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星神艾儿可·沃克斯汀
她仅仅是想成为「某个人」。
最初的时候,仅仅只是如此而已。
†
在小而坚固的结界中一个小孩正在熟睡。
所谓结界就是独立于外部的一个小小的世界。那个小孩从出生以来直到现在从来没有离开过结界一步。
「你们星神其存在本身太过于巨大了。只是存在本身就会把外界的生物的精神压溃。」
这是小孩子的家族中的依波所说的。
「你的爸爸妈妈们为了在这块土地上生存把自己的魂基本上都粉碎成了细小的碎片。但是我们不希望你走上和他们相同的路。你是我们最后的主人了。我们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和我们在一起。」
这是同样是家族中的一人的卡玛所说的。
「我们三地神是为了引导大部分在这船上逝去,如今只剩下你一人的星神们而存在的。拼上此身,此魂,不管是什么外敌来袭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吾主,艾儿可·沃克斯汀。」
这也是家族成员之中的结衣所说的。(译注:依波,卡玛,结衣分别是艾儿可对黑烛公,红湖伯,翠钉候的称呼)
那个小孩……艾儿可从有意识起这三个人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温柔的支持着她。教会了她许许多多的东西。听她诉说各种各样的愿望。
可是,只有一样。
只有离开在这里长大的这个结界去看外面的世界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许可的。
某天,结衣不见了。
之后,依波也不见了。
到底在哪呢,即使去找他们,卡玛也没有回答。
「完成使命后马上就会回来啦。」
只说着这些暧昧的话,移开视线。
——使命,是什么呢?
也呆呆的想过这种事。然而,思考那之后的事情艾儿可又过于无知,而思考自己的无知又对她来说还太小了。
最终卡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小的结界里只剩下一个人。
没有不安和疑惑,只是在小小的结界里,想着真无聊啊之类的。
无聊的时间比当初想象的要长得多。在没有太阳和月亮的结界中,那个孩子在呆呆地等着家人们的归来。
结界中的玩具已经玩腻了。
玩偶也因为被稍稍粗鲁地对待而一点点地坏掉了。为了不更加地弄坏它,把它放在墙壁边上不靠近它。结衣回来之后一定会修好它的。所以,乖乖地等着他回来吧。如此想到。
结界的外壁被破坏掉发出了巨大的声音。
怎么了,艾儿可想。只是明白不是依波他们。那些地神们进出结界不会发出这么嘈杂的声音。那么,到底是谁呢……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了艾儿可眼前。
人类。十六岁。带着金属片连接在一起而形成的奇妙的大剑。
是个叫莉莉亚·埃斯普利的红头发女孩,既是正规勇者,也是讚光教会为了杀死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星神艾儿可·沃克斯汀而送进了的兵器。
「……啊……咳…….」
莉莉亚已经濒近死亡了。
遍体鳞伤。血流得到处都是。无数的撕裂伤蹂躏着女孩的衣服和那下面的皮肤。何止这样,那些事稍有差错就会变成致命伤的深深地伤口。
「——你,是谁?」
艾儿可表现出纯粹的疑问,思绪。
没有敌意也没有杀意,单纯而简洁的疑问。可是却包含着压倒性的力量,便成了暴虐的冲击,在封闭的结界中震荡,痛击着莉莉亚的精神。
莉莉亚痛苦地发出了类似水鸟的脖子被勒住时发出的声音。
依波的话并没有夸大。大鲸只是翻身就会把身边的小鱼给掀翻。和艾儿可所拥有的压倒性巨大的魂相比,莉莉亚的,人类的渺小的魂就和灰尘一般。
「咳……呼」
莉莉亚跪了下来,一度将要倒在那里。
将手里的大剑——圣剑塞尼奥里斯当作支杖,总算撑住了。一点点一点点。拖着脚,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艾儿可呆然了。她还太小,还不理解死这种东西。眼前的莉莉亚将要死去也好,自己将要夺走她的性命也好,不管哪个都完全超过了尚幼的她的理解范围。
正因为超过了理解范围,才抱有兴趣。
眼前的这到底是什么呢。因为想做些什么而正在行动吧。如此想着。
「有什么事吗?」
又一波冲击向莉莉亚袭来。
一个踉跄被吹到墙壁上。
涌出的血弄脏了墙壁和地板,即使这样,莉莉亚还是站了起来。
真厉害,虽然不是很懂,但是这真厉害。
在第一次见到的东西面前,艾儿可兴趣盎然。那份兴奋,比起思念的冲击波被赋予了更强大的力量。
「我是…….」
咳。把从喉咙里溢出的血吐清。
「我叫莉莉亚·埃斯普利。杀死你,拯救世界,区区勇者罢了。」
「看起来你很不妙啊」
就像被雷劈了一样,莉莉亚的身体颤了一下。即使这样,
「是很糟啊。」
嘴唇一边流着血一边无畏的笑着。
艾儿可不理解死呀,痛苦呀,辛苦之类的东西。但是看见了莉莉亚的身姿之后,只是感觉到她只是抱着不成形的决意站在那里而已。
不管依波也好结衣也罢,作为超越者来说都太强了,没有让她见过这种姿态。
「为什么要拯救世界呢?」
「……啊——」
就像抱着大剑一样站着的莉莉亚,稍微思考了一下。
嘛,算了。都到了现在就率直一点吧。没有说出来,只是这么嘟囔着。「因为有,喜欢的人啊。」
那时的表情。
那个笑脸。太过于温柔,太过于耀眼。
真想变得和这个人一样啊。
这么想着。
抱紧着憧憬。
「就为了这样就要弑神什么的,我也觉得自己是个笨蛋啊。但是,没办法不是吗。那家伙更是个大笨蛋。如果我不先当这个笨蛋的话,之后那家伙就会去当这个笨蛋。毕竟威廉他啊,真的就是个笨蛋啊。」
受到几重冲击,莉莉亚的意识被渐渐击碎。就像在哪做梦一般的呆然的眼睛,即使这样也没有停下脚步。
一步又一步,莉莉亚慢慢缩短距离,终于站在了艾儿可的眼前。
「那么再见了,小小的星神。虽然没什么怨恨,晚安了。」
至少,要做多些好梦。
然后,架好大剑。
慢慢地,直直地,丁宁地,插进艾儿可的胸口。就好像抚摸婴儿的头一样的平稳,剑贯穿了小小的身体。
就这么呆然着,艾儿可眨了眨眼睛。星神是不死者。只会在出生的世界迎来死亡,而且还失去了去往那个世界的道路,所以,就算拥有痛觉这种东西,也感觉不到危险。
血流了出来。
大剑的刀身里,几根筋状的东西进入到裂缝。裂缝稍微扩大了一点,从那缝隙间溢出淡淡的光。莉莉亚发现了人世中的最高位的圣剑塞尼奥里斯固有的
天赋
特殊能力。把所有东西转变成「死者」的这份力量,即使遇见不死者的对手也没有例外。
淡淡的光芒,慢慢变弱,消散。
直到最后心被击得粉碎的莉莉亚用尽了力气闭上了眼睛。
——阿勒?
唰地,像幕布落下来一样视界变得一片漆黑。
被浮游感包围。产生了好像会一直下落的错觉。
向一侧的黑暗中,越来越低,越来越深,越来越重。不管到何处。不管到何处。
就这样,幼小的星神得到了名为死的长眠。
†
勇者成功把邪恶的星神讨伐了,解除了世界的危机。
就像一直以来那样,正义必将胜利,强者必会守护弱者。
就像把常有的英雄故事的定版结局作为模板一样,那场战斗结束了。
在中途倒下的人们虽很不幸但决不是白费。正因为有他们的牺牲,人们才能残存下来。所有的死亡都是有意义的。所以现在只要对这Happy End感到喜悦吧……
兴奋的人们的纯粹的喜悦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
本应收存在封印库里的星神艾儿可·沃克斯汀的亡骸在某天夜里,被准勇者纳瓦罗缇·迪古拉克秘密地运出去了。
星神的魂的碎片是创造人类这一「种」的一种素材,也是把人类从破灭中拯救出来的钥匙。真界再想圣歌队应该是要把这救济化为行动才对,费尽千辛万苦把纳瓦罗缇带出来的骸骨的魂抽出来,再碎成许多碎片。
然而,并不能顺利的进行下去。
理由有很多。有真界再想圣歌队的创始人尼鲁斯·D·沃利纳在先
前的战斗时就行踪不明了的原因,有注意到一连的研究结果成为许多疾病的突破口打算进行贩卖的医师组合与濒临绝境的研究者在争执分成的原因,也有正义感爆棚的冒险者们为了打倒敌对帝国的邪恶组织进行袭击的原因。
各种各样的原因复杂的重合在一起,就会导致必然的结果。
本应被碎成砂子大小的魂现在还有大约一半保持着原样,余下的部分也就碎成了小石子大小而已。
当然他们也没有成为救济的钥匙。
平常的英雄故事里的既定事项也已经没有用了。
既没有祈祷奇迹的降临,没有能一手逆转局面的人,也没有解决一切的古代睿智的觉醒。
所以作为符合至今一切所发生的理所当然的结局,人类灭亡了。
这之后留下来的是从这片大地为巢,憎恨所有生命,破坏所有生命,到处作乱的恐怖的「兽」群。
好不容易在最初的一年里残存下来的,在安息的大地上向天空渴求的少数的逃亡者们。
然后——也是被就这样放置着碎成粉末的,无处可去的艾儿可·沃克斯汀的魂所凭依的人们。
†
「——又一次,梦到了天空上的梦。」
<叹月原种兽>所创造的幻觉空间中。
红发少女一边把长长的哈欠咽回去,一边向虚空搭话道。
「之前说过的妖精的事?把兽人之子拖入湖中的那件事……」
从那虚空之中,一条高耸的一个大人都抱不过来的空鱼长了出来。
「不对。那孩子在那之后马上就被讨伐了。这次是别的孩子。在森林中,只有妖精聚集的地方造成了大骚动。因为语言不通之类的,又哭又笑又大叫的。」
「真是骚扰邻居呢。」
「恩,让人觉得不太好.」
那当然是啊,空鱼点了好几次头。
「……那些孩子,到底是什么呢?」
「恩——?哪来的疑问?」
「在梦中,我在一个令人怀念的地方。依波和结衣都在的时候,在那个小小的结界里。」
「啊啊,令人怀念的我们的星船啊。」
「在那里到处,怎么说呢,掉进了‘童话’。墙壁的洞之类的,衣橱的缝隙夹着之类的,混进绘本的插画之类的。找到这些的时候,就会明白那些孩子的事。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感觉到了什么之类的。就像在读书一样,读那些孩子的一生。」
「这里的结界明明就已经很像梦中了,在那之中还会做梦,作为年轻的女孩子也算是有原则的了。」
说着让人不懂的话。
「那些全都是你自己哟。艾儿可。」
「我自己?」
「这就是把你的魂弄碎的那群畜生没有那么了不起的力量和技术。事情只做到一半,做出来的碎片又不一样大,虽然被弄碎但彼此却还留有连系。
梦中出现的那些妖精们就是你一部分的魂所变成的。要比喻的话,我想想…就是以前剪掉的头发一样的东西。
你的死是不完整的,所以你的魂的碎片也不会就这样死去。于是,作为拥有同一个魂的缘的传递,你就以梦的形式接收那些孩子们的生涯。」
「那么那个梦是在这个结界世界外真实存在的?」
「就是这样。」
「那些孩子做恶作剧被讨伐,惹出大骚动让人讨厌,这些事也都是真的?」
「是这样的。」
这样啊,艾儿可陷入沉默。
有点有趣啊,这是真实的感想。即使是那时艾儿可自身所存在的<原种兽>所创造的结界世界里对于世间一无所知的她来说也是个足够快乐的地方了。可是,在天上以雾气一般梦幻的生命生活着的妖精们的生活又给艾儿可带来不一样的刺激。
作为能体验简短愉快的故事的娱乐而言,她对自己的梦……自己身上分离出去的自身的碎片们的一生乐在其中。
这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对于这<原种兽>的世界来说是件的流动没什么意义。每天虽说是每天。但是都会被当成「不管在哪都能度过的平凡的一天」来度过。随着太阳每次上升下沉明天变成今天,今天变成昨天本来应是常识,但在这里只有持续不断的一成不变的今天。
在这之中只有艾儿可的梦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因为在空中飘浮的<深潜第六兽>的袭击有好几座浮空岛都坠落了。用好几个暴走的妖精的魔力才把它击退了。有些人注意到了这些事。他们想把在那森林深处只能称为麻烦的妖精们抓住,把她们作为保护浮空岛的武器来使用。
「最近的梦有点无聊啊。」
正因为妖精们拼尽全力堵上自身的全部追求快乐这些梦才有趣。然而,基本上已经看不到这些妖精的梦了。有的只是为了让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活下去而自杀,那些像道具一样的妖精们的背影而已了。
从那之后,更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
每次迎来夜幕之时艾儿可都会和以往一样鉴赏名为妖精们的生涯的故事。眺望着妖精们学习语言,被赋予剑,变成像使用武器的士兵的样子。
到了这时,妖精们中间开始混杂着能好好保持自我,拥有活下去的愿望的妖精。不仅限于这种妖精,还有不知道为什么看不到她刚出生的时候,只有成长到一定程度才能把梦和故事连接在一起的妖精。
根据卡玛所说的就是「同一块碎片在不断转生的同时越来越趋近独立的存在,和你的连系也就越来越弱」。
这么说的话,不久之后就会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故事了吧。就像娱乐被夺走,稍稍有些让人不高兴。
然后又过了一些时间。
艾儿可梦见了一个妖精的梦。
那个妖精有晴空一般的发色和同风平浪静的海一般的瞳色。
拥有有强大力量的素质。而且,连她的使用用途都被明确确定了。用那圣剑塞尼奥里斯突袭特大<第六兽>。只为了这而生,只为了这而死,简洁的已被注定结局的故事已经被准备好了。
啊,又来了。
只看这布局就让人失望。她知道这孩子也会像至今为止的妖精们一样。不知开心愉悦的事情,不期望得到幸福,只会送出这用完即扔的短暂的生命。
这份放弃并不是错误的。照这样下去,她的确就会像那样活着,像那样死去才对。
转机,有三个。
偶然产生了一次也好想去没去过的街上散步的小小的想法。
别上重要的胸针,像一只猫一样逃了出来。
然后————在从高处落下的她的屁股下面压着一个让人不忍直视的灰头土脸的黑发青年。
「有没有受伤!?内脏有没有被压坏啊。」
在街道中的两人四处奔波。分别。再会。
「————那么,从现在开始请多关照,我们的管理员。」
难以猜测两人的距离。认清自己的心情。感觉到自己的心意。
「……让你吻我,如果我这么说你会怎么做?」
反抗。恨自己推翻了已经做好的死的觉悟。
即使这样也想向着希望仰起头。
艾儿可对这故事,从自己分离出来的这个少女的生存方式不知为何看入了迷。
她想那个少女应该是想紧紧抓住自己不懂的什么重要的东西。
有了最喜欢的人。为了那个人放弃自己的幸福。即使在清楚自己会消失的战斗中,也能没有迷茫地向前。
……啊啊,对了。就和莉莉亚一样。
曾经杀死了这艾儿可·沃克斯汀,那个人类的正规勇者。接触到她之后,就变得憧憬她的生存方式,怀着希望成为她那样的人的愿望死去了。
那小小的愿望被正确的实现了。至今为止的妖精们不会考虑自己的幸福,一个个的舍弃了自身,也许是艾儿可自身不能好好理解的原因,最喜欢的人之类的,自己的幸福之类的要素常常会被省略。
最近的梦很无聊?
并不是开玩笑。那不是她自己所希望的东西。她想接触的外面的世界。是像莉莉亚那样挥舞着厉害的剑,想做自我牺牲这样的事。只是为了这一点点幼稚的欲求,一直一直,如文字所描述的一样,花费了无数生命来满足她。
可是,现在这蓝头发的少女……珂朵莉·诺塔·塞尼奥里斯却在这场闹剧之外。她怀抱着自身的愿望,站在艾儿可过去的愿望的对岸。
有最喜欢的人这份感情也不再隐藏了。
希望那个人幸福,也觉得自己自己能找到幸福。
对于自己可能会消失的战斗感到了恐惧,痛苦,即使这样也昂首向前。
梦中的艾儿可还是个住在星船遗迹里的小孩子。所以对于自己的心爱之物不能理解的话也就不会有什么感觉。
但是离开梦里,在结界世界醒来就不是这样了。
这是最差的闹剧了,令人作呕。讚光教会是对的。艾儿可·沃克斯汀是最坏的邪神,这种家伙当然应该被打倒。
「其实不用那么
在意.」
卡玛轻轻说道。
「不管是生是死,那全都是你自己。从最初开始到最后为止,都只是稍微有点花哨的自娱自乐罢了。不会给谁添麻烦,更不用说天上的岛都是因为你的力量才得以守护住的,不是件好事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
珂朵莉说不定是艾儿可没错,但是艾儿可不是珂朵莉。妖精们说不定到现在也还是艾儿可的一部分。即使这样她们全部都拥有各自的人格。各自怀抱着心愿生活着。
自己没有像她们一样为了什么而有必死的决心和行动。也不会有。只是,远远眺望着憧憬着必定迎来死亡的某人。
时间流逝。
在战斗中珂朵莉渐渐坏掉了。艾儿可呆呆地见证着那个身姿。
这个梦应该是体验简短愉快的故事的娱乐才对。只是为了享受在平和的结界世界里得不到的刺激的,仅仅是这种用途的东西才对。可是。
「我有一个愿望。这一定是最后的愿望。」
我懂的。
「虽然不能清晰地回想起来,我应该有想帮助的人。也有想转达的思念。」
这我也明白。
我虽然不是你,但你就是我。
珂朵莉所想的威廉我也一直看在眼里。
「我全都懂。在这之上,要拜托你一件事。」
是啊。的确会怎么说啊。
不想让你走。还想让你继续活下去。还想让你的故事多持续一点。可是梦中的小艾儿可并没有说出这些话。
所以只是说了一句加油推了她一把。
然而梦中的艾儿可一滴眼泪也没流。
就算这样也不会移开视线,把青发少女和黑发青年的故事看到了最后。
2、奈芙琳所遇见的
蹭蹭蹭。
脸被什么细小柔软的东西刺着,
还想再睡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累。
「喂。」
蹭蹭蹭蹭蹭蹭。
无视的话,攻击反而加速了。脸被揉来揉去。虽然不痛但是很烦。翻了个身想把那东西赶跑。
啪吓,小小的水声。
「你啊,差不多该起来了吧!」
吵吵的快滚。刚刚也说了吧……哦不没说出来,总而言之觉得很累。让我睡久一点,一直睡下去。
「一直在这种地方睡下去的话会感冒哟?」
……啊,说起来。
被这么说了之后才发觉这里是个什么寒冷的地方呢。感觉半个身子都给冷水润湿了。感觉很不好。想要柔软的毛巾和温暖的枕头。
一边悠闲的想这些东西,奈芙琳慢慢睁开眼睛。————
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取回
「————呀!?」
突然涌上来的压倒性的破坏冲动仿佛要将意识整个夺走似的。慌慌张张的闭上了眼睛。冲动交织形成的暴风雨慢慢平静下来。
刚刚那是什么。
代替没有理由的感情,这次有原因的恐怖慢慢充满了奈芙琳。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自己不清楚的东西。不,不对。是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变化成型之后的结果。有这种实感。
「啊,啊呀……你好像变成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了。」
听到了不明身份的某人吃惊的自语。
听到了……稍稍浑浊的中年女性的声音。至少不是自己认识的人的声音。
「……是谁?」
「这些话之后再说。总之,只睁开右眼看看。」
「可是」
「没问题的。总之你先相信我。」
对于是谁都不知道的人根本谈不上信不信任。但是至少没有从那声音里感觉到敌意,而且也不能一直就这么闭着眼睛发抖。
船到桥头自然直,下定了决心,战战兢兢地按她所说的睁开右眼。
一点点地,视野变宽阔了。
眼前飘着一条朱色的鱼。
「……恩」
「……没事吧?能看到吗?」
「眼睛似乎出问题了。居然看到一条鱼在飞。」
「那是正常的。你看,我美丽的鳞片,能看到吧?」
一边说着,一边咕噜咕噜翻着跟斗。朱银色的鳞片就像被湿润过一样闪烁着光芒。那确实是如她本人,不,本鱼所说一样,真的是幻想般美丽的风景。
那个不明原因的冲动……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消失了,但和刚才相比平和多了。虽然让人很烦躁但不是大问题。
这里是哪里呢?
奈芙琳环视四周。四边被悬崖一般的土壁包围着。往下看看到了一潭清澈的浅水,而自己身体的一半都浸在那里。
向上看,远远的顶部裂开一道大大的口子,从那里能看到蓝天。
「难道说从那里掉下来了?」
「好像是吧。」
身体一直在哆嗦。
「好冷」
「所以说在那睡会感冒啦…嘛,不过大概你这辈子也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奇妙的鱼说着奇妙的话。
「为什么?」
「这些之后再说,去找能从上面出去的路吧。一直在这种地方待着的话心情都要变糟了,而且我个人也怀恋真正的太阳。
确实是。
「这周边本来就全是洞穴,地基似乎很弱。这个大洞穴应该也是这样形成的。把岔路都走一遍说不定就能从上面出去了。」
「恩……」
奈芙琳紧闭着左眼燃烧魔力。
背后长出了闪耀的灰色幻翼。
没有问题。不如说魔力流动得比平时更顺畅。奈芙琳的身体慢慢浮起来。
「喂等等。你要是会飞的话就早点说啊。」
「先走了。」
煽动翅膀,奈芙琳朝地上飞去。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奈芙琳想到。
在那「普兰塔基尼斯特」的战斗中,自己受到了致命伤坠落到地面。在距离死亡的数秒之中自己的意识和威廉一起被封进了奇怪的结界世界当中。然后把结界破坏逃出来了。在即将出来的瞬间,威廉被黑色的什么东西吞噬了然后自己把那黑色的东西的一半左右吸进了自己的身体。
……呜。不管怎么想都是够其他妖精的死三四次的全过程体验了。而且这奈芙琳·卢克·英莎尼亚还不是像珂朵莉一样拥有特别能力,简直就是普通的妖精才对。
再次往下检查自己的身体————穿着的军服虽然已经完全破破烂烂得让人认不出原样了。但是身体上却完全看不到称得上伤的伤痕。
完全不能用「治好」形容,异样的回复状况。就像是准备了一具新的身体,把意识移植过去一样,像这种飞跃性的说法反而更能让人接受。
风停了。
只看广阔的蓝天的话就和在浮游大陆群上看到的风景一样。
四处环视的话就只能看到一片一望无际的灰色。
「……什么都没有啊」
慢腾腾地飘向奈芙琳的鱼,很烦恼似得发着牢骚。
无视,奈芙琳寻找着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可是没有找到。
「威廉,不在。」
他应该一直和我在一起才对。不管是被卷进那个幻觉世界还是破坏那个世界时,奈芙琳一直都在威廉怀里。即使假如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只有自己被吹飞到这里的话,也不会离开太远。
「也感觉不到我的同伴的气息呢。明明还不能乱动呢,到底去哪里溜达了?」
回过头又看见了那条奇妙的鱼。
好大。大到能把奈芙琳整个吞下去……虽然没有大到这种程度,但是被卷起来的话应该会被很轻易地绞死。
一般来说鱼是生活在水里的生物。虽说在书上有看到过在空中而不是在水里游的鱼叫做空鱼之类的,但是那也是成群的小鱼游走在阴暗的地方。像这样大的空鱼书里根本没有记载过。更没有记载过她还会说话。
「————那么,你是谁?」
「恩,是啊,差不多到自我介绍的时间了。
名字是红湖伯。就像你看到的一样,掌司风雨的地神哟。」
「……恩——?」
地神。以前读过的书对其有过记载。
过去为星神工作的从属神,实际动手创造了这个世界也就是直接的创造神。也就是说是很厉害的存在。
「诶」
就算突然报上这么厉害的名字。
而且她还说就像我所看到的一样。
奈芙琳只看到了眼前这一条可疑的话唠空鱼,虽然明白她的确不普通,但是并没有让人感到神圣感。
「这样啊」
「就是这样哟」
面对奈芙琳含糊的回答,高兴地扭起身子。
「啊,不要误会喔?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我可是有一个很厉害很优美很壮丽的物质体。」
随便怎么样都好。
「大约五百年前弄丢了那个物质体。那之后不寄生在某人的精神上就不能维持自我,才变成了可哀的幻想体。」
幻想体。虽然是不是很明白的词汇,但透出了微妙的感觉。
「……也就是,这不是实体?」
「是呀。只有你才能看到,只有你才能听到。怎么样,有没有一种被选中的人的特别感?」
「……并没有」
而且周围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人的状况下这种不实际的特权有什么意义。
「所以。那位神为什么要跟着我?」
「对!这才是正事!」
突然提高了音调,把尾巴摇来摇去。好烦。
「原本的宿主原来是有的。我和那孩子一起被困在结界世界里。」
结界世界。化为<叹月原种兽>的阿尔梅丽亚把过去地上的格玛克市的居民全部聚集起来所构筑的永恒的庭院。
「可是你们不是把结界世界破坏了吗?那时的冲击把我从宿主的精神中震落了。而且还找不到了。」
「诶…?」
「这样下去就要消失了————刚这么想,陷入慌张时就在附近找到你了。太好了这也是星神的高见呢,然后马上就来打扰你了。哎呀虽然真正的星神并不是这么机灵的孩子。」
真想让她停一下。
那个世界是牢狱。而且是为了把很多人一次性关进去而特别制作的。所以那之中这个自称地神也被关进去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可是。
「从什么时候关在那里了?」
「很久以前」
「失去肉体之后意识从结界中解放出来肉体应该也不会复活才对。」
「是呀。所以你曾经是个危机啊。」
「不是这件事。你不是寄生在某个宿主身上吗。没问题吗?」
「阿拉嘛。担心未曾谋面的孩子吗?真善良呢。」
不是这个问题。
「还是说,你注意到了你和那孩子不是普通的路人?」
也不是这个问————诶,什么?
稍微吃了一惊,因为那份惊讶的影响稍稍睁开了左眼。
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坏破————
「啊…呜…」
马上闭上了眼睛。即使如此在那一瞬,就像太阳穴被锤子敲了一样的剧烈疼痛还残留在脑中。
蹲在砂子上忍耐着疼痛。
「至少注意一下呀?一不小心的话就取不回自我了哟。」
「……这怎么……说……?」
「大概进入你身体里的是<叹月原种兽>的魂魄体。恰好就和我进入你身体一样……<兽>没有自我,只是纯粹的欲望呀冲动呀之类的堆积罢了。」
纯粹的,欲望。冲动。
原来如此,的确有这种感觉。
「就像人类种一样……我也会变成<兽>吗?」
「啊————……那不会吧,大概。虽说不是严密的物质体,你的身体原本就是你的东西。」
「原本?」
「虽然貌似在重复转生中无限接近于人类,但却不会成为人类。就算心被搅动,身体也不会被取回,大概。」
……不是很懂。
†
稍微走远一点就发现了奇妙的痕迹。
那是野营的痕迹。堆成圆形的石头里还有燃完的木柴,并且,那旁边还有半边被砂子埋没的几个木箱和马口铁罐。
「没有礼貌的游客呢,地上可不是垃圾回收场。」
红湖伯好像说着什么悠闲的话。奈芙琳发现大概就算她不一句一句地附和她的调侃也没问题。
这大概是打捞者到过的痕迹。降落到地上进行了发掘,然后发现了比预想要多的宝物,于是把飞空艇的一部分囤积物资丢弃所留下的吧。
把身边的一个罐头挖出来。
一只手腕能抱起来的大小。里面是空的。侧面的文字被砂子磨到快消失了,好不容易看出来「L7种标准兵粮—M」。
「兵粮……」
一瞬,以为是《普兰塔基尼斯特》的遗留痕迹。可是马上想到那是不可能的。
那个飞空艇离开这里之后,这里出现了<最初之兽>。在拥有把所有生命都归于尘土的力量的<兽>的面前不可能还有留下罐头之类的东西的时间。
这应该是某个人在威廉刺死<最初之兽>,那个结界世界消失后所进行的野营。
「我在那个地下睡了那么久吗?」
「大概十天吧。」
冷不丁的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但是我却不感到饿。」
「那当然是因为你吸入了作为永劫的存在的<兽>。光是没有取回身体就已经受到了干涉。」
冷不丁的又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我想想……现在的你变得有些像<兽>一样。不老不死不坏不衰。这样说比较容易理解吧?」
容易理解。
虽然容易理解,但却不想理解。
「永远的生命之类的?」
「某种意义上是的呢。因为不是不灭所以破坏的方法还是有几个的。」
「这样。」
这是怎样的讽刺啊?
明明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也已经接受了死,实际上也好几次踏入濒死的绝境,回过头来却变成了和那些觉悟正相反的状况。
「已经没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不管是不是一点,<兽>就是<兽>。回去浮游大陆群,大概是不被允许的。
想起了仿佛成为遥远回忆的在那妖精仓库的每一天,无聊的每一天。
「没问题吧?」
「恩」
不肯定也不否定————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个————只用鼻子回了一声,奈芙琳从被砂子半埋的一个箱子里扯出一块大大的红布。
作为破破烂烂的军服的替代品,卷在身上。
†
——在沙子上走了好几天。
接近<兽>的奈芙琳的身体不会疲劳也不会消耗。只要想走下去走多远都不是问题。
可是,并不想这么做。
每几个小时就停下来,在适当的岩石上休息。
到了晚上就横下身子闭上眼睛。万幸这具身体还没有忘记睡觉的习惯。虽然没有疲劳,但还可以睡觉。还可以做梦。
虽然这份记忆总有一天会被这灰色的砂子吹逝。但是现在只想着快乐的过去,温暖心底。
有一次,遇到了<兽>群。
在平缓的沙丘上,近十匹<突刺贯穿第二种兽>如绳子一般扭着身子,把全身的针都收起来,在太阳下晒太阳。
即使奈芙琳接近也没有任何反应。
慢慢地靠近,烦躁的移动身体,果然不会袭击过来吗。
————难道是,把我当成同族了?
无限接近不死也就是
<兽>不需要进食。所以也不会发生互相捕食的事情。反过来说在除了<兽>以外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把除了兽以外的生命都会狂暴的破坏掉的他们反而没有干劲的相当老实。
或许这才是<兽>们本来的样子。正因为强烈渴求这份平和和平稳,所以才会全力排除扰乱这些的异物吧……或许他们所做仅仅是因为这样而已,所以在没有异物接近时就这样过着平常的日子。
奈芙琳捉了一只比较小的<突刺贯穿第二种兽>试着轻轻抱住他。他在怀里不愿意地扭着身子却没有伸出针来。
「真是服了。」
红湖伯嘟囔道。
虽然互相性格合不来但在这什么都没有的沙原上却是贵重的聊天对象。总之先面向她催促她说下去。
「艾儿可的气息离得相当远呢。而且这个角度,在天上。」
「……之前那个,你的宿主的事?」
「对对」
「在天上……浮游大陆群?」
「说不定是的……」
咕噜咕噜扭着身子在身边飞来飞去。
「奈芙琳,你能飞到那里吗?」
「虽然说想做的话应该能做到。」
一般来说肯定是不可能的。不管是距离还是高度都是妖精的肉身不能达到的。可是如今的奈芙琳不是一般的存在。只要有这没有疲劳没有消耗的身体的话,不眠不休的飞几天应该可以做到。
可是却犹豫了。
偏偏与<兽>相近的自己靠近浮游大陆群意味着什么。当然奈芙琳非常清楚。正是为了从<兽>的威胁中保护浮游大陆群才有我们黄金妖精的存在。
试着想象了一下。张开幻翼的艾瑟亚和兰特鲁库拿着遗迹兵装的剑直直地向作为<兽>的奈芙琳冲过去。
「……但是不想这么做」
「不管怎么求你都不行吗?」
「不行。你要去的话就一个人去吧。」
「可以的话我早就去了!都说了我凭依在你身上了!」
红湖伯扭动着身子。
「啊啊真是够了,好不容易从那个麻烦的
幻觉世界出来了,为什么又会遇上这样麻烦的事!黑烛公和翠钉侯到底去哪玩了,还不快来接我。」
——威廉在哪呢。
奈芙琳无视吵闹的自称地神开始思考。
虽然不知道那个艾儿可什么的在哪,但威廉肯定就在这大地上的某处。
当然,不能乐观地想他还平安的保持着他的样子了。和自己不同,他是纯正的人类。被那黑色的什么东西的<叹月原种兽>的魂魄体注入身体,没有理由还没事的保留着自我。身心都被<兽>夺取,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的形象也不难想象。
可是即使这样。
——阿尔梅丽亚这么说了————交给你了。
想去他身边。奈芙琳想。
如果他变成了<兽>那也想依偎在那<兽>身边。
在这灰色的大地上,奈芙琳所能希望的未来也就只剩这么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