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最后的一天。
阳光耀眼的街道上,我径直地朝目的地前进。走在路上,数日不见的街景应该和往日无异才对,现在看着却莫名地感到新鲜。
自那以后过去了四天。
“JAXA职员袭击事件”,这一简单明了命名的事件被媒体之类的广泛提起。嫌疑犯的名字是富坚正明,三十九岁。在当地企业作为正式员工工作的同时,连续数日在网上的匿名讨论版写下了对天野河星乃的批判言论,最后发布了“8·27 实施正义”的犯罪声明。最终他如声明所说的对JAXA职员进行袭击,使用小刀及手枪犯下暴行。造成演讲中的JAXA职员——惑井真理亚及两名观众重轻伤不等。由于嫌疑人发表犯罪声明时所使用的网名,“第二次欧罗巴事件”的通称也很快就固定了下来。
右脸被子弹擦伤的我,住进筑波的医院,进行了为期四天左右的治疗与检查。由于枪击造成的伤口只有薄薄的一道,所以比起出血量,伤势本身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右脸上或许会留下几条疤痕吧”,医生感到不可思议地这样说,但我不怎么在意。
本来,真理亚的脸上会留下一生无法消去的大伤疤,而这转移了到我身上,这么想的话,我反而生出了一种自豪感。
不幸中的万幸,真理亚手臂的伤也似乎没有那么严重。被小刀砍中右臂虽说确实受了重伤,但主要的肌腱和骨头都没有事,住院期也很快就结束了。
“真理亚阿姨,那我走了。”
早她一步出院的我在回去前,到病房中露了个脸。真理亚的手臂包扎着绷带,透过银色的前发,她的大眼睛柔和地细眯起来。
“谢谢了,大地。”
“诶?”
“我被你拯救了。”
她这样说道,没有受伤的左臂温柔地把我抱进怀中。靠在胸部的脸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发丝抚摸着我的脸颊,有点痒痒的。
我想要更深地询问她话的真意,但一想起事件的最后真理亚与星乃抱在一起的样子,我也就知趣地不再追问了。
〇
“视网膜应用”的那件事,迎来了意想不到的结局。
欧罗巴事件翌日,木星社发表了解散公告,关联的应用商店业务全部转让给了其他竞争公司。此外,视网膜应用因为扫描用的光线被发现存在问题,而被立即叫停了使用。
公司解散后,与木星社有商业来往的相关企业和工程师中间流传起奇异的传闻。一个是经营状况良好的木星社为何会解散的事,另一个是身为董事长的‘六星卫一’忽然不见了踪影。
我尝试给木星社打去电话,然而耳边响起了“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的有些冰冷的通知铃声。
〇
“嗯……?”
这一天的下午,银河庄前站着一名少女。她头上鲜艳的金发一眼就让我明白了她是谁。
“伊万里?”
“我想着在这里等的话或许就能见到平野了。今天,我连医院都去了哦。”
“抱歉,早上立刻就出院了,因此还被爸妈骂了。”
今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于是早上首先就办完手续出院了。哪怕早片刻也好,我都想快点见到星乃。
“平野,有时你挺乱来的嘛”,她看着我的脸笑了下,然后担心地问:“……伤口的状况,怎么样?”
“什么事也没有,都已经长出新皮了。”
我轻轻地摸了下绷带。“过程很顺利,接下来清洁好涂上药膏就没事了吧”,医生那里是这么说明的。
这时伊万里吸了一口气,“呼”地吐了出来。
“那、那个,我今天,有事,想对平、平野说。”
“怎么了,这么郑重。”
“我,我啊。”
紧紧握住的右手贴在胸前,她注视着我,脸颊绯红。
“那个,对平野,你——”
就在这时。
“大·地·君!!”
道路的另一边,嗖嗖地挥着手的少年靠近过来。
看到突然间出现的凉介,伊万里大吃一惊地闭上了嘴,似乎想都没都来得及想就把话吞了下去,喉咙中传出“咳咳”的声响。
“哎呀,好过分啊大地君!明明说今天出院我才去迎接你的,结果却不在啊!”
“抱歉抱歉,我把你忘了。”
“好过分~好过分~大地君你个笨蛋。”
简直跟约会的恋人一样,凉介扭扭捏捏地抱怨着。
“那,伊万里你想说什么?”
“诶?啊,嗯,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说着伊万里狠狠地踹了凉介的屁股,喊道:“你个白痴”。
“好痛!为什么踢我?”
“少废话!为什么你现在会出现啊!”
“痛,痛!不要,别踢我,不要踢我重要的地方!”
伊万里不容分说地赏给了凉介斗殴般的踢击,搞不懂他们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差。
“疼疼……不过,大地君你可真厉害啊。”
凉介保护着胯间,看向我这边说道。
“你说哪件事?”
“那个事件啊,大地君你像盾牌一样站在手枪前保护星乃啊。果然大地君很厉害啊,我的话绝对模仿不来的,感觉像好莱坞电影的主人公一样啊。”
“不,那单纯是拼上命了。”
“不不~很厉害啊,真的了不起,超佩服。”
被凉介过分地奉承,我感到不好意思了。“伤势怎样?”“已经没事了”,在这样的对话后。
“——那大地君,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就已经要走了啊。”
“接下来你要去天野河那的吧?虽然我只要是可爱的女孩子都可以去搭讪,但至少也不会妨碍大地君的恋情啊。走吧盛万。”
“不要叫我盛万!”
“那大地君,再见。”
“凉介,谢谢你!那个时候过来帮我,我真的很高兴。还有伊万里也是,投掷手机帮大忙了。”
“我、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扔出去了……有点忘我了。”
“啊啊。我也是我也是,反应过来时就忘我地冲了过去。”
“你们两个都不知生命可贵啊。”
“唯独不想被平野这么说。”
“哈哈哈”,我们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哎,不过啊”,凉介有点害臊地支支吾吾道:“我们,终于报答到了大地君吧。”
“诶?”
我被意想不到的话惊讶到了。
凉介耸了耸肩,有些害羞地说着。
“呐,大地君你在我遇到危机的时候不是飒爽地跑来帮我了吗?考试的猜题也好,这次的暑期补习也好,我陷入留级危机时也是。所以啊,一直想着能不能至少报答你一次,之前星乃的事我帮忙了,但结果也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情报。”
“这种事……”
“是啊平野,你要多依赖些别人啊。即使是我们,也能成为你的力量的。”
两人看着我说道,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
“伊万里你只是把手机扔出去了吧。”“比你有用多了,笨蛋凉介。”
看着斗嘴中的两人,一股热流涌上了我的心头。
“真的谢谢你们两了。”
“太见外了啊大地君。”“就是啊平野。”
两人微笑起来,与我告别了许多次,然后渐行渐远了。
他们正要拐过转角时,我看见伊万里喊着“给我晚五分钟再来啊”朝凉介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变得看不见两人后,我在那里深深地鞠了个躬。
〇
银河庄,201号室。
究竟多少次,站在了这个房间前啊。怀着奇妙的感慨,我又一次地站在了这扇门前。
手指伸向内部对讲机,想要按响门铃。
“叮——咚。”
我的眼睛凝视着,可以看见光一样的东西在监视器上倏地扫过。跟往常一样,木星似乎会在内部对讲机被按响时扫描门外一方的眼睛。与其说这是为了我进入房间的认证系统,不如说是星乃用来检查来访者的识别系统吧。虽然,未经许可地收集虹膜、视网膜等信息,存在着侵犯隐私的问题。
——说起来,星乃是什么时候发明Space Writer来的?
就在我生出这种疑问时,监视器的通话灯亮了起来。
“…………”
无言的迎接,仅凭气息就能知道的能力是我在这个地方持续被拒绝的副产物。
“哟。”
“…………”
沉默中,“吸”的声音让我明白了她在吸气。
“她在听啊”,单是知道这一点,我就莫名地感到喜悦,为什么呢?
“我今天出院了。”
“…………”又是隐隐约约的,吸气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响声,接着又是吸气声,然后。
“……这样。”
有了回应,是星乃的声音。不知是否是因为四天不见,总觉得
有一种新鲜的印象。
“那之后怎么样?什么事都没有吗?
“没什么。”
这是一如既往的,不待见我的回答。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她的气息,活着的氛围。我透过门扉,感受到了难以形容的存在感。只要能感受到这种东西,我就满足了。
我轻轻地按着胸口。
——还没结束。
胸口好热。这是那一天从欧罗巴手中救下星乃时感受到的,胸腔中的火焰。
——对我来说,放弃了梦想那就是‘百分之百’会后悔的人生啊。
之前伊万里说的‘梦想’和‘后悔’的话。虽然那个时候的我无法接受,但现在的话感觉稍稍能理解了。
这份从心底里驱使着自己的,炽热的心情。
——大地君你缺乏梦想。
那一定是,与人追逐梦想时的热忱相近的温度吧。
“啊,对了。”
我稍稍走了回去,像信的附言一样添加上。
“明天开始就是第二学期了,过来会晚上那么一些……再见。”
我这回真的要离开的时候。
“咔嚓。”
——!
回过头,我发现门被打开了,一名少女从那里探出头来。
“啊。”“噢。”
双方都惊讶地出了声。我没想到星乃会出来,而星乃则有种被自己开门的举动吓到了的感觉。
“……那个”,星乃扭扭捏捏地说:“恭……恭。”
“恭?”
“恭喜,出院。”
啊……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语,我愣了一下。
“哦,噢。Thank you.”
“还、还有。”
星乃看着我,然后低下头,背过身去,用指尖不知在手上写些什么的举止——那大概是母亲教给她的,在手掌上写‘⭐’的记号吞下去,就能消除紧张的魔法。
“茶。”
她回过身,小声地告诉我。
“诶?”
“茶”,她又一次出声,垂下头,然后仰头看向上方,“要喝吗?”
——茶,要喝吗?
“不会是梦吧?”我想要捏自己的脸,但发现那里有子弹造成的伤口,转而在大腿上捏了一下。很痛。
“可、可以吗?”
星乃小鸡啄米似的点了下头。
感到有些难以置信。我向着星乃迈出一步,星乃害怕了一下。但是这次她既没有逃回家中,也没有用空气枪射击我,只是在那里等候着我。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接着一米。在踏出最后一步前,我再一次,询问。
“可以吗?”
“……嗯,毕竟。”
星乃仰着头看向我,然后躲开了视线。
“真理亚叫我这么做的。”
真理亚——称呼“那个女人”的星乃现在好好地用名字称呼她了。
“明白了。那,我就打扰了啰。”
“……嗯。”
我轻轻地,踏出最后一步,星乃似乎为等我进去而将门打得更开,让出了道路。
零米。
“里、里面很乱的。”
“我知道。”
“诶?”
“啊,不,没什么。”
进入玄关后,里面是厚实的舱门。
“不、不许笑啊,笑了的话就把你做成汉堡肉。”
“那就很困扰了啊。”
“这、这个是,那个——”
“宇宙飞船?”
“诶?”
“因为有那种感觉……可以乘上去吗?”
“啊,唔嗯。”
接着,她一脸羞涩但又高高在上地说。
“船长天野河星乃。”
对此,电子假声应答道:“允许登船。——舱门打开”。终于,厚实的门帅气地滑动,室内的光线射入了这边。
那个流星雨的谜团我还没有解开,拯救星乃的方法也并没有想出。
但是,有唯一一件确切无疑的事。
此时,我的确——
踏入了新的未来。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