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春风吹过了坡度和缓的草原。天空的云朵不多,盛开的花朵和在花间飞舞的蝴蝶,被阳光照得明艳动人。
横亘草原的长长街道,被大量的铁具、人与马给淹没。他们沿着街道北上,朝着布琉努王国的王都尼斯前进。
迎风飘扬的军旗种类五花八门,有布琉努王国的红马旗,也有邻国吉斯塔特的黑龙旗。此外,地方领主和骑士团的军旗也在夸示着自己的存在。
士兵们的武器和铠甲都被血和泥土污染,而其中又以伤兵的存在显得显眼——因为他们才刚结束一场战争。
这支联合军名为『月光骑士军』,总数约一万。
担任总指挥官的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今年十八岁,是治理边境领地亚尔萨斯的伯爵,与他交情较为亲切的人们都叫他为堤格尔。他那头深红色的头发看起来未经整理,黑色的眼眸中闪耀着一抹沉稳光辉,让人能从中感受到他敦厚的个性。
如果他只是一介乡下领主也就算了。但以一名统帅一万大军的总指挥官来说,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太可靠。而麻衣上套着皮甲的打扮,以及沉浸在温暖的春天空气中、在马背上大大地打着呵欠的模样,都在在强调了这样的印象。
不过,就立下的功绩来说,布琉努人之中可是无人能出其右。两年前,堤格尔率领少数的军队,击退了侵攻布琉努的墨吉涅王国大军。而且,他也在会战中打倒了企图暗杀蕾琪公主的泰纳帝公爵,收拾了这场内乱。
此外,他因为诸多原因而介入了邻国亚斯瓦尔的内战,并协助名为塔拉多·格拉墨的将军击垮艾略特王子军。
而在七天前,堤格尔与侵攻布琉努的萨克斯坦王国军交战,并获得了胜利。萨克斯坦兵分两路,分别从西方和南方展开侵略。虽然西方的敌军尚存,但对于连战连败的布琉努来说,堤格尔这场仗可是一场宝贵的胜利。
在还差一刻太阳就会升到最高点的时候,他们看到了被灰色城墙所包围的王都尼斯。
堤格尔在距离王都约五百阿尔昔(约五百公尺)处让军队停了下来。因为他顾虑到军队靠得太近,可能会造成市民们的不安。
“在这边扎营,然后就轮流休息吧。”
向士兵们下达命令后,堤格尔转身看向在身旁待命的马斯哈·罗达特。他是堤格尔已故的父亲乌鲁斯的至交,也是这位青年极为仰仗的男子。他现在负责整顿布琉努的贵族们。
“马斯哈卿,依你所见,该派谁担任前往王宫的使者比较好呢?”
“只要在这边等待,对方应该就会派使者过来了吧。毕竟我们已经做完战胜的报告了。”
今年五十七岁的老伯爵抚着灰色的胡子说道。
七天前的战事中,在击杀萨克斯坦的将军克吕格后,堤格尔等人马上就派了传令兵前往王都。这是为了用胜利的情报拭去王都市民的不安,并提高己方士气的缘故——因为这场战争还没打完。
正如马斯哈所言,才过不到半刻的时间,堤格尔就收到了士兵的报告。
“打扰了,伯爵阁下。有一位杰拉尔·奥杰自称是王宫派来的使者,希望能与阁下见上一面。”
“立刻把他带来。”
堤格尔欣喜地说。对堤格尔来说,杰拉尔是他最信赖的战友之一。过不多时,一名男子穿过了人、马与盔甲现出身形。
偏瘦的身材被灰色的官服所覆,青铜色的眼睛闪着挖苦他人的神色。他随手抚了一下有些翘起的褐色头发,以恭敬的态度向堤格尔行了一礼。
“好久不见了,冯伦伯爵。公主殿下有令,要我带您入宫,因而前来造访——我听到许多消息,但看到您别来无恙,着实让我放心许多。”
“看到你平安如昔,我也很高兴。奥杰子爵是否依旧硬朗?”
“父亲他实在是太有活力,实在想叫他想想自己的年纪呢。”
杰拉尔的话语虽然辛辣如常,但口气中可听出对父亲的敬意。之后,他向站在堤格尔身旁的马斯哈点头行礼。这时,马斯哈开口问道:
“杰拉尔啊,你既然特地跑了这一趟,是否代表谒见公主殿下的手续可以交给你们处理呢?”
布琉努王国现在的统治者是一名公主。这位公主的名字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雨。虽是暂代因故身亡的先王法隆,但对于布琉努来说,让公主坐上王座可是相当不寻常的事态。
然而,在场的三人都以布琉努臣子的身分向她宣誓了忠诚。即使说出公主的名字,也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基本上是如此。不过,关于这件事,我有些部分想拜托两位。”
杰拉尔脸上仍挂着笑容,但语调却低了几分,这让堤格尔和马斯哈迅速互看了一眼。马斯哈唤来一名士兵,向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随即,那名士兵便向其他士兵们搭话,并踩着极为自然的步伐缓缓远离堤格尔他们。
——如果是要讲重要的事,是不是该把艾莲也叫来呢?
目前,月光骑士军里面有两名战姬。
分别是有着『银闪的风姬』之名的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和有着『虚影的幻姬』之名的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身为邻国吉斯塔特要人的她们,受吉斯塔特王维克特之命,一同协助堤格尔。
艾蕾欧诺拉会让亲近之人叫她的昵称艾莲,而堤格尔也是获得许可的人之一。对于青年而言,她不单只是一名战友,而是无法取代的重要人物之一。而艾莲想必也对堤格尔抱持着同样的感情。
另一方面,堤格尔在不久前才第一次见过凡伦蒂娜,对她的为人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不过,她确实也以她自己的方式协助着堤格尔。
对于月光骑士军来说,这两人的立场几乎是完全对等的,若在谈论要事时只让艾莲参与,而不让凡伦蒂娜列席,恐怕会传出不平之声吧。
堤格尔想了想,认为等听完来龙去脉后,再判断是否有必要让她们加入其中。
三人在确认周遭无人之后,杰拉尔才开口说道:
“我已从两位派来的传令兵口中听过战争的详细过程了。而为了宣扬这场胜利,公主殿下和宰相阁下希望冯伦伯爵能带约五十名人穿过王都大门——也就是一场小小的凯旋仪式。”
“这五十人里面应该也包含了吉斯塔特人吧?”
听到堤格尔像是在确认般的口吻,杰拉尔点了点头。
若只让这场胜利作为激励都市居民的手段,那未免太过浪费。有必要让市民们得知吉斯塔特军正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否则其他国家的军队光出现在国内,就会让大多数的人民抱持警戒。
“晚上将会召开庆功宴,因此在结束谒见后,我们会让您在准备好的房间休息。话说回来……现在的王都里,正流传着会让您听了心烦的谣言啊。”
杰拉尔没掩饰脸上的不悦,扭曲着嘴角继续说明:
“谣言指出,冯伦伯爵背叛了布琉努,已成了吉斯塔特的走狗呢。”
“真是让人无法一笑置之的谣言啊。”
马斯哈忿忿地皱起了眉间。堤格尔虽然没有发言,但却无法让自己不在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色。
“就老夫猜测,这肯定是梅莉桑德那帮人放出的无稽之谈。他们肯定是在听说堤格尔获得艾蕾欧诺拉卿等人的协助后,就开始散播这些空穴来风的谣言。”
马斯哈气呼呼地粗声骂道。
梅莉桑德是流有布琉努王家血脉的女性,对蕾琪来说辈分等同堂姐。而她,也是意欲窜位和暗杀蕾琪而采取行动的泰纳帝公爵的妻子。
在两年前的内乱失去儿子和丈夫的她,在表面上是进了过去泰纳帝公爵治理的涅梅塔库的一座神殿中平静度日。然而,那终究只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她私下拉拢人手,静待着推翻蕾琪的机会。
有这样心怀不轨的女性存在,马斯哈会这么认定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杰拉尔却摇了摇头。
“我和父亲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似乎并非如此。他们的确积极在散播这则谣言,但谣言的来源却是来自远方。接下来说到关于这则谣言的反应,王宫外面——也就是市民们几乎都不当一回事。”
“是因为打赢萨克斯坦军造成的正面影响吗?”
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马上就露出了贼笑。
“是的,毕竟战胜的事实比任何传闻都还要有力。我们也积极地散布着这类消息——也就是『冯伦伯爵肯定会击败萨克斯坦军,像过去平定内乱般,让布琉努重拾和平』。不过,要是战胜的消息再晚到一点,那可就危险了。”
听到杰拉尔这么说,堤格尔忍不住吸了 一口气。那时要是没能击毙克吕格,整场战事便会陷入胶着,说不定会酿成无可挽回的结果。
不过,现在安心似乎还太早了。杰拉尔脸上浮现出“接下来才要请重点”的严肃表情。
“就当作王宫外头已经平息下来好了,但问题出在宫内。除了梅莉桑德的党羽外,还有一些人相信这番谣言喔。”
杰拉尔青铜色的眸子带着强烈的轻蔑之意,继续说了下去。
“那些人是警戒吉斯塔特和战姬大人的家伙,以及对冯伦伯爵看不顺眼的家伙。而这些人讨厌您的理由可真是多采多姿,包括轻视弓的人、因为冯伦伯爵是低阶贵族而产生鄙视的人、嫉妒您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人……要列举的话可真是没完没了。”
“看来在我离开布琉努的这段期间,我变得很受欢迎啊。”
“只是您承受的不会是热情的视线,而是轻蔑、嫉妒和猜忌的视线喔。”
一句玩笑话却被杰拉尔以讽刺回敬,这让堤格尔耸了耸肩。青年不经意地将视线从杰拉尔身上挪开,看向他放置在略远处的弓。
布琉努注重剑术、枪术和马术,对弓有极为轻视的倾向。在战场上使弓之人,会被视为不敢使剑舞枪的胆小鬼,甚至被讥笑为猎人或是罪犯。也存在着弓兵部队明明立下大功,却不被世人接受的例子。
堤格尔虽然在弓术上有卓越的造诣,但对剑和枪却是一窍不通。而且他虽为贵族,但绝非名家出身,领地也只是位于边陲的亚尔萨斯。
愈是尊敬家世与血统、重视剑与枪的布琉努人,想必就愈难以理解、接纳堤格尔这名男子的存在。
虽然他曾想像过这样的光景,但被深谙宫内大小事的杰拉尔亲口这么一说,还是让他受到了一股冷冰冰的冲击。
——不,是我的认知太天真了。
吉斯塔特王维克特不也说过了吗?布琉努的人们即使不愿认同堤格尔的弓技,也无法忽视他所立下的功绩。
“为了都市的居民,殿下希望堤格尔和战姬大人能穿过王都的大门,然而,王宫里面有许多人对堤格尔和战姬大人感到不满——就是这么回事吧?”
马斯哈晃着他矮胖的身躯做出了归纳。而褐发书记官则是露出了像在强忍痛苦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是的。不过,冯伦伯爵和战姬大人若不进王都并拜谒公主殿下的话,恐怕很难平息那些和背叛有关的谣言。而且,公主殿下也非常想见冯伦伯爵一面,所以,您要是在这时掉头走人的话,我的首级恐怕就有危险了。”
“你这话也太夸张了吧。我是也很想见公主殿下一面啦……”
堤格尔这么说完,杰拉尔便用力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要夸大其词的意思。您在从亚斯瓦尔回吉斯塔特的路途中落海一事,可是让殿下相当担心呢。”
站在堤格尔身旁聆听的马斯哈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蕾琪担心堤格尔虽是事实,但对于她向吉斯塔特表现过前所未见的怒火一事,这名书记官却面不改色地避而不谈。
“而就公主殿下的立场来说,她也得向协助我国的两位战姬大人说些话才行。而且,若是殿下接见战姬大人,却没接见您的话,也会让战姬大人对公主殿下抱持疑心吧。”
在吉斯塔特,战姬的权势只在国王之下,是众人之上的存在。而且,虽说是受了维克特王的命令,但她们仍是率兵为了布琉努而战,并为此流了血。
若是对艾莲等人有失礼节,那可不只会影响到今后的外交而已,蕾琪想必也会被周遭的人认为是个不合格的统治者。
“——我知道了。我会去说服艾莲她们的。”
堤格尔搔了搔深红色的头发回应。蕾琪应该会保障艾莲等人的安全吧。如果这样的安排会对她们造成不快,也只能请她们见谅了,因为要是回避这次的谒见,将会惹出许多麻烦。而两人肯定也明白这一点。
看到杰拉尔低头拜托堤格尔的模样,马斯哈像是突然想起了某件事般开口问道:
“对了,杰拉尔卿,梅莉桑德的状况如何?”
马斯哈的话声低沉,而抬起头来的杰拉尔那对青铜色眸子中也带着敌意。
“关于她掀起不必要的骚动一事,目前表面上是正在商议该如何惩处,因此她现在仍在客房生活。”
在庆祝新年开始的光轮祭上,梅莉桑德打算动摇蕾琪的威信。知道王宫里的『不败之剑』是假货的她,命令了阿尔曼子爵破坏假的不败之剑。
根据传说,不败之剑是开国君王夏立尔的配剑,也是王国的宝剑,若弄丢了这把剑,肯定会对蕾琪的治理造成重大的震撼。然而,在蕾琪的计谋奏效下,梅莉桑德不仅没能完成目的,反而成了颜面尽失的一方。
“阿尔曼子爵也比照办理,当然,他们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他被赋予了能在王宫内行走的自由。”
“你是在放线钓鱼吗?”
被堤格尔这么一问,杰拉尔面露不满地回应道:
“他好像多少也变得慎重了些,目前是一无所获啊。”
王宫里面有一些贵族是支持梅莉桑德的,他们原本接受着泰纳帝公爵的庇荫,但在泰纳帝公爵死后,便转而聚集在梅莉桑德身边。
对于他们的存在,蕾琪反而不加干渉。若是用他们不支持自己为由,做出流放之类的处分,肯定会对其他贵族造成不好的影响。蕾琪目前的政治势力还不能说是稳如泰山,因此时常得提醒自己不可树敌。
此外,蕾琪并不喜欢以恐怖钳制他人的作法。她虽然知道有时也该以铁腕治世,但仍想在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歩前多想点办法。
“对于梅莉桑德引萨克斯坦军入境一事,公主殿下和宰相打算怎么应付?”
马斯哈低声问道。梅莉桑德的行为显然是伤国损民之举,即使是王家血脉也保不了她才对。
“公主殿下的结论是,目前是想处理但却无法动手的状况。”
杰拉尔苦着一张脸,话声中听得出焦虑。
“因为公主殿下担心,在这个时候出手,可能会被人认为是拿萨克斯坦军攻打本国作为借口,趁机处决梅莉桑德。”
蕾琪和梅莉桑德的对立,在那场真假杜兰达尔的骚动后便浮上台面。
若马上处理梅莉桑德的举动被人视为是蕾琪的阴谋,那便会让她的声望扫地。而萨克斯坦说不定会在内心拍手叫好,同时在表面上切割与梅莉桑德之间的关系,并斥责蕾琪的手段卑鄙,借以让自己的侵略行动正当化。
“不过,也不能一直放着她不管吧。”
堤格尔这么一探问,杰拉尔就耸了耸肩。
“目前殿下认为,此事应当等到把那群在我国境内大摇大摆地阅步的萨克斯坦军驱逐回去后再行处理。”
若能击退萨克斯坦军,蕾琪的声望将会提升,若趁着这股气势做个了断,即使多少会造成一些反弹,应该也还压制得住。到时候,她将不会把梅莉桑德接应萨克斯坦一事公诸于世,好将混乱的规模降到最低。
“确实是只能如此了。那么,驱逐萨克斯坦军的任务是由谁来办呢?”
马斯哈的这番质问,让杰拉尔动起食指,依序指向堤格尔和老伯爵,脸上还露出“不然你们以为还会有谁”的表情。
“公主殿下已经向其他的军队和部队下令,让他们纳入您的指挥之下。能让殿下名声再创新高的,除让殿下坐上王位的冯伦伯爵之外再无他人。而且就如我刚才所言,类似的谣言已经传开了。”
“能増加兵力是好事啦……但会有多少人啊?”堤格尔问。
“约会增加两万至三万之间,粗略估算的话,总数会是四万人。虽然消息指出对方的数量高达五万,但经历两场战役之后应该多少有所折损,我想数量上应该是势均力敌吧。”
这回则是轮到堤格尔和马斯哈耸了耸肩。
◎
在杰拉尔离开,马斯哈也跑去向部队下达指示后,堤格尔遣了一名士兵前往吉斯塔特军的营地,要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过来。在与杰拉尔谈话的这段时间内,营地设置得相当顺利。
过不多时,三人便出现在堤格尔的营帐里面。
艾莲——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和堤格尔一样十八岁,银色的头发长及腰间,红宝石般的眼眸带着活力与霸气。她身着以蓝色为基调的军装,腰上挂着一把有着翼形剑锷的长剑。
她的美貌和那潇洒的态度,光是走在营地里面就会引来许多视线的关注。而艾莲不仅是一名优秀的战士,更是一名出色的指挥官,也深得士兵的爱戴。
而莉姆从过去就一直担任着艾莲的副官,年纪比主君大三岁(二十一岁)。她将淡金色的头发绑在头部左侧,以蓝色的军服包覆着高姚的身材。虽然那端正的五官上总是板着一丝不苟的严肃脸孔,但与她亲近之人,都明白莉姆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
而凡伦蒂娜则是比莉姆大上两岁(二十三岁),她穿着和战场一点也不相称的纯白礼服,这件各处施有蔷薇装饰的礼服,将她的黑色长发衬托得十分动人。
由于她脸上总是挂着柔和的微笑,想必很多人都认为她是一名清纯的大小姐吧。她虽然扛着一把外形骇人的巨镰,但巨镰却惊人地与她身上的气质合而为一,让人感受不到突兀感。
而这把巨镰正是她的龙具艾萨帝斯。
凡伦蒂娜与艾莲不同,她并没有率兵前来,她是一个人先行出发踏上布琉努国土的。
虽然还不知道她身为战士和指挥官的能耐,但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的确是因
为有她的计谋,才能让月光骑士军赢得胜利。
“抱歉,在正忙的时候叫你们过来。”
堤格尔问候三人后,转身看向在他身旁待命的少女。少女将栗色的头发绑成马尾,穿着黑色长袖上衣与长及脚踝的长裙,并在上头套了一件白色的围裙。
“蒂塔,拿些喝的过来。”
被称为蒂塔的少女睁亮了那对茶色眸子,活力十足地回了声“遵命”。
她是从小就侍奉着堤格尔的侍女。她仰慕着堤格尔,在青年以客将身分前往吉斯塔特时,她也坚强地随着他一同前去。虽然今年十七岁,但可爱的脸庞上还残留着些许稚气。
蒂塔灵巧地将蜂蜜和果汁加入葡萄酒,并在倒入四个陶杯后放在四人面前。堤格尔向少女道谢后,随即看向艾莲等人,说明杰拉尔委托他们的事项。
“唔嗯,明明知道我们必须承担让人不快的视线,还要让我们进王宫啊。”
艾莲喝了一口葡萄酒,冷笑着说出这般感想。
“真的很抱歉,但可以请你们一起来吗?”
堤格尔将陶杯挪到身旁,并深深低下了头,眼看额头就要触地了。然而,艾莲和莉姆是以友军的身分来到此地,即使堤格尔头垂得再低,这样的要求还是显得有点过分。
艾莲和莉姆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着身旁一脸悠哉地喝着葡萄酒的凡伦蒂娜。两人心里打算笑着答应堤格尔的要求,但却不知身旁这名黑发战姬是怎么想的。
“这真好喝呢,能再来一杯吗?”
凡伦蒂娜露出甜美的微笑对蒂塔说道。趁着栗发侍女慌忙处理的这段期间,身着纯白礼服的凡伦蒂娜看向了堤格尔。
“要承担的,只有视线而已吗?”
不满吉斯塔特介入此事的人们,会不会在一时冲动下危害艾莲等人——凡伦蒂娜的弦外之音即是如此。
堤格尔抬起头,面露难色地看向三人。
“我很难保证绝对不会有事。不过,我愿意以我的性命和名誉发誓,我一定会守护吉斯塔特的人们。我想,公主殿下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艾莲等人真的在王宫遇袭,那布琉努就会让吉斯塔特也成为敌人,蕾琪想必会致力回避这般事态。而堤格尔刚才的宣言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是真的不想让这几位他所重视的女子受到伤害。
“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我们预计会在王都尼斯待上几天?”
一直闭口不语的莉姆,在这时以冷淡的口吻询问道。
“我和马斯哈卿谈过了,包含今天在内,合计会停留三天。”
这是考虑过补给武具和粮食,以及重新编队和收集情报后所得出的数字。
对堤格尔来说,他很希望能再多待一天,但只要多耗上一天,就得多消耗一天份的粮食和物资。此外,考虑到敌人自西方入侵的事实,他也不能再多浪费时间。
“我不介意喔。反正在外国的土地上,是怎样也避不开这类视线的,我没打算一一计较。而且,身为吉斯塔特的战姬,我也有必要和蕾琪公主见上一面。”
艾莲将陶杯中剩下的葡萄酒一口喝干并这么表示。而凡伦蒂娜像是在等她这句话般,马上接口说道:
“我也去吧。被年轻的英雄这么拜托,我可狠不下心拒绝呢。”
“你要不要待在营地里休息算啦?进宫拜谒公主可是很累人的,对体弱多病的你来说想必会很辛苦吧。”
艾莲交抱双臂,对黑发战姬投以锐利的视线。这话表面上是在体恤对方,但明显听得出对凡伦蒂娜所抱持的戒心。至于凡伦蒂娜本人,则是露出了笑容接下了艾莲的目光。
“我很想听从你的好意,但我也是一名战姬。此外,我也还没拜见过蕾琪殿下的尊容。
艾莲像是在思考凡伦蒂娜的企图般眯细了眼睛,但她并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而是将视线转回堤格尔身上。
“好啦,堤格尔,快点决定人选吧。”
在一阵商议后,进入王都的五十名人选如下:由堤格尔和马斯哈率领的布琉努人二十八人,以及由艾莲和凡伦蒂娜所率领的吉斯塔特人十八人。
吉斯塔特人全都是艾莲麾下的莱德梅里兹士兵,由莉姆和卢里克领队。卢里克是堤格尔在莱德梅里兹的骑士之中最为信赖的男子,而卢里克也信頼着堤格尔,甚至觉得与他一同作战是一种荣幸。
而布琉努人之中,则包括了马斯哈的儿子葛斯伯,以及率领卢提司骑士团的夏耶。此外,蒂塔也以堤格尔的随从身分同行。
“冯伦伯爵,您就只带一名侍女作为随从吗?”
一脸讶异地询问堤格尔的,是布鲁烈克伯爵。他是一名布琉努贵族,在与萨克斯坦的战争中加入月光骑士军并竭力奋战。他以加入月光骑士军的众贵族代表的身分,带领五名随从同行。
堤格尔露出苦笑回答:
“我是有从亚尔萨斯带人前来,但他们皆未受过成为随从的训练。”
从小就担任堤格尔侧近的巴多兰,在两年前的内乱之中丧命了。当然,除了他以外,也有好几人受过成为侧近的训练。然而,有能耐进宫的人们都在内乱等事件之中死去了。
而这之所以一直没有成为问题,是因为堤格尔一直到最近都以客将身分待在莱德梅里兹,若是碰上需要随从的状况,莉姆和卢里克等亲近之人便会伸出援手的縁故。
“原来如此,但这似乎仍嫌不够体面,不如我借几位随从给您吧?”
堤格尔知道布鲁烈克是出于好意,但仍在道谢后慎重地推辞了。若只要待三天的话,他只要有蒂塔在身边就够了。
穿过城墙、进入主街道的瞬间,堤格尔等五十骑立刻收到了让他们大吃一惊的欢呼声。
主街道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安排了一名士兵,让满满的人潮不至于跑到主街道上。萨克斯坦的侵略果然还是让他们感到害怕。此外,杰拉尔等人放出的风声,也煽动了他们期待的心情吧。
堤格尔因为紧张而僵着脸,紧盯着前方笔直前行。只有他身穿杰拉尔提供的礼服。
堤格尔虽不是很喜欢这个安排,但因为被说“您想以这身寒酸的打扮拜谒公主殿下吗?”,因此他也拒绝不了。
而骑马与青年并行的杰拉尔看到他的反应,虽然露出了坏心眼的笑容,但要是在这时惹得堤格尔做出奇怪的反应,难保不会粉碎民众对于年轻英雄的幻想,因此他努力板着脸孔,专心扮演好引路人的角色。
虽然也有民众对身为吉斯塔特人的艾莲、莉姆和凡伦蒂娜露出复杂的眼神,但那些人只是极为少数的一部分,大多数的民众都欢迎她们这些盟友,也有人对她们的美貌投以憧憬和赞叹的眼神。
总算没那么紧张的堤格尔,向身旁的杰拉尔低声说道:
“看来这里的人都对我没有敌意啊。”
“毕竟在这边发难也没有意义,那样只会变成在泼庆祝胜利的冷水,并反过来招致人们的敌意。”
堤格尔听着杰拉尔的回应,并将视线投向主街道外侧。他隐约在欢呼声之中,听到了类似歌声的声音。
当流星的军旗飘扬战场之中
风与暴雨的女神便会微笑与共
无论身在何种季节,无论顶着哪片天空
只要月光骑士拉满弓
就无人能从箭下逃脱
再坚固的铠与盾,也无法阻挡矢见红
逞威恶贼被攻破
降临的灾厄被驱走
拯救受敌囚公主
射出箭矢必胜夺功
喔喔,月光骑士呦
他为正义现武勇
他为人民展慈心
他为公主誓忠诚…
“——那是什么啊?”
“用那种方式宣传才会有效嘛,很受市民欢迎喔。”
杰拉尔一脸不在乎地对抽搐着脸颊的堤格尔说道。
“这可花了我们不少工夫啊,因为在这个国家里,赞扬弓箭的诗歌全都是相当久远的作品呢。”
堤格尔不再说话,而是拼了命不让感情表现在自己的脸上。从杰拉尔的话语听来,那首诗歌肯定散播到了各个地方,而且他根本没有阻止的手段。看来,他顶多就只能在稍后要求修改一下诗歌的内容吧。
堤格尔的视线移往主街道前方——耸立于王都中央的柳贝隆山。王宫就位于这座山的山腰处,而蕾琪肯定就在那边等着他们。
◎
在与龙具相遇后又过了七天,菲尼莉雅造访了吉斯塔特王国的王都席雷吉亚。
王都被春天的暖意包覆着,温暖阳光从午后的天空洒了下来。即使庆祝新年的太阳祭已经在十几天前结束,这波余温似乎遗留存在王都的各个角落。
菲尼莉雅今年二十五岁,虽然她目前以佣兵为业,但已不像以前那样追求着战场了。顶多就是行之所处若有战场,便会挥刀战斗的程度。
她的身材高姚,比例良好,在以黑色为基调的衣服上,套着一件久经旅行而满是脏污的外套。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左半张脸,只以细长的右眼冷冷地眺望着活力十足的王都
市容。
她的腰间左右各插了一把施有华丽雕饰的短剑。
那是煌炎巴尔格雷——拥有『讨鬼之双刃』的别名,以金刃和红刃组成一对的这把龙具,正是将菲尼莉雅引领至王都的存在。
——我果然在这种热闹的地方会待不住啊。
她在内心嘟嚷着这番感想,在通往王宫的主街道笔直前行。对从十年前便在战场之间打滚的菲尼莉雅来说,城镇和都市不过就是让身体休息、补给武具和粮食,以及收集情报的地方罢了。
走没多久,王宫便出现在眼前了。菲尼莉雅停下脚步,看着自己沾满尘土的身子,这样的打扮可没办法拜谒国王。
不过,她像是在告诉自己没问题般甩了甩头,将视线再次投向王宫。反正她也没带替换用的衣服,更何况她也非为此而来。
在王宫前止步的菲尼莉雅,将双剑现给一脸困惑的门卫看。随后,门卫的表情转为惊愕,直盯着她看。
“我这就去报告,请您在此稍候。”
菲尼莉雅虽然不懂门卫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剧烈,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于生为贫民,为了糊口而当上佣兵的她来说,她从未被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过。在战场上,有时在她统率之下的年轻佣兵们会以尊敬的眼光看她,但那又是不同类型的情感。
她原本以为起码得等上一刻钟,想不到才等不到四分之一刻钟,身着官服的人们便现了身,向菲尼莉雅恭敬地行了一礼。
“双剑的战姬大人,感谢您远道而来。我们已经准备好房间,请您先移驾一趟。等我们准备完毕后,便会引领您前往谒见大厅。”
在谒见大厅等待菲尼莉雅的是两名男子。一个是坐在王位上的老人,另一个则是站在旁边待命的男人。王座的主人想必是吉斯塔特王维克特吧。
没看到近卫兵的身影,菲尼莉雅原本怀疑他们藏起身形,因而慎重地探查了一下周遭的气息,但却察觉不到类似的人物存在。
——是把人都支开了吗?
“战姬啊,来到我面前。”
维克特王向菲尼莉雅呼唤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却不带老人特有的沙哑声,显得相当宏亮。菲尼莉雅走在红色的地毯上,在离王座约十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虽然她微微感到不快,但没有表现在脸上。
和骑士或贵族不同,佣兵并不侍奉王国或是王家——虽然不受任何人的庇护,但却因而换得了自由之身,这就是所谓的佣兵。对于一直抱持这种观念活到现在的菲尼莉雅来说,要对自己并不认同的对象下跪,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不过,她还是能明白这样的形式有所必要。她抬起不带感情的脸庞,仰望着国王。
——就近一看,他看起来就是个像棵枯树的老爷爷嘛。
这就是菲尼莉雅对国王的第一印象。不过,她也非常明白以貌取人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危险。
“我名菲尼莉雅。我受这对剑的指引,来到此地。”
虽然女佣兵的敬语说得不太灵光,但不管是维克特还是他身旁待命的男子都未出言斥责。
老国王睥睨着菲尼莉雅,静静地开口道:
“很好,朕就认定你为巴尔格雷的战姬。朕将赐你『煌炎的胧姬』的称号、阿尔夏芬的姓氏以及莱格尼察公国。你就前往莱格尼察,以公王的身分统领臣子,并治理该地吧。”
维克特的口吻极为公事公办,完全感受不到他为新战姬的诞生有任何欣喜之情。菲尼莉雅虽然对此感到有些不解,但却对他对于自己的说词深信不疑感到疑惑。
“你相信……您相信我说的话吗?这把巴尔格雷可能是冒牌货啊。”
“若这是假货,真正的巴尔格雷绝不会坐视不管。你确实就是战姬。”
——说得好像龙具是生物一样。
菲尼莉雅皱起眉头。不过,她也知道巴尔格雷并非寻常的双剑。毕竟它以不是语言,而是类似意念的特殊感觉,向她的意识表明意志,并将她带到了这座王都。
“朕期待你以战姬的身分做出活跃的表现。”
这是催促她退下的话语。黑发女佣兵错愕地看着老国王的脸孔。她没料到这样就结束了。
她期望的对谈,不是像部分的诸侯贵族常有的、徒具礼节的空泛交谈,这样简洁明快的形式比较符合她喜欢的作法。
不过,对方居然连自己的来历都不过问一句,这实在是出乎意料。
菲尼莉雅对着一派轻松地坐在王座上的维克特,直接提出了她这几天来抱持的疑问。
“我想请陛下指教,为什么我会被选为战姬?”
“朕不知道。因为选你当战姬的并不是朕,而是龙具。”
老国王用一副不当一回事的口吻说道,让菲尼莉雅大惑不解。她原本以为是维克特向龙具下令,才会让自己成为战姬的。若非如此,那这件事不是很奇怪吗?因为国王是统治吉斯塔特的存在啊。
然而,若维克特所言为真,那就代表龙具是以自己的意志挑上菲尼莉雅成为战姬了。而且,个中理由就只有龙具知情而已。
维克特王转动脖子,向身旁待命的男子看去。
“这名男子是尤金·舍巴林,是朕所信赖之人,亦是下一任的国王。关于你之后该做的事,可以向舍巴林询问。”
待维克特说完之后,尤金便向前迈步,他在谒见大厅里静静地走着,站到了菲尼莉雅的面前。
“请站起来吧,战姬大人。”
他看起来年约四十五岁,身材偏痩的他穿着白色官服,是个给人沉稳印象的男子。他有张细痩的脸,下颚生着长长的灰色胡须。菲尼莉雅站起身子凝视着他。黑发女佣兵的身高比尤金更高上一点。
“我会在稍后造访战姬大人的房间,详情届时再谈吧。若是我能回答的部分,我就会据实以告。”
“那可真是感激不尽啊。”
抓回自己原本感觉的菲尼莉雅这么回应道。
于是与国王的谒见就这么结束了。
结束谒见后回到客房的菲尼莉雅并不打算坐在椅子上,而是倚在墙上。她实在是很想和铺在地上的地毯和装饰房间的摆设品保持一点距离。
自己似乎是正式当上了战姬,但她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即使是会见国王,在近距离的观察之下,她也只得出了“只是个普通老人”的感想而已。即使现在突然有个小丑推门现身,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一出安排好的戏码,她都比较还能够接受。
当然,结果小丑并未出现,在过了四分之一刻后,尤金前来拜访客房。看到菲尼莉雅倚墙而立,尤金似乎觉得有些奇妙,但他并未出声询问,而是行了一礼。
“我要不要去拿些饮料过来呢?”
菲尼莉雅暗自感到有些佩服。尤金的态度固然庄重,但却不给人难以相处的印象,带着一股易于谈话的气质。而他看自己的眼神也并没有带着猜忌或侮辱,这也让她产生了好感。
“好意心领了,但我在谈要事时向来是不喝酒的。虽然有些直接……但我之后该做些什么?”
“治理你的公国,若陛下有令时便动员兵力。这便是战姬应尽的义务。就您的状况来说,请依陛下所言,前去治理位于西方的莱格尼察公国。”
“将一座公国拱手让人,这出手还真是大方啊。但很抱歉,我不仅没治理过国家,连镇长或村长都没当过,让我这种女人治理真的不要紧吗?”
“我认识几名战姬,但她们几乎都在那之前没有治理国家的经验。而且,不管是哪个公国都有协助战姬大人的文官与武官,莱格尼察当然也不例外。”
尤金的回答相当明快,而且毫无停滞。菲尼莉雅决定试着表现得强硬一点。
“如果我不打算经营那个叫莱格尼察的地方,而是任性妄为的话,你要怎么办?”
“那可伤脑筋呢。”
由于尤金是以认真的表情这么说,害得菲尼莉雅差点笑出声来。
“就只是伤脑筋而已?比方说……我如果率军反叛的话,应该会卸除我身为战姬的职务吧?”
听到菲尼莉雅语带挑衅,尤金首次沉默下来。不过,黑发女佣兵很快就明白,他并不是因为接不了话而静默的。
在过了缓缓数到五的时间之后,尤金才开口道:
“也许您不会相信……但能卸除您战姬职务的,就只有您的龙具而已。即使是陛下,也办不到这种事。”
菲尼莉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原本想把这当成笑话一笑置之,但却笑不出来。
龙具不会听从国王的命令——尤金是这么说的。看他认真的表情,实在不像是在说笑话。
“国王说他不懂这家伙挑上我当战姬的理由,这是真的吗?”
“战姬大人。我也是陛下的臣子之一,能请您说话的口吻再自重一些吗?”
尤金以沉稳的口气提点后,便回答了黑发女佣兵的问题。
“据说,只有龙具之主才能接收到龙具的意志。”
菲尼莉雅像是不败相信般摇了摇头,并叹了口气。
由于国王被
推上了至尊的地位,王国才得以成立。若是在众神居住的天上也就算了,但在地上,应该不能存在着比国王更崇高的存在才对。即使是身为佣兵的菲尼莉雅,也清楚这样的道理。
这个叫龙具的东西,岂不是会动摇国本的存在吗?
她明白心底窜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与紧张。菲尼莉雅轻轻以双手按住腰间双剑,并开口问道: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吉斯塔特建国以来,它便选出一代又一代的战姬。就我所知,它有着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神奇力量,并有着自己的意志。”
童话故事这个用词让菲尼莉雅不禁莞尔。她认为这样的比喩相当恰当,比起“奇迹”或“众神的庇佑”之类怪力乱神的字词,这种说法还比较能让人接受。
她不打算否定龙具拥有神奇力量的这个部分。
菲尼莉雅忍不住回想起七天前的光景。当时,她正在荒野之中旅行。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奇妙的声响,然后眼前的空间突然发光——接着,这对双剑就出现了。而在龙具的意志引导下,菲尼莉雅来到了王都。
“我懂你说的意思了……但真亏你们没毁掉这东西。”
“战姬大人,您听过建国神话吗?”
尤金严肃地这么一问,菲尼莉雅便点了点头。
“一名自称黑龙化身的旅人男子,在七支部落的协助下建立了这个国家,对吧?”
建国神话被改编为无数的诗歌与故事,以各种形式传入人们的耳中。即使是没出过村子的乡下孩子,也听过菲尼莉雅所说的这类内容。
“正是如此。龙具是开国国王赠送给妃子们的礼物,我们当然不会破坏它们了。若想成龙具是为了国王而选出战姬的话,那就更是不应该这么做了。”
“即使挑上我这种人当上战姬也一样?”
“——虽然我并不是很清楚。”
在稍事思考之后,尤金以这句话为引子继续说道:
“但我不认为龙具是随随便便挑选战姬的。此外,也有龙具突然从战姬身边消失,使她无法继续担任战姬的例子。龙具也有挑选战姬的基准,它正是因为有这套基准,才会选上菲尼莉雅卿为战姬的吧?”
“你看过其他战姬之后,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被菲尼莉雅这么一问,尤金静静地回了句“是呀”。
“我还真想和其他战姬讨教看看呢。”
菲尼莉雅呢喃着,想起了其中一名战姬。
“你知道一个叫做艾蕾欧诺拉的战姬吗?”
“我是知道……您认识她吗?”
被这么回问,菲尼莉雅突然接不了话了。她确实是认识对方,但同时也希望能与对方避不见面。
菲尼莉雅认为,杀死韦沙隆是情非得已的决定。
他们在战场上以敌方的身分兵戎相见,两人都无法回避这场战斗,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这只是就菲尼莉雅的立场来说是如此而已,艾莲可不见得能接受这种说词。况且,菲尼莉雅自己也没有让这件事成为过去。『情非得已的决定』既是她对于现实的看法,同时也是企图说服自己的话语。
“因为我是佣兵呀。”
她这么开口后,尤金就露出了理解的表情。这名男子似乎知道艾莲过去曾当过佣兵。
“艾蕾欧诺拉卿治理着莱德梅里兹,是位于您治理的莱格尼察南方的公园。”
菲尼莉雅还是觉得腰上的双剑不是什么好东西。
——干脆别去莱格尼察,远走高飞到其他国家算了?
若是这么做,龙具也会放弃她并离去吧。
——不过……
菲尼莉雅将视线落在双剑上,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大概是唯一的机会了。要是错过这次机会,身为一介佣兵的自己,肯定再也不会有治理国家的机会。
菲尼莉雅的脑海中,浮现了韦沙隆露出沉稳微笑的模样。
在听他诉说梦想的过程中,菲尼莉雅曾一度想过,若是要让自己治理国家,会让这个国家朝什么样的方向发展。
她先宣称这绝不是受到韦沙隆的影响,只是在陪他商量的过程中无意间想到的,才向他讲述了这个念头的内容。虽然这与韦沙隆的梦想并不相同,但佣兵团团长却饶富兴味地洗耳恭听。
菲尼莉雅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将之置在记忆的角落而已,她从没想过会再想起这个记忆。
菲尼莉雅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对龙具该不会是被她的记忆吸引而来的吧?她很想说“这太蠢了”并大笑几声,但在听过尤金的话语后,她的确是没有其他的线索。
——这算是对他的吊唁吗?
这并不是要继承韦沙隆的遗志,亲手杀死他的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资格。不过,应该可以把这件事当成说给他听的奇闻轶事吧。
——但还不是现在。
“舍巴林……卿,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在生涩地加上敬称后,菲尼莉雅看向尤金。在成为战姬之前,她必须先以战士的身分确认一件事。
“这里应该有练兵场吧?可以告诉我在哪边吗?”
“我是可以带您过去……您有什么打算呢?”
对于一脸讶异的尤金,菲尼莉雅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我只是想稍微挥一下这家伙。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菲尼莉雅被带到了离客房最近的一处中庭。
这是个被柱廊环绕的狭小空间,一次顶多只能让十余人在这里训练吧。角落竖着六把木剑和六柄取下枪头的长枪。
这时刚好没人在练习,中庭空无一人。
“在这边可以吗?”
“够大了,谢谢你。”
菲尼莉雅向尤金道谢后,便走到了中庭的中央一带。
她的两手探向腰际,轻轻拔出了双剑。
自七天前与它相遇至今,菲尼莉雅还未曾挥舞过这把龙具。她并不是有所敬畏或顾虑,而是还没信頼到能把它当成自己的武器使用。
——让我试试身为武器的你吧。
即使煌炎认同了自己,但自己能不能认同煌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菲尼莉雅打算在这里测试这把龙具,看它够不够资格配上自己。
有着平滑表面的白色剑柄,像是被吸住了一般贴在手掌上——仿佛是为了菲尼莉雅量身打造的一般。而左右手的短剑既不会过重,也不显得过轻。
打磨得光亮的红色刀身与金色刀身,照出了菲尼莉雅惊讶的脸孔。她以佣兵的身分挥舞过各种武器,但这样的体验还是头一遭。
她沉下腰架好双剑,在轻轻吸气后吐气。
右手握住的红刃之剑向上挥去,而左手的金刃之剑像是在配合一般横扫而出。时而向上戳刺,时而向下劈砍。每每出刀,划破空气的声响便会搔过耳畔,让她感到一阵畅快。
她的长裙翻飞,像是在跳舞般往前一蹬。她在斩击之中加入踢击,并朝侧面跳去。她扫击,挥击,在用力踏步后祭出凌厉的刺击。
菲尼莉雅用全身上下告诉了这对双剑————纵横战场的自己,迄今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挥动武器。
她曾对上优秀的剑士、曾与将巨斧举重若轻的战士交过手、曾被持枪的士兵们包围,也曾与突击而来的骑兵正面交锋过。
在荒野、在草原、在昏暗的堡垒、在积雪的深山——菲尼莉雅在这些地方一路战斗着。
双剑贪婪地吸收着菲尼莉雅的体验,顺着她的心思描绘轨迹,一次也没有失手过。
菲尼莉雅无意识地扬起嘴角。她的眼神就像个找到宝物的孩子般炯炯有神。若世上存在着所谓理想的武器,那对她来说,肯定是这对龙具了。
突然间,双剑的刀刃绽放出红色光辉。被红莲之火包覆的两把刀身漏出火星,烧灼着大气。这回轮到龙具测试菲尼莉雅的技术了。
菲尼莉雅嘴角露出的微笑,在这时转为傲然的笑容。她当然收下了来自煌炎的挑战。
菲尼莉雅的动作变得如同围绕火焰的舞蹈一般,红与金的火焰有时会化为一条光带,也有时会化为花瓣交叠的花朵,在她的身旁点缀着色彩。
在过了四分之一刻后,菲尼莉雅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晃着肩膀气喘吁吁,脸上满是汗水。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让菲尼莉雅不悦地皱起脸庞。
“——我知道了啦。”
菲尼莉雅嘟嚷着。这不是认输,而是接受了它。
双剑刀刃上的火焰已然退去。菲尼莉雅将龙具入鞘,而她的双眼则浮现出有如火焰般的沉稳决心。
“我会尽我所能的。”
菲尼莉雅·阿尔夏芬自此踏上了战姬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