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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从白天开始举办,一直到日落时分都还是人声鼎沸。
这是在熬过数十天之久的攻防战,并在确认敌方撤军后才举办的宴会。人们无分贵贱,全都欢天喜地地庆祝着胜利,并沉醉在和平的气氛中。
城外镇的各处都配发了涂有蜂蜜的点心和水果酒,群众奔放地唱歌、跳舞,或是赞扬英雄们的事迹。夏末的徐风带着凉意,缓缓地吹过了王都。
而矗立于柳贝隆山山腰的王宫厅堂里,则是聚集了身穿华服的人士正在谈笑风生。端入厅内的佳肴美酒,将置放各处的餐桌堆得毫无空隙:而乐队则是待在厅堂的角落,以不至于打扰对话的音量演奏着优美的乐曲。
若是眺望户外,应该就能看到夜色渐增,但厅堂里面的人们依旧是兴致不减,甚至气氛更显热烈。
「——化妆这玩意儿还真是麻烦啊。」
艾蕾欧诺拉·维尔塔利亚走在通往厅堂的长廊上,轻声叹了口气。她是吉斯塔特为傲的七战姬之一,与她来往甚密之人,则是会以暱称艾莲来称呼。今年十八岁。
平时的艾莲总会让一头银发披散在身后,但今天则是用心地盘了起来,而她身上穿的。则是在各处施以银饰与珍珠的纯白礼服。她的左手上戴了一个刻有猎人图样的银色手镯。那英气十足的美丽脸庞上,如今化了一层淡淡的妆。
「不过,若是让人瞧见妆容花掉的模样,反而更是失礼吧?」
跟艾莲保持着半步距离的金发女子,以沉稳的口气规劝道。她是艾莲的副官,名为莉姆亚莉夏,同时也是艾莲的挚友。她比主子的年纪要大上三岁,今年二十一岁。艾莲等与她较为亲密的人们则是以暱称——莉姆称呼。
她身上穿的并非裙装,而是武官的正式服装。她和平常一样,将一束金发绑在头部左侧,但她的脸庞和主君一样,也抹了一层淡妆。
两人原本和几名熟人好友相谈甚欢,但由于脸上的妆渐渐糊掉,只好暂且退席,迅速补上了妆。
踏入厅堂后,这对主从回到了方才畅聊之处,只见三名女孩正开心地交谈着。其中两人是与艾莲同为吉斯塔特战姬的琉德米拉,露利叶和苏菲亚·欧贝达斯,另一名少女则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冯伦的侍女蒂塔。三人也同样打扮得美丽动人。
琉德米拉今年十八岁,和艾莲同年。暱称米拉的她将蓝色的头发盘了起来,身穿袖口有金色缎带装饰的水蓝色礼服。装饰在胸口的红宝石与水蓝色的礼服相得益彰,更显耀眼迷人。
「那些布琉努的貴族們,說是想和他打個招呼。」
「这就是英雄难为之处呢。也许他再也回不来这里囉。」
苏菲露出了感到遗憾的微笑。想和堤格尔对话,并藉这个机会加深情谊的,肯定不只这五六个人而已。
今年先是春季有萨克斯坦军举兵,又有夏季的墨吉涅军来犯。这两个国家都对布琉努的财富和大地虎视眈眈,率领了大军侵攻。不过,这两支国家的军队都被堤格尔击退了。此外,在这期间也发生了梅莉桑德意图谋杀蕾琪公主的叛乱,而阻止她野心的,也是这名年轻人。
「其功勋之高,已无人能出其右。」——这虽是吟游诗人们唱曲的段子,但同时也是大多数人们所抱持的感想。
想来,这场宴会应该不只是为了庆祝布琉努的胜利,也有歌颂和平治世的意味在吧。而堤格尔会和蕾琪联袂成为主宾,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艾莲虽然没出声埋怨,但还是像个闹脾气的孩子般瞇细了眼睛,轻抽着嘴角拨着自己的银发。这时蒂塔出书安慰道:
「等过完今天,就能像往常一样聊天囉。」
「——也对。」
艾莲露出笑容,对蒂塔点了点头。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她都懂得自制了,自己实在是没有发脾气的资格。
「不过,我就姑且不论,蒂塔不是更应该把那些人挤开,凑到堤格尔身边吗?尽情展露妳迷人的模样,烙印在那家伙的眼底吧。」
艾莲露出淘气的笑容怂恿道,而蒂塔则是涨红了一张小脸,双手轻按着胸口垂下了头。窥探她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太过抗拒的样子,只是紧张和害羞让她发不出声音来罢了。
艾莲和蒂塔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她们都受过堤格尔的告白,并开心地收下了他的心意。
而堤格尔现在——虽说是经历过一连串的苦思和纠结才走到这一步——已经有所自觉,知道自己是个会对复数女性抱持好感的多情种子。
不过,无论是艾莲还是蒂塔,都将这视为堤格尔的一部分深爱着他。不仅如此,她们也认同了彼此,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两人之间完全没有勾心斗角或是争风吃醋的征兆。
此时正如苏菲所说,即使和这几名人物的谈笑告一段落,堤格尔还是没有回到艾莲等人的圈子里面。替补他身旁空位的人们可谓络绎不绝,将他团团包围了起来。有些人彬彬有礼地打招呼,有些人则是以夸张做作的态度向他攀谈。
艾莲等人固然也想自顾自地聊天,并等待堤格尔回来,但现实却不允许她们这么做。毕竟她们之中的三人,可是地位仅次于吉斯塔特国王的战姬。
莉姆也在先前与墨吉涅的战事之中打响了骁勇善战的名声,蒂塔也因为身为堤格尔的侍女和蕾琪所信赖的对象而受到关注。更重要的是——这五名女子都年轻貌美。
宾客们无不将视线集中在她们身上。而在一名骑士鼓起勇气上前攀谈后,一批贵族诸侯随即也争先恐后地涌上去。
在过了整整一刻半钟的时间后,艾莲等人才摆脱了这群人士。
而在艾莲察觉之际,厅堂里已经看不见堤格尔的身影了。
由于布琉努的王宫建于柳贝隆山的山腹,所以宫内设有不少庭园。有些庭园可以看得到百花争艷的美景,有些庭园则是摆放着艺术家们呕心沥血打造的石像作品,显得静谧怡人。
而堤格尔正待在其中一座庭园之中。他在白色丝质上衣外头套了一件以黑色为基调的外套。那头深红色的头发原本用了香油打理,但在来到此处后,堤格尔又习惯性地搔起自己的头发,因此又变回平时那副蓬乱的模样。
这座庭园尽可能地保留了柳贝隆山的自然景观,只见草木沿着平缓的斜坡生长,甚是绿意盎然,而宴会的喧嚣声也传不到这里。
穿着礼服的堤格尔就这么躺到了斜坡上,远眺着升上高空的月亮。在月亮的辉映下,可以看出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
他忍不住想就这么一觉到天明。由于时值夏末,即使夜晚稍有凉意,也不至于着凉,想必也不用担心会染上感冒。
堤格尔之所以能在这里休息,都是托了马斯哈·罗达特的福。他以有人要求会面的名义,将这名青年从厅堂里带了出来。
马斯哈不仅是王宫里的重量级人士,同时也是堤格尔委以全副信任的人物,因此没有人对他的说词感到怀疑。
「再待一下下,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厅堂里还有许多没和堤格尔打过招呼的人物。他虽然嫌麻烦,但也不打算把这份差事全部都推到马斯哈头上。
就在这时,他察觉有人正朝着这里接近——踩着草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对方身上并没有散发类似敌意的气息。
——虽说这里是庭园,有谁前来赏玩都不奇怪,不过……
青年维持着仰卧的姿势,将视线朝着来者瞥去——结果这一看让他瞪大了眼睛。从昏暗之中现身的,是一名出乎意料的人物。
那人有着梳理整齐的金发、让人联想到清澈湖泊的蓝眼,以及雪白的肌肤和楚楚可怜的容貌。纯白的礼服裹住了她纤细的身子,而礼服上头的各种饰品则是反射着月光熠熠生辉。她是蕾琪·艾斯帝尔,卢瓦尔·巴斯堤安·多·夏立尔——是一名芳龄十七的公主。她继承了先王法隆的统治者之位,治理着布琉努。在看到青年后,她随即露出了笑容。
「可以坐在你身边吗?」
既然是公主亲临,躺在地上未免有失礼数。堤格尔连忙坐起身子,脱下身上的黑色外套铺在地上。
蕾琪走到了他的身边,在说过「谢谢你」致谢后,便在摊开的外套上头弯腰坐下。她应该是不想让堤格尔的心意白费吧。
「您没带护卫过来吗?」
堤格尔讶异地问道。就常理而雷,实在是没道理放任这位一国之君一个人走动才是。蕾琪听了,随即露出了淘气的微笑,宛如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我甩掉他们了。」
堤格尔忍不住抖着肩膀笑了出来。蕾琪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公主的架子,她露出纯真的神情继续说道:
「我想小憩一会儿。而就在那时候,我看到了你的背影……」
堤格尔这才恍然大悟。他虽然也同情负责护卫她的骑士们,但心情上还是站在蕾琪这一边。在厅堂里的蕾琪,身旁不仅围绕着比堤格尔更多的贵族诸侯,还得一直面带微笑并倾听、回应这些人们的话语,也难怪她会想休息一下。
「那么,就当作是在下带您来这里休息的吧。」
堤格尔这么进言道。如此一来,就不会只有蕾琪一个人遭到斥责了。蕾琪睁圆了眼睛凝视着青年,露出了满面笑容。
「也是呢,那我就领受你的好意了。还有,请稍微放松一些。你可以像刚才一样躺着无妨。」
「在殿下面前,在下实在是不敢……」
「你若是这么放不开的话,我也无法好好休息的。」
她说的确实有道理。「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堤格尔行了一礼后,随即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躺了下来。两人一同仰望明月,夜风轻柔地拂过了草丛。
在两人沉默地度过约莫数到三十的时间后,堤格尔这下也尴尬起来,觉得自己应该要开个话题才行。他打算避开战争和王宫的话题,聊些从士兵们那儿听来的玩笑话,并轻轻地转头窥探蕾琪的侧脸。
而就在同一时间,蕾琪也微微动着脖子朝他望了过来。在视线相交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红起了脸,凝视着对方的面容。
得开口说些话才行——堤格尔的心情比刚才更为焦虑。然而,紧张打乱了他的思绪,让他连话都没办法好好说出口。
与此同时,蕾琪则是露出了下定决心的坚毅神情,将身子转向了这名青年。
「一一堤格尔」
在欲言又止了两次,并逐渐调整好呼吸后,女孩这么呼唤着男子。她既非称呼他「冯伦伯爵」,也不是「堤格尔维尔穆德卿」,而是「堤格尔」。
在那通透的嗓音之中,蕴含着足以撼动闻者心灵的强烈思念。察觉到这一点的堤格尔立刻坐起身子,端正自己的仪态,与她正面相视。一股和方才截然不同的紧张戚笼罩了男子的全身上下。
「我喜欢你。我爱你。」
女孩将双手交握在胸前,以流畅无碍的话声做出了告白。
堤格尔瞠大了眼睛,倒抽一口气。这句告白实在是来得过于唐突,内容则是简洁得没有误解的余地,而且那份心意也是货真价实的。正因为如此,青年才会只做得出这种反应。
事实上,堤格尔可以说是喜欢蕾琪的。
堤格尔现在多少能够明白,在突如其来的悲剧之中丧父,并成为布琉努统治者的她,究竟费了多少心力在治理国家上头。虽说这样的想法有些僭越,但他也很能体会蕾琪的心境。毕竟青年也是父亲因病去世,使得他年纪轻轻就得继承爵位和领地。
他知道蕾琪很信任自己——也察觉蕾琪对他抱有类似好感的心思。无论是作为臣子或是作为男人,都没有不为此开心的道理。
但即使如此,堤格尔终究还是无法回应蕾琪的心意。
毕竟堤格尔已和艾莲互诉情衷,也向蒂塔告白了。
身为布琉努人且身分为侍女的蒂塔姑且不论,关于他和身为吉斯塔特战姬的艾莲的关系,堤格尔是对谁都不能提的。
万一他俩的关系曝光,堤格尔和艾莲恐怕会失去一切,就此双双跌入人生的谷底吧。而这肯定也会对两人治理的领地——亚尔萨斯和莱德梅里兹造成严重的打击。他身为一个统治者,是绝对不能让这段关系见光的。
这一时,堤格尔刻意忽视蕾琪告白这件事所附带的意涵,只面对她对自己投来的那份情意。
女孩的蓝色眸子直视着青年,等待着他的回覆。
「——抱歉。」
堤格尔接下了她的视线,故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既然她以一名女孩的身分做出了告白,那身为一名男人的他,也只能给予这样的回应了。
蕾琪睁大了眼睛,露出了悲痛的神情,而堤格尔则是无言地看在眼里。
他已经给出了答案,无论再说些什么,也只会徒增伤害罢了。
——还是说,我应该就此告退才对?
堤格尔在意识一隅所做出的这番判断,可说是太过轻率了。毕竟,他还不知道这场对话尚未结束。
蕾琪静静地闭上眼睛,她就象是在向上天祈愿,希望神明能平息内心那波涛汹涌的情戚洪流。而在过了约莫数到十的时间后,她睁开了双眼。那对炯炯有神的蓝眸,寄宿着不在刚才之下的强烈决心。
「——堤格尔。」
蕾琪再次呼唤了堤格尔。青年先是以冷风一层层地冻结自己的内心,才与她四目相看。他告诉自己,无论听了什么话语,都要保持冷静。
蕾琪毫无迷惘地开了口:
「能请你当上这个国家的王吗?」
他心底的寒气就这么被一句话吹散了。
这太过冲击的话语让他僵住了身子,双眼浮现出混乱和困惑。堤格尔以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的神情,凝视着蕾琪的面容。布琉努的公主似乎觉得这样的反应十分有趣,她先是噗嗤一笑,接着稍稍换了个说法:
「请你当上这个国家的王吧,堤格尔。」
「为、什么……?」
在相隔一段时间后,堤格尔这才以沙哑的嗓子挤出了这几个字。
他怎么也没想到,刚才刻意被他视而不见的意涵,居然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堵在自己的面前。
蕾琪敛起笑容,以甚至让人感到严肃的正经神情望向青年。
「因为我认为,你是比任何人都适合登上王位的人选。像你一样骁勇善战、击退内外敌军的人物,在国内已找不到第二人了。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布琉努之所以能继续迎接每一天,都要归功于你的活跃。」
「在下不过是一名穷乡僻壤的贵族,况且,诸侯们也对于在下仅擅长弓箭一事多有轻视。」
他从未萌生过想登上王位的念头——堤格尔一边回想起马斯哈在好一段时日前向他提及过的话题,一边急促地出声回应。
「那又如何?」
蕾琪以淡然——甚至可以说是傲然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
「泰纳帝公爵和嘉奴隆公爵皆出自名门,但他们轻蔑王权,觊觎了我和父王的性命。而梅莉桑德与她的追随者亦然。」
蕾琪握紧了原本轻放在膝上的手掌。
「此外,你虽说自己除了弓箭之外一窍不通,但你的弓箭,不正是为这次的战事打下了决定性的战果吗?」
堤格尔射出的一箭,令墨吉涅军总指挥官——克雷伊修·沙辛·帕拉米尔负伤一事,如今已是家喻户晓的英勇事迹。在城外镇里,甚至还传出了这一箭的伤势,就是让克雷伊修鸣金收兵的关键。
虽说克雷伊修真正撤兵的理由是墨吉涅国王驾崩之故,不过,人民总是喜欢本国英雄赶跑外敌的说法。而就堤格尔个人的感觉来说,他因为擅长弓箭而遭到轻视的氛围也有逐渐好转的迹象。
「然而,殿下,在下并不谙宫廷礼节,也未曾处理过政务。」
「我并没有要你立刻展开统治呀。就连我也是有玻德瓦等人的帮助,才有办法顺利治世的。你只要慢慢学习即可。」
玻德瓦是先王法隆在位时便担任宰相职务的男子。蕾琪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对于堤格尔那微弱的反击,她都有条不紊地二化解了。
「你若是登上王位,或许会有些人对此高声表达不满吧。然而,我认为并不存在万民拥戴的国王——至少就现在的布琉努来说是如此。在我决定继承父王的位子成为统治者的时候,也也有许多人对此表达反对。」
说到这里,蕾琪的脸颊微微放松,露出交杂了各种情感的微笑。
「对不起,劈头就对你说了这些。不过,我刚才所说的话语,绝对都是真心诚意的。」
「您就这么希望我,不,希望在下当上国王吗?不过……」
若是要让堤格尔当上国王,就意味着要迎娶蕾琪为妻。毕竟布琉努是不承认由女王统治国家的。
然而,堤格尔无法回应她的心意——而他刚才也明确地回应过了。蕾琪象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般,露出了有些寂寞的笑容。
「所谓王族的婚姻,比起个人的心情,更应该以国家的福祉为优先。身为贵族的你,应该也明白这一点才是。」
说到这里,蕾琪顿了一会儿,将视线从男子身上别开,仰望起明月。
「既然无法情投意合,那就蛮横地占为已有……你应该觉得我是这种卑鄙无耻的女人吧。不过,无论你是怎么看待我的——」
我还是想先倾诉内心的话语。
蕾琪对着虚空轻声说着,话声之细微,彷彿要溶入夜色之中似的。
在过了短短的一阵沉默后,她再次望向堤格尔。
金发公主象是在说「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紧紧抿上了双唇。那对蓝色的眸子就如静谧的湖面般平静无波,静待着青年的回应。而堤格尔能做的,就只有回视那对眸子而已。
堤格尔自认了解蕾琪,认为她是个表面柔弱,但内心却极为坚强的女孩子。毕竟在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之际,这位公主仍能无所畏惧地高举长剑,鼓舞士兵们的士气。在梅莉桑德引发叛乱之际,她也没有露出怯懦的反应。
即使如此,若是要以一名女孩的立场做出告白,肯定还是得鼓起极大的勇气。
而即便自己的心意无法成全
,她也间不容发地转换口吻,以一名公主的身分开启了这个话题。究竟要具备多么强韧的精神力,才能让她如此坚强呢?
堤格尔使劲握紧了双拳。一想到亚尔萨斯和整个布琉努,就让他无法开口回绝。因为一旦拒绝这个提议,就等于是否定了自己珍惜不已并守护至今的那些事物。
然而,若是执起她的手,就代表着自己也必须放开最重要的事物。
—我真是个差劲无比的烂男人…
无论是身为一名女子,还是身为一名公主,蕾琪都是如此心系堤格尔,但他却说不出能让对方开心的话语,这让堤格尔对自己的窝囊感到无地自容。更过分的是,他接下来还打算恬不知耻地继续糟蹋对方。
堤格尔深深地吸气,静静地吐气,并保持着真挚的态度开了口:
「能请您给在下一些时间吗?」
在相隔一次呼吸的沉默之后,蕾琪倾着脖子,凝视着青年。
「你是需要思考的时间吗?」
「不仅如此。」
堤格尔接下了蕾琪的视线,以沉稳的口吻回答。青年所必须面对的,不只是艾莲、蒂塔和他的领地亚尔萨斯的问题而已。
「虽然难以说明,但在下有必须处理的难题,也有必须击败的敌人。或许您会认为这样的理由有些不可侰……」
那是关于冯伦家的传家之宝黑弓、魔物的存在,以及带有和魔物相同的气息,并具备了超常力量的嘉奴隆公爵相关的问题。
无论堤格尔打算在今后走上什么样的人生道路,他都得解决这些问题才行。现在的他是绝对不能在这样的状况下成为国王的。
听了堤格尔的话语,蕾琪先是从青年身上移开视线,稍事思考,随即象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次望向堤格尔。
「难道和两年前在圣窟宫发生的事情有关?」
堤格尔不禁以惊叹的眼神望向蕾琪。他没想到这位公主居然能猜得如此精准。堤格尔说了一句「正是」之后,向她点头回应。
那是布琉努深陷内乱时所发生的事情。为了证明蕾琪拥有王家血脉,堤格尔等人前往了名为圣窟宫的古代遗迹。
不过,猜到堤格尔等人会前来此地的泰纳帝公爵,却早已带领少数精兵等待他们自投罗网,双方人马随之爆发了冲突。
在战斗到一半的时候,圣窟宫的天花板坍了下来,将堤格尔活埋起来。而青年也在这一战中失去了自己的老随从巴多兰。为了避免堤格尔遭到敌方砍杀,巴多兰奋不顾身地挺身挡剑,就此丧命。之后,堤格尔施展了黑弓的力量,将掩埋圣窟宫的瓦砾轰散,扛着巴多兰的遗体爬回地面。而在他爬出地面后不久,艾莲和蕾琪也随之赶至。
「我在那时所看到的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那就象是沉眠于地底的黑龙忽然甦醒,一飞冲天。」
蕾琪的话声轻颤,游说着当时的戚想。思及巴多兰,堤格尔有一小部分的意识也随之哀伤起来,但其他的部分则是在思索着——究竟要向蕾琪坦白到何种地步。
——不,我应该全盘托出才对。
蕾琪曾见识过超乎常理的光景。即使她无法尽信一切,但肯定也不会全盘否定。只要能让多一个人了解内情,事情就会有转机。况且,他若是还想回应蕾琪心意的话,就该这么做才是。
「殿下,虽然说来话长,但还希望您听在下一席话。」
于是,堤格尔向蕾琪说明起黑弓的秘密、黑弓会与战姬们的龙具产生反应一事,以及魔物们与嘉奴隆的存在。
在一开始,公主还是手抵唇角,有些半信半疑的反应;但在堤格尔说明结束之际,她的一双蓝眼已经充斥了理解的光彩。在圣窟宫的那场体验似乎协助了她进入状况。
「我曾向玻德瓦打听过关于嘉奴隆公爵的事。根据玻德瓦的说法,他似乎是从凡伦蒂娜·葛林卡·埃斯堤斯阁下那儿听来的。」
蕾琪象是在挖掘脑中的记忆般瞇细了眼睛。
想必在堤格尔说明之前,她从未将嘉奴隆和堤格尔两人联想在一起吧。毕竟蕾琪并未见过嘉奴隆那超乎常人的力量。
不仅如此,当时的众人忙着对抗险些将『月光骑士军』逼入绝境的葛雷亚斯特军,而在成功剿灭之后,又得应对随之而来的墨吉涅军。因此,任谁也无暇去关注早已销声匿迹的嘉奴隆。
「在解决这些问题……或在至少找到头绪解决问题之前,请恕在下无法答允殿下的提议。因此,在下希望您能稍作等待。」
堤格尔认真地说道。蕾琪虽然垂着头思忖了一会儿,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抬眼望向青年。
「要等多久时间呢?」
「能请您……给我一年吗?」
心想着「这应该是极限了吧」的堤格尔这么回答完,蕾琪随即摇着金发叹了口气。
「似乎也只能如此了呢。既然此事和嘉奴隆公爵有关,布琉努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身为统治者的蕾琪,为了安定人心,有必要尽早与丈夫成婚。她是不被允许花上漫长光阴苦候一个男人的。
然而,若是只有一年的话,应该就还可以用「以重新复兴屡经战乱的王国为优先考量」当成理由拖延下去。而实际上,现在已经是百废待举的状态了。
「恕在下僭越,还请殿下莫向他人提及此事。」
「我知道,毕竟这不是对谁都能说的话题。」
蕾琪的回答让堤格尔安心地叹了口气,同时,他也觉得内心的重担稍微轻了一些。这时蕾琪露出了象是在闹别扭的神情,望向一脸放心的青年。
「不过,关于这些讯息,你在很久以前就和各位战姬互通有无了,对吧?」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让堤格尔畏缩起来。
「不,那应该说是顺其自然才是。在我、不、直到在下与她们相遇之前,在下一直都不明白黑弓的存在……」
对于青年左支右绌的反应,蕾琪露出气呼呼的神情瞪着他,并气势汹汹地凑了过来——就在下一秒,她突然一跃扑向了堤格尔的怀抱。而堤格尔则是连忙接住蕾琪纤细的身子。
蕾琪以压着青年的姿势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不过,我现在也是其中一员了,对吧?」
堤格尔这才明白蕾琪刚才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但却没办法立刻平静下来——这是因为蕾琪看起来并没有抽开身子的打算,还将脸埋在他胸膛里的关系。
由于堤格尔脱掉了外套,因此女孩的体温就这么透过薄薄的上衣传了过来。薄薄的脂粉香气和她自身的淡淡体香传了过来,搔弄着堤格尔的鼻腔。
蕾琪微微动起脖子,抬眼仰望起青年。
「我知道了。我就等你一年。而关于这方面,我接下来也会尽可能地给予协助。」
「谢谢您。」
堤格尔控制着自己险些变大的音量,诚心诚意地表达谢意。由于太过开心,堤格尔甚至冒出了紧紧抱住蕾琪的冲动,但还是勉强压抑了下来。就算她期望自己这么做,现在的堤格尔也没有抱住她的资格。
蕾琪再次将脸蛋埋入青年的胸膛,并伸手环过他的背部,象是在自言自语般说道:
「——堤格尔,为了让你爱上我,我可是会使尽浑身解数的喔。」
青年不禁屏住了呼吸,凝望着眼前的公主。从堤格尔的角度,看不到蕾琪现在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不过,她的那对蓝色眸子,现在肯定充斥着无可动摇的决心。
堤格尔觉得自己的心灵发出崩裂的声响,但仍是忍耐着闭上眼睛。
虽然是出于无奈,但他拿了黑弓和魔物当成借口遮掩自己和艾莲的关系,这才勉强争取到一年的拖延时间。
如此逃避的他,真的有资格回应她的心意吗?
在未来的某一天,堤格尔肯定还是得将事实全盘托出吧。而在那天到来之前,他非得为自己和艾莲之间的关系「想方设法」不可。
飘浮在夜空之中的明月,就这么静静地照映着青年与女孩。
◎
在连续三天的庆功宴结束后,王都尼斯的各处都展开了复兴的作业。工匠们也在城墙周遭搭起了一座座鹰架,致力于修复的工作。
返回王都生活的人们,以及自王都离开的人们将每一座城门挤得水泄不通,门卫们都忙得分身乏术。虽说每座城门的门卫数量都增加为平时的两倍,但他们依然忙不过来,各处都能看到排了长长的人龙。
将目光朝墙内看去,则可望见采买结束的主妇们三五成群,正在开心谈笑;而孩子们也追逐在巷弄之间,比赛谁跑得最快;既有绕着小路巡逻的士兵,也看得见站在街角吟唱的吟游诗人。
和平的日子终于又回来了——绝大多数的人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离开王都的人们之中,也有率领士兵们准备回到自己领地的领主贵族,以及回去守备要塞的骑士团骑士们。虽说在召开庆功宴前,就有不少人先行离开王都,但如今还是有许多人留在此地。
「能在你的麾下与萨克斯坦和墨吉涅军交战,实在是我的一大荣幸。」
卢特司骑士团的夏
耶在那张严肃的面容上露出笑容,与堤格尔握手致意。
「我才要感谢你们守住王都呢。毕竟有很多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们都待在这里。」
「你能平安归来就是再好不过了。哪天有需要动员大量骑士的时候,就派个信使到卢特司要塞来吧,我会率领手下们赶来支援的。」
前来向堤格尔告别的不只有熟面孔而已。在布琉努西方拥有领地的贵族们,也希望能和堤格尔握手致意。
「老实说,我一开始有些瞧不起你呢。你明明还这么年轻,却立下了包含平定前年内乱在内的汗马功劳,真是前途无量呀。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你身先士卒,冲入墨吉涅千军万马的勇敢身影,实在是让我折服不已啊。虽然暂时是不想上战场了,但若还有机会,请务必让我与你一同作战呀。」
在目送这些满口称赞的贵族们离去后,纳瓦拉骑士团的副团长奥利维随即露出了傻眼的神色。
「哎,还真是一群厚脸皮的人士。」
堤格尔听了只觉得一头雾水,而奥利维则开始苦笑着说明起来——这几名贵族,其实是在与墨吉涅军开战前曾向他出雷抱怨过不满及不安的人们。
「会感到不满和不安实非丢脸之事,但我还是希望他们的态度能再表现得谦恭一些啊。」
「谢谢你协助统率他们,奥利维卿。」
堤格尔这么道谢着,向纳瓦拉骑士团的副团长伸出了手。在与墨吉涅军的战争之中,奥利维一肩扛下了统领西方诸侯的职务。而奥利维十分称职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并成功守住了王都的城墙。
奥利维轻轻一笑,握住了堤格尔的手。
「我虽然只在城墙上看到你的活跃表现,但那真是相当精采啊,冯伦伯爵。」
「感谢你的夸赞。」
在放开堤格尔的手后,奥利维换了个话题。
「话说回来,冯伦伯爵接下来有何打算?」
「你说……接下来是吗?」
堤格尔歪起脖子,有些不明白他这话的用意。奥利维先是做出了稍事思考的动作,随即以不做作的口吻娓娓道来:
「我听说过你打算在王宫任职的事了。而我想问的,则是你究竟想在王宫里做到什么职位。不,若是再说得直接一点的话……你有当上国王的打算吗?」
堤格尔睁圆了眼睛。奥利维的神色相当严肃,看起来不象是在说笑。而蕾琪应该也不可能将那天夜里的事情泄漏出去。
堤格尔吞了口唾沫,以慎重的口吻问道:
「我看起来有那样的打算吗?」
「不,完全看不出来。」奥利维摇了摇头。
「所以我才会感到好奇。虽说这是个不能大声张扬的话题,但就我个人来说,还满希望你能当上国王的。」
这是…基于和亚斯瓦尔之间的关系所做的考量吗?」
在与萨克斯坦军的战事之中,由于堤格尔拉拢了亚斯瓦尔军,这才顺利让萨克斯坦退兵。
在那之后,亚斯瓦尔军杀入了萨克斯坦王国,据说正以破竹之势向内地进攻中。
对于守护西方国境的纳瓦拉骑士团来说,亚斯瓦尔和萨克斯坦都是得严加戒备的对象。而布琉努应对这两个国家的态度,对他们来说确实是至关紧要的问题。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奥利维说到这里,瞇细了眼睛继续开口:
「对我等来说,最为重要的问题,就是下一任国王是不是一位足以让我等献上忠诚的人
物。蕾琪殿下确实是一位出色的统治者,但你应该也知道,我国和亚斯瓦尔等国家不同,是不允许女王登基的吧?」
堤格尔点点头。正因如此,蕾琪的父亲法隆才会将女儿以王子的身分培育成人。
「全国国民都认为,蕾琪殿下仅是暂时的统治者,今后成为殿下夫婿的那位人物,才会是这个国家的国王。若是将迄今的胜利列入政绩的话,或许殿下就能颠覆这样的观念,以女王之姿当上领导者。不过,这样的作法想必会招来不少非议,而那也绝非殿下的本意。」
堤格尔不发一语,仅是再次点了点头。堤格尔很清楚蕾琪真正的心情为何,但那是绝不能为外人所知的。
「冯伦伯爵,我等所期望的.便是待在爱着这个国家、愿意守护百姓的国王麾下高举军旗,策马挥剑。站在城墙上的蕾琪殿下虽然给予了我们勇气和荣耀,但就如我方才所雷,这样的状况不会长久下去的。」
奥利维虽然压抑着自己的说话声,但他却以寄宿着极为炽烈的热情和诚意的双眼凝视青
年。对于必须随时关注敌军动向的他们来说,这便是最为迫切的心愿了。
「我认为,你是可以给予我们这些东西的。我们也会随时做好支持你的准备。」
这就是奥利维向堤格尔道别的话语。青年顶着苦涩的神情,目送纳瓦拉骑士团沿着街道离去的背影。
在堤格尔与奥利维道别的同时,艾莲和莉姆则是在离北城门稍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向她们带来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道别。银发战姬将约三十名士兵留置在身边,而其余的士兵则是先行遗回本国。
「我们还得在这里待上一阵子,你们就先回莱德梅里兹,宣扬我军的胜利吧。当然,战胜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回本国去了,但那想必和实际参战的人们的经历有所出入吧。」
在听完艾莲的话语后,莱德梅里兹的士兵们随即以敬礼回应。吉斯塔特的黑龙旗和黑底银剑的莱德梅里兹军旗井然有序地随风飘扬。
正在整队的莱德梅里兹士兵数量接近一千四百人。在今年春天,艾莲领受王命自莱德梅里兹率军出征时,带领的士兵原有两干之多。历经这几场战事后,已有超过六百名的士兵命丧战场了。
死者皆被葬在王都东北方的一座丘陵上头。这是因为从地理位置来看,莱德梅里兹就位于王都尼斯东北方的关系。艾莲将他们以英勇奋战的莱德梅里兹士兵身分葬在此地,并称赞他们的英勇,以及承诺会照料他们的遗族——这就是艾莲所能对他们做的事了。
之所以让大部分的士兵先行遗回莱德梅里兹,是因为艾莲判断,布琉努应该在短期之内不会再爆发大规模战事的关系。
而粮食也是一个问题。目前,莱德梅里兹军的粮食是由盟军布琉努王国提供的。
然而,对于正在致力于复兴计划的布琉努来说,一天支出一千四百人份的粮食,也是一股不容小?的负担。
当然,就莱德梅里兹的立场来说,他们大可继续在王都待上好一段时日,但艾莲认为与其招致布琉努的不快,不如在此略施小惠比较划算。
此外,士兵们的士气和治安也是隐忧。事实上,这可以说是艾莲决定这么处理的最主要原因。
这些没有目的和任务、无所事事的士兵们,肯定会在繁华的王都里滋事。但尴尬的是,直到昨天都还在欢庆胜利以及和平的王都居民们仍将他们视为战友,并热情地款待了他们。
在哪个士兵闹出大事、和布琉努的情谊产生不必要的龟裂之前,先行让他们返回故乡,也
是身为指挥官该做的指示。
在艾莲的目送之下,一千四百名的莱德梅里兹士兵们沿着道路逐渐远去。而这时在城墙上的布琉努守军,也对他们摆出了敬礼的姿势送行。
归乡的士兵们从视线中消失后,艾莲和莉姆便转身望向余下的三十名士兵。
「你们就暂时继续跟着我一起行动吧。但说起来,接下来应该还要在王都待机一段时间。我不会禁止你们玩乐,但最好不要因为无聊的理由闹事。别以为出糗的只有自己而已,要当自己丢了所有人的脸啊。」
说着,银发战姬以锐利的目光扫视了士兵们一轮。在确认士兵们都露出紧张的神情,气氛也变得紧绷之后,艾莲这才露出笑容宣布解散。
艾莲在莉姆的陪伴下,回到了自己位于王宫的客房。她虽然想在摊贩林立的大街上散心,但还有必须优先处理的事情。
在将桌椅搬到窗边后,艾莲把腰间的银闪竖在墙边。两人就这么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自愿留在布琉努生活的,有三个人是吗?」
莉姆顶着那张和平时相同的扑克脸,短短地回应了一句:「是的。」
「来到异地远征的士兵,因为在当地结识了情人,因此申请退役是吗……我虽然有听过这样的例子,但还是头一次在自己的部队里遇到这种事啊。」
艾莲望向窗外的王都街景,以感慨良多的神情嘟嚷。
「话说回来,我们的部队明明就来过尼斯好几次了,怎么光是在这一趟远征之中,就冒出三个有这种状况的士兵啊?」
「这是因为这次的战事激烈,加上期间漫长所致。」
莉姆以淡然的口吻回应道。所谓「这次的战事」,指的是与墨吉涅十多万大军对抗的守城战。
若是加上战前准备的时间,莱德梅里兹士兵滞留王都的时间就超过五十天了。虽说是外邦之地,但就此谱出异乡恋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在经历这段时光后,有三名士兵下定了决
心,要在这里走上不一样的人生。
「只要双方含意,我是认为没什么问题啦。莉姆,妳怎么看?」
「我昨天向马斯哈卿问过此事,他说曾发生过类似的先例。若是人数太多,固然是需要双方首肯,但若仅有三人的话,则只需要艾蕾欧诺拉大人的允许即可。之后就是双方心情的问题,以及相关手续的处理了。」
「那也只能答应了啊。不过,这三人都是勇敢的战士,放掉他们未免有点可惜。」
对于艾莲这番话语,莉姆也点头附议。这三个人久历战事,艾莲原本相当看好他们,打算在未来将他们拔擢为率领一百人或两百人部队的队长。
「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莉姆这么说着安慰艾莲。虽然就某些角度来说,艾莲的管理方式显得有些宽容放纵,但也因为她有这样的胸襟,莉姆才会担任她的副官。
「话说回来,妳又怎么说?」
艾莲话锋一转,露出了象是在调侃的笑容望向莉姆。
「妳好像被一名骑士和两名贵族求婚了是吧。」
「艾蕾欧诺拉大人……」
这出其不意的突袭让莉姆的双颊微微泛红。她压低嗓子,对既是挚友也是主君的银发战姬露出生气的态度。不过,莉姆倒也不是真的动怒就是了——她将视线从艾莲身上撇开,气呼呼地回应道:
「我当然是回绝了。这本来就不在我的考量之内。」
莉姆也在那段漫长的守城战之中,受到了几名男士的仰慕。这名勇敢的女骑士几乎天天都
会登上城墙巡视,也曾和男人们并肩挥剑或是指挥士兵,自然是显得格外瞩目。
而战姬副官的立场,似乎也让这些男士们鼓起了求婚的勇气。若莉姆是像琉德米拉·露利叶那样的战姬,一般人肯定会对立场太过悬殊的现实屈服,变得没有人敢向她求婚吧。
「这次虽然拒绝也无妨……」
艾莲收起笑容,以认真的神情将话说了下去..
「我也知道这样是在多管闲事,但我还是要唸个两句——妳也差不多该想想这方面的事了吧?」
莉姆今年二十一岁,几乎已经过了适婚的年纪了。不过,她在十三至十七岁的那段岁月当的是佣兵,而在结束佣兵生涯后,又转而担任战姬的副官迄今,考量到她的经历,这或许也是无可奈何的。
「我的事姑且不论,艾蕾欧诺拉大人又是如何?」
莉姆有些拙劣地转换话题试图反击,但对方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见艾莲视线游移,看似沉不住气地抓起自己的银发发梢。这古怪的举止虽然让莉姆蹙起眉头,但她很快就联想到了一件往事。
「对了,您还没告诉我,您和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呢。」
那是在和墨吉涅军交战之际,堤格尔和艾莲要率领分队离开王都之前的事。莉姆曾闻过她和堤格尔之间是否有发生过什么事。
而当时艾莲的答覆是:「总有一天会和盘托出,可以再等我一阵子吗?」
艾莲先是露出了「这下糟了」的神情,接着僵着脸垂下脖颈。她要是有稍微想过莉姆会怎么反击,想必也不会露出如此狼狈的反应,但一切为时已晚。
「发生了什么事呢?」
莉姆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用不容分说的字句往前踏出了一步。这间房里只有艾莲和她两人,没有被他人窃听的风险。而结束漫长战争后的安心戚,也煽动了莉姆心底的好奇心。
莉姆耐着性子等待艾莲的反应,在过了数到十的时间后,这位挚友才总算抬起了脸。只见她的脸一路红到了耳根。
艾莲虽是有违作风地显得有些支支吾吾,讲话也屡屡不得要领,但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明了一递。而在交代完毕后,艾莲脸上的神情象是交杂了几分愧疚感、羞耻感和解放戚。
「那个,不好意思啊,瞒妳瞒了这么久……我应该更早些告诉妳才对。」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莉姆露出了五味杂陈的神情凝视着艾莲。她虽然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但一想到挚友能和一直以来抱有情愫的青年两情相悦,自己无论是站在挚友,还是站在副官的立场,都该给予祝福才是。
然而,皱着一张脸庞的莉姆开口说出的,却并非这类话语。
「您这下有何打算……?」
对于莉姆这声略带迷惘的询问,艾莲抬头挺胸,以莫名得意的神色回应:
「堤格尔说过,他会想办法的。」
「关于那位堤格尔维尔穆德卿,似乎已经将蒂塔纳为小妾了……」
「思,他已经和我说了。什么呀,他也告诉妳了吗?」
「是马斯哈卿和我说的。在讨论三位的状况时,他私下和我说的。」
这么说完后,莉姆以有些不悦的神情凝视艾莲。
「艾蕾欧诺拉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莉姆认为,堤格尔会娶小妾可说是天经地义的选择。只要身为贵族,就具备着传宗接代的义务。这和身分的高低无关——为了保障效忠该位贵族的部属,以及维持在该处领地生活的领民们的安定,这是绝对有必要的。
就算有超过一位的小妾,只要彼此都心甘情愿,就不会构成障碍。而莉姆相信,堤格尔有能力摆平这方面的问题。
然而,一听到艾莲有可能会成为小妾之一,莉姆的心底不免抹上了一道阴霾。
「——我希望他只看着我,只爱着我,只抱着我一人。」
艾莲露出了会让人看得入迷的温柔笑靥这么说道。银发女孩望向把话吞了回去的莉姆,以沉稳的神情继续说道:
「若说我没有一丁点儿这样的想法,那肯定是骗人的。不过,如果对象是堤格尔的话,我就愿意压下这样的念头。」
艾莲将视线从莉姆身上移开,以疼惜的神情看向竖在窗边的艾利菲尔。
「我不打算主动舍弃战姬的身分。我想在失去资格的那天到来之前,继续和艾利菲尔一同与莱德梅里兹的人民们共患难。」
这时,艾利菲尔捎来了一道微风,轻轻撩起了艾莲的银发,象是为她的说法表示欢迎。想必唯有艾莲在壮志未酬时丧命,或是衰弱到无法履行战姬的义务时,这把拥有意识的长剑才会离开艾莲的身边吧。
「而堤格尔也接纳了我的这份决心。他从来没有要我辞去战姬的职务过。明明只要我不当战姬,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他还硬是要逞强……」
「所以,您也打算接纳堤格尔维尔穆德卿的那份自私吗?」
莉姆的蓝色双眼浮现出千头万绪,并轻声叹了口气。
她并未就此心服口服,但看到艾莲幸福洋溢地游说的模样,就让她说不下去了。毕竟重要的不是自己的观感,而是艾莲的心情。
「就算撇开我的想法不谈,我也还是得顾虑堤格尔的立场吧?」
艾莲恢复成平时的状态,以一副面临难题的统治者神情说道:
「妳回想一下,在那场庆功宴上有多少诸侯贵族和他搭话过?就算估得低一些,也至少有一百人之谱。况且,从以前就有贵族想与他安排相亲,或是将自己的女儿以侍女身分安置在他身边吧?」
「确有此事呢。」
回想起当时状况的莉姆,嘴角露出了苦笑。
那是发生在去年——堤格尔受到吉斯塔特王维克特的委托,前往亚斯瓦尔王国时所发生的事。当时,艾莲收到了从布琉努寄给堤格尔的大量信件。而那些信件的内容,几乎都和艾莲阳才所说的如出一辙。
「今后,这样的案例肯定还会愈来愈多。说不定还会有基于政治考量,要他非迎娶小妾不可的状况。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任性搞垮他的立场吧。」
房里被一股沉默笼罩。在过了数到三的时间后,莉姆率先打破了这阵寂静。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尽量协助艾蕾欧诺拉大人。」
「妳也要当堤格尔的小妾吗?」
「为、为什么话题会跑到那边去!」
艾莲交抱双臂,假正经地这么一说,莉姆登时涨红了脸,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喊道。艾莲见状,笑着耸了耸肩说道:
「别这么激动嘛,我有一半是开玩笑的。」
「所以您有一半是认真的呀……」
「毕竟堤格尔的小妾再多,他的时间也不会因此增加。假设我和妳能独占他与小妾共处的时间,那就结果来说,堤格尔的小妾就只有我和妳而已。不管小妾的人数再多,也和有名无实没两样。」
「这是相当有效,但有些卑鄙的手段呢。」
莉姆坐回椅子上,皱起眉头说道。
莉姆知道,历史上不乏一名小妾在集当权者宠爱于一身后,令其家族享尽荣华富贵的例子。这是相当有效的手段——不过,这不仅会招致其他小妾的反感,也会让那些小妾背后的势力感到不满吧。
艾莲摇了摇头。
「虽然有效,但我还是不打算采取这样的手段啊。这不仅不合我的个性,更没办法帮到堤格尔的忙。况且,如此一来,蒂塔也未免太可怜了。」
「说到蒂塔……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怎么会决定娶她为妾呢?」
对于这个忽然浮现出来的疑问,莉姆不自觉说了出口。她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就是觉得蒂塔应该会做堤格尔一辈子的侍女。
「我若是站在堤格尔的立场,也会开开心心地娶她为妾的喔。她既可爱又勤劳,而且还很机灵,甚至还有上战场的勇气——不过那大概是因为有堤格尔在的关系吧。」
「我不打算否定艾蕾欧诺拉大人的感想,但我不认为堤格尔维尔穆德卿是出于这些原因,才会娶她为妾的。」
莉姆也受过蒂塔不少照顾。她在莱德梅里兹公宫的个人房里,放了许多偷偷搜集而来的熊玩偶和熊布娃娃,甚至还帮它们起了名字。而其中有好几尊就是出于蒂塔之手。
「要是蒂塔一直当侍女的话,就可能会和其他的男人修成正果啊。堤格尔应该是讨厌这一点吧。」
原来是出于男人的占有欲啊——莉姆在内心这么想着。艾莲似乎从挚友脸上细微的变化读出了她的心思,以沉稳的神情继续说道:
「男人的占有欲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更为关键的因素,是因为蒂塔很熟悉堤格尔小时候所待的亚尔萨斯气息吧。他深爱着亚尔萨斯的天空和大地、昼与夜,以及风儿随着季节推移产生的变化……如此热爱故乡的男人,在故乡的光景化为回忆后,会想将唯一能欢谈此事的对象留在身边,也是可以想象的。」
即使是其他的亚尔萨斯领民,应该也无法取代蒂塔的位置吧。他们恐怕只会以领民的身分与堤格尔相处,但蒂塔就不一样了。
在短短的一瞬间,艾莲的红瞳之中闪过了一丝钦羡。这是只有蒂塔才做得到的事,同时也是艾莲再怎么挣扎也得不到的部分。
「也是呢……我也能明白那样的心情。」
莉姆点了点头。她之所以能够信服这样的说法,也是因为莉姆与眼前的挚友曾共享过同样的回忆吧。
莉姆和艾莲在『白银疾风』佣兵团里一同相处了四年的时光,而在两人所待的佣兵团解体之后,她们也相互扶持了好一段时间。所幸那样的日子没过上太久,艾利菲尔就出现在艾莲的面前了。
「——言归正传。」
艾莲露出了挖苦的笑容凝视莉姆。
「结婚就姑且不论,妳难道就没有想试着交往看看的对象吗?」
莉姆闻言忽然一愣,两颊也在下一瞬间逐渐泛红起来。被艾莲这么一提,她才想原本是在说自己的事。见猎心喜的艾莲立刻探出了身子。
「瞧妳的反应,是想到谁啦?」
「我并没有想到任何人。」
莉姆很快就变回原本的扑克脸,并冷淡地做出回应。而在她意识的一隅,浮现出了一片光景——
莉姆和一名青年正隔着桌子对坐。而一如往常地,她正在指导青年用功。房里除了他俩之外再无他人。每当看到青年漂亮地化解难题后所露出的笑容,莉姆也会忍不住露出微笑。无论过了多少年,这片相视而坐的光景也不曾改变,而就在某一天…
对于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来的「结果」,莉姆拚了命地试图抹去。
艾莲刚才所说的仅是假设,自己没必要当真——闭口不语的莉姆,在心底这么试着说服自己。
◎
这天用完晚餐后,堤格尔造访了艾莲在王宫里的房间。
银发战姬虽然笑着将他迎入房内,但看到堤格尔脸上带着莫名严肃的神情后,她便压下内心的遗憾之情露出苦笑。这代表堤格尔造访的目的,并不是打算以情人的身分共度甜蜜的时光。
「总之,先坐在那边吧。我是不知道你是来商量烦恼,还是来找我抱怨的,但应该是能边喝酒边聊的话题吧?」
艾莲邀堤格尔坐到床边,而不是椅子上。她亲自拿了两个银杯,并拿起放在桌上的葡萄酒瓶斟酒。艾莲左右手各拿了一个银杯,在堤格尔的身旁坐了下来。青年在道过谢后,接过了其中一个银杯。
两人各自以祖国的语言喊了声「干杯」后,让银杯彼此相碰。布琉努语的干杯发音是※「桑贴」,吉斯塔特语则是「兹塔罗比耶」。(译注三分别是法语(布琉努)和俄罗斯语(吉斯塔特)。)
拿起银杯啜饮的堤格尔,以赞叹的神情望向剩下半杯的葡萄酒。
「这酒真不错。」
「好喝吧?这是别人送的,但我想和你一起喝,所以就留到现在了。」
艾莲则是一口气将葡萄酒喝干,以开心的口吻回应。
「心情好一点了吧?要聊什么?」
艾莲站起身子,将葡萄酒瓶拿了过来,随即直率地问道。堤格尔先是以空着的手搔着自己的红发,又象是在对着看不见的墙壁思考般凝望虚空,在过了数到三的时间后,他这才开了口:
「我被蕾琪殿下告白了。」
正准备为自己的银杯斟第二杯的艾莲僵住了动作。她挪动视线,紧盯着身旁的堤格尔。
「是怎么告白的?」
堤格尔简单扼要地做了说明——蕾琪先是以一名女子的身分表白,接着又以一国公主的身分倾诉心意。堤格尔虽然害怕艾莲会突然暴怒,但银发战姬却出乎他的意料,以看似冷静的态度聆听着。
「——你很开心吗?」
那冷彻的说话声钻入了堤格尔的耳朵,尖锐地刺入了他的内心。原本以为她只会询问「有没有拒绝」的青年登时乱了方寸,肩膀也忍不住为之一颤。
艾莲一边倒酒,一边象是在自言自语,以呕气的口吻说道:
「就算以我的角度来看,也得承认她长得十分漂亮,而且她一直只钟情你一人,更何况她还是一国公主。你肯定是很开心的吧。」
「……我承认我有为此感到高兴。」
无奈之余,堤格尔老实地坦白道。闻言,艾莲随即露出了象是在闹别扭的眼神望向青年。
「这种时候,应该要昧着良心说呵我一点也不开心』才对吧?」
「因为比不上妳向我表明心意的那个时候。」
听他这么一说,艾莲便刻意地叹了口气,将头靠上了堤格尔的肩膀,并以钻牛角尖的口气说:「好啦,这次就原谅你吧。」
「那么,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回应的吧。」
堤格尔也老实坦承,自己先是直接回绝,并在第二次告白时选择拖延时间。而他想商量的,正是这个部分。
艾莲将枕在堤格尔肩膀上的头抬了起来,以平淡的口吻说道:
「我话先说在前面,你没必要顾虑我喔。要是想把我……」
这时堤格尔板起脸孔,将脸凑到了银发的情人面前,斩钉截铁地开口说:
「要我讲几次都没关系。我就是想要妳。」
艾莲将话语和叹息一同咽了回去,垂下了颈子,并轻声说了句:「抱歉。」
「不过,堤格尔,你的心意虽然让我很开心……但若是蕾琪的话,应该也不会反对蒂塔当小妾吧。还有,就算是用我的眼光来看,我也觉得你有当王的资质。」
「妳……真的这么认为吗?」
堤格尔的这声话语蕴含的不只是严肃,还带着凝重的心情,令艾莲以略戚讶异的神情望向自己的情人。青年再一次开口问道:
「妳觉得我……我这种小人物,真的能扛起一国之君的职责吗?」
他出生在名为亚尔萨斯的边境之地,既非名门望族出身,除了弓箭之外也别无其他的武艺才能,所以他从未萌生过想登上王位的念头。
在颇有交情的杰拉尔带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还有办法一笑置之。
然而,他不仅被蕾琪费尽了唇舌说服,也听过了奥利维慷慨激昂的话语,加上艾莲在这个时间点给予的肯定,使他的内心开始浮现出了一股困惑。
虽说已是无法逃避的问题——但自己真的能胜任一国之王的职责吗?
艾莲接下了青年的视线,轻轻一笑。
「要我说的话,我想的和你有点不太一样啊。」
堤格尔皱起了脸庞。他不太明白艾莲的话中之意,银发战姬一边为堤格尔的银杯倒酒,边以云淡风轻的神情继续说道:
「所谓的王啊,看的并不是你能不能胜任,而是端看你想成就什么事业。」
「想成就什么事业……?」
堤格尔喃喃地重复了一次。这是他从未思考过的角度。艾莲轻啜手中银杯,聊起了令人怀念的话题。
「你还记得落到我手里,变成俘虏的那段时光吗?当时的你曾希望能向我学习治理的方法,以便在回到亚尔萨斯时有所帮助。」
「我哪忘得了啊。」
堤格尔笑着回答。莉姆和他的师徒关系,就是在那时候定下来的。不仅如此,艾莲身为统治者的手腕,也让堤格尔受益良多。
「你心中抱持着理想,希望自己治理的亚尔萨斯能变得更为富庶。无论你心中想的念头为何,那都和登上王位后所要做的事情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问题在于我成为王之后究竟想做什么吗?」
「换个方式来讲的
话,也可以说你是为了成就哪些事情,而选择了登上王位作为手段。」
嘴里含着葡萄酒的艾莲,在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里映出了过去的光景。遥远昔日的记忆碎片化为一名男子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名男子是一名佣兵,对艾莲来说既是父亲般的存在,也是让她决定人生方向的贵人。男子的名字是韦沙隆。
「我曾有过梦想。不过,当时还是佣兵的我,过的是在战场上打滚的生活,对于何时能实现那样的远景,可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然而,我并没有打消规划梦想的念头,而且莉姆也在我身边。」
莉姆有时会担任艾莲商量的对象,有时则是听她抱怨,并为她加油打气。两人也曾熬夜谈论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何——而在艾莲当上战姬之后,这样的互动也仍未中断。
「就算在短时间内办不到也没关系,我会花上很多时间,让想实践的内容逐渐成形。」
「我哪忘得了啊。」
堤格尔笑着回答。莉姆和他的师徒关系,就是在那时候定下来的。不仅如此,艾莲身为统治者的手腕,也让堤格尔受益良多。
「你心中抱持着理想,希望自己治理的亚尔萨斯能变得更为富庶。无论你心中想的念头为何,那都和登上王位后所要做的事情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问题在于我成为王之后究竟想做什么吗?」
「换个方式来讲的话,也可以说你是为了成就哪些事情,而选择了登上王位作为手段。」
嘴里含着葡萄酒的艾莲,在那对红宝石般的眸子里映出了过去的光景。遥远昔日的记忆碎片化为一名男子的身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名男子是一名佣兵,对艾莲来说既是父亲般的存在,也是让她决定人生方向的贵人。男子的名字是韦沙隆。
「我曾有过梦想。不过,当时还是佣兵的我,过的是在战场上打滚的生活,对于何时能实现那样的远景,可说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然而,我并没有打消规划梦想的念头,而且莉姆也在我身边。」
莉姆有时会担任艾莲商量的对象,有时则是听她抱怨,并为她加油打气。两人也曾熬夜谈论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何——而在艾莲当上战姬之后,这样的互动也仍未中断。
「就算在短时间内办不到也没关系,我会花上很多时间,让想实践的内容逐渐成形。而且,我也曾发生过规划出来的东西产生变化的状况。我统治莱德梅里兹已有四年左右的时间了,但还有许多构想仍未成形。」
此外,也是有需要修正轨道的时候。因为每天都会萌生出新的问题,同时也会有新的发现。只要没有怠怱统治者该学习的事,这样的状况就会持续下去。
「怎么样,是不是有点参考价值啊?」
听到艾莲以开玩笑的口吻这么说,堤格尔随即用力点了点头。青年的一双黑眼之中,微微浮现出了感动的光彩。迄今一直被他当成无形怪物般的东西,似乎逐渐浮现出形体了。
「谢谢妳,有找妳商量真好。」
在堤格尔将心底涌升的戚激之情直接化为言语后,艾莲便将身子凑到了他的身上,以带着热意的目光望向青年。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用有形的行动当成回礼。」
堤格尔很快就猜出了情人的心思。他顶着略为泛红的脸庞,温柔地搂住了女孩的肩膀。
艾莲闭上了眼睛,堤格尔也依样仿效,并轻轻叠上了彼此的唇。艾莲柔软的嘴唇和微微的热意,带给了堤格尔甜美的刺激。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似乎有办法在脑中将艾莲的嘴唇鲜明地描绘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后,两人分开了嘴唇。光是望着彼此的脸庞,心里就会流过一股暖意,也能品尝到幸福的气息。不过,两人都不打算就此罢手。
「我好像还想再要一点谢礼呢。」
「我也……正觉得给得有点不够呢。」
他们环住彼此的背部,让身子靠得更紧了。隋人的气息随之搔弄鼻腔。
两人就这么一次又一次地亲吻对方的嘴唇——除了嘴唇之外,堤格尔也吻了艾莲的额头、脸颊、耳朵和脖子,而艾莲也如法炮制地回应了他。
在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堤格尔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亲自点起烛台,在墙上贴了两张地图。
他打算立刻实践从艾莲那边听来的心得。由于走廊上吹着夏末的夜风,他在回到房间之前已充分地冷却脑袋,畅通了自己的思路。
他坐到椅子上,凝望着受到烛台照映的两张地图。一张是亚尔萨斯的地图,另一张则是布琉努的全境地图。
青年最渴望的,莫过于故乡亚尔萨斯的和平。他认为就算再过个几十年,自己的这份心意也不会有所动摇。
若是当上了统御布琉努的立场,就不能只将心思花在故乡上头了。
不过,他还是能尽力维护亚尔萨斯的和平。
在哪几种状况下,会让亚尔萨斯陷入危机呢?
比方说,邻近亚尔萨斯的领地若是爆发了某种形式的威胁,这股灾难就有可能波及到亚尔萨斯。
此外,过去萨安·泰纳帝也曾率领过军队攻打亚尔萨斯。要是再次发生类似的事件,弱小的亚尔萨斯肯定会在转瞬间化为焦土。
他必须要维持布琉努全境的和平,并使其富庶起来,还得避免有力贵族的失控,更要加强国防,让其他国家不敢随意进犯。
如此一来,就能守住亚尔萨斯了。堤格尔若是听从了蕾琪的心愿登上王位,首要处理的就是这几个方针吧。
「……思。」
他随口咕哝了一声,皱起了脸庞。虽说这符合他的期望,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认为这是自己设想得不够周到——思考得不够完备的关系。
——是我太拘泥于亚尔萨斯的关系吗?
他转换思路,试着思考自己想做的事情。
首先闪过脑海里的,是狩猎。他要维护王国的和平,好让人民能在布琉努的各处山野尽情狩猎。首先得铺设方便通往边境的道路,并每隔一段距离设置小规模的旅馆。只要能让旅行商人利用这些旅馆,并保障他们旅途的安全,不就能让国内的贸易变得更为热络吗?
还有,要将习于狩猎的人派遣至各地,寻找更好的狩猎场地。与此同时,也要收集各地的大小信息,若能顺利组织起来的话,肯定可以在堤格尔的狩猎和接下来的政务之中帮上忙吧。将擅长打猎的人们聚集起来,组织成特殊部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过,他当然还是得放眼整个布琉努,并以保障所有人民的生活为前提。
——光是像这样随便想想,居然就能这么有趣,而且心情也跃动起来了……不过,这想法似乎有点太荒唐了。
但再怎么说,这也的确是他想做的事情,于是他决定先暂时放在心底。在将来的某一天,这些想法说不定也能以某种形式派上用场。
虽说他向蕾琪争取了时间,但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实在是没有多少空闲。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应该花上一些时光,在脑海里勾勒出蓝图才行。
他朝烛台望去,点燃的蜡烛似乎还能烧上一刻钟,而他打算在烛台熄灭前继续思考。堤格尔回想起自己迄今踏过的大地,以及与自己相遇的人们。光是看到撰写在地图上的地名,就勾起他心中各式各样的回忆。
自己想成就的事业究竟为何?
堤格尔就这么不断思考,直到蜡烛熄灭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