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刚才的话都是在开玩笑。但是她很清楚,这番话是我很久以前就已经准备好的。她也知道,这里是我们携手同行的终点。

“我累了。”我对着黑暗轻轻地说道。

裕子始终不发一语。我可以感受到她内心充满着极度悲伤、自责、以及类似痛楚的感情。

“错不在你……都是我的问题。”

她轻轻地摇头,垂下了视线。看着她洁白的脖颈曲线浮现在夜色中,让我觉得好美。我必须释放这个像奇迹般的结晶,从我身上释放,从她的心中释放。就想让鸟儿回到草原。观赏最后的百叶窗之前,我必须打开窗户对着天空释放。

——这是我最后的工作。

“我的改变,出乎你的想象。在我内心深处已经彻底扭曲,无法再回到原点……”

“你没有变……”她终于挤出一句话,但是她的声音含糊又颤抖。

“而且,即使你有什么改变……”

“我……”

我打断了她的话开始说道。

“我已经累了,我想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着头。

“你的归宿……不在我这里。”短暂的沉默后,我轻声低喃。

然后,裕子问我。

“我不能决定自己的归宿吗?”

她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却像流水般悄悄流入我的心灵深处,试图向我告白最重要的事。

没错!答案或许很简单。我由衷地希望裕子幸福,而她认为幸福就是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和我一起并肩而行。然而当时我是一个盲目的慈善家,完全没有发现这么天经地义的是。

“我需要安静。我需要完全不受干扰的生活,就像独自隐居一样……”我说道

这绝不是裕子想要的答案,但是她什么话也没说。

“我现在看病的地方,就是治疗心理问题的医院,我必须吃安定剂,接受心理医生的辅导。”

这是我从来不曾向裕子提及的事实。她第一次用不同于悲伤的表情看着我。

“但是仍然无法消除我的痛苦,就像……”

我凝视着天空,思考着该如何表达。

“……就像被快速地带去某个地方。没有依靠,看不到未来,让我感到极度不安。”

裕子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知不觉中,我们之间拉开距离。

“所以……”我继续说着。

“目前,我已经自顾不暇。我必须一直守护着内心不安定的部分。只要稍微松懈,稍不留神,我就会支离破碎。”

“我完全不知道。”裕子小声地说。

“喔……这很难说出口,会让我觉得很丢脸。”

她摇着头,轻声叹息表示没有这回事。

我默默地点着头。

“对了!”不久,我又开了口。

“其实这是遗传的毛病。自从我弟弟死了以后,我妈妈的精神就出了问题。一天之中,有一半的时间想到死,另外的一半时间则在思考如何逃离这种命运,所以……”

我平静地又继续说。

“这是烙在我细胞中的命运。我可能缺少了什么,缺少了掌握感情的重要部分。”

裕子轻轻地将手放在我的头发上,温柔地把我抱入她的怀里。

“你别说了。”我听从她的话,闭上嘴。寂静中,可以听到裕子的心跳,听起来像是简单却动听的音乐。时间静静地流逝,她的身体很温暖,散发出迷人的香味。终于,裕子开口说话了。

“如果,我对你来说是一种负担,那我就……不再和你见面。”

但是她又接着说。

“这种忍耐是为了日后的相聚,对不会?”

她的声音好想快哭出来。

“既然你现在和以前变得不一样,就代表以后也会持续改变,总有一天会变好的,对不对?”

我无言以对。慢慢地坐了起来,凝视着她的双眼。她用明亮的双眸拼命地向我诉说着心意,我和她四目相交,胸口好像被某个东西堵住。裕子慢慢地伸出了双手,开始捧住我的脸颊。

“所以……”

她含泪看着我,露出很勉强的微笑。

“让我好好的看着你的脸,让我记住你的脸,直到我们再次见面。”

她的嘴唇不停地颤抖,我再也无法忍受,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

“我……”

“求求你。”裕子打断了我的话。

“求求你,让我再看一下。”

终于,时光将尽,我们迎接终点的来临。裕子缓缓地站了起来,离开我。

“我要走了。”

“回家吗?”

她摇着头说道。

“回东京。”

“喔!那我送你去车站。”

“不用了。”她说完,对着我微笑了一下。

“我自己去就好。”

于是她走下了楼梯,在柏油路上突然转过身,对我说。

“那么,再见了。”

她用低调的模样朝着我挥手,我也向她挥手回应。随后,她朝着我鞠躬便转身走入夜色中。

(还是会想着你,直到永远……)

她所看到的世界,映入我的眼帘,那是一个隔着泪水、模糊的世界。

(井上同学)

(井上同学)

(井上同学,叫我不要走)

我站了起来。冲下楼梯。只要我叫住她,他就会回到我的身边。然而如果这样,我就无法对她放手。我把裕子的名字放进快要碎裂的心中,凝视着她的背影。她已经快要走到运动场的大门了。

(你……)

我在心里对她说。

(是唯一进入我内心的人……)

裕子停下脚步,仰望天空。

(所以……)

她用手指擦了擦眼泪,再度跨出脚步。

(从今以后,为了你的幸福,我会永远守护着你。)

她的身影溶化在夜色里消失无踪。

51

三月的某一天,时序进入了春天,只有我依然无法摆脱冬天无限延伸的阴影。看着周围的人纷纷脱下了大衣,在阳光下舒坦地伸懒腰,我只能独自把冻僵的手指放在口袋里,缩紧脖子、伫立在寒冷的季节里。

我放弃考东京大学的念头,报考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新学校,并以候补资格被破格录取。以我当时的状况来说,这也许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结果。在考场上,我只致力做两件事,维持呼吸和保持意识清醒。总之,我过着这样的生活。

我想家里借钱买一台轻型机车,作为上学的代步工具。大学里虽然没有排斥外人的气氛(到底是要排斥谁呢?)我却无法和别人相处。上学时,我从来不和别人说话。独自在学生餐厅吃饭,像影子一样悄悄地在校园里散步,上完下午的课程就马上回家。之前曾经那么想离开这城市,此刻却觉得这里才是我的归宿。

我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间,捱过一天又一天。这个房间是我唯一可以摆脱沉重压力的避风港。我活在这个世上,只是为了在这个小小的世界,在封闭的时光中维持呼吸。虽然我找不到积极结束生命的理由,但是也找不到积极活下去的理由。

那阵子,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在想同样一件事——如果可以永远停留在梦里,即使永远不再醒过来也无所谓。裕子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在梦中,我们在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未来,幸福地相依偎。那里没有生和死的区别,弟弟、约翰和艾利克斯愉快地在我们周围奔跑。

在现实的世界中,她的影子日渐淡薄,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有三个月了。记忆就像是重复影印,渐渐远离了真实的她。不是传递而来的心声就像大白天的月亮,很难分辨出轮廓。偶尔,我的心里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呼唤我的声音。

(井上同学……)

(井上同学……)

她的声音好怀念,用力地震撼着我的心。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我回应她的呼唤,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在我幻想的故事中,我们总是一脸平静、温和的笑容。

然而,当时即使我有再多次选择的机会,我应该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也许我认为幸福是某种可以量化、有重量、有形状的东西,我完全无法理解人心这种东西。我太顽固,而且即使对自己也极度地不宽容,所以直到最后,都无法找到可以立刻通往对岸的桥。

52

四月底时,我收到裕子寄来的一封信。想到她写这封信需要多大的勇气,就不禁心如刀

割。

——最近身体好不好?我很惦记你,我已经搬出宿舍了。因为我发现,我不适合团体生活。告诉你我的新地址,如果方便请你回信给我,我等你。

我知道,自己不会写信给她,这个事实让我极度哀伤。

53

凡事有所改变时,一开始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几乎没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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