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窗户照进来的灯光,温暖的照亮了我的心。
49
我们牵着手,信步走在路上。整个城市都沉浸在暮色中,冰冷的黑夜安静地笼罩着四周。
“我剪了头发喔!”裕子说道。
“对啊!我看到了。”
“感觉会不会奇怪?”她望着我,笑得很尴尬。
我一言不发,静静地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裕子剪头发这件事,感到失落与愤慨。齐肩的头发很适合她,但是看起来就像某个陌生人;或者说是在这个人很像裕子,却比她更高雅、充满自信。我突然想起裕子和高泽的约定,同时却又感觉那只是细枝末节的附加情绪。去剪头发的人是裕子,而且也是她的希望。
“很适合你,不过我还是喜欢以前的长头发。”
裕子低着头,默然地点头回应。
我们很快就找到那家店。那是距离车站十五分钟,沿着索道的一家意大利餐厅。这家餐厅才刚开张不久,却在三年之后歇业了。老板可能选错地点或是开店时间,也有可能两者都有错误,因为那里的菜真的很不错。
至少那天晚上,没有一丝阴影会令人联想到不幸的结果。在挤满餐厅的客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家都前来庆祝圣诞节。我们被带到位于餐厅角落的小包厢,那里放了四张桌子,其中的一张桌子,做了两位年轻女孩子。在适度的照明下,房间被染成淡雅的橘色。我们点了香草鲈鱼为主菜的套餐。
“这家餐厅好有气氛。”裕子说道。
“对啊!我也是第一次来,感觉不错。”
“这个城市也会慢慢地改变吗?”
“我不知道……”
“这让我感到有点寂寞。”
“会吗?”
“会的……”
他把滑落在脸颊上的头发拨到耳后。
的确!当她剪短头发把整个脸露出来,她的美丽比以前更明显了。
“你最近瘦了吗?”
她慢慢地摇摇头。
“体重没变,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大家都这么问我。”
“我想……”我思考了一下说道。
“或许刚好是这个时期。”
“时期?”
“对!刚好是青春期接近尾声,我们又比以前成长许多。”
“即使我不希望,也会成长吗?”
“对!这和自己希不希望没有关系,一切已经决定好了。”
她轻轻地叹口气又摸了一下耳环。粉红色的多面体发出柔和的光芒。不久,服务生端来我们所点的薑汁汽水,我们随意地相互干杯、相视而笑。
“对了,我有礼物要送你。”
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礼物,放在桌上。
“是什么?”
“你打开来看看?”
“好。”
拆开带有光泽的包装纸、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镶有碧蓝色石头的白金领夹。
“大学的入学典礼不是要穿西装吗?我希望你那时候可以戴上。”
“我还没有考试耶!”
“没关系。”裕子微笑说道。
“只要你注意身体状况,这次应该不会有问题。”
我对裕子投以暧昧的笑容,再度看着手上的领带夹。
“这个设计很有品位。”
“对!我觉得很适合你戴。”
裕子停顿一下,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说道。
“我请了高泽先生帮我挑选,因为是男生用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突然间,一阵剧痛贯穿了我的胸口,这是裕子内心的感情回响。我无法理解其中的原因,只能默默地凝视她的脸庞。高泽的名字和心痛……或许她试图用委婉的方式向我传达些什么,但是我错过了读取她真正心意的机会。
“嗯……真的很好看!我很高兴,谢谢。”
说完后,我把领带夹放回盒子。
“对了!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我从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口袋里,拿出礼物递给她。她看着手中的礼物,又将视线移到我的脸上,似乎在询问我(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吧。”
他把礼物放在桌上。拆开缎带,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好像面对着什么神圣的东西。里面放着一副皮手套,是一副淡粉红色的手套。
“我太高兴了!好漂亮的颜色。”
裕子看着手套,露出与收到的礼物不相称的幸福表情。刹那间,仿佛觉得自己送给她世上最昂贵的珠宝。
“这个跟你的耳环颜色相同。”
“对!这是我喜欢的颜色。”
那副手套,是我请母亲到临街购买的。我不可能离开这个城市,只能交代母亲代买一副暖色系手套。她挑选了裕子喜欢的颜色,令我感受到一种超越偶然的默契。
“谢谢,我一定会珍惜。”
“嗯。”
裕子紧握着手套将双手交叠在胸前,她的表情毫无防备,令我想起刚认识她的时候。我凝神注视着裕子,也许我在无意识中,想把当晚的每一瞬间都留在记忆里。我在内心做了决定,这个决定让所有的时间片断都产生了深刻的意义。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悄悄地藏在正确的位置。
她思考时,咬嘴唇的习惯;她在不同的时候,会露出不同的表情,还有充满矛盾的微笑。欢乐中带着悲伤的情绪,虽然意识着死亡却产生了生存的力量。
“怎么了?”裕子问道。
“没什么。”
“你的视线好刺人。”
“是吗?”
“对啊!”
我仍然深情地凝视着她,于是她从桌子上伸长了手,开始遮住我的眼睛。她冰冷的手指唤醒了我的回忆——她的手指总是很冰冷。
“这样看着你……”
我闭上眼睛,将意识集中在裕子冰冷手指的触感上。
“就会觉得你现在的发型也不坏,很适合你。看起来就像刚出生的生命般,生气勃勃。”
她的手指离开了我的眼前,我慢慢地张开眼睛。
“谢谢。”她说道。
(对不起)
如果给别人心里带来痛苦是一种罪恶,那么我应该遭到指责。吃饭的时候,我们一直聊着往事。这些往事温柔而平静,不会给任何人带来伤害,但是我们绝对不触碰现在和未来的事情。虽然我们还太年轻,不应该沉浸在怀旧中,不过对于“瞻望未来”的这点来说,我或许比外表看起来年迈了许多。
回忆中,我们携手漫步在树林里,约翰也陪伴在我们的身旁。虽然那只是一个封闭的小世界,当时的我们还无法了解这就是幸福的条件。当我们追求更宽广的世界,寻求更多元化发展的同时,等于把这个脆弱而不堪一击的世界,交到神经粗暴又大条的上帝手上。
用晚餐、走出了餐厅,我们并肩漫步在街灯照亮的人行道上。
“现在要去哪里?”我问她。
裕子凝望着天空良久,似乎在思考。终于经过了长时间的沉默,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好想去运动场……”
“运动场?你来得及搭回去的电车吗?”
“没关系,晚上我会住在这里。”
(然后,明天……)
裕子心头浮起的这句话并没有说完。
运动场就像沉默的巨人,静静地蹲在黑暗中。我们在通往观赛台的楼梯口坐下来。
“会不会冷?”我问道。
裕子却轻轻地摇摇头。
“还好,就这样坐一会儿吧!”
“好啊!”
我们默默无语地并肩坐着,仰望着夜空。想到这个亲密的时光稍纵即逝,我觉得胸口被揪紧了起来。因为我正准备放弃两情相悦的互相依偎,放弃身旁有人愿意倾听自己的特权。我病态地拒绝他人,虽然有位女孩悄悄地投入了我的怀抱,此刻我正准备放弃她。
她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我搂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拉到我的身旁,然后很自然地,我们开始接吻。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亲吻。
她吐着白气,在我的臂腕中轻声地问道。
“我们明天也可以像今天这样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无语地看着夜空。运动场内的公园一角,伫立着一尊白色雕像,看起来就像迷失方向的狗,又像心情恶劣的熊。我盯着这尊塑像。
“明天……”
裕子又开口说话。我把手指放在她的薄唇上,不让她继续说下去。我的手指颤抖,她的眼中浮现除了一抹阴影。刹那间,
我对裕子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怜爱,差点沉溺于她的深情之中。然而,我却把这份深情远远地推开,并且对她说。
“明天,我不能再见你了。”
她悲伤的情绪涌入了我的心头,在心灵的深处转化成一种冷漠的情感。
“明天我不能再见你了。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从今以后再也不行。”
裕子默然不做声,只是张大眼睛看着我,宛如在等待我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