旧白大褂的医生一边整理手头的牌一边歪歪头。

「我也稍微听到过几次,好像说是,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呢。好像突然又听到了很久很久以前流行过的歌的那种感觉。」

「那这么一说,果然是周围谁哼的歌吧。而且他还跟你差不多大呢。」

别的医生一边搭话一边往桌子上放了张牌。

「我还是对过不了多久虽然醒不过来但一直活着的患者周围有幽灵这样的流言就要传开了有点在意……‘战车’管上。」

「不过现在还没听过这种传闻呢。我也管上,两个‘骑兵’。」

「反正这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贵族’和‘从者’」

桌子上交叠着堆满了牌。

其中一个医生皱着眉,嘟囔了一句「畜生」往桌上扔了几个硬币。

「说到底能不能治好啊,那些患者。」

「谁知道呢。本来他们就有好多地方挺奇怪的。普通情况下人昏睡个几天就会渐渐的衰弱,然后因为油泥呀什么的身体就会变脏。可是这些人一点也看不出有这些症状。」

说着说着,他突然察觉到。

「……那些巡逻的冒险者们是不是有点迟啊?」

为了对应武装集团的袭击,这个病房周围布着森严的警备。冒险者们定期在病房周围巡逻,每三十分钟就从这个值班室经过一回。

医生看了看表,距离上次看到他们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我哪知道,估计是拉肚子了吧,比起这个,快开局吧。」

「可是要是真的拉肚子了那就更得给他们拿点药了。」

「好啦好啦快点发牌,你可不能赢了就跑。」

已经站起来的医生,又哎呀呀地嘟囔着坐回了椅子上。

与此同时。

包括那个穿着红色皮铠甲的女战士在内的几名冒险者倒在了月光与篝火都无法照到的暗处。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受了外伤。

虽然是这样,但是所有人的意识都完全被剥夺了。

并且就在这时

入侵者们披着融入黑夜的暗色外套一声不响的向病房内部入侵。

——等一下。

入侵者中的一人用手语和唇语无声地组织同伴们的行动。

——这里有可能还藏着别的人。

——为什么这么想?

——能听到歌声。

他们竖起耳朵。

——确实能听到。但是我不认为这会阻碍执行任务。

——同意,我们时间不多了,要赶快行动。

提出意见的男人稍微思考了一下,微微点头。

在黑暗中奔跑着,摘下病房的钥匙,溜进病房里靠近病床去确认那个正在睡觉的中年男人的长相。

——没错,是目标之一的奥杜尔·N·格拉希亚斯。

入侵者取出、并展开了一个被染黑的搬运伤病用的大袋子,正要把连

反抗意识都没有的奥杜尔往袋子里面塞。

这时,奥杜尔睁开了眼。

「诶?」

入侵者不禁疑惑的叫出了声。

咣当一声,奥杜尔被扔到了地板上。

——你到底在干什么?!

察觉到发生了紧急情况,入侵者们进入了警戒状态。在他们眼前,刚才想要抱起奥杜尔的那个男人就地倒下了。

黑暗中,暗红色的液体在地面上延展。

随后,一股铁锈味扩散开来。

「………………」

奥杜尔从床上站了起来。

他双眼充血,嘴巴张到了最大限度,竭力发出无法辨认的声音。

——他是在、唱歌?

奥杜尔轻轻晃着身体。

面对这种出乎意料的情况,侵入者们全都没有动摇。

虽然在进行必须悄声无息完成的任务时发出了一些声音,但是并没有被其他什么人发现。

本来该昏睡的对象抵抗了他们,但是要干的事情没变。只是稍微多加一些功夫而已。仅此而已。但是。

「………………」

袭击者们看到了

毫无头绪的出现在眼睑内部,不如说是要盖住了整个视野似的,不可思议的景色浮现出来。

那是一片灰色的沙漠。

既没有人也没有人造的街道,只有日月轮流升上天空,昼夜不断交替的世界。

而且,不知为何,这称得上奇怪的景色毫无缘由地勾起了他们一种无以言表的怀念。让人体会到揪心而激烈的乡愁。让人迷惑不解。

「什……」

由于深陷混乱,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

他们动不了了。

腿动不了,手动不了,嘴巴动不了。

不要说是靠近奥杜尔制服他了,就连自己的手腕都抬不起来。不,甚至是悲鸣都发不出丝毫。

奥杜尔依然在用不像人发出的声音唱着歌。

啪嗒,啪嗒。入侵者们一个接一个的倒在了。

某种暗红色的东西在洁净的地面上不断的扩散。

5终结之夜,起始之夜

去见见纳维尔特里吧,威廉想着。

要是想防止毁灭该怎么做,维持现状真的能保护世界吗,有可能找到唤醒昏睡的人们的方法吗。有很多事情想问他。

威廉出了市里,顺着去工会方向的路走着,他想起自己连他的住处在哪都不知道。虽然仔细搜寻一番或许会找到一些线索,但这太花时间了。但是现在威廉并没有这种悠哉的心境。

他会把真界再想圣歌队的研究所当成根据地嘛?

要真是那样,想找到可是太难了。果马古市虽然地形不算太复杂,但至今为止在冒险者们的调查中还没有发现类似的地方。大概是使用的相当巧妙地掩藏手法,或者根本就是把基地藏在了地下吧。

地下。

啊啊,这么一说,之前完全忘了。

不是有那么一个地方嘛。这里那个鲜为人知,不知道有何作用又很宽广的地下设施。自己还是大概的掌握其具体位置。虽然不能确定那里一定和圣歌队有关,但这回还真是值得赌一把呢。

……这里 ,不是现实。

是精神的牢笼。被随意创造的,梦的世界。

虽然与现实的场景类似,与现实中人与事物的气息十分相近。但这也只是为了作为一个牢狱的一部分制作出来的。

所以,在这里的一切都毫无价值。不,是不能找出其中的价值。不然的话,就代表着自己想要回到现实中的愿望变得越来越淡——就是自己会有永远被囚禁在这里的危险。

反正当他们重新回到现实的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

所以,这个世界里的东西最会后怎么样自己完全不知道。

(这种事情自己不是一开始就已经接受了吗)

这里的阿尔玛利亚他们不是真的。

反正是到了最后就要舍弃的对象而已。

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失去他们其实都没有分别。是啊,这是无论怎样都好,甚至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

是的,自己对自己说了很多遍。

然而办不到。

我才不管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在那里的可是真正的阿尔玛利亚。

对着我,叫着父亲。

让我陪在她身旁。

在我面前笑过,哭过,生气过,吃惊过,闹过别扭,撒过娇。本来已经再也不可能与他相见的她,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又能和他说话了。

不想失去这一切不是理所当然嘛。

「威廉」

被叫了名字回过神来。

他向下看了看,才刚刚发现,奈芙琳就在自己的身边。

自己连这种事情都没有察觉,自己的视野已经变得十分狭窄。

威廉正觉得有点冷,星星点点雪开始飘下来。

「……不好意思,我表情很糟糕吗。」

深深地吸气,呼气。

「虽然确实如此,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她说的话有点奇怪。

「总感觉,情况有些不对。」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顾四周。

威廉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地方。平缓的坡道和连接着道路的小台阶,傍晚居民区特有的调味料的香味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来往的行人不多,本来应该急着往家赶的行人中——

不知为何这其中有几个人在路旁停住了脚步,一直站着。

他们看的方向各有不同,有的看着天空,有的看向地面,有的直视前方。但是所有人的视线都没有焦点。

「难道说……」

威廉跑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看起来购物结束准备回家的年轻女孩旁边,她就那么提着放满蔬菜和肉的购物袋一直站在那里。说是失去意识了仿佛有点不对,她就那么忘我似的呆立在那里,

试着叫她,在她眼前挥手,晃她的肩膀,不管怎样她都毫无反应。

她的嘴唇微微动着,好像在说着什么。或者说像在唱歌一样。但再怎么仔细听也听不到声音。

「琳」

「恩」

只是简短的叫了一下名字,奈芙琳已经明白了威廉的指示开始行动。接近剩下的几个人挨个检查他们的状态。

趁着这时,威廉敏捷的燃起魔力,高高跳起,在坚固的的面上留下了鞋子的痕迹。他跃至比周围民宅高上好几倍的地方观察周围的情况之后落回地面。

(这还真是……)

在街市的某几处察觉到了起火。

迷惑和混乱的声音也随着风传到耳朵里。

「难道已经开始了吗?」

这可真是状况不妙了。事态进展的范围很广。并且,看样子无论在任何地方,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态。

「威廉」芙奈琳跑过来,「这些不动的人们大家感觉上都一样。没有任何的反应。还在活动的人们很平常,但是大家渐渐察觉到不对了。」

在视线范围内变成这样忘我状态的人大概有两成左右。但是。旁白的人突然不动了这样异常的事件导致剩下的八成人开始恐慌——

「难道是能快速扩散的病毒?」

(不对,这可不只是不是那种程度的问题而已。)

恐怕是圣歌队里和纳维尔特里对立的一方终于研究出预想中的广范围无差别散播诅咒技术……大概吧。但总感觉有点奇怪。

突如其来,无法说明地感到眼前的情形很不自然。就好像本来应该毫无变化的持续着的生活中突然被某种事件直接覆盖掉一样——

「先回养育院一趟吧。估计阿尔她们还在担心…——」

传来如同肺中的空气竭尽全力一般,痛苦的悲鸣。

威廉回过头。

刚才的那个女人动了。

她向旁边那个大概是家人的男人肩上狠狠地咬下去。血一下子就出来了。活人的牙齿无法使出能咬碎生肉的咬合力,她的牙七零八落的掉了下来。

男人发狂一样拼命地把女人甩出去,女人摇晃不稳的身体平衡被破坏了。扑通一下倒在地上,然后又迅速站了起来。

血红一片的嘴里代替剥落的牙齿仿佛有什么新的东西长出来了,粘滑而泛着青紫色的光,触手一样的东西。

「把没事的人救到一边,向养育院方向走!」

威廉边跑边喊,双手相叠从正面向着再次贴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姑且称做女人的东西的胸口。使出从希尔格莱姆哪里修习得到的熊掌技巧。用不破坏对方的身体的力道将她们打向了后方。

「额?!」

手感有点奇怪,又重又硬好像打在了铅块上。

「没事吗?」

手疼没关系,威廉重新跑回男人身旁。好像是伤到了大血管血不断地往外流。如果再不快点止血恐怕就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威廉撕破衬衫袖子想要过去抱他起来。

「歌声……」

他听到男人小声地说。

「我……听到歌声了……」

那双失去焦点的眼睛凝视着天空。

那样子非常奇怪,察觉到这一点,威廉迅速退后。

「灰色的、世界……好……怀念……」

这可糟了。

男人肩上的血、咕嘟古都地泛着泡,伤口的内侧果然也有什么蓝紫色的东西长出来了。人,开始放弃为人。

(骗人的吧)

并没有赶到混乱。

威廉冷静到可怕的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变成了某种像是人却又不是人的东西。恐怕真界再想圣歌队又耍了什么伎俩吧。

难以置信的传说在自己面前完全被证实了。

「……假的吧」

芙奈琳惊呆了似的嘟囔着。

「这个,难道是」

看来她也得出了和威廉相同的结论。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她一直在那片天空上和这家伙的同类们战斗着,并作为在那场战斗中殒命之人在这里一直生活着。

所以她是不会看错的。

并且奈芙琳立刻察觉到了,半信半疑的叫出它们的名字。

「──〈突刺贯穿第二种兽〉──?」

迪斯佩拉提奥是专为同族相残而特化的圣剑。

诺夫特·K·迪斯佩拉提奥使用为了让人类相互残杀而存在的圣剑与<十七种兽>战斗。

关于这件事情,有一种假设,那就是‘十七种兽’会不会就是被改造过的人类,这样。

如今,在这个以过去为模板的梦中,这个假说被证明了。

这之后留下的只有和过去相同的结果了。

人类。

人类这个种族

正如传说中的一样,生出了<兽>,变成了<兽>。而后。世界毁灭。

所有出现情况的人形成了像绳子一样的生物。硬要去比喻的话感觉它像一条大蛇。

不过当然,这并不是大蛇,它无头无尾无数,又滑又黏闪着光的针代替了鳞片。他们在它身上伸缩自如,有时起的是柔软的绒毛的作用,有时又变成锐利的刺枪贯穿猎物。

这是在地上徘徊的<十七种兽>之一。在容易遇到的<兽>当中,他的危险度算是比较低的。这么说的理由很简单,它一次只能杀一个人。三人组团遇到他基本都能有一个或者两个人逃出来。再没有其他的<兽>有这么温和了。

这就是称呼为〈突刺贯穿第二种兽〉的东西。

威廉试着把路上没有被攻击的人们尽可能集合在一起。

听到他的呼喊人很快就集中了起来,做到这里的时候还算是比较顺利。虽然也有扑过来袭击的家伙,但是因为他们动作很迟钝基本上还没伤到人就被轻易制服了。

但是就在整理出一个约二十的小团队时,计划失败了,本来应该没事的人们之中,一个小男孩扭住了他旁边的人。

虽然情况突变,但仅凭一个小孩子的体能和力量还没能让任何人受伤,他就被压制住了,问题在于这之后。不知何时就有可能遭到旁边人的袭击的恐怖感从内部破坏了集团。不顾威廉制止的声音,二十个人四散奔逃了。

好不容易回到养育院,却没有人在了。

连本来应该在床上睡觉的阿尔玛利亚也不见了。

连本来应该反锁在屋里的孩子们也都不见了。

叫了他们也没有得到回应,打开他们房间的门以后也没有看到人。就在威廉他们从那里赶回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威廉摸了摸床铺,感觉不到体温。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人坐在那里一样。

刚才那种违和感又出现了,仿佛直接改写了现实一样的不合常理的变化。

「哈哈……」

威廉失去了力气,仿佛立刻就要倒下一样。用手撑着墙壁坚持站着。

他开始渐渐失去了现实感。

啊啊,是啊,本来这就是在梦里。从一开始这些就都不是现实。

「这可真是个噩梦啊」

他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来。

「这个,是这样啊,创造这个梦的果然是个恶魔。大概是尸魔或者争魔之类的的吧。编造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来折磨我的精神。」

「威廉」

芙奈琳的声音像是在责问他

「……我明白的。我不会逃离现实的。」

已经确认过了,窗户和门完全没有被强行打开过的痕迹。阿尔玛利亚和孩子们应该不是自己离开的,也不可能是被闯入者带走的。如果要是有高手用心消掉了这些痕迹那就要另当别论了,然而并不能隐瞒绑架这件事所以并没有特地去做的意义。

这毫无疑问是异常情况。

到此为止一直贯彻着再现现实的梦中世界终于露出了创造者直接干涉的痕迹了。

敌人的目的是希望他们成为这个世界的永久居民。为此,在他们像过去那样被兽杀掉之前,创造者一定会使用某种手段把这段历史改写……之前的猜想并没有出错。

「如果这个世界的阿尔也变成了<第二种>的话……要是就这样被她杀掉的话也不错啊……」

反正回到了现实世界自己大概也会死掉。

虽然这么说,但是永远被囚禁在梦中总是有些不甘心。

如果是那样的话,至少让什么约定都没有遵守过的「爸爸」在最后,能守护他们所定下的最初的约定……,要是为了这样的说法而死掉,自己感觉也不坏。这比随随便便就丢掉性命要好上百倍。

「不过,对不起啦琳,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就要扔下你一个人了。」

「不用在意,反正到时候我也会一起死掉的吧。」

威廉和奈芙琳的手指轻轻的缠在了一起。

「……别尽说些好像就要死了的话。」

他像平常一样伸出手把芙奈琳的长发揉乱。少女也像往常一样嫌弃的扭开身体。

——来吧,来解开谜团吧。

思考一下阿尔玛利亚他们在这个时机消失的意义。

答案显而易见,肯定是以自己最后面对的敌人有关。

阿尔玛利亚一倒下街上立刻就起了异变。

果马古市的市民们最先变成了<第二种兽>。

本来的现实中,在果马古横行的应该是<第六种兽>。

这个世界恐怕关着曾经的果马古市民们大多数——甚至可以说是全部人的——记忆。

根据这些记忆,这个世界的创造者再现了曾经的历史。

威廉和芙奈琳对于这个再现了历史的世界而言是异类。

而现在这个世界,完全的是在为了让威廉和奈芙琳两人完全的迷惘在这里而运作。

假说,反驳,臆测,直觉。

看到的,听到的,感到的,想到的。

全在威廉脑中开锅了一样的沸腾着。

「——难道说」

就在答案将要成型的瞬间。

电铃响了。

接着,有谁激烈的敲玄关门。

「阿尔玛利亚!大家都还没事吗!?」

传来了悲鸣般的呼喊。

「特多……?」

威廉终止思考抬起头,小声说出那个名字。

(那家伙竟然没事啊。)

称呼做欣喜但倍感空虚的感情,在胸中泛起。

「法尔克! 温迪尔! 赫雷斯!」

特多把铃按的快要坏掉了,一边拿拳头砸门一边喊着孩子们的名字。

「嘛……也不能把他放着不管呐。」

「恩」

两个人一边苦笑从房间里出来。

「密涅!迪特洛夫!玛尔利斯!纳妮提!」

……这家伙,难道要把我放在最后嘛?

一边因此纳闷一边取下锁打开门。

几乎是在拿身体倚在门上的特多一下子就摔倒了。

「……威廉先生!太好了,你果然没事!」

「啊,是啊,现在看来我还没事。」

估计是在回来的路上经历了人间地狱般的惨像。特多的脸色仿佛马上就会倒下一样的苍白。

「阿尔玛利亚他们呢?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啊啊。」

威廉暧昧的点头。

「太好啦……」

威廉抓住准备当场摔倒在地的特多,支撑着他的身体。

「嘛,站着说话怪累的,进来给你弄点茶什么的以后继续说吧。」

「那个,在这之前请帮我保管一下这个。」

连站着都困难的泰德一边勉强地笑着一边把背着的大行李拿出来。

那是收在皮革剑鞘里的巨大的两手剑。

「——圣剑……吗?」

「是个不怎么需要勇者的适性也可以操纵的低位的剑。这是保管在工会里的东西,我暂时借出来一用。如果是威廉先生的话一定能让他好好派上用场的。」

这样说来,这家伙先去了趟工会,然后是从那里跑回养育院的啊。

「组合那边冒险者他们都还好吗?露西亚呢!?」

威廉不禁问道。

「……还有一个东西,不对,应该说是还有一个人也想让你保管一下。」

泰德并没有回答,而是回过身。

他身后站着一个少女。

——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身上穿着行装,看起来是个旅行者。

一头红色的长发粗粗拉拉地编起来垂在背后。和头发一样颜色的瞳孔,不知道为什么用像是很不开心一样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瞬间。威廉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深处闪过一丝既视感。

好像是在哪里看见过……不,应该说是在哪里有碰过面那样的感觉。但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好好回想起来。

「她是在路上遇见的。之前和她一起还有好多人,可是能跟着撑到这的就只有她了。

「带过来……不,我说你啊。」

「请一定要帮帮她。我能想得到的安全的地方只有这里了。」

特多低下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快点进来吧。你自己可能没发现现在你看起来快要站不住了。」

「不。我就到这里了。」

特多笑着说。

「不是,你说——」

「从刚才开始耳朵里一直回荡着歌声。」

他还勉强在笑着,但声音快要哭出来了。

「脑袋里有谁一直重复说着想回去,想回去。眼前也是,不知怎么了看到的东西都叠上了一层灰色。我已经快不行了。」

「——特多。」

「所以,我不能进去。

确实,之前总是被威廉先生你认为是对于阿尔玛利亚酱来说很危险的一个男人。但是在得到‘父亲’允许之前我已经决定要一直忍耐下去。我可不想让这些莫名其妙的歌声和梦把我的决心击溃。」

「……特多,你……」

「就是这样,抱歉了。」

用尽全力的。

泰德用膝盖支撑着直起身体,甩开威廉的手。

「之后的各种,请拜托了。」

然后,他跑了出去。

他的背影像被吸收一样溶解在了夕阳里。

泰德的背影一直印在眼底无法消失。

直到现在,威廉才意识到,他是个很了不起的家伙。为了守护阿尔玛利亚和这个不认识的女孩子他选择消失在不为人知的远方。虽然也会不安,疲惫,害怕,痛苦,但还是选择坚持了自己最初的选择,坚持在最后一刻也维持着男人的荣耀。

请帮帮她,特多最后这样说。这可真是胡闹的话。再这样的末世里到底做什么才能真正拯救一个人呢。

还说什么之后大家就拜托你了。

明明只是个等级8。

只是在勉强自己装帅罢了。

红发少女苦着脸盯着眼前的咖啡杯。

准确地讲是盯着杯里浓浓的浑浊茶色液体。

「阿嘞?难道说你不爱喝咖啡?」

女孩来回摇头回答着威廉。然后再次凝视着杯里的咖啡,怎么也不喝。

「果然是不喜欢,要不给你加点牛奶或者糖吧。」

女孩还是不断地摇头。

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的表情决绝得像奔赴沙场的士兵,拿起杯子对着嘴一口气倒了下去。

「………………额!?」

女孩脸上立刻通红一片。

一把杯放回桌子上,两手立刻按着嘴边好像在无声地惨叫。

哈呼哈呼哈呼。像条刚被捞上来的鱼嘴巴一张一合的动着。

「看起来好像很烫」

奈芙琳另倒了一小杯冷牛奶放到她跟前。少女好像在纠结是该维护面子还是解决实际问题,眼中有一瞬间的迷惑,然后直接抢过杯子就把里面的东西都灌下去了。

哈,呼,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

「好热……。」

恩,这个我知道哦

「好苦。」

这个我也知道。所以才说要给你加点牛奶。

「再来一杯怎么样?」

「……要牛奶。」

女孩完全放弃了维护面子,怯怯地好像在害羞一样把杯子递过去。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看起来十五左右应该和克托利差不多大。但是大概是因为言行举止的原因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小。要是不认真的话,没准还会认为旁边的奈芙琳要更大一些。

她看起来像个旅行者,但又没见到她有旅伴。是本来一个人来旅行还是和旅伴们走散了呢。最糟糕的是,没准已经变身为<兽>了,但还是不太适合询问。

并且,那个视线。

在少女把目光从咖啡杯上转移之后,如同寻找一样抬起目光注视着威廉。威廉假装自己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后,少女慌慌张张的移开了目光。

这并不是什么善意的目光。

虽说如此,却也不是带着敌意的目光。

仔细分析的话,大概是四分好奇六分警戒混在一起那种感觉的目光。

「我脸上粘着什么吗?」

询问奈芙琳后,她摇了摇头。

(……果然是和她在哪见过吗……?)

他回忆了一下地上的准勇者生活,果然没有这种记忆。颜色这么鲜艳的头发见过一次就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

红色的头发。

说到这个就想到克托利了。随着一点点的失去记忆她的头发仿佛被侵蚀了一样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也许是因为炉火光线明亮,他那时的红色和眼前少女的红发色非常的相似。之前的即视感大概就是因此而来的吧。

「……那,那个」

少女抬起脸好像下定决心似的说。

「威廉……真的是那个威廉嘛。」

「恩?啊,是啊。」

突然被叫了名字,威廉有点困惑的回答。

「嘛,我也没有名到会有那么多冒牌货……你知道我的事情?」

恩,少女点点头。

「啊啊,刚才从特多那听来的?」

少女摇着头。

「是在梦里见到的。虽然很短,但是好像……恩,是个很甜蜜的梦。」

「……啊?」

什么啊,这个。这话怎么像菜鸟的搭讪。

虽然以前曾经听说男女在命悬一线的极限状态下容易迸发爱情,但现在的状况已经毫无疑问的比极限更加危险了。

而且威廉不管怎么说也不会对这种给人感觉非常幼稚的少女有感觉的。

「可以问你一个事情吗?」

「什么?」

「你知道莉莉亚吗?」

当然,正规勇者莉莉亚·埃斯普利可是名声远超威廉的人。谁都知道这个名字所以她能说出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在这个说出这个名字,而且问的问题还是「知不知道」让人感觉充满违和感。

「这个嘛,呐」威廉暧昧的回答着「为什么要问这种事呢。」

「因为她是很重要的人。」

少女呆呆的回答道。

「莉莉亚是我憧憬的人呢。又强大又可靠,又潇洒。」

这只是夸张过的印象罢了。威廉使劲忍着不笑出来。

作为人类最强士兵的正规勇者相当于对异种族战线的标志。所以教会一个劲地对她进行美化报道。比如说压倒性的强大以至于能够一击打倒龙。品性高贵从来不会舍弃弱者。穿着铠甲的身姿美到令所有绿鬼族闻风丧胆,四处躲藏,等等。

怎么可能。

打倒赤铜龙的时候少说也花了半天的时间,即使有弱者在身边也不会天真到判断错根据状况该干的事情的顺序,教会送给她的全身铠甲只穿了一次就喊着‘碍事’送了回去。

威廉所知道的真实的莉莉亚,是个豪放、马虎,热情奔放,自由自在的家伙。

「而且她是个真正意义上勇敢的人。」

就在威廉想那些事情的时候,少女一直不停的赞美着莉莉亚。

「明明有喜欢的人,却把那份感情隐藏起来,为了让那个人幸福而把自己让自己幸福的机会舍弃了。即使知道自己将会消失也毫不迷茫的战斗着。啊啊,这就是所谓的人类……所以,我看着莉莉亚就感觉她教会了我很多。」

「她还真是个不错的典范啊。」

其中好像混着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在。大概是在某处直接见到了莉莉娅,并且恋爱之类的谈话聊得很旺盛吧。

莉莉亚和恋爱话题,天啊。简直不搭到像个笑话。

「我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啊。这就是,作为我自己最一开始的梦。大概,即使我自己死后碎成无数也会一点一点的残留下来吧——。」

「你在说什么?」

「诶」

少女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抬起了一直低垂的头。

「什么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啦。忘了吧。不过,还是有一点点希望你能记住。」

什么啊,到底要怎样。

「……你是,什么人?」

奈芙琳小声地嘟囔着。

「看着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平静不下来,有种很不可思议的感觉。」

「……大概,是错觉吧,不要多想比较好。」

将杯子里剩下的七成牛奶一口气喝光,少女呼出了一口气。

「冷静下来了?」

「恩」

她坦率的点头。

「好,那接下来虽然对不住,能不能帮我看家呢。」

「诶?」

少女的表情变得呆然若失。

「我们有事必须出去一趟。」

威廉对奈芙琳使了个眼色。

「在这其间我们想把这破旧养育院托付给你。可以拜托你吗?」

「你要去哪?」

「我有必须去见的人。要闯进他的地盘顺便倒了他的老巢。」

「那我也跟过去。」

「不行,很危险。这里是安全的——虽说也不是绝对安全,但这里稍微好一点。既然那个小鬼拜托我帮你,那我绝对不能再让你面临危险了。」

恩,少女轻哼道。

「能不能再好好的回来呢?咱们约好了?」

——这个。

现在的他们,是要去和创造这个世界的人对峙,这场战斗的结果,不外乎破坏这个世界或者战败两种,无论是哪种结果,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这里了。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遵守这个约定。

「不好意思,这是不可能的。」

反正只是口头约定,说能回来就好了……威廉这样想着。但是并没有说出口,在这个养育院里,这种事情最好不要不断重复。

他抓住靠在墙边的圣剑的剑柄,把剑扔给奈芙琳。

量产型的汀德蓝系列圣剑,比起奈芙琳可以作为适合者去使用的因萨尼亚虽然差的很远,但是比欧路兰铎还是以高性能和稳定性而著称的。虽然比不上高位的剑,但是在准勇者之中它的评价还是很高的,称得上帝都工房的杰作。

「我拿着它真的可以吗?」

「我就算是徒手也多少能战斗,但你没有兵器的话就糟糕了。」

威廉向抬头询问的奈芙琳说。

「那就走吧。」

他们只把背影留给少女。

『——你难道就没有更多的想要对他说的话吗?』

一条飞鱼缠绕着红色的少女渐渐显出身姿。

『好不容易能认识他,一边撒娇一边跟他表白不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少女摇摇头

『喜欢威廉的不是我。我不喜欢那样一点都不好的人。』

『真是顽固啊……算了先不说这个。』

飞鱼在少女身边灵活的转来转去。

『但是,坦率的把咱们的来历全都告诉他们的话,不就能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吗?咱们的目的和那两个孩子的目的大致是相同的吧,我觉得两方光明正大地合作起来胜算应该更高吧。』

「…………」

『不管有多恨你,但是他也不是那种不分轻重缓急的人不是吗?我觉得这是开展共同作战的机会。』

「这个,倒确实是这样。」

『那,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少女一边说一边透过窗子望着威廉他们出发的方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让我跟过来的时候,有点开心。」

『哈……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什么?你看出来了?」

『没,只是觉得真还是你的风格啊。』

飞鱼有无语的说着。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它突然问。

『话说回来,第一次的黑咖啡感想如何?』

「好热」

少女迅速答道。

奈芙琳伸出幻翼飞向天空。

威廉用魔力强化了足力,在屋顶之间飞跃。

两个人一边俯视着一群群聚在地面道路上的<突刺贯穿第二种兽>一边沿着街道飞奔。

「创造这个世界的不是恶魔,而是<兽>。」

屋顶的瓦片不断从威廉脚边弹出去。

「并且,就在刚才,<兽>才从这个世界上出现。在变成<兽>之前,是作为一个一个人类生活的。所以并没有操作这个世界与我们进行接触。

但是,这个世界也终于来到了今天。散步到四处的诅咒,导致<兽>的出生。而后创造主获得了他的机能。所以在这个瞬间,创造主开始直接操控这个世界。阿尔玛利亚他们之所以会移动,这也是因为创造主需要这么做。」

目前街道上各处都能听到大大小小的悲鸣声。

虽然现在还有一些幸存者,但很快就会一个人都不剩了。

「……不是很明白。」

威廉认为这很正常。

无论怎么讲,连说了这些的威廉本人估计都没能真正明白现在的状况如何。

只是,威廉在冥冥之中觉得「就应该是这样」,然后描述着这种感觉。并不觉得很有道理,也没有十分的确信。

「嘛,先不要在意这种事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现在这个世界比较忠实的再现了我们世界五百年前的样子,这个世界的延长线上有我们的世界存在。

在我们那个五百年后的世界里残留下来的东西,在现在这个世界里应该也有。」

威廉从教会的塔尖上跳到能俯视中央广场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

奈芙琳下到了那旁边。

「恩,根据坐标来看,应该就是这里。」

「这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感觉。」

广场上怪兽们渐渐聚集了过来。

「说不定就在这些<第二种>里面呢,对吧?」

「当然了。」

威廉简短的回答,握紧拳头摆起架势……本来是准备如此,就在这时,他感到有些异样。

身体有点嘎嘎作响。

这种痛苦的感觉非常难忘。

(……这个梦接近尾声了吗)

现实中的自己,虽然还没有死掉,但是身体已经宛如一具尸体了。骨头碎得不成形,肌肉极度萎缩,内脏无法工作,肉体支离破碎,即使倾尽所有魔力燃烧起来生命力也应该马上就要枯竭了。

现在这个现实开始迫近自己了。

(话虽如此,但暂时还是能动的。)

调整呼吸,重新握起拳头。

「跟过来。」

还没等奈芙琳回应,威廉就跳了下去。

下落的途中,威廉以教会的钟楼作为脚踏点进行加速,以远远高于自由落体的速度落在了广场中央因缺乏维修而荒废的小喷泉里。

他把拳头一下子插入大地深处。

斗旋翻转流淌停止,连同在打击已经成型之物的同时返回过来的所有反动力,将这一切用任何方式表现出来的力量统统的集合到一起。对人武技来说都不足以形容,甚至说根本不能称之为拳法的一种及其歪门邪道的攻城舞斗法。

龙烂劫鼎。只有在需要崩裂大地打倒巨龙那样强大的力量时才会选择使用的招数。是种不讨喜的野招数,但是现在正是时候需要它的威力。

当当当。受到刚才那一脚的冲击之后,大钟发出扰人的鸣响。

比这稍稍滞后一些,广场上石砖开始龟裂崩坏,然后向下崩塌。

当然会这样了。

五百年后,他曾经被格里克带着和克托莉一起进过一次果马古市地下那个广阔的谜一样的巨大设施。在浮游大陆群的调查队发现它之前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也就是说,这是连果马古市里的冒险者们都没有发现的,这个地方最后的秘境。

(……唔)

用这样不在最好状态的身体去使用龙烂截鼎无法抵御它暴风般的力道,导致拳头上还留有反作用力,右拳皮肉崩裂,几乎要波及到骨头。

但是还可以动。

「在这里!」

威廉把身边的<突刺贯穿第二种兽>交给奈芙琳去处理,自己纵身跃入眼前的黑暗之中。

地下设施有几个不可避免的问题。

这其中一个是采光问题,一个是换气问题。在没有阳光的地下人要想活动就必须要用火,但用火过度就会导致空气不足。想要获得足够多的空气就需要足够大的换气窗口。所以,本来这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下设施就不是很实用。

(浮游大陆群他们有灯晶石,这方面就要比现在好很多……)

威廉也稍微考虑过这些怎么样都好的事情。

就是说。地下会非常的暗。

威廉从来没学过使用暗视术或者采光咒,也就是说,他目前要探索这样的地下迷宫是没有技术支持的。刚刚虽然迫于形势大刀阔斧地闯了进来,但这之后可就不能再做这种不像样的事情了。

奈芙琳点燃一点魔力,把汀德蓝换起,刀身上

的的裂缝里渗出淡淡的光 。

「要不要再亮一点?」

「不用,这样就够了。」

被称作拯救人类希望的圣剑,现在当做火把使用。

虽说要是真的带着一把火把就好了。要是格里克在的话,就会取笑威廉根本什么都不会准备吧。

威廉在黑暗中打开了一扇手边的门,环视着周围被淡光照亮的空间。

这是一间很脏的屋子。桌子,架子和床上随便堆放的纸像小山一样。那些研究书、论文、潦草的笔记存在感异常的高,仿佛在宣告他们才是这个房间的支配着。

应该是个资料室吧。

威廉一边想,一边试图在房间里找到路或者门之类的,但没什么收获。

威廉思考着到底要不要把墙壁啊地板啊破坏掉进行前进。毕竟在这么暗的地方被<突刺贯穿第二种兽>袭击了也不奇怪。现在自己虽然右手还有些疼,强行抄近路不是没有风险,却也值得一试。

「……这个」

奈芙琳小声说着捡起了一页笔记。

「研究资料?」

「应该就是一些研究如何把人类变成<兽>的咒迹研究之类的吧。」

「恩——感觉稍微有点不对呢?」

威廉从反应微妙的奈芙琳手里接过笔记看起来。哇,字好丑。

「……‘维基特斯’是什么?」

什么?

那就是星神啊星神,最初创造这个世界的一堆人之一。

是在很久以前在空无一物之处创立世界的存在。他们让大地铺满绿植,海里溢满碧水,给人和其他生物以生命,将世界修整成那种形态。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把自己的灵魂赋予人类,渐渐消失了。

前段时间,那些残存下来的星神觉醒了。不知为何与其部下地神一同与人类为敌。经过了巨大的牺牲威廉他们终于将其击退,然后经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到了今天。

「他们并没有创造世界,而是将其改变。」

诶,是这样的啊。

不愧是宗教组织,连研究组扔掉的一页笔记里都对神学进行着这种程度的讨论。

「在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世界就在那里,并且有不成熟的生命存在。但是,这并不是维基特斯他们所希望的。所以他们对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使用诅咒——」

不不不,这种话以前在哪都没听过啊。

「……威廉?」

「算了」他放弃了继续读下去「如果让神学者看的话可能会发现些有趣的东西,但是总之,这些和现在的事情没有关系。」

他再次打量起这间堆满纸的屋子。

——不知道哪里传来了交战的声音。

「威廉」

「啊,我听到了」

发出声音的地点离得不远,能听出具体的方向。那里肯定有人,不过恐怕还有些别的东西。

他们从屋里向着那里在黑暗中飞奔。

奈芙琳展开的幻翼奔走发出的光足够照亮周围。

连墙上贴满写着 ‘禁止乱涂乱画’标语的纸都能看得清。

在白墙上贴纸的间隙里潦草地写满了算式,咒语,文章。

——人类增加的太多了,终于开始触及诅咒的界限。

——人类这种生物从一开始就不必要存在。

——制造这个种族是星神最初也是最大的错误。

他们一边几乎不过大脑的浏览着这些人写的话,一边在昏暗的通道里奔跑。

——星神啊,你们为何创造人类!

——你们的乡愁,给予了这片土地什么,又夺走了什么!

难看的字胡乱写着悲鸣似的话。

被大卸八块的<突刺贯穿第二种兽>们堆成了尸山。

纳维尔特里就在旁边靠墙而坐。

「……呀」

他察觉到有光靠近,尽力抬起头。

往常那样笑眯眯的脸现在看起来毫无生气。

「我还以为是谁来了,原来是威廉啊。你竟然会找到这个地方啊。」

他胸部之下都被血染成了鲜红色。腹部的肉几乎有一半都变成了乱七八糟的肉块,估计其中混有不少的针吧。

不管怎么看他都活不成了。

现在他还能保有意识是因为他的圣剑拉辟蒂姆斯比鲁斯还在工作着。在高位圣剑当中,这把也是拥有着其特殊第一无二的能力。这把剑在启动时会出现强制调整使用者的身心状态的情况。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堵住伤口或者止血,凭借拉辟蒂姆的力量无法阻止必然造访的死亡。

「旧的诅咒力量已经很微弱了。所以,必须对人们再一次施加诅咒。但是已经办不到了。纵使得到了神骸,把他的灵魂碎成千万片,也再现不了星神的诅咒了。」

「喂……纳维尔特里……?」

拉辟蒂姆斯比鲁斯渐渐失去了光芒。

纳瓦罗缇的魔力渐渐熄灭了。

「只有我们的话什么都做不了……无论如何……都需要‘异邦人’的知识。」

他已经不再看着威廉,而是盯着遥远的某处一动不动。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他伸向天空的手渐渐落下。

从前总是带着戏谑微笑的大胡子,因为痛苦和苦恼被定格成了一幅扭曲的样子。

「喂,你突然之间说的什么啊,根本就听不懂啊。「

威廉无法抑制地大骂

「你怎么死了!怎么失败了啊!你竟然能拯救的话,就给我做到最后啊!你不是勇者吗?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威廉」

他握紧拳头。

自己觉得揍他一拳也无妨。

但还是算了。也不能说是为了代替这种冲动,总之他把掉在地上的拉辟蒂姆斯比鲁斯捡起来。

「你们原来为何而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反正已经是注定的结果,已经不能进行反转。不过啊」

他燃烧起魔力。

高位圣剑拉辟蒂姆斯比鲁斯并不接受威廉。仅仅从剑上的裂缝里透出微光。它现在只是一把发光的大刀,圣剑原本是为了对付能力超过人类的敌军而造的,可眼下这种情况它没法发挥应有的的威力。

「我来拿着?」

奈芙琳问道,威廉摇摇头,

「我来就好」

他回到通道里,黑暗包裹的设施有一处透着微光。

6.这个世界终结之前-C

这是一间没什么装饰的大屋子。

屋子中间有一根发着淡淡光芒的水晶柱。

柱子里浮现出不计其数的脸。他们带着微笑的,叹息的,喜悦的,悲伤的,惊讶的,安详的,狐疑的,愤怒的,胆怯的表情唱着歌。

在柱子中间的高度上有一个船头雕刻一样精致的水晶制半身少女像——。

「……<望月悲叹最初之兽>?」

奈芙琳叫出了她的名字。

威廉也听说过这个名字。从五百年前到现在为止依旧是对其一无所知,甚至连其究竟有没有威胁都无法言明的,满是谜团<十七种兽>的最初的一个。

……世界上第一个堕身为<兽>的,究竟是曾经作为人类的谁呢。

「真是的」

威廉向它走近一步

全身上下立刻赶到迸裂似的疼痛。或者说自己身体各处的皮肤正在不断地开裂,不过说起来,其实在被关进这个梦之前,自己早就已经满身是血了。

幸福的梦,即将在此终结。

现实中的这家伙不是在养育院而是在这里变成了兽吧。所以才从床上消失了。要在这里与她对峙威廉只能效仿现实中的自己了。

「琳,不要过来,你接近的话会因为魔力暴走死掉的。」

他一边说着又走近了一步。

扑哧一下大概是什么脏器坏掉了,威廉往上冲的血块硬推回胃里,只从唇边落下一滴血。

没事,不,虽然说不上完全没事但是不管怎么说还能走,还能更接近她。

——本来应该更早察觉到的。

只要扫尾思考一下的话,就肯定能找到的这个违和感。

从在这个世界苏醒开始,直到今日。

「她」一次都没有提起过与自己曾经的约定。

从来都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欢迎回来」。

「呐,阿尔梅丽亚。」

即使呼唤也不会有人回应。

威廉又向前走了一步。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出现了裂痕。他用拉辟蒂姆斯比鲁斯当做拐杖勉强支撑着自己快要散架的身体。

「咱们还没说黄油蛋糕的事呢。」

威廉没有说这个,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是假货。自己并不是回去了,而是被囚禁在了这里。他这么想着就没有提。

但是阿尔梅丽亚为什么没有说呢,什么都不知道的她应该以为威廉真的遵守约定平安无事的回来了才对。但是她从威廉醒来开始,从来没有提起过约定的事情。

能解释

这个矛盾的里有一个。

也许她自己并没有察觉到,阿尔梅丽亚·蒂芙尼还没能迎接到归来的「父亲」。

——……父,亲……——

水晶的少女用不成人声的嗓音回答着。

那个声音威廉听的清清楚楚。

「你还真是个笨蛋啊。一直在等着我回来吧。」

他脸上浮现出苦笑。

「比谁都早就变成‘兽’了,又把几千人都关在这个梦里,在自己身体里把将毁灭的果马古小心翼翼的保存了五百年,一刻也不放弃的一直等着我回来吗?」

他向前一步。

大概身体又有哪里坏掉了吧。

全身上下疼的地方太多,已经搞不清楚具体是哪里疼了。

「一直……在等着这个世界的我到这里来吗?」

这本来是个不会实现的愿望。

岂止五百年,即使跨越永恒也不会有进展的愿望。

这家伙一直负担着这种东西在这里独自唱着。

在这由三千人梦境构成的小牢笼里,一直一直,像坏掉的八音盒一样。

「真的……真的对不起啊,阿尔梅丽亚……」

他又向前一步。

已经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了。

在这里对她说「我回来了」算是实现她的愿望吧。

在这个小小的牢笼里回到她身边的约定算是已经被实现了吧。

然后威廉下次生日的时候她就能亲手烤一个极品黄油蛋糕了。

然后自己吃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吃不下的程度。

这样幸福的幻觉现在就在眼前。

威廉高高举起握着圣剑的右手。

「——调整,开始——!!」

形成的圣剑拉辟蒂姆斯比鲁斯三十五道护符解开了咒力线的束缚,像弹出去一样,在威廉周围散开。

左手抓住化为坠子垂在自己胸前的「言语理解」符咒,把锁链扯掉。在梦中好像无论怎样都不会掉下来的它在威廉手上发出格外强烈的光。

将其当做地三十六个碎片,替换了进去。

「……然、后……」

圣剑出现是若干符咒的力量之间经过复杂的牵制与干涉所产生的一种现象。这种微妙的平衡一旦被破坏圣剑就会立刻崩坏。因此,调整圣剑本来是只能在整修设备的工房里技术熟练的技师们的指导下进行的。

威廉分裂了脊髓回路。几乎一半的咒力线都断了,失去去向的魔力几乎把拉辟蒂姆斯比鲁斯形态下所拥有的机能都冻结了。没关系,他把残留下的咒力线乱七八糟的相互连接,维持着剑最基本的功能。只要这样就够用了。

敲击作为核心的水晶片,解除调整状态,三十五个符咒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变成了一根不怎么好看的棍子。

然后,威廉把这把剑,

这把守护心的剑和连接心的护符粗鲁混合后得到的剑,

干净利落的插入了水晶像的心脏。

——啊——

歌声停止了。

威廉露出了微笑。

「对不起啊。」

像是发牢骚,像是说私。

「没能遵守约定。」

只有这一句话可以说给她听。

水晶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这裂痕迅速扩散至其全身,在像千万个铃铛发出的鸣响一样的声音中,「对月哀叹的最初之兽」四分五裂。

分崩离析的前一刻,少女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像赦免罪人的圣徒那样,对父亲撒娇的女儿那样笑了。

大地开始震动。

天窗墙壁和地板一齐开始崩坏。

威廉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自己被卷入崩毁的屋子,向下坠落。

自己的身体仿佛飘了起来,时间的概念在渐渐消失。

嘹亮的歌声直接响彻在意识内部。

视野逐渐被灰色侵蚀。

(什么……?)

事情完全出乎意料,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这就是果马古的人们听到的歌,梦到的景色。

来自本源的冲动在呼唤着人变成<兽>。

悔恨像风暴袭来,过于怀念无法重现的过去,无法分清这些回忆与现实的区别——所以创造了梦想的世界,并且将地上所剩余的最后一个人类,把自己吸了进去。这充满力量和执念的精神体正是<望月悲叹最初之兽>的本质吧。

这之后,失去了作为容器的阿尔梅利亚,它只好进入在场的另一个人体内——他也是地面上的最后一人了

「啊……是这样啊」

人正转变成<兽>。

「反正,我自己也不可能有什么例外,呢……」

他并不感到意外,虽然来得晚,但这结局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我到底会变成什么兽呢。

自己到底是毁灭世界的十七种兽中的哪种呢。

哪种都好,哪种都没问题,反正身边还有拿着圣剑的奈芙琳。即使威廉变成了兽,变得会对浮游大陆群和这里的居民们露出獠牙也没关系,她一定会杀了他的。

所以只要笑着接受这个结局就好

「威廉……!!」

身体被什么温暖的东西抱住了。

睁开眼睛,灰色还在视野里扩散。

奈芙琳抱住了浑身是血的威廉。

「什……琳,你?!」

从<望月悲叹最初之兽>残骸里涌出的什么东西从威廉全身的伤进到了他体内,同时,几乎一样多的东西也进到了伤痕累累的奈芙琳体内。

「笨……你……干什么……」

虽然说不出话,但他想问的奈芙琳应该明白了。她把紧闭的眼睁开一条缝,看着威廉的脸。

「我被!阿尔玛利亚!拜托过!」

她大喊着回答威廉。

「她说因为父亲老是那样,总有一天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那时她要是没在你身边,所以,就拜托了我!」

威廉意识里反复响着的歌声变弱了一点。这就意味着那歌声正在侵入奈芙琳的意识。

「她说爸爸虽然是个老古板,但无论如何都拜托你要照顾他啊!」

这是什么啊。

什么时候你们俩关系那么好了。

「所以……所以……」

歌声耳边盘旋

奈芙琳再次闭上了眼睛。

啊,可真拿她没办法。我们家的女孩子怎么都这么坚强,这么温柔。

(艾瑟亚。提娅托。兰朵露可。诺夫特……)

威廉的思绪飘到了天上。

(珂珑呀帕尼巴尔呀还有菈琪修她们,也应该差不多了吧……)

妖精女儿们的脸顺次在记忆里浮现。

充盈心中的怀念让他不禁翘起嘴角。

(虽然可能有点麻烦……我们的最后,就拜托你们了……)

威廉用尽仅剩的力气抱进怀中温暖的人。

静静地闭上了眼。

7.鲜红长发的少女

巨大的冰块里封印着一个小孩子。

红色的长发,温驯沉静的表情。

胸口上却有一道又深又大的刀伤。

身上明明有着无论怎么看都是致命的伤口,但那孩子遗体的脸上却带着柔和的微笑,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找到啦。」

同样有着红色长发的少女从黑暗中靠近。

『呀——这地方真危险。』

少女眼前飘着的空鱼微微抖动胸鳍像是在表达自己的胆怯。

『时间很紧,再迟一点是不是就赶不上了。』

「能赶上,没问题。」

『现在还不是能从容的说结果一定没问题的状况哦。』

「我知道」

少女抚上冰块。

本该坚硬的冰块表面荡起波纹。

啪嚓一声巨响冰块瞬间变成了大量的水,向四周飞溅。

「哇哦」

全身淋湿的少女闭紧眼睛,身体不停打颤。孩子的遗体在她眼前扑通一下倒在地上。

『啊呀呀……这伤口好过分啊,她把女孩子的皮肤当成什么了啊。』

「都已经死了,也就顾不上担心皮肤问题了。」

『你这种想法是典型的普通人想法,只是死了就要抛弃美丽,不死的女人才不会有这么软弱的想法呢。』

「不清楚,怎样都好吧。」

哗啦,哗啦,伴着水声少女向着遗体走过去。

她伸出手轻轻地把孩子抱起来。

「好冰。」

『那是因为她一直被封在冰里啊。』

她用手指抚摸胸口的伤痕。

「……这道伤,加了很复杂的诅咒呢。」

『正是这样,这可是那个打碎神陨的极品古代圣剑赛尼欧利斯留下的伤痕。连不死者也可以杀掉,人类手中的终极暴力武器。不管是谁都没法从他‘变为死者‘的力量下逃走——即使是得到肉身的星神也不例外』

「这,还能复活嘛

?」

『要是不解开这个咒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呢。要解开这么精密的咒,对人家来讲稍微有点困难哟。去外面找黑烛公然后拜托他帮忙吧。』

少女的手指轻轻拂过遗体的额发,「……在笑呢。」

『那应该是因为在做着美梦呢。』

「恩,好像做了很多梦呢,快乐的,悲伤的,每个都很短,但是全都很珍贵。」

『是叫做莉莉亚吗?就是那个所憧憬得到女孩子?』

「怎样呢?有点,不太清楚。」

像是风卷起沙尘,周围了黑暗开始渐渐崩落消失。

漫长的梦现在即将结束。

『手绝对不可以松开哦?如果切断了关联的话一切就都完了。』

「我知道。」

少女紧紧抱着怀里的遗体。

「——好久不见,我」

她在遗体耳边轻轻的,温柔的说到。

「差不多到起床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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