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千里朱音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FIREaYZH
色素自整个世界脱落。
放眼望去全是白色、白色、白色。大楼、电线杆和交通号志,一切的事物都同样被漂白了。淡淡的雾气笼罩在脚边,路上没有行人,仅自己一个人孤伶伶地伫立在路口处。
(这里是小松车站的前方吧。)
鸣谷慧这么喃喃自语着。玻璃帷幕的车站建筑、广阔的圆环及小而整洁的商店街绝对不可能看错,是小松的街景。可是却不太有真实感,就仿佛漫步在制作到一半的布景当中。
最重要的是,自己为何会站在这种地方?
莫非是到车站前来办事?买东西?正要搭电车?或者只是在散步?
缺少了前后的记忆。原本打算向明华询问,但取出的手机终端却呈现无讯号状态,近期的邮件和通话记录都不见踪影。查看行事历,上面也没有排定任何的行程。
嗯——?
事态显然十分异常,但自己却出奇地未感受到严重性。伤脑筋,该怎么办呢?回家之后再直接问问明华好了——仅有这种程度的想法而已。
慧踏入南北走向的拱廊。铺了花砖的路面、格子状的天花板和垂挂的商店街布条,在在都和车站前一样是令人熟悉的景象,然而依旧没有其他人存在的迹象。尽管商店街原本就不太热闹,但路上未碰到任何人这点未免也太奇怪了。仔细一看,沿途的店铺也都拉下了铁卷门,莫非还未开门营业吗?从太阳的位置来看,明明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似乎有某件事很不对劲,但意识里却只是装满了「必须回家」、「回去之后得问问自己为何会在车站前」的念头。该怎么形容才好?掌管危机感的回路被遮蔽了。就仿佛在看着电影中的一个镜头,毫无感慨地就接纳了眼前的异常状况。
不知走了多久的时间,视野忽然变得开阔,广大的天空和农田呈现在眼前。回过种来,自己竟然走在车道的正中央。道路的前方连结桥梁,形成了平缓的拱形,是前川的桥。
奇怪?
为什么我会往这个方向走呢?已经大幅偏离了原本想要走的路线,按照这样继续走下去的话并非回到家里,而是会抵达小松基地。
基地。
反「灾」战的据点,自己身为自卫队的一员而奋力作战的场所。
(嗯……算了。)
先到基地的接待处借用一下电话好了,这样一来就可以和家里取得联络。要是没人接电话,改打祖父母的手机就行。再怎么说,总不可能所有人都联络不上。
就在茫然地这么思考并迈出步伐之际——
「不可以过来。」
语调平板的声音让慧抬起脸。不知不觉中,位于前方数公尺的桥梁中段站着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白皙的小脸,流泄而下的淡桃红色头发。那深灰色的眼眸直直盯着这边。
「格里芬?」
是反「灾」战专用的兵器,JAS39D-ANM的控制单元。既是可爱的战斗人偶,同时也是自己的搭档。
她为何会在这种地方?这里可是基地外头耶,随便跑出来没问题吗?
但少女却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再前进的话就无法回头了。」
「无法回头?」
「接触过多非物质层次的话,将无法确保自己的精神。」
「非……」那是什么东西?
「周哈里窗是开启的。慧就类似从那里掉了进来,这里不是你所认识的小松。」
「……」
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从「窗户」掉进来?并非自己所认识的小松?唔,这里可是有车站、拱廊还有前川吧,根本不可能会误认成其他地方。应该说——
「你自己又是从哪里过来的?既然是从桥的另一边走过来,我就算过去也没有什么危险吧?只是顺着同样的路走罢了。」
「完全不同。」
「不同?」
「因为我原本就是这里的居民,即使逗留较长的时间也能够维持自我。可是慧你不同,随时间经过,你的存在将变得愈来愈模糊。」
慧置身于一种奇特的不协调感当中。少女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和平常那副毫无自信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就仿佛她已经了解一切事情的经过和背景。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慧吞了吞口水这么询问。格里芬微微晃动头发:
「海。」
「海?」
「正确来说就像水面倒映的影子。因为水深还不是很深,所以能反映出慧的记忆和知识,但潜得愈深光线和影像就会变得愈朦胧,最后只剩下黑暗而已。就是这么回事。」
「就算你说就是这么回事——」
尽是一些比喻,完全无从理解。尽管觉得对方似乎在阐述着什么重大的事实,但未免也太过抽象了。
「可以用我比较听得懂的方式解释吗?换句话说到底怎么回事?我看到的都是幻觉吗?」
「不是幻觉。」
「那么——」
「抱歉,我无法解释清楚。因为我能够找回记忆的就只有『这里』。尽管可以理解其概念,但与之伴随的语言处理能力却跟不上。」
心脏怦咚一跳。
能够找回记忆?这句话实在不能当作没听见。
「你想起什么了?」
「全部。」
全部。
莫非——
「例如你和我在一起就能保持稳定的原因?」
「我都理解了。」
慧差点忘了要呼吸。自从认识少女后一直感到不解的疑问,原因不明的不正常状态。他颤声询问:「为什么?」少女开口:
「因为我就是为此而被制造出来的。」
「制造?是谁制造的?」
「——」
「什么?你说什么?」
「——」
格里芬的嘴唇在动,但声音并未传入自己耳里。其中夹杂了某种噪声,犹如电视雪花画面的那种细微杂音。
「喔,那么,呃——」
想问的事情有一大堆,包括自己如今所处的状况以及存在于各个方面的谜团。既然她已经知晓一切,自然希望她能够回答自己。我们究竟为何非得承受这种痛苦不可?难道就必须永远活在死亡的恐惧之下吗?
不知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要加快速度才行。时限逐渐逼近,能够像现在这样交谈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无论如何都想问清楚的事情,希望向她确认的事项。
倘若只能选择一个问题的话,那就是——
「『灾』究竟是什么?」
涉及一切事物核心的疑问,让世界变色的元凶。
格里芬的核心原本就是「灾」的零件。既然她声称想起了一切,应该也能够了解那些家伙的真实身分才对。
「那是希望。」
意料之外的答案传来。
「希望?」
怎么可能。那可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灾厄、威胁。居然会是希望?她到底在说什么?
但格里芬却平静地继续道:
「最后的希望。为了——」
啊啊,又来了,最关键的部分又听不到了。杂音不知不觉中增大,耳边就像有羽虫在飞行。好吵,吵死人了,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拜托安静一点吧。
世界逐渐变得浊白,明亮得就连原本泛白的风景也失去轮廓。
唯独少女的眼眸保持着唯一的色彩注视这边。
格里芬的双眼眨也不眨。
带着一如既往的无表情脸庞。
她平静地告知:
「请做出正确的选择,慧。」
睁开眼睛,可以见到老旧的天花板。斑驳的木纹、带有细小伤痕的竿缘及布满灰尘的灯罩。
慧一时之间不知状况为何,整个人陷入混乱中。这里是哪里?我到底在做什么?既然看得见天花板,就代表自己是躺着的吗?莫非昏倒了?不,可是脑袋下方还有枕头,背部则是传来床垫的触感。这么说,是睡在自己房间的床铺上?由于身上还好端端地盖着毛毯,所以应该不是突然倒下,而是正常就寝之后自然醒来。这么说,刚才发生的事情是梦吗?
梦?
等一下。我刚才作了什么梦?感觉有一段非常奇怪的对话。我究竟在跟谁说话?在谈论什么话题?完全想不起来了。
(好像还走在小松的街上。)
无人的车站前、商店街。啊,对了,因为电话老是打不通,所以——
所以怎么了?
想不起重要的部分。算了,梦里的记忆不太可靠,说不定只是觉得自己跟某人说过话,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吧。
(话说回来,感觉真糟呢。)
无人的城市,独自一人被抛下的感觉。事到如今心头才涌现不安。倘若其他人真的完全消失的话,自己是否还能够继续保持平常心呢?想必会陷入恐慌到处乱跑吧。
(还是起床好了。)
慧稍微
伸个懒腰站了起来。洗完脸之后去向明华打个招呼:心情大概会好转一些吧。仅仅是「早安」、「我好像作了个奇怪的梦」这种程度的对话应该就能抚平内心的混乱。
尽管作了恶梦之后找人哭诉,这种行为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慧穿上拖鞋来到走廊。朝阳投射在木板铺成的走廊上,空气略微凉爽,今天的气温或许不会太高。明明已经进入盛夏时节,最近的天气却很不稳定。去打工的时候还是带着雨衣比较好。
敲响隔壁房间的门,里面没有回应。呼唤了一声:「明华?」也毫无反应。是正在洗衣服或整理厨房吗?
查看阳台之后,慧来到楼下。更衣间、浴室、厨房,依序确认过这些地方却依旧没有任何人存在的迹象。不仅明华,就连祖父母也不见人影。
喂喂。
真是恶劣的玩笑。莫非自己还在作梦吗?
时刻为上午八点。由于是暑假期间,也还不到大家出门的时候。再次查看客厅之后,慧返回二楼造访了明华的房间。但毫无变化,和刚才的恶梦一样,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消失了。
(不会吧?)
按捺着加速的心跳,慧开始奔跑。他冲下楼梯拼命四处张望,沿着每个房间彻底寻找他人的痕迹。不在、不在,半个人都没有。
厕所里面也一并确认之后,慧走向玄关。该不会连外面也一样吧?倘若街上失去色彩,笼罩在白色雾气之中的话……
就在等不及换上凉鞋准备直接外出之际——
拉门被打开了。
「啊,慧?」
大大的眼睛眨着,黑色的马尾因为突然停下而晃动。
是个穿着连帽外套的女孩子。一身五分裤和运动鞋的打扮相当便于活动,一只手还提着灰色的环保购物袋。
「明华?」
喃喃自语的声音有些茫然,用不着询问,眼前的少女正是明华。宋明华,自己居住在中国时的青梅竹马,两人是一起从上海逃难而来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慧的表情相当怪异,明华皱起眉头:
「你这样子我进不去。」
「咦?啊,抱歉。」
慧急忙退开,明华投来疑惑的目光一边走进玄关。她将环保购物袋放上走廊,整个人转身:
「怎么了?表情那么慌张,还穿着睡衣就要出门了。」
「呃。」
慧支吾道:「因为家里好像都没人在。」
「啊?」
「祖父祖母他们都不在,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
明华一脸狐疑的样子,仿佛在说「又不是小孩子,居然为这点小事就要跑出家里」。
一点也没错。仔细想想,自己焦躁的举动实在很可笑。明华打开环保购物袋的的袋口:
「我只是去一趟便利商店喔,准备做早餐的时候发现鸡蛋用完了。」
「耝父他们呢?」
「参加亲戚的集会,昨天吃饭时不是提过了吗?」
「……啊。」
被对方这么一提醒,他们的确说过一大早就不在家。自己为何会忘记呢?是梦里的记忆太过震撼的缘故吗?
「你不要紧吧?脸色好像很难看。」
「抱歉,我好像有些睡迷糊了。」
「振作一点吧,明天和后天都要补课呢。」
补课。
由于上个月转入了小松的高中,所以被迫要在暑假期间上课。尽管是针对难民的特别课程,但内容就和当地高中生的程度相同,丝毫没有手下留情。一旦请假就会落后,无法跟上第二学期的课业。要是继续像现在这样心不在焉的话就几乎没有过关的希望。
「我要去做早餐了。先帮你倒杯茶,你就在客厅里休息一下吧。」
脱下运动鞋,明华走向厨房。她动作利落地将买来的鸡蛋放入冰箱,取出装有麦茶的茶壶。不久,冰块碰撞的声响传来,散发琥珀色光泽的玻璃杯被送到了桌上。
「请用。」
「谢谢你。」
慧接过玻璃杯,将内容物一饮而尽。不光是胃部,连烦躁的心情也一并获得滋润,有种重新活过来的厌觉。或许是明华打开了窗户的缘故,蝉鸣声伴随着风进入室内。
「真的不要紧吗?」
厨房里传来这个忧心忡忡的声音,瓦斯点火的「劈啪」声和语尾重叠在一起。
「不舒服的话要不要回房间休息?饭煮好之后我再端过去。」
「不,不用。我已经好很多了。洗完澡之后我还得准备去打工才行。」
「打工。」
明显相当不满的反应。
「今天好歹请个假吧。继续勉强自己工作的话真的会搞坏身体喔。」
而且前阵子还在外面过夜——她这么抱怨道。
「不过就是贩卖部的工作。就算是自卫队的基地,也用不着那么拼命做事吧。」
「因为人手不足啊。」
「那也不至于让慧一个人全部负责才对。」
「嗯。」
「学生的本分是念书吧。」
说的没错。倘若自己真的在贩卖部打工,或许就应该多考虑一下优先级的问题。总之必须在外面过夜的「盘点库存」得绝对禁止才行,如果隔天还要补课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但现实中所承接的工作并非如此。
反「灾」战专用兵器,阿尼玛和格里芬的调整作业。由于诸多原因,自己如今被迫还要驾驶战斗机,肩负起太平洋最后防线的角色以阻止「灾」的进攻,实在无法拿身体不适来当作理由。一旦发生紧急状况,就算用爬的也必须前往基地才行。
有时甚至会想,事情究竟为何会演变到这种地步。但自己怎么也无法放下那个浅桃红色头发的女孩「格里芬」不管,毕竟要是自己不在的话,她就连保持清醒的意识也无法做到。
(更何况——)
「灾」可是夺去了自己和明华两人故乡的敌人。为了不让大陆上的悲剧再度重演,所以才会希望可以贡献自己的所能,不愿因自己的懈怠而失去小松的生活。
当然,这些事情无法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其实我一直在搭乘自卫队的秘密武器赌上性命进行战斗,你应该可以体谅我的难处吧,明华?
喔喔,好可怕,她究竟会出现什么样的反应呢?就算被揪住脖子整个人关起来也不足为奇。
所以如今也只能不断使用同样的借口了。面带正经的表情,一边按捺着内心的慌张。
「念书和工作,这两者并没有高低之分吧。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兼顾这两方面的。」
「真是这样就好了。」
烤吐司机发出「叮」的声响。不久,面包、奥姆蛋以及奶油炒波菜也陆续被端来,香喷喷的气味不断刺激着食欲。
「来,请享用。」
「喔,我开动了。」
大概是肚子比想象中还要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两人都默默地在用餐,筷子与碗盘的碰撞声呈不规则鸣响。由于并未打开电视,一旦对话中断之后就真的只能听见蝉的叫声。
「今天也会晚归吗?」
不久明华打破了沉默。或许是一直在寻找开口的时机,仔细一看她并未吃下多少东西。
「嗯,大概吧。」
「我——」
她看似犹豫地在此停顿,目光向上望来:
「最近都不由自主地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要是继续像现在这样下去,慧可能有一天就会突然跑到很远的地方了。」
「很远的地方?」
「不知道是哪里,总之就是突然回不来,再也无法见面了。」
「什么啊,到底什么意思?」
「所以才叫奇怪,无缘无故就冒出这种念头。我也知道自己说了很奇怪的话。」
「……」
毕竟有着十年来的交情,无论再怎么隐瞒对方都会察觉到许多迹象吧。的确,自己不管何时在天空中丧命都不足为奇。正如她所言,说不定哪一天就天人永隔了。
「明天一起去玩吧。」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明华眨了眨眼睛。她一脸意外地叫道:「咦?」
「呃,之前你不是说想去什么公园吗?最后因为我要打工而无法如愿,所以算是那一次的补偿。要是你没空就作罢了。」
「有空!」
迅雷不及掩耳的回答,其气势就仿佛双手撑住矮餐桌往这边采出身子一般。或许是察觉到慧整个人愣住,明华「咳咳」清了清喉咙:
「我……我本来就打算约你了。看你最近老是忙着打工和补课,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所以觉得偶尔出去转换一下心情比较好。嗯,并不是我自己想去,纯粹只是担心你而已。」
「那……那真是多谢了。」
这个时候应该要道谢吧,虽然对方的逻辑很莫名其妙。
「那么就明天一大早出发,今天得提早就寝才行呢。」
「真要这么想的话就早点回来吧。」
明华顶着一副深明大义的表情这么叮咛道。
在小松基地的调整方案就和往
常没有什么两样。
首先检查格里芬的状态,进行简报,之后就是搭乘仿真器。反复持续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后,再怎么说也早就习惯了整个测试的流程,与修护人员之间的互动也进行得相当顺畅。有不放心的地方,改善重点或是要求也都能够简洁地传达给对方。
上了大约两小时的普通课程。讨论结束后正在休息之际,一道清脆的鞋声往这里走近。
「看来很顺利呢。」
娃娃头发型的少女这么微笑道。透明般的白皙肌肤,仿佛滴落了一滴淡红的嘴唇。束腰裙和女用衬衫给人一种清秀的印象。
这般大家闺秀的形象却被奇特的发色破坏了。那醒目的翡翠绿光辉并非人类,而是阿尼玛。和格里芬一样,她是反「灾」战兵器的控制单元,RF-14J·PhanntomⅡ,法多姆。
「哟。」
慧举起一只手打招呼。之所以会采取些许戒备的态度,是由于自己了解对方内在的一面。与那充满慈爱的表情相反,其骨子里却是个权谋主义者。事实上在认识对方后,自己就被她狠狠地玩弄在鼓掌之间好一阵子。包括现在也是,仿佛一有机会就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法多姆将匀称的侧脸别向仿真器:
「已经很有一名飞行员的模样了呢。」
「你都看到了?」
「是的,毕竟那是我提议的战术。而我也希望确认一下海鸟岛的行动并非误打误撞。」
提议。
慧负责操纵阿尼玛专用的子体,格里芬则是改为操作火控系统。
由于专注在一件事情上,使得格里芬的飞弹导引能力获得增长,提高至另一个次元的程度。而实际上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构想,岛屿夺回作战才能够成功,得以守住第一岛链并阻止「灾」的进攻。倘若当初没有法多姆的建议,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状况。她无疑可称得上是头号功臣,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尽管如此——
对方依旧是很让自己头疼的人物。
「然后呢?感觉还符合你的期待吗?嗯,我自己倒是觉得比以前好多了。」
「战斗机动太过单纯。有八成的机体动作都是从右翻滚开始,这样一来很快就会被看出意图喔。推进剂浪费过多,代表你未正确理解经济速度的范围。另外干扰丝和热焰弹必须毫不保留地施放,毕竟飞弹还没有迟钝到光靠人类操纵就能闪避的地步。」
……
被批评得体无完肤。
嗯,对方毕竟是在天空中邀翔了半个世纪以上的老手,仅有区区几个月战斗经验的自己想必破绽百出吧。
「不过嘛,还算有进步了,虽然真的只是很小的一步。」
「那真是多谢了。」
面对仿佛硬挤出来的恭维,慧低头致谢。法多姆转动视线:
「话说回来,格里芬呢?似乎没看到她的样子。」
「听说要接受精密检查,好像仿真器的训练结束后就被带走了。」
「我没听说过有这种安排。」
「我也一样。不过她从今天早上开始样子就好像怪怪的,记忆混浊,脑波……不,是EGG型态出现混乱之类的。」
「原因呢?」
「不清楚,舟先生说大概是作了恶梦。」
梦。
慧的心脏猛然一跳。恶梦?和自己一样?为何会发生在这么巧合的时间点?
法多姆瞇细双眼「哦——」了一声。
「从仿真器里的动作看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嗯,会是小题大作了吗?」
她看似不怎么感兴趣地说道,然后在一旁坐下。接着将手肘撑在长桌上微微倾头:
「那么,应该就没有人会来打扰我们交谈了。那件事情你考虑好了吗?」
「那件事?」
「就是成为我的搭档一事。」
疲惫感一口气涌上心头。这家伙真是的,究竟要戏弄自己到什么时候?
「你一个人就可以飞了吧。况且刚才不是还说我的实力不足吗?就算能一起作战也无法互相配合,只会变得碍手碍脚罢了。」
「我不会要求你立刻成为战力喔。只不过之前不是也说了吗,我认为你和格里芬的关系才是理想的型态。人类操纵我们这项工具并发挥其性能,这无疑就是身为兵器的夙愿。我会希望成为那种型态,这个要求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呢?」
「……」
「接近理想型态时自己究竟能够发挥多少性能,到达多么高的层次,光是想到这一点就令人兴奋不已。毕竟就连在初期建构的模拟情境当中,我也从未尝试过那样的组合。」
「啊,喂,你怎么整个人靠过来了?脸和肩膀都太靠近了。」
蔷薇蓓蕾般的嘴唇微微绽开。她妖艳地瞇细双眼:
「你不喜欢像我这种类型的吗?」
「类……类型?」
「我比格里芬更能够在各方面满足你喔。不仅在天上,其他的场合也是。」
少女的上臂碰到了胸膛。
所以说,不要随便戏弄别人啊!慧准备这么全力呼喊之际——
一股强烈的冲击撼动了身体。
「慧——!」
金色的光辉掠过视野内,轻飘飘的波浪卷摇曳着,一名金发少女正蹲在自己眼前。是F-15J战斗机的阿尼玛「伊格儿」。她翘起嘴唇投来凌厉的目光:
「格里芬在哪里?赶快跟人家比赛,来一决胜负吧!」
「一决胜负?」
「仿真战,在仿真器里!」
喔。
意思是将训练设备彼此联机后进行对战吗?由于在最近的测试中接连失败,她大概想要挽回自己的名声吧。顺带一提,综合战绩几乎是五五各半,格里芬队目前正逐步将攻克海鸟岛之前的连续失败纪录翻转回来。
「总之冷静点,先放开我,好吗?」
慧推开伊格儿的肩膀并加以安抚。感受着对方急促的鼻息,他叹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格里芬她不在。好像被带去做什么精密检查了。」
「快带她回来!」
「唔,办不到啊。」
强人所难也该有个限度。到时候自己可是会挨骂的。
「那么,人家就和慧两个人一决胜负!」
「我说你啊——」
自己一个人只足够让机体飞行而已。之所以能勉强与伊格儿展开激烈的战斗,一切都是仰赖格里芬的火控能力。倘若换成自己的话大概短短几秒内就会被击落了吧。
「那么,和我两人一组联手迎战如何?」
法多姆仿佛看准了时机这么提议道。唔,不要老是想找机会把生米煮成熟饭啊。
「不管怎么说,我们总不能未经允许擅自使用仿真器,而且在未经调整的情况下也无法进行模拟战吧。要使用的话就得按规定找舟先生商量——」
「他说不行!」
那岂不是已经被拒绝了吗?你还是乖乖放弃好了。
「所以我想慧一定有办法的。」
「才怪——」
自己又不是这里的职员,根本没有权力推翻修护人员明言禁止的事项。况且伊格儿本人应该并非想要训练,纯粹只是希望发泄一下连续战败所累积的压力罢了。
唔,等等?既然如此——
「用其他方式比赛可以吗?」
「?」
「在这里就能立刻进行的游戏。思,虽然很像小孩子在玩耍啦。」
看好喽——慧这么告知,然后摊开一只手。
「这是五。」
接着又将另一只手握起。
「这个是零,两个加起来是多少?」
「……」
喂。
「是五对吧?两手都摊开的话就是十。然后,我和你两人彼此使出这些组合,用先攻后攻的方式来预测合计的数字。有四个石头就是零,四个布的话是二十。说出正确的数字就获胜,要是猜错则是把回答权让给对方。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有一方答对为止。」
这是一种名叫「划拳」的中国游戏。原本是在宴席上作为余兴之用,输的一方似乎就必须被灌酒。以前宋叔叔和父亲在划拳的时候,自己曾经有好几次参与其中。当然,自己并不会喝酒,所以惩罚项目就改为出去跑腿买烟或是一口气喝光乌龙茶之类的。
「也就是说,只要猜出零到二十中间的数字就可以了吗?」
伊格儿这么倾头道,其双手彼此交互握起和摊开。
「没错,自行决定要使出哪一种手势。」
「简单!」
那对碧眼散发出挑衅般的光辉。
情绪转变得真快,瞬间就进入战斗模式了。
「那么暂时就让你先攻吧。记住,出拳的时候要喊一声『嗨哟』喔。嗨哟——」
「十八!」
伊格儿摊开双手宣布道。自己是拳头和布,总计为十五,猜错了。唔,最重要的问题是——
「我说啊,只有五和零这两种数字,怎么可能会变成十八呢?要讲五的倍数才行,十、十五、二十,了解吗?」
「嗯?嗯嗯?」
「我两手都是石头的话代表零。一手是布的话代表五,两手摊开就是十。然后,你也用同样的规则组合拳头和布,合计就会是十五或二十。只有这五种组合而已喔,不可以讲其他的数字。」
伊格儿挤出「唔——」的低吟声。她皱起眉头要求道:「再来一次!」
「知道了。那么,再一次从你先开始。嗨哟——」
「二十!」
的确是可能存在的数字。事实上自己的双手也是摊开的。二十减去十就剩下十。问题在于,她的拳头却是两手都紧紧握住的状态。
「……零加零的话,你觉得我要出几只手才会变成二十?」
「嗯嗯——?」
慧叹了一口气。
「继续吧。」
结果比赛了十次,全都是自己获胜。面对一个连自己的手牌也数不好的对手,想输反而还比较困难。第十一次失败后,伊格儿终于面部朝天,猛然耸起肩膀大叫:「啊——讨厌!」
「真无聊!一点也不好玩!」
看来反而让她累积了更多的压力。伊格儿将脸别过一边,整个人坐进旁边的椅子。
慧叹息地望向法多姆:
「你也要玩玩看吗?」
「不必了。」
她委婉地拒绝。
「因为我并不喜欢全凭运气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到头来只是猜测对手会使出零、五、十这三种选择的哪一种对吧?既然自己的手可以固定化,只要彼此都不出错,获胜机率就会缩小至三十三%。根本没有什么战术可言。」
「嗯,是这样没错啦。」
还是老样子,说话这么不留情。
「感觉你只会玩那些存在攻略法的游戏呢。事先拟定好所有的对策,确定能够获胜后再参加比赛。」
「哎呀,我看起来是那么精打细算的类型吗?」
「不是吗?」
「我并不否定。」
她缓缓扬起嘴角。和平常一样,那笑容完全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丢硬币、俄罗斯轮盘、掷骰子,这些游戏若未经过事前训练我根本不敢参加,因为将成败寄托在机率上就等同于停止思考。赌注愈大,就愈不适合作为竞赛的手段。只不过在猜拳方面,状况又有些不同。」
「?都一样吧?」
感觉上那才是真正考验运气的极致。剪刀、石头、布这三种选择。在面对另一方的出招时,彼此的胜利机率同样都是三十三%。
「话虽如此,人类会出的手势存在着某种倾向。就统计来说石头是最多的,其次是布,最后才是剪刀。当然,彼此间只有数%的差距。但只要游戏不断进行,布的获胜机率将会逐步上升。我想,大概比个三十次左右就会出现效果了。」
「连续十几二十次都出布的话,再怎么样都会被察觉吧?对方接下来岂不是都出剪刀了?」
「所以双方必须事先写下这三十次的手势变化,不让彼此知道。按这个规则走就不存在相互试探和运气的要素,而是变成单纯统计学上的较量。」
「这样已经不叫猜拳了吧?」
总觉得好像是赌博电影里会出现的一幕。在特殊规则之下互赌所有财产之类的。
法多姆耸耸肩膀:
「正因为如此,制定规则是很重要的。正如慧刚才所言,所谓比赛得先整顿好利于自己获胜的环境后再来进行,千万不可让对方安排。八成准备,两成执行,这句话不是常听到吗?」
「嗯,我知道你想说的意思啦。」
不过一般人可不会从猜拳的话题扯得那么远。她还是一样这么善于谋略,无论游戏或余兴都不会手下留情。这就好比狮子猎兔时也会竭尽全力。
「像这种心态或许是最能避免危险的吧。每个人都提高警觉不轻易决胜,若没有重大的意外就不会主动挑衅之类的。」
「的确,就像一种抑制力喔。」
「你还真敢说。」
法多姆「呵呵」笑道,但表情随即蒙上一层忧郁。仿佛想起什么一般,她陷入了沉默。
「什么事?怎么了吗?」
「唔。」
表情生硬,这种吞吞吐吐的模样实在相当罕见。
「说不定我会稍微一下改变自己的主张。」
「?」
主张。
绝不参加碰运气的比赛,必须等待胜券在握之后再进行游戏。她居然打算要改变自己的这番生存哲学?
「发生什么事了吗?」
慧这么询问的瞬间,忽然听到修护人员的呼唤声:「鸣谷慧!任务简报!」看来休息的时间似乎结束了。法多姆换上笑容:
「请先过去吧。我等一下再回去参加测试。」
「啊,嗯。」
尽管在意她后续的发言,但也不能对修护人员置之不理。慧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开休息区。
中途曾一度回头查看,只见绿发少女一手抵着嘴巴陷入沉思当中。
*
八月八日星期二的早晨是个大晴天。
自基地打工回来后经过一个晚上,鸣谷家此时充斥着不同于往常的吵杂声。杨榻米上凌乱地摆放着单肩包、保特瓶还有连帽外套。厨房里则是传来匆忙煮菜的声响。
「慧,把便当盒拿过来!我要装菜了。」
「好。」
慧搜索餐具柜,从中取出想要的东西。转身递给对方后,明华立刻开始将煎蛋卷装入其中。一旁则是放着摊开的铝箔纸,大概是用来包装饭团的吧。煎好的香肠飘来香喷喷的气味。
「很好,时间刚好!」
明华轻轻做了一个胜利手势,然后关闭瓦斯炉。
时刻为上午八点半,由于预计九点出发,所以几乎是按计划进行。九点半抵达目的地的公园之后开始散步,并安排在大约十一点左右享用午餐。
动作和决定方针的速度依旧是那么利落,就仿佛常熟时代的她又回来了。在这十年来总是以大姐姐身分走在前头带领着自己的那个人。
「你那边准备得如何?可以出门了吗?」
明华隔着肩膀回头这么询问。慧张望着四周:「呃——」
「垃圾袋、毛巾还有帽子。啊,野餐垫还没拿,钥匙和钱包也都放在房间里。」
「真是的!老是拖到最后一刻。」
将便当放入塑料袋后,明华绷起一张脸。她解开围裙来到客厅:
「我来找野餐垫。慧你去拿自己的东西。」
「咦,可是——」
「好了,Hurry up!」
她在发什么火?又不是上班或考试,就算晚个五分钟十分钟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场气氛却不容自己提出异议,慧于是来到走廊冲上了楼梯。
「十、九、八——」
居然还在倒数计时!
慧全速跑回自己房间抓起随身物品,顾不得差点被门框绊倒,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
「三、二、一……喔,好快好快。只要肯做就办得到嘛。」
「你……你啊……」
慧抓住门框,晃动着肩膀喘气。心跳剧烈,还未骑脚踏车出游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难得的休假,步调就不能放慢一点吗?好歹我也要调剂一下身心啊,一直被行程追着跑就什么乐趣也享受不到了。」
「可是——」
明华看似很不服气地噘嘴。她缩起柔软的下巴:
「总觉得一不留神,慧又会跑去别的地方。说什么『打工的地方找我过去』之类的。」
「不用担心喔,今天大概没问题。」
自己向修护人员多次询问过接下来的时程。调整方案也在昨天刚结束一个阶段,应该不至于忽然接到召集的命令才对。
(嗯,要是「灾」打过来的话就另当别论。)
倘若连这种事情都要担心就根本没办法安排行程了。据舟先生所言,大陆方面自从海鸟岛的行动之后似乎安分了不少,所以起码今天一整天应该可以喘口气才对。
「我已经告知过白天会出门,可能无法接电话了,没有问题喔。」
「真的吗?」
「毕竟骑脚踏车的时候也无法拿手机吧,太危险了。」
「嗯——」
尽管还是很怀疑,明华眉间的皱痕却已经变淡。她放松肩膀的力道:
「那么就是可以去了?」
「喔,都准备好了。」
最后再检查一次携带物品,两人便出发了。确认门窗有无关好,然后打开停车场的伸缩门并牵出脚踏车。
耀眼的阳光将庭院的树木照耀得闪闪发亮。天空蔚蓝得一望无际,吹过的风令人心旷种怡,是个适合单车出游的绝佳日子,今天大概会是最美妙的假日吧。
明华深深吸一口气,瞇起一只眼睛仰望天空:
「啊——天气真好。」
她露出放心般的笑容。
「幸好是晴天。最近天色有些怪怪的,所以还在担心呢。」
「天气预报一直都说是『晴天』吧,降雨机率也为零不是吗?」
「可是总觉
得让人很不放心啊,好像会在什么地方突然出现意外似的。」
明华毫不松懈地张望四周。
「没问题吧?那个奇怪的女孩不会再出现了吧?」
「奇怪的女孩?」
「就是金色头发,你说从美国回来的那个。」
伊格儿吗?那家伙的确曾经在我们外出购物的时候闯了进来。
「那个家伙住在基地的宿舍里,平时不会外出喔。况且前阵子的脱逃骚动好像也让监视变得更加森严了。」
「不然就是凑巧遇到其他一块打工的人。」
「不会不会。」
「电话呢?真的不会打来吗?」
「不会的,你看。」
慧出示手机终端的待机画面。明华至此终于一脸放心地点头,她松了一口气,握紧脚踏车的把手:
「好!那么我们走吧!享受愉快的一天!」
就在这么快活呼喊的瞬间——
一样黑色物体冲进她的身旁,是大型的轿车。汽车伴随尖锐的声响紧急煞车,刮起的狂风让明华的马尾和连帽外套随之摆荡。
驾驶座的窗户开启。
一名戴眼镜的丑男探出脸来,塌鼻子、自信满满的表情以及肥胖的轮廓。是防卫省技术研究本部室长,八代通,他将白袍的手肘处摆在窗框上:
「上车,陪我去办件事。」
「咦?啊,那个——」
明华一副错愕的样子愣在原地。这也难怪,毕竟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接下来有事,可以的话请下次再说吧。」
「这边的事情也很重要。」
另一名戴鸭舌帽的少女从后座车窗里露出脸庞。醒目的浅桃红头发流泄于肩膀,色素稀薄的肌肤、不带感情的灰色眼眸以及洋娃娃一般看似人造物的精致五官,是格里芬。
「慧不在的话就无法开始。」
「无法开始?」
什么东西?重点是,这家伙为什么会跑到基地外面?
「好了,快上车。没时间了。」
「咦,啊,等一下!」
被强拉住手臂后,车子就这样直接开动,慧无奈之下只好钻进后座里。身体沉入座椅的同时车体也开始加速,眼看着自宅的距离愈来愈远。
(啊啊啊……)
透过后挡风玻璃可见到浑身颤抖的明华。怎么看都是已经火冒三丈了。那大幅度开启的嘴巴动作显然是在呼喊着:「笨蛋——!」
「这叫我该怎么办啊。」
完全无法解释了。而且还被看到格里芬的身影,更加找不到任何的借口。慧抱头呻吟之际,格里芬却是不解地倾头问道:
「不要紧吗?」
「你以为是谁害的!」
要是真的担心自己,刚才就应该阻止八代通吧。这么早突然来接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说今天可是休假啊。」
慧语带怨恨地这么告知,八代通便透过后照镜对上了目光:
「有急事,对方之前都未能确定行程,直到今天早上突然就表示要从今天开始。」
「对方?」
「是美军。」
……啊?
「美……美军?美国的军队吗?这又是为什么?」
「对方说想见见你们。一开始是叫我带着独飞的所有阿尼玛过去,但再怎么说这边也得有人负责值班警戒,所以我就拒绝说办不到。结果对方又要求只见格里芬和她的搭档就好。」
「我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用不着了解,详细内容对方应该会说明。我解释得不清不楚,你也只会感到混乱而已。」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会比现在更加混乱了。」
慧呕气地移开视线,然后做了个深呼吸:
「所以,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只是见面的话,顶多三十分钟或一个小时就能离开了吧?」
这样一来,今天的行程应该还可继续下去。慧打算先向明华道歉,然后重新展开单车出游的计划——
「没办法。」
然而却被一口否定了。
「光是移动来回就要三个小时。不好意思,由于还安排了我参加会议,所以回程得等到那个结束之后,我会尽量在傍晚之前回来。」
「来……来回三个小时?」
等一下,不是要去基地吗?说到这个,他刚才也提到了「带阿尼玛过去」。既然平常在小松基地可以见到面,应该没有必要把格里芬带出来才对。
「我……我们现在究竟要去什么地方?」
后照镜中的八代通抬起下巴,顶着斜眼告知:
「厚木。」
神奈川县中部。
横跨于大和市与绫濑市之间的广大土地座落着美军厚木机场。面积为506.9公顷,足以完全容纳整个小松的市中心。里面拥有超过七十架军用机,平时则有千人以上的军人在此服勤。与横须贺的港湾设备之间密切配合,持续在进行航母舰载机的修护工作。具备此一功能的基地在国内仅此一处,所以无疑是驻日美军最大规模的军事要冲。
如此重要的据点,我们不知为何正搭乘包机前往那里。
飞机自小松机场飞行一个小时,掠过市中心的上空并接近跑道。一种异于子体的柔软着陆感传来,最近一直在搭乘Gripen,所以整个人下意识会防备降落时的冲击力道。历经缓和的煞车后,机体停止了,移动式登机梯连接机身,舱门开启。
盛夏的跑道上冒出丝丝的热空气。
太阳光比起小松感觉更为强烈,停机坪上停放着好几架陌生的飞机,迷彩服打扮的美军抬头望向这边。尽管畏惧于目光所带来的压力,慧仍一边走下斜梯。领头的是八代通,接着是自己,最后才是格里芬。
众人双脚落地后,忽然响起一个硬梆梆的鞋声。
「Welcome。」
一名高瘦的白人站在那里。男性有一张长脸,手脚修长,消瘦的脸颊、凹陷的眼窝和尖尖的下巴令人印象深刻。其高大的身材恐怕将近两公尺左右,但由于驼背的关系所以并未造成多大的压迫感。他嘴上表示欢迎,一边却向八代通投去阴沉的目光:
「好……好久不见了。像这样实际见面,大概已经时隔两年之久了吧。」
是日语。尽管腔调很标准,说起话来却有些结巴。八代通态度冷淡地耸起肩膀:
「我们可没有什么见面的理由啊。我在网络上看过你的论文了,一样还是老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既然毫无新意,我也就无意直接议论了。」
「你……你的评语我才是敬谢不敏。反正就跟史丹佛时代一样,只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而已。那种根本就不叫议论,不过是在找碴。」
「就因为主题里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其他细微的地方才会变得醒目喔。不服气的话就提供能够让我大吃一惊的观点吧,这样一来我也会给予正面评论。」
男人面部朝天:
「你……你一样还是个让人这么不愉快的男人呢。认识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日本人都抱持着『礼』的概念。」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脱离了日本的传统价值观,在组织里也算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如果要追求日本的美德就去找别人吧。」
八代通自暴其短地这么笑道。他接着回头,用肥胖的下巴指向男性: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DARPA的计划负责人,威廉·尚克。他是我在硕士时代的研究伙伴,目前我们两人都从事军事领域的工作。」
伙伴,从刚才的互动看来,实在很难想象他们之间会有什么良好的关系。
「DARPA是什么?」
「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意即军事的研究和开发机关。你不知道吗?就是制作因特网和GPS等基础技术的地方。」
「喔——」
听不太懂,不过好像是个很厉害的组织。那么,把自己拉来厚木这种偏僻地方和那里的研究人员见面到底有何用意?
慧不知该作何反应之际,忽然听到了一个活泼开朗的声音:
「哦——你们就是传闻中的双人组合吗——」
美军当中走出一名短头发的女孩,服装是白色衬衫搭配黑领带和黑色裙子,由于衣服上别有领章,所以可能是军方的制服。顶着朦胧的眼神,脸上的酒窝相当可爱。年纪很轻,应该说给人有些年幼的印象,外表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大约是个高中生,但实际年龄大概不相符吧。至于少女的头发——则是散发着鲜艳的宝石蓝光辉。
(是阿尼玛……!)
无视于感到紧张的慧,少女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她猛然将脸采过来:
「嗯,真的是个普通的人类呢,我还以为会来一个像漫画英雄那样的生化人。欸,你果真没有任何地方被改造过吗?身体没有覆盖钢铁之类的东西?」
「是……是没有。」
「义手和义腿呢?」
「没有。」
「有没有被植入什么芯片?」
「莱诺。」
尚克换上严厉的语气责备道。他
狠狠瞪着蓝发少女:
「太……太没礼貌喽。问问题之前要先打招呼吧,我应该教过你了。」
「是——」
少女整个人转起圈圈向后退去,有些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
「我是美国太平洋舰队所属,F/A-18E-ANM,莱诺。将在本次的作战中一同行动。请多指教喔——」
「作战?」
「上海登陆作战。」
尚克的回答相当简洁。
「就是在大陆建立起桥头堡,作为反攻的立足地。怎……怎么,没人告诉你吗?」
对于往自己投来的责难目光,八代通却是耸耸肩膀:
「谁叫你突然找我们过来。我想所有人在场时一块分享情报会比较好。」
「真……真是个懒惰鬼,算了。」
尚克将身体转向这边,略微松开了眉头:
「容……容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是DARPA的威廉·尚克,擅长的领域是人工智能,目前正在进行阿尼玛和子体的研究,这个莱诺就是我们的杰作。」
少女露出得意的笑容。慧急忙低头回礼:
「我是鸣谷慧。另外,这位是——」
「JAS39D-ANM,格里芬。」
「慧,还有格里芬,初次见面。很……很高兴认识你们。」
尚克伸出一只手来。双方彼此握手,其掌心的温度比想象中要温暖。
「抱……抱歉突然找你们过来。既然未被告知事情的缘由,你们想必觉得更莫名其妙了吧。正如刚才所说,我们正计划反攻大陆。目的是将『灾』驱出海岸线,以防止再度对日本攻击。」
「要……夺回上海吗?」
心脏猛然一跳。两个月前,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从化为一片死亡之地的中国逃脱出来。在人们纷纷死去、城镇消失,社会体制逐渐崩溃的混乱中,好不容易才抵达上海港并搭上了逃难船队。倘若能夺回那个地方,倘若能开辟出一条通往内陆的道路,其西北方就是我们曾经居住的城市,常熟了。
尚克用力点头:
「美国将派遣东太平洋的第三舰队会合第七舰队,补充多次作战中消耗的战力,打定主意要一鼓作气打开通往大陆的通道。为……为此,我们也将会投入手头上的阿尼玛。只要和你们日本的阿尼玛联手合作的话,相信一定可以达成目的才对。」
「我们也要?」
慧观察八代通的反应,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眼神。
自己和格里芬,还有伊格儿她们都要参加作战吗?一同与「灾」战斗,在夺回中国的行动中肩负起部分的任务。这将成为全面反攻的前哨战,所以才需要双方碰面,前来造访美军基地。
唔!
颤动自体内深处传来,呼吸变得急促,心跳更加剧烈,体温仿佛上升了一两度,情绪高昂,一种能够逆袭敌人的喜悦感压倒了包括恐惧在内的一切感情。居然……居然这么快就可以实现愿望了。飞上天空,粉碎那些玻璃艺品般的飞翼,然后夺回自己生活的地方,始于克拉玛依机场的恶梦即将要划下休止符。
(替母亲报仇。)
但涌上心头的这股冲动,却立刻被突然浮现的疑虑所盖过。
反攻登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办到吗?
慧想起夺回海鸟岛时的作战情况。布满整座岛屿上空的护卫机,以及就算打光所有对空飞弹仍持续蜂拥而来的「灾」。
「那个……打岔一下好吗?」
他举起一只手。
「什……什么事?」
「我们在前阵子参加的作战中遭遇到数量惊人的『灾』,就是在攻击对方的前线基地时。」
「是海鸟岛那件事吗?」
「是的,没错。我们在那里见到的『灾』并非仅有十几二十架,是上百……不,有两百架。要全数击落当然不可能,所以当时是竭力争取时间好让我方的飞弹抵达。现在既然准备进攻中国本土,届时出现的『灾』势必会超过这个数量。你们是否想好了什么对策呢?毕竟无论备齐多少普通的兵器也无法打倒他们吧。」
能够对抗「灾」的就只有阿尼玛,这是经过无数次战斗后人类所学到的真理。
既然如此,莫非美军已经准备好足以发动全面进攻的大量阿尼玛了?包括眼前的莱诺在内,整体多达数十架,数百架的规模。
不。
以前格里芬曾经说过「同样的机种只会创造出一个阿尼玛」。俄罗斯是法克拉姆、弗兰卡和其他几架。至于欧盟……又是什么情况呢?无论如何,美军即使拥有许多种类的战斗机,要拿出数百架阿尼玛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
「确……确实如此。」
果不其然,尚克这么肯定道。
「你的疑虑很有道理。我……我们对阿尼玛的研究处于落后状态,尽管快马加鞭地进行现有机体的子体化,但目前成功的案例也仅有这个莱诺而已。所以就算与你们联合作战,可以投入的阿尼玛一共只有四五架左右。」
「这……这么说——」
根本等于免谈了。才增加了一架阿尼玛究竟能改变什么?顶多只能额外再击落十架左右的「灾」罢了。要恢复上海的制空权实在不可能办到。
或许是感受到无言的不安感,尚克扭嘴一笑,脸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
「用……用不着担心。我们已经拟定了对策。」
「对策?」
「打倒『灾』的方法并非只有阿尼玛而已,就是这么回事。」
他将食指伸向天空。
慧随之抬头仰望的瞬间,一阵风突然刮来。
伴随着轰隆声,黑色的影子从头顶上疾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