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本办公大楼,小松基地
八月二十五日上午十一点
「好,大致没问题了。」
浏览屏幕上的记述后,八代通这么点点头。
从床上爬起来后,隔壁诊疗台的格里芬恰好也撑起身子。她露出苍白的腹部就这样直接穿上斗篷罩衫,检查人员正在拔除电极收进盒子里。
技本的检查设施就和昨日一样笼罩着静谧的气氛,时刻为上午十一点,调整作业比预期中还顺利。结合自己与格里芬的脑波加以调整的作业,这是为了让不稳定的她成为可运用战力的必须过程。
八代通的手指点了一下鼠标:
「EGG也很稳定。虽然还有些怪怪的地方,不过休息一天应该就好了。呃,今天的警戒待命呢?有安排格里芬吗?」
一名工作人员摇摇头,对方在确认平板计算机后回答是伊格儿和法多姆两人。
「那就好。」
说着,八代通坐在椅子上。他作势取出香烟却忽然停下动作,接着嘴里「啧」了一声整个人面向这边:
「嗯,总之就是过度劳累了吧。连日的警戒待命和这阵子的HiMAT发动导致了极限时间缩短,今天就好好休养一下吧,要整天睡懒觉吃闲饭也是可以的。」
「睡懒觉吃闲饭——」
应该可以说得更好听一点吧。原本准备抱怨却打消了念头,讲话刻薄粗鲁是他这个人的注册商标,可不是自己所能够劝得动的。
「我可以请假吗?」
格里芬微微倾头问道。
「喔,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嗯——她沉思了一下。
「我想去拉面店。」
「拉面?」
「放满鸣门卷,外加一盘饺子。」
「你又迷上了那些垃圾食品啊。」
八代通苦笑着望向这边,慧急忙摇头挥手否认:
「我只带她去过一次喔。况且她不是什么都吃吗?去厚木时也吃了披萨和薯条之类的。」
「可是却一直长不高呢,胸部还有臀部多长一些肉会比较好。」
「像遥一样吗?」
面对格里芬的问题,八代通点点头:
「只要不停吃下去就能拥有像我这样的身材喔,鸣谷同学想必会很开心吧,这就是所谓充满肉感的成年人魅力。」
「我会努力的,用以往两倍的食量。」
「拜托别这样。」
想象格里芬的肥胖模样,慧不禁浑身颤抖。尽管不觉得体态丰满有什么不好,但跟八代通的体型完全是两回事。他纯粹只是不注重身体健康,根本不是值得效法的对象。
八代通耸耸肩膀:
「嗯,先不开玩笑了。要外出下次再说吧,毕竟就算是出门一趟也会加重她的负担。今天就先在基地里悠哉度过好了,如果肚子饿的话——」
他从怀里取出预付卡,是上面没有穿洞的全新卡片。
「拿这个去买喜欢吃的东西吧,你们两个都由我请客。」
「可以吗?」
「你们出击的次数很多,这算是一种临时奖金吧。」
格里芬双眼发亮,仿佛收下宝物一般双手紧紧将其握住。
「慧,我们去餐厅,点A套餐到C套餐的所有全餐。」
「吃不了那么多吧。」
将猛然开始准备的格里芬放在一边,慧压低声音:
「那个,八代通先生。」
「怎么?这些额度还不够吗?想不到你挺贪心的。」
「不是,我想问昨天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什么事?」
「敌袭之类的。」
粗大的眉毛疑惑地扭起。
「我并没有听说,应该也没有人通知过你吧。」
「是的,是这样没错。」
那么果然是搞错了吗?小松市内的讯号和感觉障碍,自己还以为当时上空出现了「灾」。
(嗯,要是真的这样,事情早就闹得更大了吧。)
昨晚在感觉到异常后,自己立刻向格里芬询问状况。但整个基地却是静悄悄,也未拉响紧急升空警报。今天造访技本后也未发现古怪的气氛,就和往常一样,大家都在默默处理业务。
错觉、误判、单纯的头晕目眩。
尽管一时间很难这么承认,但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纯粹是连日的出击和紧张而导致精神不稳定罢了。
「怎么了吗?」
八代通的语气中带着狐疑,他睁大细小的眼睛观察这边:
「你的脸色有点差喔。」
「不。」
慧摇摇头,尽管心中带有疙瘩仍努力装出开朗的表情来。
「我不要紧,没什么。」
「那就好。」
追究并未继续下去。八代通面向桌子后忽然叫了一声:「啊,对了。」
「要去餐厅就赶快过去。如果赶在十二点之前,说不定可以看到挺有趣的画面喔。」
「有趣的画面?」
对方投来恶作剧般不怀好意的笑容,似乎不打算对此多做解释。意思是如果好奇的话就亲自去看看吗?
「那么,我们这就过去了。」
「喔,格里芬拜托你照顾了。」
粗鲁地抛出这句话后,他将目光转回手边的文件。接下来便开始埋首于作业当中,仿佛完全忘了这边的存在。
沐浴着夏天的阳光,两人走在基地内道路。
空气相当干燥,昨天的湿气犹如作梦一般。色彩鲜明的蓝天下方,民航机挟带轰隆声起飞,蓝色画布上滴落一条白色颜料持续向东延伸,大概是飞往东京的班机吧,银翼反射着太阳光。
在沥青路面加热后的气味笼罩之下,两人抵达了队员餐厅,是一栋蓝色屋顶白色墙壁,看似滑雪小木屋的建筑物。好奇确认一下时间,现在才十一点半而已。
「怎么了吗?」
面对一脸纳闷的格里芬,慧回答:「唔——」
「八代通先生刚才说『要去餐厅就赶在十二点之前』,好像可以看到什么有趣的画面。」
你有什么头绪吗?这么询问后,格里芬却是摇摇头,看来她也并未被告知的样子。
有趣的画面……有趣的画面吗……
嗯,总之看了就知道,虽然太过期待失望就可能会愈大吧。
打开拉门进入其中,穿过自动贩卖机区来到餐厅后——
「啊,欢迎光临。」
一名白化症的阿尼玛正在担任服务生。
啊?
白色的厨衣和围裙相当耀眼,其两手拿着多个叠起的托盘,或许是活动量相当大,额头微微渗出汗水,但她却不去擦拭而是继续放任着。
「请等一下,这边收拾完毕后就端水过去。」
「啊,嗯。」
「点餐请先购买餐券,待会就会前去回收。位子请坐在窗边。」
「喔……好。」
等等,等一下一
「贝儿库特!你在做什么啊!」
「做什么?」
她倾着纤细的颈部。
「我在帮忙餐厅的工作,就像眼前看到的这样。」
「唔,真的就像眼前看到的一样。」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来龙去脉完全无法理解,感觉就像省略了三个阶段的说明直接跳到结论。
「对不起,我要去收拾一下餐具。」
贝儿库特恭敬低头行礼,然后离开。将托盘放进回收口,她开始熟练地分类餐具,将筷子、汤匙和杯子分别投入各自的洗涤处。
慧无奈之下前往餐券机,使用八代通的卡片购买两份A套餐,格里芬和自己的各一张。走向窗边的座位时,贝儿库特刚好忙完回来。那白皙的手将托盘上的水杯放在桌子上,接着拿起餐券确认:「A套餐两份。」她微微一笑:
「有其他要追加的餐点吗?」
「餐点没有,不过倒是有个问题,为何自卫队的餐厅会变得像家庭餐厅一样?」
「家庭餐厅?」
「就是家庭式餐厅啊,有服务生会来到桌子旁帮忙点餐。」
喔——她这么点头,然后缩起肩膀。
「我昨天不是前去打扰了子体的修护现场吗?」
「嗯。」
「好像接到了投诉。」
噗——慧为之喷饭。
「投……投诉?」
「内容是不要让我再去机库,以免让大家看了捏把冷汗。虽然很高兴有这份心意,不过要是发生什么事故就伤脑筋了。对方好像直接联络了技本,于是我询问还有没有其他能帮忙的地方,八代通先生就推荐这里的工作了。」
「他介绍你服务生的工作?」
「啊,与其说是服务生——」
远处有人在呼唤贝儿库特的名字。身穿衬衫的自卫官正在挥着手,其后方可见到便服打扮的集团,总共约十人左右,除了中年男性和女性甚至还有小孩子。
「好的,马上过去。」
她大声回答,然后离开桌子,站在供餐台前方手脚利落地开始将放有咖哩的托盘端去。
怎……
怎么回事?
意料之外的来访者令慧哑然无言之际——
「参访团。」
格里芬这么喃喃说道。那灰色的眼眸望向集团处。
「是宣传班举办的公关活动,接待民间的参加者并说明基地的工作。上午时段为十点到十一点半,之后是体验用餐。」
「体验用餐。」
「就是在餐厅里让大家品尝自卫队的伙食。」
啊,原来如此,我懂了。
也就是让贝儿库特负责接待那个参访团的意思吧,协助招待访客以让他们留下美好的回忆。所以才会指定在十二点之前吗?为了配合参访团的行程而让她在餐厅里工作。嗯,只要了解的话就根本不算什么了,完全是很正当的理由。
等等。
「那个大叔在想什么啊!」
她可是阿尼玛啊。而且是流亡自俄罗斯,来历不明的试作战斗机。明明在基地内也需要小心保密,结果偏偏让她来接待参访团?与民间人士面对面?未免也太大胆了。
况且她的外表并不普通,清一色白的皮肤和体毛、斯拉夫人的脸孔、血液般鲜红的眼睛。
果不其然,参访客都一副吃惊的模样,纷纷向正在摆放咖哩的贝儿库特投以奇异目光。
其中一名小学低年级左右的小孩看似胆怯地躲在家长身后,但贝儿库特依然面带微笑向对方点头致意。
「呃,她是在这里打工的留学生。」
队员这番刻意的介绍,让访客们做出「喔」的敷衍反应,众人之后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转而聆听参访的解说。
贝儿库特返回供餐台前方。那背影看着令人十分不放心,慧于是忍不住站了起来。他从背后接近对方:
「你为何要这么努力呢?」
语气中透露出焦躁感。贝儿库特看似炫目地眯细双眼转过身来。
「之前也说过,包括无法战斗和丧失记忆都不是你的错。你或许会因为什么事也不能做而感到焦虑,但也不必勉强工作吧?总觉得好像在强迫自己一定要找件事情做——」
让人看了很不安。
慧绷紧嘴唇,贝儿库特却是放松了嘴角:
「慧先生真是体贴呢。」
柔弱的微笑。
「不过说得有点不对。」
「不对?」
「因无法战斗而感到焦急,这是我最初的想法。但在听到没有适合装载的武器,所以无法和自卫队机联合作战后,我却松了一口气。啊,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不能飞也不能战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
「我……其实很害怕与『灾』战斗。」
白皙的脸庞充满自嘲,灰暗的厌恶感遍布整个眼眸。
「原因我不清楚。不过心底深处确实存在着这种本能的恐惧,身为阿尼玛、身为兵器,却讨厌战斗、害怕敌人,一定很差劲对吧?一个人静静待着仿佛会被自我厌恶的感觉掐得喘不过气来,所以我才会盲目地让自己四处活动,根本不是出于焦躁感或责任厌如此高尚的原因。」
「贝儿库特。」
就在慧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伫立在原地时,贝儿库特换上开朗的表情强颜欢笑:
「我来送餐点,抱歉让你们两位久等。」
她将盘子放在托盘上准备端起来之际——
「讨厌——不要跟过来嘛!人家要一个人吃饭!」
吵闹的声音响起。餐券机附近晃动着华丽的金发,身穿丹宁背心的少女气呼呼地耸起肩膀,圆滚的大眼睛和性感的嘴唇,短裙下方的修长腿部光滑白皙,散发着水嫩的魅力。
是F-15J的阿尼玛,伊格儿,而位于她视线另一端的是——
「哎呀呀,怎么可以诬赖别人呢?是我正想吃午餐你却刚好走向了餐厅。应该说是你抢在了前头,让我觉得很困扰喔。」
散发着朦胧绿光的娃娃头发型,这并非照明的缘故,而是体内自然流露出来的光辉。是天生拥有翡翠绿颜色的阿尼玛,RF-4EJ-ANM法多姆。
她的脸上浮现出与其日本人偶般的容貌完全不相符的嘲讽笑容:
「嗯,既然都来到这里,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餐呢?顺便回顾一下刚才的模拟战。」
「绝——对不要!」
「别这么说,来好好分析总计二十四败一平手的理由如何?啊,因为没有脑子可以分析,所以才会一直重复相同的失败吧,真是失礼了。」
「咿————!」
又在被法多姆挖苦了吗?伊格儿也是,一直去理睬对方难怪会被耍着玩,她自己大概完全没发现这点吧。
目睹完全不像军事基地的光景,访客都错愕地翻起了白眼,队员急忙反复强调,「她们都是打工的留学生」。这里的留学生还真多呢。慧犹豫着是否要在她们演变成扭打之前出面阻止时——
「知道了。我并不打算强迫你,看来我好像稍微惹你生气了,是否能让我陪个罪呢?」
「赔罪?」
法多姆的提议让伊格儿瞪圆了双眼。她从餐券机里取出餐券抬起下巴询问:「什么赔罪?」那皱起眉头的模样充满了戒心。法多姆从小袋子里取出钱包:
「今天的饭钱我来出吧,我请客。」
「咦?真的吗?」
「是的,刚才购买的餐券让我来付钱吧,毕竟要是真的被你讨厌的话就太令人伤心了。那是多少钱呢?」
我看看——伊格儿低头打量自己的餐券,她扬起一边眉毛:
「三百八十圆。」
「知道了。那么……啊,抱歉,我身上并没有带零钱呢,我拿五千圆的钞票出来,你可以找我钱吗?」
「啊,嗯。」
伊格儿用两手计算,接着从钱包里取出四千六百二十圆,是四张千圆钞及总数六百二十圆的硬币。法多姆把玩着手中的五千圆钞一边收下了零钱,她迅速将其放进小袋子里,然后「啊」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找到千圆钞了,呃……这边零钱多了点,能不能跟你换一下呢?不行的话也不勉强。」
「……这点小事没问题喔,毕竟你请人家吃饭了嘛。」
「谢谢你。那么这个五千圆钞和千圆钞,再加上你手中要找我的四千圆,跟你兑换一万圆的钞票好吗?」
「我算算……5+1+4的话,等于一万圆吧,来。」
五千圆钞和千圆钞,就这样和万元钞交换。将收下的钱放进钱包里,法多姆微微一笑:
「计算完毕了呢,那么就当作我们两人和好了怎么样?」
「嗯!」
伊格儿双眼闪闪发亮,像得到宝物一般握紧了餐券。
「嗯!法多姆真是个好人呢,有点另眼相看了!」
见到真心喜悦的法多姆,慧感到有些异样。嗯?什么?刚才的互动是不是有些奇怪?
「那……那个!」
剎那间,一道白色的风动了,厨衣下襬摇曳着。回过神来,贝儿库特已经走到法多姆她们的面前,她看似很苦恼地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个——」
「刚才的对话,我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了呢?」
法多姆声音显得冰冷,投以带刺的目光。贝儿库特却毫不畏缩地望向了伊格儿:
「不好意思,冒昧问一下,钱包里原本有多少钱呢?」
「咦?人家的钱包?」
「是的。」
「一万和五千圆……吧?」
「现在又剩多少呢?」
某处传来咂舌的声音。当着表情不快的法多姆面前,伊格儿睁大眼睛叫道:「奇怪?」
「为什么?居然只有一万圆。明明就有人请人家吃饭了,怎么会?」
原来如此。
慧叹了一口气,走到贝儿库特的身旁:
「你的四千圆是法多姆给你的五千圆所要找的钱,怎么可以算在一起换钱呢?法多姆支付的金额是五千圆钞和五张千圆钞共计一万圆,你付给她的却是一张万元钞和四张千圆钞,加上六百二十圆的零钱后一共是一万四千六百二十圆,减去之后等于你损失了四千六百二十圆喔,乍看是法多姆在请客,实际上是在坑你的钱。」
没错,说穿了就是重复计算找回的钱和要兑换的钱,原本该分开处理的过程却被迫混在一起计算。这当然是故意的,目的是让金流复杂化。至于这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而做的——
「啊——,人家又被骗了——!」
见到瞪大眼睛的金发少女,法多姆飞快地将脸别开:
「没有学习能力是你自己不好。差点又可以增加一则笑料了呢,出现了一台连四位数的计算都不会的无能演算器。」
「气死人了——!」
伊格儿要上前揪住对方,但贝儿库特却挡在中间。她抿紧嘴唇,用锐利的目光注视法多姆。
紧张的气氛随之而生,法多姆眯细自己的大眼睛。
她抹去脸上的表情沉声开口:「你——」
「就是那架流亡机吧。怎么?就算面对素不相识的阿尼玛同样也嫉恶如仇吗?真是令人钦佩的正
义感,不过好歹先认清自己的立场如何?仅凭一知半解就要插手仲裁他人,没有什么比这更危险的事情了喔。」
仿佛在回击冰冷的目光,贝儿库特向前踏出一步。绿色和白色的光辉拉近距离。法多姆毫不退缩,凝起人偶般的脸庞承受对方的压力。
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贝儿库特握紧了拳头。她撑大鼻孔——
耸起肩膀,露出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
「如果没有钱的话,我来出!」
……
「啊?」
法多姆感到吃惊。贝儿库特涨红着脸继续道:
「我……我可以拿出五千圆左右,请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而让自己留下污点。无论多么贫穷,至少应该保持内心的充实才对!」
「贫……贫穷!我吗?」
「需要多少钱呢?是一万圆?还是两万圆?再不然我可以亲自去拜托八代通先生。」
噗——慧忍不住笑了出来,爆笑的冲动自腹部涌上,整个人瞬间溃堤,好笑,真是太绝了。由于贝儿库特的态度相当认真,更是营造出了十分喜剧性的一幕。
「慧……你笑得太夸张了。」
法多姆的声音中夹带着怨恨。望向贝儿库特,她却换上一脸错愕的表情,看样子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有哪里好笑。
「嗯,所谓恶作剧太过分,到头来害到的还是自己。是不是一次很棒的教训呢,法多姆?」
「随便你怎么说。」
法多姆用鼻子不满地哼道。她伸出手,将某样东西放在伊格儿的手心里。
「奇怪?五千圆?为什么?」
未回答这个问题,法多姆转而抬了抬下巴:
「对了,慧你是不是把自己的搭档弃置太久了?那模样看起来相当可怜喔。」
回头一看,只见桃红色头发的脑袋已经趴在桌子上。一手拿着调味料的瓶子,另一只手则是抓着餐巾。
不好,似乎饿到极限了。仔细一想,她已经等了相当长的时间,得赶快把套餐送过去才行。就在急忙准备跑上前的瞬间——
警报响起。
低沉的声响撼动空气,访客开始鼓噪,解说员则是反复强调「请冷静下来」。到处传出手机终端的铃响,餐厅内充斥着此起彼落的电子声。
「紧急升空,又来了吗!」
法多姆透过手机终端交谈。她顶着聪颖的表情回答:「是。」「是。」然后望向伊格儿。
「方位270和330,似乎确认有两个编队。我们一起出动,在邻接海域上将其击落。」
「用不着你说!」
呼吸急促的伊格儿跑了出去,法多姆将预付卡收进怀里,叹了一口气:
「起码也让人好好吃个午餐嘛。」
「不好意思,我们今天——」
「是格里芬的休息日对吧,不用放在心上,明天就轮到我好好休息了,请充分养精蓄锐吧。毕竟在疲劳状态下升空,要是被击落的话就很伤脑筋了。」
那么,祝你安好。
她轻柔一笑,离开了现场,束腰裙的裙襬随之摇曳。
警报仍持续在鸣响。
一旁的贝儿库特紧紧咬住下唇,或许是对于无能为力的自己感到气愤,那纤细的手指抓紧了围裙。
「贝儿库特。」
正准备安慰对方不要太放在心上之际——
胸前口袋的手机终端发出震动。从振动的型态判断可以得知是基地的来电,慧查看液晶画面后发现了「舟户」的字样。
舟先生?
「喂,我是鸣谷。」
『你现在在哪里?格里芬也一起吗?』
「是……是的,我们在餐厅。」
『餐厅?那么贝儿库特也在吗?』
「是的。」
心头顿时一震。什么?为何会冒出她的名字?
慧因不安而陷入沉默时,舟户以生硬的语气继续道:
『你们三个人过来2机这边。又出现了一个编队的「灾」,准备紧急升空。』
走进机库,配备耳麦的修护员便在眼前奔跑而过。
JAS39D的子体被装上了武器。登机梯和运输车在在周围穿梭,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各种电缆陆续从维修舱口被拔除,工作人员很神经质地到处确认是否有点检口忘了关闭。
「抱歉,挑在你们休息的期间。」
前来迎接的舟户大声说道。警报依然未停止,跑道方向不断传来喷射引擎的运作声。慧回答一声「不会」然后调节紊乱的呼吸。
「您说『灾』从三个方向发动攻击,是真的吗?」
「我也很想当作是在开玩笑,不过这是真的。他们好像从朝鲜半岛和东海一带错开时间分别袭来,要是一起过来的话,光凭伊格儿她们就足以应付。但没想到居然会如此分散,必须要各个方向都指派一架阿尼玛过去才有办法应付。」
所以我们才会被叫来吗?但为何连贝儿库特也一起?
「最后那个编队的规模无法评估。在某些情况下,光格里芬一架或许应付不来,所以室长的意向是我方也动员所有能出动的战力。」
「战力……是打算让贝儿库特参战吗?可是这家伙的武器——」
「武器的话倒是有。」
「咦?」
舟户用下巴指了指。仔细一看,JAS39D的对面还有另外一架正在修护的战斗机。配备了巨大前掠翼的怪异形状,Su-47的子体。
修护员使用起重机将飞弹安装在弹舱内。白色粗厚的形状,不同于自卫队的飞弹,前方装有前翼,半透明的寻标器散发出朦胧的光泽。
「这是R-73,箭手飞弹,从人民解放军那里回收而来的,但原本就是俄国制造的,运用上应该没有问题才对。机炮子弹也凑到了可供两三场战斗使用的数量。」
「是中国的?」
「那边的装备体系是前东方集团,也就是以苏联制兵器为主对吧。只要沿用逃难而来的人民解放军战斗机上的武装,起码还可以维持贝儿库特一架的战斗力。毕竟自上海逃难战以来,前来避难的机体也增加了不少呢。倘若不择手段的话,再怎么样都有办法弄到。」
原来如此,并非修改成自卫队规格,而是准备了可以直接装备的武器吗?这样一来,的确就克服了麻烦的兼容问题和性能问题。不过——
贝儿库特猛吸一口气。她张开单薄的嘴唇,脸色变得苍白,就仿佛被看不见的枷锁绑住身体的样子。
『我……其实很害怕与「灾」战斗。』
餐厅内的对话在脑中苏醒。没错,尽管不知原因为何,她如今对战斗抱持着本能性的恐惧。并不是有了武器就能够战斗的问题。
「舟先生,这家伙……」
慧下意识要倾诉之际——
「我……可以的。」
细微的声音传入耳朵。惊讶的慧回头一看,只见贝儿库特绷紧表情,她颤抖着嘴唇直直注视舟户:
「我愿意做,请让我试试。」
「贝儿库特,你……」
「一直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坚强的微笑令人心痛。原本打算询问她是否真的没问题,但却被推车吵闹的轮子声盖过。
或许是既定的修护项目已经结束,工作人员逐一离开机体。
舟户点点头:
「好,那么就出动两架。格里芬,可以拜托你管制吗?」
「好。」
格里芬抓住这边的衣袖,灰色的眼眸望来。
「慧,我们走吧。」
「啊,嗯。」
慧依依不舍地走向子体,坐进驾驶舱固定好安全带和降落伞背带。格里芬触碰控制面板后,所有的动力都恢复了。外观转变为鲜艳的红色,飞行控制面开始作动。
仔细一看,Su-47也恢复了本身的光辉,白光仿佛雪结晶爆开一般笼罩整个机体。装甲座舱罩关闭,凶暴的引擎声响彻四周。
正面屏幕跳出数据链建立完毕的通知,贝儿库特的状态陆续被传送近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
「用不着勉强自己喔。」
慧透过无线电这么呼叫后,对方语气生硬地回答:『好的。』
『不要紧,毕竟难得有这个机会。』
All station, KOMATSU Ground, Hot Scramble. All station, KOMATSU Ground, Hot Scramble.
地面管制员宣告两架子体即将紧急升空。在旋转警示灯的照耀下,机体前进至机库外。经过最低限度的通讯后,机体起飞,数秒后摇身一变成为云上的访客。
「格里芬,现在有空吗?」
待高度和航向稳定之后,慧这么呼唤对方。格里芬回答了一声:「嗯。」
「关于贝儿库特,那家伙好像几乎没有实战经验,突然要求她进行空战大概会不知所措吧。所以——」
「最好不要将她算入战力当中吗?」
「可以的话。」
短暂的沉默后,格
里芬回答:
「我会考虑,不过要看敌人的数量而定。」
「说得也是。」
若是出现几十架「灾」的话,就无暇去顾及他人的状况了。这纯粹是建立在敌方仅有几架,光靠自己两人就可应付的前提之上。
格里芬提高声音:
「BARBIE01呼叫BARBIE05,听得到吗?」
『BARBIE05……听得到,收讯良好。』
「我和慧先行一步。在获得指示之前禁止战斗,只要专心戒备周围状况即可。」
『了解……收到,BARBIE01。』
通讯结束。
慧怀着祷告的心情盯着战术地图。拜托,运气千万不要这么好啊,麻烦最多控制在三四架左右的程度就行了。
接下来好一阵子,驾驶舱内仅充斥着喷射引擎的排气声。机体在日本海上空一路往西前进,离开了领空来到专属经济海域,在右手边面向水平线的情况下一边寻找敌人踪影。EPCM的发射来源一步步接近当中,耳麦里开始传出雪花画面般的杂音。
「确认目标,10点钟方向。」
格里芬高声警告。十点钟方向目视敌机,目光随之望去,只见云层间出现银光,对方排列成横一列往东前进中。是小型的制空战型,数量为——
(两架。)
全身顿时放松,安心感差点让自己叫出声音来。太好了,这样一来光靠我们两个就能解决。
「格里芬。」
感觉对方似乎点了点头,慧开启无线电频道呼叫贝儿库特:
「Bogie由我们来对付。BARBIE05你先在后方待命,知道了吗?」
『咦?可……可是。』
「既然要面对实战,不妨先看一遍阿尼玛是如何战斗的。学习成果等下次有机会再表现出来就好了——BARBIE01,Engage。」
慧让机体倾斜,透过升降副翼改变气流的流动飞向左前方的敌机。
操作武器选择画面后,瞄准框出现在正面屏幕上,配合飞弹寻标器的动作追踪敌机。当显示即将重叠在一起的瞬间,「灾」仿佛察觉到看不见的杀气开始打乱编队。
玻璃艺品的机翼发亮,敌机挟带锐角般的凝结尾做出防御动作。岂能让你逃跑?慧降低油门以缩小回转半径,手中的操纵杆密集摆动,持续将敌机置于正面位置。
锁定。
「FOX2。」
白色长枪划破蓝天。
面对直逼而来的威胁,「灾」打算更进一步采取闪避机动。对方提高速度试图扰乱寻标器的目光,但我方的弹头已在格里芬的管制之下,一定程度的机体动作是无法摆脱的。然而——
「灾」忽然停止动作。
就像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抓住一般,对方保持倾斜的姿势静止,在还来不及感到狐疑之际猛然调转飞行的方向,以刚才截然相反的方向朝着飞弹冲去。
「什么!」
正面冲撞,猛烈的爆炸产生,意料之外的光景令自己哑然无言之时,另外一架划破爆炸黑烟突击而来。对方看起来并未发射炮弹或导引武器,就好比受伤的斗牛一般拼命在拉近距离。
「!」
要直接冲撞上来?打算玉石俱焚?可恶,到底在想什么啊,慧急忙用飞弹瞄准,但时间上已来不及。闪避?也不行,机炮?就在手指扣下扳机准备射击之际——
(咦……?)
「灾」直接穿过了这边的右手边上空,对于最大的威胁丝毫不屑一顾。敌机挟带刺耳的破风声高速前进,其直线飞行的尽头处是——
纯白的子体。
「贝儿库特!」
慧扳动操纵杆翻滚机体,以几乎要失速的姿势调头追赶「灾」。
Su-47持续笔直飞行。或许是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感到畏缩,飞行控制面完全没有动作。两机的距离拉近,机影重叠。慧的脑中浮现刚才的冲撞景象。
BEEP。
瞄准框呈鲜红色闪动。
他按下武器投掷钮。仿佛捎上了自己的执着,击出的飞弹加速,贯穿了「灾」的躯体。爆炸声响起,橙色的冲击波让阳光变得黯淡,破碎的玻璃片夹杂在火焰当中坠向大海。
心脏剧烈跳动,有赶上吗?还是没有?就在慧瞪大眼睛环视周围之际,在背光之下可以见到极具特色的前掠翼,机体毫无损伤,依旧在直线飞行中。太好了,Su-47依然健在。
「BARBIE05,没事吗?状况如何?」
面对格里芬的询问,一个细小的声音回答:『是……是的。』
『我没事。对不起,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没关系。」
后座的少女简短答道。
「有困难时就要互相协助。」
那有些得意的口吻大概是因为平常被其他阿尼玛冷遇的缘故吧,如今表现出一副完全不排斥让后辈依赖自己的态度。
格里芬探出身子:「慧。」
「周围空域净空,已确认EPCM消灭。要联络小松吗?」
「……」
「慧?」
「啊,嗯。说得也是。」
目光被白色子体深深吸引,一种无法言喻的异样感在心中涌现。刚才目睹了「灾」的行动,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有任何的战术或配合可言,只是一味疯狂冲上前。就好比被某种磁铁般的东西所吸引,抑或是重力的方向突然改变一样。
他们的目标是贝儿库特?
因为第一次上场所以认为她很好对付?唔,既然这样直接攻击就行了吧,根本没有必要做出不惜冲撞飞弹的举动。
那么又是为什么?为何会出现那样的行动?
找不出答案。在耀眼的阳光下,白鸟静静地飞舞于天空。
*
市谷,东京
八月二十六日上午十点二十分
都是一堆连锁店啊——八代通这么喃喃自语。
走出JR市谷站的车站建筑后,刺眼的阳光便倾盆而降。汗腺分泌出湿答答的汗水附着在皮肤上,他解开第二颗扣子把风送入胸前。在四下张望寻找凉爽的地方时,映入眼帘的果然都是连锁咖啡厅。虽然搞不懂什么西雅图系的品牌,但自己实在不怎么喜欢近来的咖啡厅。不仅座位狭小又是自助式服务,所谓的咖啡根本是名不符实的圣代类饮料,再加上居然禁烟!我们过去所喜爱的那种咖啡厅究竟跑去哪里了?喔,烟雾缭绕、光线昏暗的店内。但愿愚蠢的人们能明白其中一成的价值。
几经烦恼后,八代通越过路口,在自动贩卖机购买矿泉水并带进铁轨旁的公园里。他坐在阴凉处的扶手上,打开保特瓶的盖子,将水倒入干渴的喉咙内,终于有种活过来的感觉了。之后便听着蝉鸣声一边点着香烟。
周围有一群看似外出中的男业务员正顶着空虚的表情在休息,城濠下方传来电车的行驶声。正当八代通擦拭着流淌的汗水继续忍受夏天的酷暑时,过不了一会儿身旁便坐了一个高瘦的身影,是身穿衬衫和西装裤的刚迈入老年的男性。
「抱歉,挑在这种地方。」
男人低声这么说道。其目光并未望来,始终装作偶然坐在一起的样子。灰色头发的发际处被汗水打湿,由于穿着相当不起眼,没有人留意这边的状况。
八代通摇摇头说了声「不」,香烟的烟灰随之落地。
「毕竟被人看到和我在一起的话就危险了,很有可能会让内局的高层心生怀疑。我觉得这么做很聪明喔,统幕长。」
「既然知道就别称呼我的官衔。还有,起码带个随身烟灰缸吧,千代田区对于路上吸烟非常严格,小心被指导员盯上啊。」
耸耸肩膀,八代通将烟蒂塞进保特瓶里。滤嘴泡在水中,产生出混浊的颜色。
他再次望向男人的侧脸。
西装头发型、消瘦的脸颊,还有方形眼镜,外表看起来就像个某图书馆的管理员。相信没有任何人会认为,这位看似老实的男性居然会担任八百公尺外的国防机关中枢职务吧。
「果然是炮声连连吗?」
「什么东西?」
「关于我的行动。」
「你很有自觉嘛。」
统幕长的眼神相当冰冷。
「嗯,谁叫我未跟相关单位协调就接纳了流亡机。可以想见外务省那边会大发雷霆喔,简直太过独断专行,完全不把文民统制当作一回事,必须尽快罢免——他们大概会这么说吧?」
「你猜中了九成九。」
「剩下的零点一成呢?」
「有人还说八代通技官与俄罗斯私通,企图引进敌方势力发动政变,必须即刻拘禁当事人并解散独飞。」
「哎呀呀。」
他用鼻子发出笑声。
「真是被看扁了呢,我居然被当成要藉助他国的力量才能颠覆一个政府。」
「所以我才说那种发言只会让你徒增敌人罢了,稍微自重一点吧。」
统幕长一副不想对此多谈的样子递出了角形0号大尺寸的褐色信封,里面装了密密麻麻的文件。
「这是你拜托我找的东西。看过之后要立刻回收,你就牢牢记住内容吧,当然也不能在手机终端留下笔记。」
唔——
看来似乎是透过相当不寻常的管道弄来的。由于无法以邮件或电话方式传达所以自己就亲自过来一趟,结果却是这种待遇。莫非他们养了双面谍吗?又或者在克里姆林宫的地下布置了什么虫子之类的?
嗯,总之情报的出处无关紧要,重点是能否回答自己的疑问。
疑问——贝儿库特的出身和俄罗斯保持沉默的理由。
他取出文件。
最初看到的是一张白人男性的照片,短头发、脸型细长的青年,高耸的额头下方眯起柔和的双眼。或许是在某次聚会中拍摄的,周围可见到西装打扮的男女。第三张文件记载着看似姓名的西里尔字母。
「雅罗斯拉夫·金兹伯格?」
很陌生的名字,大概是俄国人,但记忆中找不到相符的姓名。年龄为三十一岁,莫斯科大学生物资讯工程系毕业后,隶属于俄罗斯科学院的研究机构,专业领域是遗传工程和免疫化学。
「很傲人的菁英路线吧。据说他这个年纪甚至已经跻身俄罗斯科学院的正会员之列,在生物工程的领域上被誉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不过却没有做出什么研究成果呢,近两年来也未发表过象样的论文。」
「嗯,那只是表面上。毕竟在那个国家,实际状况和外表是相差很多的。」
「怎么说?」
「说到两年前,就是『灾』出现的那一年,同时也是驻扎在吉尔吉斯的俄军遭到不明的敌性飞行物击落的当年。」
喔,原来如此,很容易就能理解。
「他被提拔至阿尼玛的开发工作了对吧?在不改变对外身分的情况之下投入了极机密的项目小组。或许是被送到了某个封闭的都市,被迫利用免疫化学和遗传工程的知识研究如何让『灾』被击落后的核心适应生物体,以及是否能够从外部加以控制。」
统幕长点头道:「嗯。」
「大致就是这样了。由于痕迹被巧妙地清除,追踪起来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他似乎曾经在莫斯科州的某个研究都市里待过,那里另外好像还汇聚了医学、航空工程、心理学和材料科学的专家……但不知为何,唯独这位金兹伯格博士在半年前就被转移至其他部门了。」
「其他部门?」
对方耸耸纤瘦的肩膀。
「我只能追查到这里。大概是被投入了比阿尼玛研究更高机密等级的项目,但内容是什么就完全没有头绪了。从专业领域来看,应该不可能在进行核武开发才对。只不过——」
「只不过?」
「异动前,他用于内部交流的信件之一里出现了C-37这个词汇。」
心脏猛然一跳。或许是察觉自己倒吸了一口气,统幂长微微点头:
「西里尔字母的C就等于英文字母的S。你应该知道S-37是什么吧?」
「Su-47开发时的名称。在新一代战术战斗机开发计划当中,苏恺公司将其重新设计为陆上机时的验证机名字。」
也就是说,金兹伯格博士曾经参与过贝儿库特的子体化,又或者是曾处于关连相当密切的立场吧。正因为如此,他才会被排除在其他阿尼玛的研究之外。
嗯。
以线索来说是很不错的情报,想不到对方挺有一套的嘛。
「然后呢?金兹伯格博士现在在哪里?有办法直接询问他本人吗?」
回复的是气氛凝重的沉默。统幕长顶着僵硬的表情摇头,用一种仿佛见识了地狱深渊的眼神回答:
「博士死了,恰好就是一个星期前的星期六,贝儿库特流亡的那一天。」
*
小松基地
同日上午十一点
伴随轰隆声,警戒待命机升空。
鸣谷慧将脚踏车停放在停车场。置身于犹如将人烤熟的热空气中,他在上锁炼之际又有另外一架警戒待命的F-15J开始滑行。后燃器产生的冲击波将排气塑造成环状,白色水蒸气从机翼冒出,化为细小的带子。面对美丽且雄壮的光景,慧的心中却并未涌现兴奋感。又出击了吗——脑中只有这番令人叹息的感想。
停机坪上的修护员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走回机库,明明是大晴天气氛却有些沉重,好比基地本身沉入了某种黏性液体里一样。
(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灾」的高密度攻势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每天至少一次,运气不好要紧急升空两次以上。所幸每次的袭击机数都很少,但需要派遣战斗机拦截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根据修护人员的说法,迎击机的调度已经变得愈来愈困难了。
究竟为何会陷入这种情况?是台湾或韩国的防线出了问题吗?抑或是上海攻略战当中的美军机动部队耗损严重所造成的影响?原因不清楚,没有任何确切的情报,然而可以确定的是,小松目前的体制根本未料想到会有如此密集的袭击。
倘若来袭的频率继续增加的话。
最坏的可能性在脑中闪过。
崩溃的防线,第二次的小松空袭,陷于火海当中的基地、街道,还有人们。
摇头。
慧左右甩动脑袋。算了,再怎么杞人忧天也无济于事。自己所认为不安的事情,八代通先生应该早就考虑过了才对,如今自己也只能脚踏实地去完成自己能办到的事。
办得到的事,以目前来说就是格里芬的调整作业吧。
慧振作起精神前往技本的办公大楼。走上昏暗的楼梯抵达检查室,门前赫然伫立着两名少女,是格里芬和贝儿库特。她们不知为何没有进入室内,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怎么了?站在这种地方。」
「啊,慧。」
「慧先生。」
两人的回答同时传来。格里芬晃动着浅桃红色的头发整个人转向这边:
「调整作业好像中止了。」
「啊?」
「听说是因为遥突然出差,所以无法进行。」
「这算什么?居然都不事先联络。」
真希望他们能顾及一下自己早早起床的立场,为了不被明华发现每次都相当辛苦。
「话说你不要紧吗?没经过调整的话,昨天出击的影响如何?」
「应该没问题,返航后也接受了简单的检查。」
「那就好。」
「意识清醒,食欲旺盛。」
「我可没问你食欲好不好。」
慧转动视线。纯白的少女看似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
「你那边也是突然被取消了吗?」
「是的……嗯。」
很勉强的笑容,她强迫自己放松嘴角:
「其实原本就有人告诉我,检查作业本身可能会暂时中止。」
「中止?为什么?」
「因为看不到成果。」
低语之中带着自责。
「不仅找不到恢复记忆的希望,更重要的是,大家好像都在怀疑这么做是否能获得预期中的回报。」
「回报?」
「就是我能否成为反『灾』战的有效战力。」
挤出来的声音变得嘶哑。
「我在昨天的战斗中也未能击出任何子弹,实在很对不起大家那么费心帮我筹措装备。」
慧叹气摇头,伸出手来弹了一下对方白皙的额头。贝儿库特一脸惊讶的样子向后退去。
「关于战力怎么样的,那是有人直接跟你说的吗?」
「咦,没有。可是——」
「先告诉你,格里芬在认识我之后的第一次战斗中可是未击落任何敌机就昏过去了。」
什么——格里芬瞪大双眼。面对自己人的背叛,她显得相当错愕。慧不予理会她抗议的视线继续道:
「没有人一开始就能做得尽善尽美吧,可以毫无损伤地平安归来就已经很好了,成果后续再慢慢累积就行了。」
「可……可是……」
「顺便一提,格里芬当初在上海外海的时候可是没能顺利返航喔。她迫降在海上,留下了被舰船回收的丑态……干嘛啦?」
袖子被人用力抓住,格里芬的脸颊膨胀得就像河豚一样。
「慧的说法极为不恰当,并不符合实际情况。我要求订正。」
「订正什么。」
「例如『经过奋斗却力有未逮』或『费尽千辛万苦返航』之类的,应该斟酌一下用词。」
为什么要搞得像政治答辩一样啊,太莫名其妙了吧。
慧整个人面向贝儿库特:
「嗯,总之不要太放在心上吧,检查之所以中止应该是因为八代通先生太忙的缘故。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你只要慢慢去回想自己的记忆就行了。」
「……」
她看起来还是难以接受的样子。个性认真固然很好,但思考这么悲观的话就会让人替她感到焦急。再加上基地的气氛也很低潮,老实说郁闷到了极点。
「啊——真是的!」
两名阿尼玛仿佛
吓了一跳般僵住身体,慧面向错愕眨眼的两人:
「你们两个,既然检查取消的话就代表有空吧?」
「是……是的。」
「应该……没有问题。」
那么——慧用拇指示意自己的肩膀后方。他来回打量少女们的脸庞一边提议道:
「我们出去玩吧。」
顺势提出的外出申请,想不到竟然轻轻松松就批准了。
或许是八代通出差的缘故而导致技本业务本身停顿,几人最终在不离开小松基地半径五公里之外的条件下被送到了JR车站前。
贝儿库特换上一件深蓝色的水手连衣裙,由于戴着宽帽缘的草帽使得白头发变得不再显眼。从厢型车走下人行道后,她不断眨着眼睛,有些刺眼地皱起眉头并眺望着巴士总站。
紧接着换成格里芬走出车内,她来到贝儿库特身旁指着车站建筑:
「JR小松车站,有北陆本线的电车停靠。是非常重要的设施。」
「北陆本线?」
「意思就是行驶于北陆地方的主要路线,与金泽和大阪这些大都市相连——大概。」
「大都市,会比这里还大吗?」
「比不上小松……应该。」
完全就是被比过去了吧,请不要信口开河好吗?
尽管差点就要这么吐槽,但两名阿尼玛如今正开心地朝周围指指点点。由于泼她们冷水也太不解风情,慧于是闭上了嘴巴。
车站前的沥青路面晃动着热空气,火辣辣的阳光让脖子发疼。刚才都待在有冷气的车子内,所以如今更是觉得酷热,若是继续待在外面的话很有可能会中暑。
说到凉爽的地方就是商店街或购物中心了吧。唔,不过难得出来一趟,自己比较想带她们去一些稀奇的场所。既然如此——
「慧。」
格里芬举起手来,脸上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
「?怎么了?」
「已经决定好去那里了吗?」
「唔,这倒是还没。」
「那么我有一个计划,可以交给我吗?」
哦。
「嗯,既然有想去的地方我自然奉陪,不过太远的话会很累喔。今天可是走路的。」
「没问题,距离这边往东两百公尺左右。」
徒步约两三分钟吗?那么应该没问题。
「好吧。对了,到底是去哪里?」
「这是惊喜。」
「啊?」
「我想让贝儿库特体验到新鲜的感动。」
她的表情极为认真,总觉得一副干劲十足的样子。贝儿库特也顶着闪亮的双眼发出「喔喔」的赞叹声。两人形成了一幅女校的学姐和学妹的构图。
尽管倾头觉得纳闷,慧还是同意这个要求并开始移动。穿过车站建筑内部从东剪票口出来,几人沿着左手边广大的停车场一路前进。
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大马路上冒出热游丝,热空气从鞋底传递而来,每前进一步仿佛都会削去一些体力。好热,不知道要去哪里,真希望能赶快进到有冷气的室内,若是还有冰凉的饮料或者点心就太好了。
最终抵达的是路面店形式的拉面店。
「喂!」
这……这么热的天气居然要吃拉面!想热死人吗!
「放满鸣门卷,外加一盘饺子。」
面对这么得意洋洋的格里芬,慧抓住她的脑袋。正当按着对方的太阳穴抱怨:「根本就是你自己想吃吧!」之际,贝儿库特上前来制止。
「我……我也想吃吃看!一起进去吧,继续走着也很热。」
周围不见其他的餐饮店,如今也只能穿过停车场进入店内。空调的冷空气和烹调的热空气同时扑面而来,位于柜台另一边的厨房喷出了火焰,感受着无比微妙的心情,慧坐在座位上。
格里芬将菜单摊开在贝儿库特眼前:
「从这里挑选餐点,吃完再付钱。只收现金。」
「哦——」
「顺带一提,没有B套餐,推荐的组合是盐味拉面和饺子。」
嗯?
对话有种熟悉的感觉,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慧倾头纳闷的期间,料理送上来了。是蔬菜和鸣门卷堆得向小山一样高的盐味拉面,还有铁板饺子。
「饺子很烫,所以要慢慢吃,小心不要让里面的汤汁喷出来。沾酱就看自己的喜好。」
「喜好吗?」
「都各沾一点点试试看,味道太浓的就不要了。」
「好的。」
忐忑地将饺子放进嘴里,贝儿库特的表情顿时扭曲。果然是太烫了吧,她张开双唇「呼呼」地呼着气。不是提醒过你了吗——见到格里芬的这般反应,慧在心中恍然「啊」了一声。
没错,是最初和我外出时的互动内容,不谙世事的格里芬第一次接触外界时的体验和记忆。莫非她想要把自己觉得开心的事物分享给贝儿库特吗?所以才会造访类似的店家。
这个瞬间,不祥的预感掠过脑中。要是她真的打算按照当时的观光路线行走的话……,
「喂,我说你接下来要去哪里?」
在对方耳边这么悄悄询问后,桃红色头发的少女点点头。她以郑重的表情回答:
「神社、站前商店街、药局、电子游乐场,还有——」
「好,我知道了,先冷静下来吧。」
根本就没有脚踏车,她打算走多久的时间?中途铁定会倒在路边,虚脱而死的。
「现在天气比之前出来玩的时候还要炎热,还是改成比较可行的计划吧。还有,步行的话很耗费体力,要尽可能朝着乘坐巴士的方向规划。」
「巴士。」
格里芬难掩惊讶地睁大眼睛。
「突然使用未体验过的交通手段很危险,太冒险了。」
「在这种大热天徒步走来走去才是太冒险了吧。好了,你先看看这个确认一下路线图和乘坐方式。」
慧递出手机终端后,格里芬便一脸卖力地开始搜寻。
他移开目光望向贝儿库特,对方同样也顶着奋不顾身的表情继续用餐。汗水不断滴在白皙的脸颊上。
「你……你不要紧吧?」
用不着勉强自己吃下,不合口味的话就算剩下一堆食物也无妨。
「请……请不用担心。」
她呼吸急促道。
「倘若这种程度无法吃完,就不能融人大家的饮食文化了。不过有点奇怪,总觉得从刚才就头晕晕的……」
「那是中暑吧!STOP,停止吃东西!先喝水再说!」
慧制止了摇摇晃晃的贝儿库特,将杯子递给她,然后用手帕擦拭对方额头的汗水。
回头一看,只见格里芬正在凝视着网络辞典里的「巴士」项目,丝毫没有想要前往客运巴士网站的迹象。
(果然还是由我自己拟定计划好了。)
慧喃喃自语地叹息着。他拿起卫生筷,决定先填饱自己的肚子再说。
到头来,众人决定先返回车站。
看完车站内部的商业设施,再从那里移动到拱顶商店街。逛了几家比较醒目的商店后,最终走进一家果汁吧里。香蕉、综合莓果、小松菜、苹果以及芒果,色彩鲜艳的冰沙令人眼花缭乱。几人各自点了饮料,然后分享彼此的选择。
原以为会接到来自基地的召回电话,但手机终端却是出奇沉默。一开始还战战兢兢的,不久便决定要放纵自己一整天时间。
也尝试搭乘了客运巴士。由于时段关系,车内相当空旷,在耀眼的阳光下,老旧的车体缓缓行驶在小松市区,自左右流逝的街景、树木,还有天空。
纯白的积雨云在深蓝色的画布上翻腾着。坐在最后一列的座位上,左右和后方的视野都相当开阔。空荡荡的车内令人感到舒适,就仿佛是专为自己三人所准备的车子。格里芬和贝儿库特都伸长了腿在尽情放松,每当发现罕见的建筑物时就会畅谈着:「那是什么?」「这是什么?」
三人就这样不断中途下车,前往市内的各个地方。隔着梯川眺望水门,走下河滩抵达海边。在灯塔下方拍纪念照,奔跑于沙滩之上。口渴的话就到海之家买饮料,倾听着风铃的音色眺望着白色波涛。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开始落下,斜阳将大气染成暗红色,起起落落的波浪声缓缓响起。
在凉亭休息的期间,格里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着了,大概是玩得太起劲了吧。她将脑袋靠在这边的大腿上发出均匀的鼻息。
刚才打了个电话回基地,对方大概很快就会派车来接。原本还打算连晚餐都在外面吃的。
「不好意思,带你出来到处跑她却自己先倒下了。」
贝儿库特放松表情回答:「不会。」她俯视着格里芬。
「她很尽力想要让我开心,这一点我真的觉得很高兴。JAS39D明明自己也很累,却还是说她很担心我。」
「担心?是这家伙说的吗?」
贝儿库特点点头,仿佛回想起什么一般窃笑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充满了敌意喔。因为她似乎不喜
欢慧先生和我两个人太亲近,还说了『到机库后面来一下』、『我们战斗机之间好好谈谈』之类的话。」
「真的假的?」
「只不过在聊过许多之后,我们就变得很要好。她也倾听了我的烦恼,表示飞得不好还有无法战斗一定让我觉得很难受。因为她自己以前也是这样,很能够体会我的感受,所以希望可以多少帮我一点忙。」
「……」
「她真是个善良的女孩。」
原来如此。难怪以她那种个性,竟会如此努力陪伴着贝儿库特,表现出一副前辈的姿态。
慧用食指戳戳格里芬的脸颊。她看似有些不悦地扭动身子,缩起肩膀将脸转过去。贝儿库特轻轻笑了出来:
「好像小猫一样。」
「食欲倒是可以媲美大象了。」
「对淑女不可以说这种话喔。」
「可是你也看到她中午的食量了吧。要是放着不管的话,那家伙光是拉面就很有可能一口气点四种,然后声称既然来了就比较一下口味之类的。当然,你也会被迫加入她的品尝行列,这样也没关系吗?」
「这个就……有点——」
太阳光自苦笑的贝儿库特脸上消失。夕阳下沉,周围顿时变得昏暗。一天即将结束,金黄色的世界逐渐迈向尾声,取而代之浮现的是宁静的黑夜王国。深黑色的天盖笼罩于头上,大海带着暗沉的黏液和天空彼此交融在一起,唯独浪涛声依旧不变地传来。
「啊,是星星。」
贝儿库特的声音吸引慧跟着望去,东方天空中出现了无数的光芒。自己对星座不太了解,不过这个时期可以见到的应该是夏季大三角形吧。由于周围没有什么灯火,再稍等一段时间的话或许就会是满天的星星吧。
眺望着逐渐明亮起来的星星,身旁忽然传来了一声呼唤:「慧先生。」
「你知道『贝儿库特』在日语当中是什么意思吗?」
「咦?」
「就是『金雕』的意思喔,鸟类当中的金雕。」
那白色睫毛下方的鲜红双眸反射出星光。以昏暗的天色为背景,其头发和皮肤都散发出朦胧的光辉。
「俄罗斯有这么一则古老的民间故事,梦想出人头地的金雕来到都市在人类底下开始工作。它成为驯鹰人的鸟不断地捕捉猎物,但某一天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之下猎杀了故乡的同伴。伤心的金雕离开驯鹰人的身边回到故乡,但那里却已经因为人类的猎捕而被破坏殆尽,如今没有任何人居住了。至此它才终于察觉到:『啊,我要的不是财富、地位或者名誉,只要能和家人及朋友过着安稳的日常生活就好。』持续好几月好几年甚至几十年寻找失落家人的期间,金雕最终变得年老力衰,失去了飞行的能力。神明见状后觉得它很可怜,便赐给它一对光的翅膀。于是,金雕从所有的罪业中解放出来,轻盈地飞上天空,最终到达天上世界,化为照耀整片大地的星星。」
「……很令人感伤的故事呢。」
听起来还是没能找回失去的故乡和家人,带着失意升天死去了。实在不想同样的名字来称呼如此悲哀的生物和少女。对于这番坦率的感想,贝儿库特却是微笑反问:「是这样吗?」
「不过我倒是有些羡慕。无论犯下多么大的过错最终都能获得原谅,不断飞上天空成为照耀大家的光辉。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棒。」
胸口被紧紧揪住的感觉。
不知道为何,仿佛眼前的少女就要忽然消失似的。失去外型,融入夜空当中,存在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不觉中,自己抓住了对方的手。贝儿库特看似吓了一跳,颤抖纤细的肩膀,睁大眼睛:
「慧……慧先生?」
「啊……呃,抱歉。」
我在做什么啊?突然触碰别人的肌肤,会吓到人家吧。然而自己却没有放开手的意思,尽管不知原因为何,但总觉得现在不留住对方的话将来一定会后悔,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该……怎么说呢?那个——」
语无伦次的慧思索着要如何开口。
「你能来到小松,我感到很高兴喔。不仅可以交到新的同伴,格里芬也变得更为积极主动,为她带来相当正面的影响。你想,这家伙总是不善表达感情,一直无法融入其他的阿尼玛当中,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其他交谈的对象。如今却能为他人操心而主动拟定出门游玩的计划,这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进步了。所以……」
所以——他对上贝儿库特的目光。尽管觉得有些强词夺理,慧仍换上开朗的语调道:
「请你不要离开,贝儿库特,拜托你。」
少女整个人愣住,不久后垂下目光。其嘴角看似有些难为情地绷紧。
「好的。」
她这么回答。
「谢谢你,能听到你这么说,让我心里好过多了。只不过——」
「只不过?」
「是不是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呢。」
啊。
慧犹如触电般缩回手臂。或许是错觉,少女的脸颊好像有些红润。
「抱歉。」
「不会……」
沉默降临。怎么回事?气氛变得挺尴尬,心跳声加速,脸庞发热。要如何再聊下去呢?唔,还是应该别再多说些什么了才对?就在这么烦恼之际,背后响起了喇叭声,海岸旁的停车场停放着一辆厢型车,是技本的人前来迎接。终于来了吗?工作人员从副驾驶座挥着手。
贝儿库特「啊」的呻吟一声。
「时间到了呢。今天一整天,真的就到此为止了。」
「以后再申请外出许可就行了,下次带你去购物中心喔。」
「许可……真的还有机会吗?」
不安的表情。今天的休假的确是许多巧合凑在一起的特殊例子,她大概在担心以后是否还会一样这么幸运吧。
「没问题的。」
慧尽可能乐观地笃定道。
「『灾』的攻势不久就会告一段落,到时候就能更从容地外出了,例如山上或河边,说不定还可以让我们去露营场之类的地方。」
「露营场。」
「就是钓虹鳝还有烤肉等等的,听起来很好玩对吧?下次也顺便约法多姆或伊格儿一起出来好了。嗯,不过要是阿尼玛全体移动的话,八代通先生或者舟先生大概也会一并跟来吧。」
「很不错呢。」
贝儿库特露出置身于美梦般的表情。她眯细双眼仰望夜空:
「真是幸福得令人恐惧的未来。」
喇叭声再度响起,大概是担心几人没能察觉到车子的存在吧。慧朝着厢型车挥手回应,然后摇醒大腿上的格里芬。
*
县立高中,小松城址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三点
隔天星期日是补课的最后一天。
由于接近新学期,就算补课结束也让人没有多大感慨,但卸下了肩上的部分重担是肯定的。尽管因为基地的频繁召集而好几次差点成绩不集合,不过升上第二学期似乎是没问题了。其他的转学生也露出些许浮躁的表情,大家正讨论着上完课后回家要不要顺便绕去哪里玩。
「慧!」
明华跑过来,那短袖水手服的打扮相当醒目,其后方有看似朋友的集团在等待着。
「我们大家商量接下来要去庆祝一下,你要一起来吗?地点在园町的卡拉OK店。」
「嗯,卡拉OK。」
听起来很好玩,但遗憾的是昨天的疲劳还未消除,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够待在家里好好休息。更何况——
「抱歉,我今天想去逛一下书店。因为不知道要找几间,所以就不跟你们去庆祝了。」
「书店?」
明华皱起眉头。
「什么?要找好几问?你在找什么稀奇的书?」
慧「嗯」了一声含糊其词,对方顿时眯起略微上扬的双眼。她顶着凌厉的目光道:
「该不会又是战斗机飞行员的教科书吧?」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别生气,消消火啊!」
好可怕,要是被她知道自己早就是战斗机飞行员的话,真不知道会采取什么行动。尽管觉得她隐约有些知情,但还是暂时避免主动坦承比较好。
慧叹了一口气从实招来:
「我是想买户外活动的书。」
「户外活动?为什么?」
「这附近好像有很多露营场,我想要调查一下哪里比较适合,又该准备些什么东西。」
「那种事情,上网查不就好了吗?」
「嗯——总觉得看书的话比较有感觉。」
这是谎言。其实自己是打算要拿来赠送给贝儿库特和格里芬,由于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外出,所以这算是让她们高兴一下的慰劳品、礼物。
但明华在意的似乎却是其他方面。她抵着下巴沉思「为何突然要露营」、「跟谁去」等问题。
糟糕,画蛇添足了吗?
「我……我是想跟明华你一起去喔!你想嘛,最近这阵子都没出去骑脚踏车,所以我打算补偿你一下。」
「去露营?跟
我吗?」
「嗯,对对。」
那对大眼睛眨了又眨,其嘴唇有些扭曲,她搔着鼻头移开视线:
「原……原来是这样,居然为了我策划露营,还跑去书店查资料。」
哦——略微上扬的声音。
「没想到慧这么用心呢,这个计划很不错嘛。知道了,我也一起去书店吧。」
「啊?可是你不是要去唱卡拉OK庆祝吗?」
「反正我还没答应要去。难得慧这么贴心,当然要优先配合了。买书的钱我会出一半喔。」
「……」
状况变得很奇妙。照这个情况下去,除了送给两名阿尼玛的礼物之外很可能还要多买一本。
嗯,比较多本书之后选择其中不错的一本送她也是个方法,总之先当作要去露营两次好了。
「那么要出发了吗?现在。」
「嗯!我去跟大家说一声,慧你先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明华哼着歌离去:心情显得出奇愉快。明明是拒绝朋友的邀约却看起来很开心,莫非她其实不想跟大家去吗?只是因为朋友之间不好意思无故拒绝?
慧不解地扭扭脖子,一边收拾东西。他将书写用具收进笔盒里,然后放入书包。
确认手机终端,没有来自基地的电话。再加上昨天也很平静,莫非「灾」的攻势也告一段落了吗?这么一来,露营一事似乎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实现了。
从教室的窗户看出去,天空是淡淡的蓝色。周围没有遮蔽物,所以视线可以一直到达远方。在夏天的风吹动下,积云缓缓地移动着。
从座位上起身后,明华恰好走回来。她晃动着长马尾,扬起嘴角朝这边笑道:
「久等了!走吧!」
「啊,嗯。」
或许是错觉,周围的目光有些在看戏的意味。大家都顶着同情的表情目送两人离去。
走下无人的楼梯,前往鞋柜区。从鞋柜取出鞋子之际,明华问了一句:「然后呢?」
「要先从哪间书店开始逛起呢?」
「嗯——这我倒是没有想过。」
首先逛逛学校附近的个人书店,若找不到的话就打算前往路面店形式的大型连锁书店。话虽如此,大型店都分散在郊外,要是不排一下顺序很有可能会多绕不必要的远路。
「那么,要不要去购物中心里的书店?记得那里面也有户外用品店,说不定其中的一间就有你要的书。」
「喔,原来如此。」
太聪明了,就采用这个方案。
「然……然后,一楼的食品卖场好像开了一间义式冰淇淋店,要是你不排斥的话要不要吃吃看呢?店面虽小不过可以内用喔。」
「我都可以。」
这种事根本不用征求他人同意吧,毕竟平常去采买东西的时候也是自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还是怎么样?难道想叫自己请客吗?
但明华却是露出笑容,并未提及费用分摊的话题。她轻轻做了一个胜和动作:
「好,那么就别好事多磨了!快来享受所剩不多的暑假吧!」
「啊,抱歉,我接一下电话。」
察觉到振动,慧取出手机终端,当着整个人愣住的明华面前按下接听钮。
「喂,我是鸣谷……是的……咦?现在吗?……了解。那么三十分钟以内……十五分钟?知道了,我尽量。」
挂断电话,他吸气「啊——」了一声。
「抱歉明华,打工的地方叫我过去一下,我们下次再逛书店好了。我尽量在晚餐前回来。」
明华哀嚎道:「又来了——!」
慧低头道歉然后转过身,握紧书包的肩带跑了出去。
「搞什么嘛——!」这个叫声自背后追赶而来。
「新型的『灾』目前正从朝鲜半岛南下,自开城、春川和江陵慢慢接近日本。这样下去的话一个半小时后就会通过郁陵岛上空,位于其行进路线上的就是这里——小松。」
八代通在技本办公大楼的监控室这么说明道。昏暗的室内,广域地图的灯光照亮了男人肥胖的脸颊,操作手和技术人员来回穿梭于周围。在慌忙的气氛中,头发颜色缤纷的少女们聚集在行前简报室,是包括贝儿库特在内的独飞阿尼玛全员,无视警戒待命班表的紧急召集。面对这般异常情况,就连伊格儿也是一脸凝重的表情。
又是敌袭吗?慧不禁想要呻吟。
那些家伙为何喜欢发动如此频繁的攻击?这又不是在消化堆积如山的暑假作业,用不着进入八月后半的瞬间就提高频率了吧。
「我有个问题。」
法多姆这么举起手。那琥珀色的眼眸泛着深深的疑问。
「从江陵到郁陵岛的距离大约一百八十公里,要花一个半小时移动等于时速一百公里左右。这种速度未免太慢了吧,根本不知道要花多久时间才会抵达小松。若领空遭到入侵还另当别论,现在这个时间点光靠普通的战力就足以迎击了。可是如今却紧急召集我们所有人,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我说过了,是新型的『灾』。」
八代通操作终端。下一刻,地图的前方出现一张照片。
外型诡异的机体呈现在画面上。乍看很像是折叠式的晒衣架,以支柱为起点呈放射状延伸出三只手臂,其前端并非晒衣夹,而是可见到巨大的风扇。由于看不出还有其他的推进器,大概是透过那个风扇来产生升力的吧,与其说是飞机,更像是直升机的亚种。
「这是……『灾』?」
慧不禁这么嘀咕。和以前所见到的相差太多,但那种水晶般的光辉的确是「灾」没错,包括伸长的手臂和风扇,一切都泛着复杂的彩虹色光彩。
八代通敲了敲图片:
「正如你们所见,并非制空战型也不是轰炸机型。仅仅是飘浮于平流层附近,在物理上完全无害的存在。顺带一提,也未发现护卫机之类的机体,更不具备炸弹或导引兵器的发射能力。」
「?那么放着不管就行了吧。只要我们不主动挑衅的话,应该就不至于会攻击对吧?」
「嗯,完全不会发动物理性攻击,不过这家伙正在散布高于平常数十倍的EPCM。」
周围传来倒抽空气的声音。
法多米眯细双眼:
「也就是电子战型吗?」
八代通点头肯定:
「这么强烈的功率,几乎可以称之为电磁脉冲兵器了。由于以低速移动,所以笼罩在干扰圈里的都市可是一团混乱,电力和通讯中断,几乎处于停电状态。」
好几座韩国的都市上面标了X符号。尽管首尔未在波及的范围内是不幸中的大幸,但显然是相当骇人听闻的状况。倘若一并产生感觉障碍,很可能会在各地造成重大的损害。万一那种东西来到小松上空,或者接近相邻的大都市的话——
体内涌现颤抖,至此终于理解到事情有多么严重,必须在抢对方渡海之前击落这家伙以阻止EPCM的扩散才行。
「韩国空军呢?没有紧急升空吗?」
面对法多姆的问题,八代通倾头回答:
「起飞了。第10战斗机联队的F-5E,紧接着第18战斗机联队的机体也升空迎击。不过在充满强烈EPCM的情况下遭遇了意想不到的反击,目前正在静观情势当中。」
「反击?」
「就是这家伙。」
他指着「灾」的手臂,位于风扇的反向一端存在小小的突起。
还来不及询问那是什么,影片便开始播放。是韩国军的战斗机吧,细长的双发机击出飞弹,形成十发以上的饱和攻击,原以为低速的「灾」是不可能逃脱的——
突起动了,剎那间,飞弹爆炸,有的弹头被摧毁,有的则是稳定翼遭击穿而坠落。发生什么事了?看不到迎击的炮火,飞弹就好像被隐形的手打落一般,有无法目视的恶魔守护在「灾」的周围。
「雷射CIWS。」
法多姆的声音仿佛在低吼。
「你说什么?」视线一转向绿头发少女,她就扭起嘴角。
「就是使用了半导体雷射的近程防御武器。这种装备的威力和射程并不怎么样,但用来击落飞弹已经很够了。在强烈的EPCM干扰之下还配备了这样的东西,就算射出几十发飞弹也无法将其击落喔。」
「不会吧?」
慧错愕地回头望向八代通。肥胖的技官用鼻子哼了一声:
「要是真的束手无策的话就不会叫你们过来,早就到处去收购水和肥料,准备过着原始农耕生活了。仔细听好,目前确认的雷射CIWS共有三具,而这些手臂的前端各装备了一具。也就是说,只要完全同时击出四发经过抗EPCM处理的飞弹,就有一发会变成漏网之鱼。知道这个代表什么意思吧?」
「要四架阿尼玛同时配合攻击。」
法多姆抽搐着脸颊。
「驾驶不同的机体,装备也不一样,却要以千分之一秒的精确度让飞弹命中?」
「办不到吗?」
「既然吩咐我自当照办,但结果很难保证喔。毕竟这不光是我
的问题。」
她朝后方投以冰冷的视线,纯白的少女猛然抖了一下肩膀。
「等……等一下,这是打算叫贝儿库特也出动吗?」
「我们需要四架机体的阿尼玛,既然如此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即使是客人或战斗的外行人,如今也必须请她帮忙才行了,或者又要从哪里找来其他的阿尼玛呢?」
「那霸的Viper Zero——」
「已经紧急起飞了,似乎正在台湾外海和其他的『灾』交战中。」
听了八代通的说明,慧闭上嘴巴。尽管知道是很不得已的状况,但贝儿库特可是如假包换的反「灾」战菜鸟。突然将她加入如此高难度的作战未免也——
「知道了。」
贝儿库特带着僵硬的表情挺起胸膛。
「不嫌弃的话请务必让我参加,这次一定会帮上各位的忙。」
毅然决然的口吻。慧下意识要呼唤一声「贝儿库特」,但她却是回以盈盈的微笑。
「不用担心,我会妥善活用上一次的经验。」
毫不迷惘的表情,然而颤抖的拳头却出卖了她,薄薄的嘴唇也略微绷紧。
「你……」
这番嘶哑的声音被八代通的击掌声盖过。他喊了一声「很好」,然后环视所有的阿尼玛:
「独飞,全力出击,十分钟后在机库集合,去将那个丑陋的豪华吊灯击落大海吧。」
伴随刺耳的排气声,机体浮上天空。
起落架收起,爬升至一万公尺高度组成编队。队形是以格里芬为中心,左右则跟随着僚机。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彼此都保持着相当宽的间隔。右后方是贝儿库特的白色,左后方则可以见到法多姆的绿色和伊格儿的黄色。
『现在说明作战计划。』
法多姆透过无线电解说,正面屏幕上显示出敌方位置和自机的航线。
『敌方电子战机的雷射CIWS射程约两公里,只要不太过于接近就不会遭受攻击。为此,进入与敌机交战的距离后要尽量谨慎地慢慢逼近,从四个方向将其包围住并且发射飞弹。格里芬攻击敌方一号炮塔,我攻击二号炮塔,而三号炮塔则由伊格儿负责。各飞弹的击落过程需要耗费数秒时间,所以完全同时发射的话,第四发应该就能命中敌人本体。贝儿库特,这就是你负责的攻击喔。』
『好……好的。』
白色机体慌张地左右倾斜。
『没问题……我听懂了。』
『很好。时间由我来估算,我将建立用于同步的联机,请各机校正时间。至于慧,我则是透过屏幕来传送信息,飞弹的发射时机可以请你交给格里芬负责吗?』
「了解。」
心跳加速。阿尼玛算是半个计算机,数据链或干分之一秒单位的同步都是她们的拿手好戏。但自己是个人类,究竟能否顺利操纵而不至于扯大家的后腿,这点实在令自己感到不安。
「不用担心。」
格里芬轻声说道,她用平时那种平板的语调解释:
「我会从旁协助的,慧只要像平常一样自然操纵就好。」
「什么自然操纵,你——」
「些许的偏差我可以进行修正,倘若畏畏缩缩的话反而比较危险。」
「……谢谢。」
内心涌现羞愧感。前阵子才因为HiMAT发动而导致身体不适,这家伙却依然准备要从旁辅助自己,为自己加油打气。
(得振作一点才行啊。)
如今的自己并非只是格里芬的觉醒装置,而是一同战斗的搭档。必须证明我们这对极具特色的两人组不会输给其他的阿尼玛。
「Bogie,已经离开韩国领空。」
格里芬的声音令自己打起精神。查看战术地图后,光点正在往日本海移动中。如今缓缓朝着这边前进。
或许是超高空的缘故导致空气稀薄,朝着天顶飞去天空就变得愈来愈昏暗。下方遥远处可以见到光亮的云层和大海,就仿佛置身于黑夜与白天的境界在线。水平线勾勒出弧度,呈现出地球的圆形姿态。
周围没有会动的事物,唯独大颗的太阳光灿烂晃眼。慧睁大眼睛戒备之际,彼端突然有光在闪动着。
『看到了!』
伊格儿这么叫道。
『直行略偏右,高度相同。朝这边过来了!』
『全机做好交战准备。启动电磁遮蔽,开始计算器动,送出同步讯号。敌方雷射的危害范围显示于MFD,攻击点,开始分享。』
伴随法多姆的广播,战术地图的信息量同时暴增,以敌方标记为中心形成了三个圆圈,大概是雷射炮的有效射程吧,将接近物体全数击落的隐形护盾。紧接着,我方的航线和攻击预测位置也显示出来,距离飞弹发射还有三十四秒。
「慧,我将红外线影像重叠在多角度监视器上。虽然不完整,但这样一来就可以看见雷射的轨迹。请多加注意。」
「OK。」
话虽这么说,但对手是光线,自己当然无法做出看到攻击再闪避的超人般举动。万一被锁定就等于完蛋,将会被超高温的电磁波燃烧殆尽。而自己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尽可能不跑进敌人的射程之内。
滋滋的噪声声自耳麦流泄而出,EPCM愈来愈强烈了,就连阿尼玛的电磁遮蔽也无法完全抵御吗?视野甚至有种略微模糊的感觉,是感觉障碍?可恶,我要振作啊!
『防御动作。』
法多姆指示各机散开队形,绿色和黄色的机影仿佛花开一般往左右飞出。
慧迟了一拍才推动操纵杆,加大油门进入攻击路线。略微慢了一些,贝儿库特也跟着照做。屏幕上的定时器开始倒数计时,剩下二十六秒。
彼端的敌影逐渐增大,呈现出异样的外型。八代通将其称为豪华吊灯,果真是这样的感觉。沐浴在阳光下,机体各处都散发出奢华的光辉。不知是否未察觉到我方的存在,完全没有闪避的迹象,持续悠然地飞在天空。
「十、九——」格里芬估算着时机。由于将飞弹的投掷任务交给她,所以自己能做的就只有引导机体而已,专注所有的精神不让机体跑出战术地图的引导路线。距离攻击还剩下五秒、四、三、二……!
「什么!」
「呀啊!」
机体剧烈晃动,天与地颠倒过来,地平线不断在旋转着,仿佛侧面被巨大的手拍中一样。慧急忙拉起操纵杆,仔细一看,贝儿库特的机体也失去了稳定,露出平坦的机腹正在努力尝试让升力恢复。
「怎……怎么搞的!」
『是喷射气流。冷静下来,不要进入雷射的射程范围。』
「!」
不知不觉中已经很逼近「灾」了。慧反射性地拉高机首改变航向,千钧一发之际,玻璃艺品的结构体在右后方逐渐远离。
(喷射气流。)
记得一万公尺的高空附近吹的是偏西风。视季节而定,有时风速好像会接近每秒一百公尺。那个家伙偏偏就置身于其中吗?真是误打误撞,运气太好了。不——
是故意的吗?
包括飞行的高度或航线也好,怎么想都是在利用大自然来阻碍敌人的接近,并非未经思考地随意飘浮着。
「怎么办?这样根本就无法顺利接近。」
原先就需要高难度的机动,如今再加上气流的干扰,实在没有办法精确地配合发射时机。
过了好一会儿,法多姆的声音响起:
『我们将其赶出气流之外吧。』
「要怎么做?」
『我们其中一架避开偏西风的区域爬升,从敌机上空发射机炮。由于在有效射程外所以无法期待伤害力,但配合重力加速度的话应该能让子弹落在目标周边。只要顺利引诱至大气不稳定的地方就可直接将其弹飞至气流之外,之后就按照原订计划,全机同时发动攻击。』
「等……等一下,你说从偏西风外围发射机炮,究竟要多远的距离?」
『约三公里。』
慧发出头痛的呻吟。
机炮的有效射程为一公里,要从三倍的距离外发动炮击以获得接近弹?还得同时考虑到重力和敌我的速度?太乱来了吧。而且将敌人引诱至既定的场所后还得立刻回归原来的作战,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怎么想都不可能进行得那么顺利。
不过——
『没有其他办法了。』
法多姆这番断然的语气就仿佛在破除自己的迟疑。慧隔着护目镜回头顾盼格里芬,只见她也点了点头。
可恶!只能硬着头皮做了吗?
「知道了,不过这种高度继续爬升的话很难飞行喔。空气太稀薄,引擎很可能出现问题。」
喷射机是将吸入的氧气与燃料混合后燃烧以产生能量。空气变少的话引擎输出自然会不足,最坏的情况下甚至将陷入失速状态。自己目前已经来到平流层,再继续爬升有可能会破坏机体的稳定性。
『这点我了解,不过没有问题,因为我们有擅长高空作战的机体。』
「?你说的是谁?」
『这里这里在这里——!
』
一个悠哉的声音响起。棣棠色的机体摆动机翼,看似很开心的样子。
『换人家出马了呢!包在人家身上,一定会完美狙击的!』
慧急忙切换无线电频道,变更为直接与法多姆通讯:
「这……这样好吗!交给这么一个莽撞又粗枝大叶的家伙!」
『我觉得很适任喔,你想,俗话不是常说吗?某种人和烟雾都喜欢爬高。』
答案不就是笨蛋吗!
不行吧!把如此细腻且复杂的作战交给她!
『不用担心。那孩子比慧先生所想得还要特别喔。冷战时期开发出来的最强最顶尖的飞翼,在任何速度或高度下部能压制敌人的猛禽,这就是F-15,一出生她就命中注定是最强的。平流层的战斗?根本是小意思喔。』
「是……是这样吗?」
『我举一个例子。F-15生产的第十九号机在l975年的记录飞行中刷新了爬升速度的世界纪录,其最大高度突破十万英尺,也就是超过了三万公尺。』
「三……三万公尺!」
是现在的三倍高度?真是难以想象的世界,几乎已经可以算是进入太空了。法多姆向愣住的慧告知一声:「所以完全没有问题喔。」便将频道恢复成编队间通讯。
『伊格儿,我传送新的攻击路线给你。偏西风的数据也一并分享,请进行瞄准和航线修正。其他两机就移动至敌方未来的位置,看准对方离开气流之际发动攻击。知道了吗?』
了解——众阿尼玛这么回答。屏幕上的信息更新,伊格儿拉起机首如火箭一般爬升。
作战继续执行。慧打起精神向左转弯,与「灾」并列飞行。为了紧紧跟住超低速度的敌人,所采取的是略微爬升的大圆弧状飞行路线,玻璃艺品的机影时远时近。
慧不断针对油门拉杆做细微调整,心跳剧烈,紧张感让手指发颤。战术地图上的伊格儿逐渐接近敌机,看起来几乎处于相同位置,但实际上存在三公里以上的高低差,直径三十公尺左右的目标以她的角度来看恐怕比一颗豆子还小吧。究竟是否真的能获得接近弹呢?会不会被敌人采取闪避机动躲过?
『稍微偏左,往上,再等一下……一、二……现在!』
剎那间,火箭撕裂左手边的天空,自三千公尺上空的陡峭角度倾盆而下,炮弹的轨迹化为光之雨袭向飘浮中的「灾」——
然后直接命中了。
「啊,打中了!」
「灾」被迫改变航线。
由于来自射程外,而且仅为二十公厘口径的炮弹,所以伤害应该很轻微,但沐浴在铅弹之下是不可能安然无恙的。形状怪异的豪华吊灯改变风扇的倾斜角度试图脱离射击线,然而此处空域的气流原本就不稳定,机体在侧风的吹动之下猛然失去平衡,就这样仿佛被急流冲走一般接近了攻击点。屏幕上的数字开始倒数计时,距离攻击还剩下十秒。
「格里芬,攻击时机交给你拿捏了!」
「包在我身上。」
慧加大引擎输出,将敌影保持在屏幕的中心直接冲了进去,瞄准框与「灾」重叠,左手边是法多姆,右手边是贝儿库特,至于伊格儿则是从上空逼近。四架子体朝着空中的一点集结,挟带仿佛要碾压敌人气势缩短距离,然后开启飞弹寻标器。
五、四、三、二、一。
「FOX2。」
格里芬的声音响起。
伴随仿佛被向上抛起的冲击,机体忽然变轻,橙色的排气火焰一直线冲了进去。
「灾」的反应很迅速。各手臂的炮台开始运作,发出白光。红外线传感器将雷射的轨迹呈现在屏幕上,带状的光线刺向飞弹的弹头,历经数秒的加热后爆炸四散,三团火焰接连产生。然而这个时候,贝儿库特的飞弹已逼近敌机,朝着闪亮的躯体展开最后的接触,CIWS已经来不及瞄准。成功了,终于击落了,就在这么认为的瞬间——
震耳般的噪声贯穿耳朵,视野扭曲,屏幕上的图像混乱。
是EPCM,好惊人的大功率输出。慧甩着脑袋努力保持清醒。
在晃动的视野中,敌机的手臂弹起,是被破坏了吗?不,不对,那是自行折叠起来的。就像收拢雨伞的伞骨那样,畸形的豪华吊灯变形成柱子状。风扇九十度旋转,将升力变更为推进力,朝着这边高速冲撞而来。
「!」
飞弹在「灾」的背后爆炸。火焰之花化为顺向风,使敌机更进一步加速。看着看着,敌我双方的距离瞬间缩短。面对意料之外的事态,所有的行动都慢了零点几秒。而当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慧,雷射!」
「灾」的机首出现三个光点。剎那间的放松,使得自机完全暴露在CIWS的射程之内。慧紧握操纵杆但根本就来不及,视野充斥亮光,身体感受到着火般的痛楚。
『慧先生!』
纯白的前掠翼机飞了出来。它油门全开拼命加速,准备以急转弯绕到这边的前方。
「贝儿库特,你做什么!」
『我的装甲比较厚!』
接下来的机动相当诡异。在机首大幅度拉升并减速的同时,机体仍保持着相同的高速前进。庞大的机体完全覆盖住CIWS的射击线。
「包加契夫眼镜蛇!」
格里芬猛吸一口气。下一刻,贝儿库特的左引擎爆炸,白烟和火焰笼罩视野,使太阳光变得黯淡。
可恶!
这次没有任何犹豫。慧使出桶滚穿越爆炸浓烟并瞄准敌机,在错身而过的同时击出了机炮。机体上半部的手臂粉碎,连同炮台一并滑落。剩下的两具炮台瞪向这边,不过法多姆和伊格儿的飞弹已在此时蜂拥而至。橙色的闪光接连产生,窜出黑色浓烟,连锁引爆。「灾」分解得七零八落,一边坠入底下的大海。
「贝儿库特!」
慧游走目光,见到了正在缓缓下降的子体。或许是灭火装置已经启动,尽管没有严重的火势却仍拖带着长长的黑烟。战术地图上的显示变成「AUTO PILOT(自动驾驶)」状态,没有回应,无线电持续吐出不祥的噪声。
「贝儿库特!喂,贝儿库特,快回答!」
『慧,请冷静一点!你们应该也受到了损伤,必须先进行机体的检查。』
法多姆的声音令自己咬牙切齿。实在是太难看了,由于自己剎那间的放松而导致两架宝贵的子体遭受损伤。倘若害得贝儿库特有什么万一的话,简直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Su-47由我来导引,格里芬,请从旁协助慧,伊格儿负责戒备周围状况。』
内建测试装备的程序开始执行。透过无线电,可以听到小松与法多姆之间的通讯。努力按捺着躁动的心,慧进入返航的路线。
历经了仿佛一辈子的漫长飞行后,机体终于抵达基地。贝儿库特、伊格儿和自己依序着陆。在将机体导引至停机坪后,慧立刻扯下降落伞背带,不待座舱罩完全开启就跑出了驾驶舱。
双发的前掠翼机失去光辉,大概是与阿尼玛的连结已经中断,机体暴露出灰色的涂装。一边引擎烧损,留下令人惨不忍睹的破洞,尾翼也因高热和火焰而扭曲。由于清楚记得出击时的美丽外型,所以如今更使人觉得心痛。修护员动手将座舱罩强制开启。
「啊,喂,等一下!」
慧摆脱工作人员的制止跑上登机梯。他抓住驾驶舱的边缘将身体撑起,气喘吁吁地观察里面的状况。
纯白的少女容纳在狭窄的座位里。鲜血自额头处流下,双眸紧闭着,感觉不到丝毫的呼吸,散开的头发在她的脸部投下浓浓的影子。
不会吧?莫非——怎么可能?
「贝儿库特!喂,贝儿库特!振作点!」
脸色大变的慧拼命呼唤对方后,那白色的睫毛震动一下。肩膀晃动,红宝石般的眼眸缓缓地看来。
「慧……先生?」
慧见状之后猛然呼出一口长气,他顶着嘶哑的声音回答:「思。」
「嗯,是我,不要紧吧?你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雷射炮喔。」
「……雷射炮。」
记忆似乎过了好一会儿才苏醒。她慢慢地环视周围,眼中映入小松的机库和跑道。
「『灾』呢?格里芬呢?在那之后怎么了?」
「『灾』已经被击落,格里芬也平安无事。这都是你的功劳喔,一切都非常顺利。」
慧上气不接下气地这么告知后,贝儿库特笑了。她完全不去擦拭脸上的鲜血——
「太好了。」
而是这么喃喃说道。
「我……终于也能帮上大家的忙了。」
哑然无语。
这个瞬间甚至就连呼吸也忘记了。
(搞什么啊。)
被迫投入战斗,成为他人的肉盾,遍体鳞伤到了甚至昏迷的程度,居然在还说「太好了」?终于帮上大家的忙了?
开什么玩笑,就算自我牺牲也该有个限度。难道她觉得不这么做的话就无法被我们接纳吗?就无法成为我们的同伴吗?
你
不要闹了——正准备这么呼喊之际,整个身体被后面的人挤到一边。
医护员从驾驶舱里拖出贝儿库特,放在担架上送进救护车。紧接着换成手持灭火器的修护员跑来,就连JAS39D周围也站满了技本的工作人员。
「慧先生。」
回头望去,只见法多姆正站在稍远处招手,其嘴唇紧绷,表情显得略微僵硬。她就像在躲避他人目光一样四下张望,然后指着机库的后方。
「干嘛?怎么了?」
慧小跑步过去。进入两栋建筑物之间,周围的喧嚣变得远离了些,屋顶和墙壁阻挡了日照,投下淡淡的影子,感觉比起周围的气温低了一或两度。
绿发少女仿佛在观察表情一般将脸凑近:
「那个阿尼玛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阿尼玛?」
「就是贝儿库特。」
那琥珀色的眼眸眯细。
「我承认我太过乐观了。即使有爸爸的指示,将那种来历不明的阿尼玛摆在作战的关键位置果然还是免不了被人指责轻率。可是,倘若你也察觉到异常的话就应该立即报告才对,刚才可是差点就丧命了喔。包括你和格里芬都是,就因为她的缘故。」
「等……等一下,你在说什么啊?」
慧难掩混乱地打断对方发言。
「因为贝儿库特的关系,我们差点被干掉……不是这样吧?是那家伙挺身保护了格里芬耶。不惜挡住雷射的射击线,使得机体造成了严重损害。」
「完全相反。」
「相反?」
「『灾』的目标根本就是贝儿库特,慧你们只是恰好在对方的航线上而已。就结果来说虽然是贝儿库特跑到前面,形成了掩护你们的状态,但原本的构图应该是你们遭到了她的波及才对。类似的状况,你们不是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吗?」
慧差点忘了要呼吸。
脑中浮现出贝儿库特初次上场时的光景。制空战型的「灾」就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朝着白色子体冲去,丝毫不在意直扑而来的飞弹,甚至不惜用机体冲撞。
「我看过格里芬的战斗数据了。」
法多姆的声音中挟带着平静的怒气。其口吻就仿佛在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她似乎让两架『灾』采取了异常的机动。据我所知,他们是不可能会抱着自杀的心态发动突击的,特别是在武器和燃料都未用尽的情况之下。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那个白色的阿尼玛让『灾』的行动产生了错乱,尽管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你……你想太多了吧。」
慧单纯这么认为,但法多姆却紧咬着不放,她将明亮的大眼睛凑近:
「那么还有另外一项证据。我刚才试着从防卫省的系统里取得了最近一星期来『灾』的攻击情报,总共二十二次,不仅次数异常频繁,而且全部都指向同一个目标。相信用不着我说了吧?就是这里,小松。」
「……」
慧发出嘶哑的呻吟: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贝儿库特造成的?」
「难道还有其他可能的原因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可是——」
让「灾」产生错乱,这种事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办到?以假设来说未免也太离谱了吧,明明就没有发生物理上的接触,难道是透过无线电之类的来影响他们吗?例如光线或电波,我们人类所无法察觉的手段。
这个瞬间,慧的脸上失去血色。
零散的拼图慢慢拼凑在一起,构成了意料之外的一幅图画。
(EPCM。)
流亡时曾一度观测到的干扰,笼罩小松整个城市的幽灵电波,倘若那全都是发自于贝儿库特的话?如果并非时常发动,而是在某种契机之下才会瞬间产生的呢?释放出来的EPCM吸引着「灾」前来,使他们做出意想不到的机动,所以才会导致紧急升空次数遽增,统统都集中在小松这个地方。
不,等等。
那么刚才的战斗又怎么解释?「灾」最后在突击之前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从贝儿库特传递讯息给「灾」之类的。
……有的。
就是在我们击出四发飞弹之际,突然被释放出来的EPCM。那惊人的噪声原以为是敌人在试图挣扎所使出的妨碍手段,但格里芬应该配备有相当强大的电磁遮蔽以保护电子仪器,很难想象干扰会如此经轻易地穿透而来。这么说,结论就只有一个,那是来自于电磁遮蔽所无法涵盖的地方,例如……没错,就是子体之间的数据链。
「慧?」
或许是察觉到慧的样子很奇怪,法多姆疑惑地观察道。就在她紧接着想说些什么时,手机的铃声忽然响起。
法多姆打开终端。似乎是收到了什么讯息,那白皙的手指在文字画面上卷动着,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消失。
「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不安的感觉掠过心头,绿发少女从画面移开视线,继续带着冰冷的表情以平静的口吻告知:
「将贝儿库特视为危险人物的,似乎不只我们而已呢。」
「怎么说?」
她微微晃动头发,出示了终端的画面。
「防卫省决定要将她报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