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数架机影划破蓝天。
是两组双机编队。拥有大型直线翼及圆润的翼前缘延伸板,其精悍的外型就和刚才在停机坪所见的机种相同,是美军的战斗机。
伴随着转弯动作,主翼布满了阳光。机体以攻角爬升,拖带着凝结尾逐步获取高度。好精彩的编队机动,尽管彼此距离有相当的间隔,但队形并未出现凌乱。简直就像被看不见的线维系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飞往战斗空域。
『Leif leader to all units, go pincer left.』
『Copy, Leif leader.』
编队前方可以见到黑点,是看似回力镖的奇异外型,数量一,飞行于大约十公里之外,看来那个似乎就是本次的目标了。从无线电的内容听来,似乎打算从左右发动夹击,编队分成两路往敌影飞去。
『Seeker open. Locked on.』
『FOX2.』
飞弹发射,四道白烟扑向目标,隔了极短的时间后又击出四发。精准锁定,看起来无论逃往哪里都必定会命中。
然而——
『Lost Contact! Danm it, not again!』
这一刻,目标忽然消失了,莫非被击落了吗?不,并没有看到爆炸或浓烟之类的东西,天空依然绘着醒目的蓝色,失去目标的飞弹群在天空中徒然飞舞着。
『Leif3! Watch your tail!』
伴随蜂鸣声响起,战术地图上的我方标记消失了一个。不知是何时移动的,回力镖竟然已经绕到编队的背后。那平坦的发动机喷嘴开始发亮,速度更进一步加快,排气火焰烧灼着空气。
『Leif3 is down! Break! Break!』
『Leif4. Bandit behind you, heads up!』
『Someone cover me! Can't shake him!』
黑影的每一次飞舞都有美军军机遭到击中。战术地图上接二连三布满了「Lost」字样,简直是一面倒的大屠杀。面对区区一架飞机,两个飞行编队竟然都束手无策。他们被相差悬殊的机体动力和加速性能压倒在地了。
最后一个标记消失。监控室里充斥着叹息声。
「All units. Time's up. RTB (战斗训练结束。全机返航。)」
喧嚣回归。操作手透过无线电下达指示,同时开始敲击控制面板上的按键。
「我……我们的研究成果如何?很了不起吧。」
尚克自豪地这么说道。由于灯光昏暗的缘故,更加突显出他脸部凹凸的阴影,消瘦的脸颊上透出浓浓的影子。
慧与格里芬面面相觑。两人不太能理解状况为何,突然被邀请至基地内的建筑物里观看刚才的影像,实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好。
八代通待在座位上环抱着双手,看不出任何打算回答尚克的样子。由于莱诺留在外头待命,所以能够回应的人似乎只剩下自己了。
「是的,很厉害。虽然很厉害——」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前方屏幕上出现一架奇形怪状的飞机。清一色灰的扁平形状,包括尾翼、机身,就连驾驶舱也看不到,简直就像主翼本身在飞行似的,回力镖……不,称为三角风筝或许比较恰当。尽管其压倒性的机动性能与空战能力就如同「灾」一样。
「那不是……子体吧?」
「FQ-150A斗争者,专为反『灾』战开发的无人战斗机。」
「无人战斗机。」
「我们分析了子体和阿尼玛的战斗数据,将其软件化后安装在机体里。虽然主要是以莱诺的数据为基础,不过也加入了其他国家提供的数据。仅……仅战斗经验来说就相当于初期的阿尼玛……不,应该更高才对。」
软件化,以及输入战斗数据。换句话说——
「意思就是子体的复制品吗?」
「嗯,要这么想也无妨。」
尚克轻轻一笑。
「由于不需要『灾』的核心作为素材,所以可以当作工业制品单纯量产。当然,与机体之间也没有控制单元的兼容性问题,以……以战力来说是相当理想的型态。本次的作战当中将会投入一整个飞行队,总共十二架的数量。」
十二架!
原来如此,就算无法准备足够数量的阿尼玛,只要找齐代替品即可——就是这样的思维吧。从刚才的模拟战看来,其机动性相较于子体毫不逊色。如此庞大的数量,一旦出击的话确实能够让整个作战变得相当轻松。
只不过——
慧望向身旁的格里芬。或许是抱持相同的疑问,对方灰色的眼眸不断摇曳着。
「EPCM对策要怎么办?」
Electronic and Perceptual Counter Measures (电子与知觉反制手段),也就是「灾」所释放出的强大干扰电波。置身于这种干扰之下,现有的雷达和导引武器都将会失效。即使机动性能再强,倘若无法捕捉到敌人就毫无意义了,只是在无谓浪费子弹。
「我听说能够破解EPCM的只有阿尼玛而已。」
尚克耸了耸肩膀。
「不……不过我们的数据库里累积有大量过去的EPCM型态。也就是面对各种干扰的强度和方位,阿尼玛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判断、如何行动。只要分析这些数据,自然就能得出合适的算法。就算无法让EPCM本身失效,起码应该也足以应付威胁才是。」
「也就是所谓的经验法则吗?」
「倘若要把超过十亿笔的纪录称为经验法则,那……那的确是这样没错。」
对方并未对这番不恰当的比喻一笑置之,某种意义上来看或许是自信的表现吧。他略为伸直驼背的身体,挺起胸膛:
「测试作业本身已经完成。我们在南海的防空战当中派出过两架斗争者,即使处于EPCM影响之下也能毫无窒碍地行动。虽……虽然还未和『灾』交战过,但武装方面也以同样的架构在准备当中。」
「能够击落那些家伙吗?」
「我是这么坚信。」
嘶哑的声音中充斥着从容感。慧的心跳再度加速,「夺回中国」这个口号至此突然变得相当有实现的可能性。可以回去,自己真的能够回去了,回到那个辽阔的大地、浩瀚的天空。
「哈!粗劣的仿造品岂能用在实战当中呢,大概是无法弄清EPCM的影响度才会往统计学的领域逃避吧。你什么时候变成作业研究的专家了?威利。」
这个挖苦般的口吻来自八代通,他待在座位上粗鲁地跷起一双短腿。尚克的眉毛猛然扬起:
「总……总比将阿尼玛这种非科学的黑盒子直接拿来运用来得好。想必你也并非能百分之百让『灾』的核心适应子体吧,不过是碰巧有三四架成功的案例就在说大话。」
「那些实战数据,究竟是谁处心积虑想要弄到手的啊?明明拿别人的研究成果当作垫脚石,却还好意思说什么非科学。」
「非科学的东西就是非科学。我……我一直在设法将你和俄国人的偶然提升至必然的层次,就算是为了改善一味依赖阿尼玛的反『灾』战略。」
「就靠这种笨重的劣化复制品吗?」
「技术的黎明期产物总是粗糙的。但在努力不懈地改进及研究之下,最终会超越原型。就像从模仿鸟类变成滑翔机,最后自双翼机进化为单翼机一样。不踏出第一步的人,是永远无法引领创新的。这……这句话你自己不是常说吗?」
「那是在前进方向正确的情况下,要是踏出一步的前方是个悬崖还谈什么创新。」
「你……你是说我的研究搞错方向了吗?」
「你才是想说我的方法错了吧?」
「既然你这样认为,大概就这么回事吧。」
「原来如此,总之你是想找我吵架就对了。」
两人就这样不顾旁人的目光开始争论。由于双方的话中都充斥着专业用语所以听不太明白,但总之很像小孩子在吵架一样。
就在完全无从插嘴之际,一名看不下去的美军工作人员靠了过来。对方表示过程大概要持续很长的时间,所以可以先去用餐之后再回来。
慧望向格里芬,她已经换上求助般的表情按着自己的肚子。还可以听见胃部一带传来可爱的「咕噜」声。
看来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你觉得怎样?刚才的飞机。」
前往餐饮区的路上,慧这么出声询问。其手中是基地的地图,走到大约第二个路口,在标有神社记号的十字路左转便可以见到所要前往的设施。附近好像还有贩卖部和洗衣店之类的商店,和小松基地一样,在用地内几乎就可以满足平时的生活所需。
太阳很大,时刻接近中午,气温也
逐渐在上升。慧取出手帕擦拭脖子上的汗水。
「不太清楚。」
格里芬这么喃喃回答,她看起来有些困惑的样子。
「身为阿尼玛,就算保持距离也可以感受到想法和感情。不过我从那架飞机上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就像钢铁一样冰冷而沉默。」
「和子体不同吗?」
「不一样,虽然我不太会形容。」
还是老样子,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但感觉她好像不太愉快的样子。嗯,毕竟要是有人制造出自己的复制品之后再声称那是次世代的主力,相信任何人都不会怀有好感吧。不过自己想询问的并不是这类喜好的问题。
「那个看起来打得过『灾』吗?」
「倘若要求和我们做到一样的程度就不可能。」
她断然否定道。
「动作单调,反应速度也很慢,我想武装的完成度大概会更低。光是一两架的话实在不是对手,仅仅逃跑就很吃力了。」
「这样……啊。」
「不过数量增加之后就另当别论,毕竟能够在EPCM影响下行动的友军是很宝贵的。」
即使仅能发挥出阿尼玛一半的战力,届时也可以凭借数量上的优势来弥补,从而突破敌人。可以说实在很有美式的作风。
「八代通先生好像不怎么中意呢。」
慧这么喃喃自语。格里芬倾头道:
「遥不喜欢自己人受到伤害,我想他排斥的是在会被击落的前提下而投入无人机。」
「?因为反应太慢了?」
「因为遥不会将人类和机械分开看待。倘若真的用二分法的话,我们阿尼玛也算无人机了。无论消耗掉多少数量都无所谓。」
「……」
总觉得好像说错了什么话。当然,自己丝毫不认为格里芬是什么可以被轻易取代的机械。但按照当前的情况,自己明确被划分在另一边。生命宝贵的人类,以及可用来消耗的其他事物。
格里芬陷入沉默。不知是单纯想说的话已经讲完,抑或是心里对此感到了不愉快。慧含糊地「呃——」了一声,正准备揣测对方的想法之际——
「喔——你们两个——」
广场的长椅上坐着一名蓝发少女。其背后是体积庞大的展示用战斗机,她将延伸出来的机首当作遮阳伞,手里拿着纸杯装盛的可乐。杯上印有令人眼熟的快餐店标志,但尺寸却格外大杯,这就是所谓的美国尺寸吗?
女孩笑眯眯地挥着手。那看似朦胧的眼神及可爱的酒窝,是莱诺没有错。
「要去哪里啊?你们已经跟威利谈妥事情了吗?」
「与其说谈妥……好像突然开始讨论很艰深的话题,所以我们打算先吃个饭。」
「去自助餐厅?」
「是这么打算没错。」
莱诺「嗯嗯」的点着头。她指向一旁的长椅:
「既然这样,要不要陪我一起吃午餐呢?稍微买得太多了点。」
「午餐?」
仔细一看,椅子上摆放着大量的纸盒。是披萨吗?一共堆了三层……不,是四层,一旁还有装了薯条的包装,这也是特大号的,其他更可以看到鸡块、枫糖蜜比司吉以及炸鱼的踪影。
(都是一些垃圾食物啊。)
要是维持同样的饮食一个月的话,体重大概就会超越八代通了。难道阿尼玛不会发胖吗?说到这个,格里芬的食量也挺大的呢。
耳边传来吞咽口水的咕噜声。
桃红色头发的少女双眼发亮。那糖艺般的嘴唇开敔,整个人变得呼吸急促,其目光尽头正是装有披萨的盒子。
「慧。」
她用沙哑的声音呼唤道:
「我现在被迫忍受极大的诱惑。」
「知道了知道了,一起来吃吧,就让对方请客吧。」
老实说,自己比较希望待在有冷气的地方用餐,不过大概很难叫得动她这头饥饿的野兽吧。嗯,况且实际上看起来似乎也很好吃的样子。
「还有饮料喔——」
莱诺从纸袋中取出两杯可乐,准备得真是周到。唔,应该说未免也太周到了一点吧,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莫非你一直在等我们吗?」
「因为刚才根本聊得不够嘛——所以心想待在这里应该可以碰到你。」
她这么顽皮一笑。慧叹了一口气,在旁边坐下。格里芬一副浑身发痒的样子扭动着身体,但在收到莱诺的眼神暗示之后便猛然开动了。
一阵风吹来,草皮上的杂草发出声响摇曳着。或许是因为有可以遮阳的物体,想不到感觉还挺凉爽的。冰冷的可乐也让拿着的手十分舒畅。
慧拿起一根署条放入口中,正准备咀嚼之际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目光。只见莱诺满脸好奇地望向这边。
「干嘛?」
「唔,只是觉得你居然会吃东西呢。」
「这是当然的吧,不然你在期待什么?」
还是一样把自己当成了稀有动物。这么说,这个人会那么平易近人的原因主要也是好奇使然吧。莱诺双眼发亮,整个人一点一点地靠过来:
「我啊——有一大堆问题想问你喔,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才好了。」
「这……这么夸张?」
「首先……对了,为何你们两人在一起就能够稳定飞行呢?除你之外的人搭乘Gripen又会如何?就算分开也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吗?会施展神秘的力量闪闪发光吗?」
「等……等一下!危险,这样很危险啊!」
发现自己快要从椅子上滑落,慧急忙将莱诺反推回去。她情绪太激动了,与伊格儿相比,简直就是另外一种手法不同的咄咄逼人类型。慧呼吸一口之后迎上对方的目光:
「根本没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喔。我们分开的话一样会用手机联络,至于为何两人在一起就会变得稳定——」
没错,这点就连自己也想问个清楚。
「自卫队的人似乎也试着调查过,但目前并没有答案呢。虽然他们说可能是某种微弱的电流……生物电流之类的在进行交流吧。」
「心电感应!」
「所以说,不是那种东西。」
而是某种更切实际的——慧正要说出来之际却又闭上嘴巴。自己和少女外型的战斗单元之间脑波同步,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够不切实际了,搞不好真的是透过心电感应来交流的也说不定。双方在人类还观测不到的领域、精神的深处彼此联系在一起。
(例如共享彼此的梦境。)
不经意浮现的这个关键词让心脏猛然一跳。共享梦境?为什么?怎么会忽然想到这一点?
慧倾头沉思却找不出答案。记忆蒙上了一层薄雾,大脑有一部分并未发挥出功能。他轻轻地甩了甩脑袋:
「抱歉,好像完全没能回答你的问题。」
「不会——」
莱诺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换上另一种语气:「那么——」
「再告诉我关于其他阿尼玛的事情吧。除了格里芬之外还有很多人对吧?那些拥有『蓝色』以外颜色的女孩。」
「嗯。」
当然有。个性聒噪、完全不能掉以轻心,还有极度怕生的那几个女孩。她们分别是艳阳黄、翡翠绿以及熏衣草紫,再来就是目前坐在旁边的那个绯红色狮鹅了。
每每提到这些女孩的话题,莱诺的表情就变得更加灿烂。她将原本朦胧的双眼瞇得更细:
「真好——太羡慕了——周围有那么多同伴好像非常愉快呢。」
「同伴吗?」
印象当中她们都只是在吵架而已……嗯,不过气氛还是一样很热闹。
「你们美国无法制作出下一具阿尼玛吗?我还以为美军的研究进度比较领先。」
「完全不是。」
包覆着紧身裤袜的双腿不断摆荡着。
「好像一直在消耗预算却老是失败喔。威利的团队一开始的规模更大,可是在报废掉一整个F-35小队之后就缩编了。我们到底跟日本和俄罗斯差在哪里呢?果然还是那个吧?问题出在没有『可爱』的文化。」
「怎么会?那不是理由吧。」
「不,这是认真的,我觉得对于工具没有感情的话就无法寄宿灵魂喔。日本不是存在一种叫『付丧神』的概念吗?所有物品都拥有自己的意志。」
「你很清楚呢。」
「我独处的时间很多,所以经常会看书。然后,我们合众国是实用主义的化身,所以工具归工具,机械就是机械。看到JAS39不会喊说:『好可爱——』,既没有拟人化也没有神格化。所以——」
很难诞生出阿尼玛。
工具就一直只是沉默的工具。
原来如此,的确有些道理——慧这么点头赞同。
「不过这样一来,俄罗斯又是如何?记得那边是基督教国家,想必也没有什么无数神明的概念吧。岂不是和美国的状况一样吗?」
「他们可是在上个世纪想要凭借一套思想改写整个社会喔,那个国家本身就像个巨大的魔法装置,将灵魂寄宿在兵器内这种
事情想必一定也很擅长吧。」
「……」
莱诺笑道:「不过。」
「或许是因为他们很喜欢日本的流行文化,所以能够理解并将『可爱』发挥得淋漓尽致吧?我倒是觉得这种说法比较贴切。」
随意做了个总结后,她伸了伸懒腰,然后从身旁的披萨当中取出一片:
「不管怎么样,高层现在很焦急喔。按照目前这样下去的话,大国之间的军事平衡很可能会崩溃。倘若日本和美国现在开战,阿尼玛就会变成四对一的状况,呈现压倒性的劣势呢,如果俄罗斯再插手就是八对一了吧?哈哈——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呢,所以他们才会制作了斗争者这种仿造品吧。」
「和日本开战?」
她在胡说什么啊?全人类如今都暴露在「灾」的威胁之下,这时候怎么还会有人做出起内哄的事情来?简直就莫名其妙。
「毕竟『防范最坏的情况』才是军队的基本守则啊——必须要同时考虑到与全世界为敌时的对策才行。」
「这个……可是——」
现在不是讲究这个的时候吧。
更何况,斗争者照理说是为了弥补反「灾」战时的数量劣势而制作出来的。难道不对吗?那东西莫非是用来对抗其他国家阿尼玛的手段?
或许是察觉到这边无言的恐慌,莱诺耸耸肩膀:
「嗯,我的心情也和你一样无法释怀,觉得很奇怪。人类真是不可思议呢——明明敌人就在外面却还在寻找内部的敌人。」
「……」
「对了,你是怎么想的?仿造人类外观的我们将来有一天会不欢而散吗?形成不同的集团,区分同伴和外人,不断在寻找对立的开端?」
「不要这么说啊。」
内心开始鼓噪。该怎么说?自己实在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以思想实验而言,这未免也太无可救药了。
大概是察觉到气氛变得古怪,格里芬将脸转来。她眨了眨灰色的眼眸,正要开口的瞬间——
「什……什么啊,原来你们在这种地方。」
一个高瘦的影子落在沥青路面上,是驼背的白人男性,尚克。
「还以为你们已经去了餐饮区,害……害我找得那么辛苦。」
「抱歉——是我叫住他们的。」
莱诺看似顽皮地吐出舌头,那开朗的表情就仿佛刚才的话题完全不存在一般。
「午餐买得太多,既然刚好在场就请他们一起帮忙处理掉。就类似偶然,碰巧遇见的吧。」
「……」
对方狐疑的眼神捕捉到了纸杯,一共有三个,怎么看都是有计划性的行动。但尚克并未特别纠正这一点,而是整个人转向这边:
「你……你叫鸣谷慧对吧。能不能借用一点时间?格里芬也是。」
慧含糊回答了一声:「喔。」
老实说,自己现在根本没有决定行程的权力。既然那些高层已经达成共识,无论要磋商事情或者跟其他人见面都只能随对方高兴了。
尚克轻轻一笑。他让原本阴沉的脸变得更加扭曲,低声说道:
「可以陪我玩个游戏吗?」
几个人被带进一个仿佛大学研究室的房间里。
狭小的空间塞满了书架和桌子。从百叶窗射入的光线照耀着亚麻地板。或许是冷气风量太强的缘故,桌子上的文件微微震动着。尚克走近其中一台液晶屏幕并敲击键盘:
「刚……刚才也说过,我的专精领域是人工智能。我一直都在思考能否从AI的角度来分析『灾』的意识。」
「『灾』的意识?」
「也可称之为他们的行为原则。我……我之所以会收集各种战斗数据,主要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个。即使每一项行动都无法理解,只要收集数百万数千万的数据后,我想自然就能得出他们的优先级为何了。」
「已经了解了吗?」
「要……要是这么简单,我就不用辛辛苦苦的了。」
尚克苦笑着移动鼠标。画面上出现了一张简易的世界地图。
「我做了一个简单的模拟游戏。这是利用开发斗争者的空闲之余制作,所以完成度很粗糙,但至少可以拿来游玩。」
「游玩……」
「我……我刚才不是说过『游戏』了吗?」
他双点鼠标以放大地图,是中国本土,上面像云雨雷达那样被标记了无数的小点。西方大多是红色,东方则是有蓝色和绿色。
「蓝色是人类方的军事力量,绿色是民间人士,红色则是『灾』。玩家要分别向蓝色和绿色下达指示,移动、生产、战斗、补充。这……这些行动结束后,就会轮到CPU开始移动红色的部队。一切都是根据『灾』的行为原则来对应玩家的行动。」
「聚集很多绿色的地方是?」
「是都市,北京、上海、重庆之类的,当然,都市之外的地方绿色部队的收容率就会降下。毕……毕竟人类无法长期生活在没有基础建设的地方,变成难民的绿色部队将会随着时间的经过而减少,也就是逐渐死亡。」
「那么就是必须守住城市了对吧。」
「包括这点在内,我……我希望看看研究团队之外的人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总之就是试玩,因为只有我们来玩的话,老是会得出相同的结果。」
原来如此。
美军内部的机密设备,能够接触的人员想必十分有限吧。由于这个时间点刚好有外人来访,所以才想要让我们试玩看看。思——
「游戏的目的是什么?啊——呃——我是说过关条件之类的。」
「有……有好几种,不过首要目的是消灭『灾』,第二目标则是让人类生存一百二十回合,也就是十年的时间。反过来说,人类不到十年灭亡的话就算游戏结束。」
回头望向格里芬,只见她还一脸茫然的样子,看起来好像不太能理解内容为何。既然这样,自己就先来玩玩看好了。「灾」的行为原则,若说不感兴趣是骗人的。
慧抓起鼠标,大致过确认操作流程之后点选「NEW SIMULATOON」字样,显示回合数的地方便倒回至二〇一五年十二月。「灾」往中国内陆扩散中,周围的军队还分在各地,仅能持续进行零星的抵抗。
(首先来集结部队吧。)
据说反「灾」战刚开始之际,各国一直无法掌握状况而导致应对的速度落后。他们不敢相信出现了来历不明的侵略者和外星人这项情报,仅单纯怀疑这是其他国家军事上的突发状况。所以各国纷纷透过外交管道努力想要平息事态,因此丧失了建构防卫线的宝贵时间。紧接而来的溃败就如史实记载的那样,一旦开始倒下的骨牌是无法轻易制止的。
正因为如此,必须从一开始就阻止才行,倾尽人类所有力量把敌人关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
选择部队,「移动」,选择,「移动」,「移动」、「移动」、「移动」。
慧将蓝色小点大量往中国内陆移动,部队来自于北方、西方和南方,当然东方也有。与国籍无关,全人类彼此携手合作藉以打倒共同的敌人,尽管很不切实际,却是相当令人雀跃的光景。无论怎么看,红色小点都会被蜂拥而来的蓝色小点碾压。然而——
「唔!」
抵达的部队却遭到各个击破。或许是敌我双方的性能相差太过悬殊,无论投入多少同数量的部队,敌人的数目也并未减少。就仿佛打上码头的浪涛一样,在撞上的一刻立即破碎四散,不断重复着这样的过程。
啊!
红色小点入侵了战线的缺口。慧急忙准备建构起第二道防线,但由于所有战力都派往塔克拉玛干沙漠而迟迟无法如愿。红色浪潮在混乱的阵形中逐渐扩散,他们像毛细血管一样兵分无数,有的袭击附近的都市,有的则是偷袭友军的背后。
「生产」、「移动」、「战斗」、「移动」,然后再度「战斗」,根本就来不及。最初崩溃的是印度战线,倒三角形的半岛眼看着染成一片红色,打开了一条通往大海的通道。海上的补给线被无情截断,中东、非洲和大洋洲的海岸线遭到袭击,接下来就是一面倒的侵略。由于一开始末设想好用于防卫的战力,因此导致都市接二连三地沦陷。无处可逃的民众——绿色部队正以百万为单位迅速消耗中。
哔——
电子音响起。可行动的部队为零,「灾」获得胜利。
世界地图逐渐染成红色,就仿佛在燃烧一样,大地被红莲般的火焰焚烧殆尽。
尚克盯着画面:
「输……输了呢,经过三十回合,大概是两年半左右吧。倘……倘若是发生在现实里,大约明年中人类就会灭亡了。」
「可以再来一次吗?」
慧打直身体。岂能这样子就善罢罢休,他移动鼠标光标选择了「重新挑战」字样。
这一次准备将友军集结在战线的后方。
由于刚才是以各个部队为单位发动攻击,导致无法善用数量上的优势。所以这次改为用最低限度的部队先阻挡敌人进攻,再乘着这段期间编组用于决战的兵力。即使「
灾」如何厉害,一旦过上十倍以上的兵力应该不至于安然无恙才对。
当然,一开始会有相当多的都市沦陷,特别是中国内陆大概会陷入毁灭性状态吧。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只能说服自己这是一场游戏,藉此甩开伤感的情绪,最终只要能消灭「灾」就没有问题了。总之,友军的集结地点……就选择欧洲和朝鲜半岛这两处吧,届时计划在东西两处配置大军进行包夹。
游戏开始。
开头的一段时间,战局就如同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发展中。前线的友军在后退的同时一边阻挡「灾」的脚步,至于都市的损害则不予理会,一味努力准备着东西方的战力。
但随着游戏内的时间经过,状况开始产生了偏差。我方的战力并未如预期中增加,相反地,「灾」的数量则是逐步增加当中。
为什么?
慧暂停游戏,确认状态画面后终于发现原因何在。因为都市被摧毁了,由于并未建构起完整的防卫线,敌人就像游击队那样入侵,袭击了人类的主要据点。其结果导致生产能力低落,补充速度降低,但「灾」的增加速度未受到影响。所以敌我双方的物量差距才会逐渐在缩小。
糟糕,刚才玩过一次之后已经明白,以同数量对上敌人是毫无胜算的,必须乘着还保有数量优势之前解决敌人才行。
尽管战力差距和当初的计划相差太多,但慧还是出动了决战兵力,以左右包夹之势朝着中国内陆推进。
然而这个决定下得太晚,数量膨胀的「灾」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我方的主力,接着如怒涛一般涌入了产生出来的力量真空地带。从欧洲到美国,从朝鲜半岛到日本。
游戏结束,「灾」获得胜利。
「可恶!」
重新挑战。
将防卫战力分配至各都市并摆出持久战的架势。然而就和第一次游戏时一样,被「灾」各个击破之后全灭了。
重新挑战。
将主要军事力量、资源和生产设备全数转移至澳洲,但却被攻占了整个世界的「灾」蹂躏并轻易沦陷了。
重新挑战、重新挑战、重新挑战。
「我受够了。」
慧仰望着天花板投降了。难度实在太高,整个人有种快要不舒服的感觉。无论采取什么方式只会看到坏结局而已。
「那……那么接下来换你。」
尚克转头望向格里芬。桃红色头发的阿尼玛眼睛眨也不眨地回望对方:
「我?」
「是……是啊,虽然这并不勉强任何人。」
那灰色的眼眸仿佛询问着:「我该怎么做才好?」
「有什么关系呢,就试试看吧。」
反正不管是谁来玩,结果一样不会改变,顶多是人类生存回合略增或略减的差别罢了。思,毕竟她连自己的飞行仿真器都操作得不顺畅了,像这种复杂的模拟游戏应该也处理不来才对。
「知道了。」
交换座位后,格里芬的小手握住鼠标。她缓缓调节呼吸,然后盯着画面。
NEWSIMULATION。
首先是选择蓝色的军事部队,针对「灾」发动攻击,看起来并不打算建立什么防线或集结点之类的,她只是移动手边的战力不断向前推进。
当然,迎击的部队被轻松击败。格里芬继续选择下一个部队,将其移动至敌人的前进路上。然后再度被击败,移动下一个部队,又被击败。
(喂喂……)
这根本没有什么战略或战术可言,不过是在每个战场上即兴调动兵力罢了。而且由于只关注地图上的一部分,中国的内陆地区.从而导致其他地区遭到肆意的蹂躏。看着看着,西奈半岛已染成了一片红色。
「你啊——」
慧忍不住要提供建议的瞬间,肩膀却被人抓住了。尚克专心凝视着屏幕,那凹陷眼窝深处的双眼变得炯炯有种。
「安……安静看下去吧。」
喀嚓、喀嚓——鼠标的点击声不断响起。
距离开战过了一年,「灾」的势力几乎遍及整个欧亚大陆。代表军事力量的蓝色部队已所剩无几,包括都市也损失过半。
然而——
(什么?)
欧亚大陆的人口却未归零,仍有数亿的民众存活下来。
仔细一看,到处都可见到绿色小点的存在。它们并未淹没在红色大海当中,而是继续保持着醒目的色彩。
慧观察着格里芬的操作情况。她将民众撤出都市,躲进山中、原野、湖畔还有沙漠。当然,人口在没有基础建设的环境下会逐步减少,但数量没有归零。而针对那些已经逃离都市的人类,「灾」也没有做出继续追击的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
十年后,世界被染成一整片红色。但绿色光点仍局部性存在,显示人口的数字停留在十亿。游戏结束,人类生存成功。
「为……为什么?」
震耳的大音量传来。尚克紧紧抓住办公椅的椅背,一副要扑倒格里芬的样子开始追问,,
「为何这样做?你是基于什么想法做出这个选择?」
「不知道。」
格里芬一脸无辜地摇摇头。
「只是感觉这么做比较好。」
「感觉?」
「直觉,不由自主地。」
看来她自己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才好的样子。但尚克却无法克制激动的情绪,依旧呼吸急促地逼问:
「这……这是遥所编写的程序吗?机械式学习的影响?还是其他的关键因素?我……我听说你是个比较特别的阿尼玛,莫非其他日本的阿尼玛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还是只有你会采取像刚才那样的行动。」
「等……等一下,尚克先生。」
如此激动的情绪很不正常。他哆嗦嘴唇,绷紧脸颊的肌肉,仿佛一只见到猎物的肉食动物。格里芬猛然颤抖一下肩膀,整个人的身子向后仰。尚克伸出手试图要留住对方:
「我……我想分析一下你的思考例程和记忆空间,就算只有表面性的部分也好,我想知道你到底跟莱诺有什么不同。没……没问题吧?绝对不会损伤你目前的人格资料。」
「……!」
「一点点,只要一点点就好了。拜托你。」
这个瞬间,房门伴随巨大的声响被打开了。
挟带热风的外部空气涌入室内,混浊的空气被驱散,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一名戴眼镜的肥胖男站在入口处,他用极度不悦的表情盯着室内。
「八代通先生?」
粗大的眉毛揪在一起。他确认屏幕上的画面,然后用鼻子哼了一声:
「你想对我这些孩子做什么?不要乘着别人在讨论事情的时候自作主张。」
「只……只是玩个游戏而已,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尚克举起双手,做出从格里芬身边离开的动作。八代通快步走来,一把抓起少女的手:
「回去了。」
他不由分说地让对方站起来,然后无视于格里芬「咦?啊?」的喃喃声,径自对这边抬了抬下巴。
「可以回去了吗?」
现在还不到两点。按之前的说法,印象中应该要多花一些时间才对。
「事情大致都办完了,后续的部分可以透过邮件沟通。」
尚克流露出明显的不满。但或许是没有立场可以出言抗议,他仅能将嘴唇扭曲成ㄟ字形。
「动作快。」
被对方接连催促后,慧整个人站起。就在三人准备走出房间的瞬间,后方传来嘶哑的声音:
「遥!」
尚克紧紧握住双手,那苍白的脸颊上略微浮现红润。
「我……我们人类需要情报,原封不动地接纳现有的东西是不会有任何进步的。为……为何你不继续深入挖掘?那孩子可是一座宝山啊!」
八代通停下脚步回头,他用冷酷的眼神注视着以前的研究伙伴:
「威利,你根本不了解阿尼玛是什么样的东西。」
冰一般的声音。
至此不再说明,他将头转回前方迈开步伐。尚克之后并未再出声挽留。
「不好意思,让你们陪我做这种奇怪的事情。」
回程的包机上,八代通在空调凉爽的客舱内这么喃喃说道。
白袍男性坐在对面的座位上跷起二郎腿。他用手拄着脸颊,另一边的手肘则是摆在扶手上。老实说姿势相当难看,所幸多用途飞机的客舱相当宽敞,不会造成压迫感。顺带一提,格里芬正在隔壁座位上睡觉,浅桃红色的脑袋倾向一边发出缓慢的鼻息。从厚木基地起飞还不到十分钟,看来她之前真的是太紧张了。
「不会。」
慧小心翼翼地不吵醒少女,一边这么回答。
「老实说,我还不是很清楚究竟被找来做什么。」
以单纯的见面来说实在有些诡异。作战的说明和打招呼的过程草草结束,和美国海军的实战部队之间也几乎没有任何交谈。其中占据了较长时间的部分就只有与莱诺一起吃午餐,然后就是尚克的游戏了。
八
代通咂了一下舌:
「大概是想要收集你们的数据吧,毕竟阿尼玛和人类的互补关系找不到其他的案例,他可能希望调查其中存在什么架构。真是的,居然让你们接触模拟游戏,要是格里芬因此又变得不稳定到底要找谁负责?」
他用皮鞋鞋底踹了一下地毯,看来似乎相当愤怒。慧不禁回想起发生在研究室里的互动:
「你刚才对尚克先生说了一句『你根本不了解阿尼玛是什么样的东西』对吧。」
「我有说。」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撇开其余蛮横的做法,尚克的主张的确存在令人可以接受的部分。我们人类对于「灾」完全不了解,收集情报以推导出假设,然后提出对策,这应该是身为科学家理所当然的心态才对。
「那家伙——」
低吼般的声音传来。
「把阿尼玛当作只是普通的程序看待,所以才老是嚷着说要解析和分析数据之类的,他认为只要可以解读出原始码就能了解真相。真是愚蠢,这些家伙岂是那么单纯的东西。你认为生物的大脑可以被解析吗?能从头到尾彻底查明其运作方式为何?」
「应该不行吧。」
「是啊,办不到。即使对猫、狗和鱼类这样单纯的生物,也无法完全弄清其思考。『灾』的核心也是一样,在将它视为计算机的瞬间就无从了解其本质了。我们必须原原本本地接纳它,并非当作程序而是透过教育和对话使其成为我们的同伴。就像教育婴儿一样,耐心地花时间培养。」
「扶养小孩吗?」
「喔,就类似临时保母一样。」
这个瞬间,慧的脑中浮现出八代通绑着婴儿背带的模样。挥舞着摇摇铃,一手还拿着奶瓶。哇,真是太不协调了。
「嗯。」
格里芬翻动身体。糟糕,声音太大了吗?慧屏息静静观察。不要紧,还没醒过来,那长长的睫毛依然是下垂状态。
两人的距离比平常更近,其精致的造型令人不禁看得入迷。天使般的睡脸,不带一丝恶意的纯洁无暇表情,简直就像个婴儿一样。
「这些家伙真的是站在人类这边的吧。」
慧下意识这么喃喃自语。
即使用了「灾」的核心,格里芬依旧和他们不同。她是个喜爱人类、爱护世界,陪伴在大家身边的可爱守护天使。
若要说有什么东西继承自「灾」的话,就只有EPCM抗性和空战能力了,其他什么也没有留下,包括感情、人格和记忆,一切都是在和人类接触的过程中慢慢培养,应该是这样没错。
然而——
一种莫名的不安掠过心头。
既然格里芬失去身为「灾」的记忆,刚才的游戏过程又是怎么回事?仿佛已经了解「灾」的目的并根据他们的行动做出对应的选择。尽管她声称这是「不由自主」,但不具备任何必要知识是不可能玩出那种结局的。
说到这个,法多姆在夺回海鸟岛的作战时曾说过很奇怪的一句话——「才刚诞生,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时候就存在一股微弱的冲动」。
空荡荡的她所唯一存在的意念。
『必须守护这个星球。』
必须守护这个星球的未来。
从谁的手中守护?又是为了谁而这么做?
「阿尼玛和『灾』是不一样的对吧?」
听见这句反复的低语,八代通眨了眨眼睛:
「那当然了,你怎么还在问这个?」
真的是老调重弹了。杀死母亲的存在与她们不同,她们如今和人类一同并肩作战开拓未来。尽管自己非常清楚这一点,然而——
慧不禁想起尚克所投来的那种慑人的视线。
『原封不动地接纳现有的东西是不会有任何进步的。』
诅咒般的一句话。将阿尼玛视为非阿尼玛的存在并彻底调查后,究竟会得出什么结果?那对我们来说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
(你就是你啊。)
慧轻轻握住格里芬的手。
一股冰凉的触感传递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