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女音乐盒 第二章 另一名少年检阅官

我在黑板下苏醒。暗夜仍未离去。冰冷的空气仿佛在教室内堆积成层。我裹着棉被走近窗边,探视外头的情形。雪停了。薄薄的积雪与校地内的土壤交杂,形成泥泞。

我朝隔壁的教室一望,见到援野仍旧穿着与昨晚相同的打扮,望着室外。他该不会没睡吧?扰野注意到我,朝我瞥了一眼,接着又将视线转回窗外。

“早安,援野。”

援野的视线仍在远方飘摇,回了我一句早安。此后他再也没有任何动作,于是我丢下他离开教室。

我在走廊上碰到悠悠。她看起来还是昏昏欲睡,但精神比昨天好上许多。她早已换上黑色洋装,恢复成一身黑白的模样。

“早安。会不会冷?,”

“呜呜。”她点点头,看到裹在毛毯里的我噗哧一笑。

我们一同前往保健室。堇坐在病床旁。

“睡得还好吗?”

“我睡得很香。堇小姐你都没睡吗?”

“不,我刚刚才醒来。刚刚听到血压计的警报声。”

桐井老师在病床上撑起身子,苍白的脸露出笑容。才过了一晚,他就樵悴得仿佛灵魂都快被抽干了。

“别为我担心……我身体还算强壮。”

“说什么傻话,你都只剩半条命了。”

堇面露苦笑抱怨,接着走到药柜前。她解开握把上的数字锁,从柜子里头拿出全新的针筒。用过的针筒被绑成一束,放在碟子上。

“药快没了。又得去隔壁镇上买药。”

堇准备起药品来。我们在保健室帮不上任何忙。我跟悠悠退到走廊,以免打扰她。

走廊仍然昏暗,只有小小的灯泡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我与悠悠肩并肩依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疲劳都恢复了吗?”听了我的问题,她点点头。

灯泡的光线闪烁,悠悠抬起脸来。我偷偷摸摸窥视她的侧脸。她的脸苍白得仿佛皮肤上结了一层霜。

“我相信你。”

“呜?”

“我认为冰的谜晶一定还在卡利雍馆里头。”

悠悠似乎不知该作何回应,花了一段时间才点头。

我决定告诉她自己花了一晚得到的结论。

“我要跟复野去找谜晶。悠悠你就待在这里等我们。只有我们的话,应该还能设法进入卡利雍馆。你待在这里,老师跟堇小姐也会协助你藏匿,这样比较安全。”

听见我这么说,悠悠皱起眉头,左右摆动脑袋瓜。

“你不要吗?”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堇从保健室出来。“悠悠说要跟你们一起走。”

悠悠跟着堇的宣言点头同意。她的表情没有一丝迷惘。

“她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悠悠头点得更大力了。

“你要是回到卡利雍馆,搞不好会被逮捕?”

“所以就靠你们来保护她啰。”堇摸摸我的头。“既然截至目前为止都很顺利,以后应该也没问题吧?”

即使她这么说,我仍无法立刻点头保证。对手可是检察官,再说悠悠还被赶出宅邸。那间宅邸真的算是她可以回归的家吗?

“她虽然生活在被海洋隔绝的地方,但她不认为这有多么不幸。她也有过属于自己的幸福世界,可是她的世界却突如其来地告终,还被单方面逐出家门,遭到不可理喻的追捕。”

“不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不需要回到那里吗?”

“正因如此她才会想回去。换作是你,能接受自己莫名其妙就失去一切吗?”

这句话只是堇自己的话语,但大概也确实点出了悠悠的心情。如果我是悠悠,我一定也会选择回到卡利雍馆。我没办法对破坏自己世界的真相一无所知地活下去。

“就算回到卡利雍馆,也未必能过着跟之前一样的生活喔?,”

我向悠悠丢出疑问。悠悠坚决地点头。她真的明白状况吗?要是卡利雍馆真的搜出了谜晶,说不定整间宅邸会被烧毁。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再有可以回归的家……

“好,我们一起走吧,悠悠。”

悠悠喜上眉梢地点点头。

“以防万一,我帮你们准备了急救箱。悠悠,茶水间有个白色箱子,能帮我拿过来吗?”

悠悠充满精神地点点头,在走廊飞奔而去。

剩下我与堇两人独处时,她将脸凑近我的耳根。

“你注意到她右手不对劲了吗?”堇小声询问。

“嗅?右手?”

“对。”

“这……我是觉得她右手跟别人不太一样……”

“对,她的右手是义肢。”

“是义肢?”

“她说儿时遇上天灾失去右手,义肢是卡利雍馆的人帮她作的。她没让你看右手吗?”

“没有,悠悠一直戴着手套。”

“这样啊,那我就不跟你多嘴了。不过那只义肢很特别……连我这个医生看了都惊奇。说她被牵扯进什么问题里,我想应该是没说错。所以……要是有个万一,就麻烦你帮助她了。”

堇飞快说完便离开我身边。此时悠悠正好回来了。她的右手抓着小巧的急救箱。

“谢谢你。”堇接过急救箱。“这个就给克里斯带着。你要放包包里吗?”

“我平常就会权带我自己的急救箱了。”

“那我帮你补充内容物,你把包包拿来。悠悠也可以去做准备了。”

我跟悠悠点点头,在走廊分开。我回到昨晚下榻的教室归还毛毯,提起背包。至于跟复野借来的外套,我犹豫了一会最后没穿。我将外套拿在手上,移动到隔壁教室。

援野仍一如往常望着窗外。

“援野,差不多要出发了。”

他默默起身走向我。我递出他的外套。“我不用。”援野对外套丝毫没有兴趣,与我擦身而过走出教室。于是我穿上他的外套,匆匆忙忙跟在他后头。

回到保健室前,悠悠已在此等待。她披着我的毯子,看来她很喜欢这条毯子。

我从背包拿出急救箱交给堇。她走入保健室帮我补充内容物。

门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可从中见到房内的模样,刚好可以看到卧病在床的桐井老师侧脸。他似乎注意到我的视线,突然转头正对着我。我跟他对上视线。

“你要走了吗,克里斯?”

耳边传来微弱的声音。我打开房门进入房间里头,以便将他的声音听得更清楚。

“我马上就会回来,老师你要等我。”我在病床边信誓旦旦地说。

“好,我等你。我仅存的最后一个任务,就剩等待你了。”桐井老师露出戏谑而虚弱的笑容。“你一定要回来。”

“我会的。”

我向他点头,搜寻起接下来该说的话。然而我想不出适合的话语。我的心情大概没有半分

成功传达给老师。我的感谢、我的担忧、我离别的寂寞,还有害怕一去永别的不安……即使如此,我想桐井老师可能还是细心察觉了。察觉了我迟迟不肯离开病床的理由。

“克里斯。”

S〇”

“路上小心。”

桐井老师说完,将一只手从毛毯伸出,挥挥手向我道别。

“我去去就回。”

我轻轻点头,离开了保健室。

没多久堇也从保健室出来。我从她手中接过急救箱。

“对了,你们打算怎么过海?”堇询问。

“啊,这么说来……”

海墟位于海的另一端。殁有船该怎么过去?

“能走悠悠过来的水底道路吗?”

悠悠摇头否定了可能性。既然前天晚上是大潮,今天想必不是可以步行穿越的状况。

“不能跟检阅局借船吗?”

“那当然。我们现在没有这个立场。”复野回答。

“应该也不能游过去……”

“对了,我想到了。”堇灵机一动说。“离开学校,朝海走下山坡,可以看到森林里有一间老旧的小屋。有位老船夫就住在那里。只不过他开船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在镇上的医院工作时曾经帮他看诊过几次。每次他都会聊起海。”

“他有船吗?”

“单就他本人的说法是有。”

“只能去拜托他看看了。”

援野与悠悠似乎也没有异议。

“我开车送你们到山坡下吧。开车一下就到了。车就停在体育馆后。我同行也比较方便跟老先生交涉。我去拿钥匙,你们等我。”堇进入保健室,马上又拿着钥匙回来。“走吧。”

我们移动到连接体育馆与校舍的穿堂。在走廊中段有一扇铝制门扉,可以通往室外。然而堇隔着门朝户外探看,惊讶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

“车子不见了。平常明明都停在这里……”

外头根本没有半点车子的影子。雪地上也见不到轮胎痕。

“该不会被偷了吧?”

“会不会……”

会不会是桐井老师趁夜黑风高把车子藏起来了?要是援野改变心意决定要带我们去检

阅局,没有车也只能望洋兴叹。桐井老师可能料到这点才做出这个判断。

“我们可以走路过去,麻烦堇小姐去照顾老师吧。”

“真抱歉,没办法送你们一程。”堇说。“桐井就交给我吧。”

“麻烦你了。”我向她致意。旁边的悠悠也跟着我这么做。只有扰野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电灯泡闪烁的模样。

“那我们走了。”

我们离开学校。

旭日尚未东升,四周是一片黑暗。我们走下积雪的车道朝海洋前进。黎明的空气呈现清澈的深蓝色,非常冰冷。远方某处传来鸟鸣。要是我只有一个人,想必会感到胆怯。但现在的我却有两名伙伴。

扰野手上有能够检测目前所在地经纬度的小型仪器,但他没有开机。他向我们说明这是因为开机后其他检阅官就能追查到我们的所在地。以检阅局的立场来说,少了一名少年检阅官也让事态更为重大。援野其实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今整座城镇上的检阅官们想必还在为寻找扰野而东奔西跑。

或许我们就是得做出一些牺牲,才能够同行。

走了一段路,我们终于见到了树林间的小屋。小屋非常破旧,历经漫长时光与自然化为一体。顶着薄博积雪的屋檐挂着小小的提灯。的确是有人居住的地方。

“这么早来拜访行吗……”

我与悠悠迟疑地走进小屋。复野从旁闯出,果断地敲了小屋的门。

门缓缓开起,接着一名老人露面。老人的脸孔就跟树皮一样皱巴巴,仿佛他也跟着一起化为自然的一部分。他身上裹着某种大型野兽的皮毛。

“你们有什么事?”

“我们想借船。”扰野冷不防地跟老人开诚布公。

“船?1_老人的脸色黯淡起来。那模样就像是树木动怒了。

“其实是,”我感觉到火药味,便取代扰野面对老人。“听说老爷爷您是船夫。我们现在正在找能开去海墟的船……”

“你穿的制服……是海军吧?”

老人瞪大双眼打量着我。

“呃……对,这是英国海军制服……”

“这在这年头可是难得一见。我以前也坐船去打仗过。现在能打的敌人都没了。我看说不定哪天又得再次出海,因此准备从来没怠慢过……”

老人开始大谈自己是多么厉害的水手。聊着聊着,他似乎逐渐来劲起来,我实在找不到拉回正题的时机。过程中悠悠扯了我的袖子好几次,我也无能为力。

“对了,我带你们参观我的造船厂吧。你们喜欢船吧?”

“对、对啊。”

“非常好,往这边来。”

老人慢吞吞地走出小屋,绕到屋子后方。他口中的造船厂就在这里。造船厂听起来很厉害,可惜设备看起来仅是寒酸小工厂。在铁皮的遮雨棚下,排放着一条条未完成的船只。“搭这种破烂的船真的能过海吗?”

幸亏檀野的话并未传入老人耳中。我连忙制止援野,凑近老人。

“这些全都是爷爷您作的吗?”

“没错。你们需要船吧?随便挑一艘喜欢的吧。”

“真的可以借我们吗?”

“那当然,大海男儿总是需要船。你们想马上出海吗?那我帮你们送到海边。”

老人走入造船厂内。过了一会,一辆货位戴着船只的三轮货车从建筑物的后方出现。老人坐在驾驶座上。

“上来吧。”

我们搭上货舱,跟船一起让老人载送到海。老人比我们见到的第一眼还来得精神抖擞。货车在朝霞中缓缓行驶。我们在动荡的货舱中彼此挨近并紧抓着边缘,以免被甩到车外。

约莫十分钟,货车抵达海边。

道路就在车头前方硬生生地中断,再过去就是海洋。柏油路被海浪拍打得四分五裂,海滩宛如断层般形成了高低落差。接近海岸线的树木几乎所有叶子都掉光了。我们从货车降落,眺望着水平线。空气传来混浊的海风气味。

悠悠指着没入海中的柏油路尽头,想告诉我什么。

“卡利雍馆就在前方吗?”

悠悠点头。她走来的海中道路就被掩盖在眼前的这片海面之中。海水混浊难以估计深度,但这片海面的确波涛平稳,也比附近一带其他地方来得浅。只不过还没浅到可以靠行走渡海。

水平线的另一端可以见到一个黑影,大概就是海墟。

“我是不知道你们想去哪里,不过靠桨划船前进得很慢。你们应该不是想划船来玩吧?”

老人透过驾驶座的窗俯视我们。“货舱里不是有个木箱吗?里面放了我特制的引擎,但那玩意很宝贵。我们这边没有其他人拥有,也很难弄到手。我自己也只有自制的这一台。你如果能答应我一定会归还,我可以借你。”

“我一定会归还的。”

老人满意地点头,回转货车将货舱转向海边。我再次跳上货舱,准备把船推到海上。然而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推不动船。悠悠跳上货舱朝船踢了一脚,船就漂亮地入水了。悠悠双手叉腰,自豪地看着我。援野则杵在货车旁边。

“谢谢您为我们这么费心。”我向老人鞠躬。

“不用谢。倒是你要小心海浪。天色开始暗下来了。”

老人手搭在前额观察海相。我学着他眺望水平线另一端。远方可见厚重如水泥块的云朵。“出海以后可能暂时都无法回来喔。”

我跟悠悠对望一眼。但如今心中已无迷惘,我们对彼此点点头,走进船只。

我先搭上船,接着是悠悠。船很稳定。我按照老人的说明,在船的后方安装引擎式的船外机。这下就不会被潮流冲走,可以安心渡海了。

复野站在船边不知该如何是好,迟迟不肯上船。他在海滩上一次次迟疑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扰野?”

“我讨厌海。”复野果决地说。

他本来就害怕空旷场所,没办法单独行动。海可是地球上最空旷的场所,因此我也不是无法理解他的心情……

“快来吧。”

我向他伸出手,援野却无视了我,豁出去自行跳上船。船身因重量而阵阵摇晃,我们全都跌坐在船底。

“你们还好吧?”老人为我们担心。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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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群

L.

愐倒大

,森林地带

卡利雍睹

,废墟群

灯塔Z

?水底道路

“要发动引擎就按下开关,把线用力拉到底。关掉的话只要按掉开关就好。”

我按照指示按下开关拉紧绳索。接着引擎开始发动,船也随即前进。我紧紧握着油门杆不肯放手。

“小心啊!”

我挥挥手,向转眼间身处远方的老人道别。

“这该怎么操纵啊?”我询问槚野,他只是默默摇头。

经过~阵子反复尝试,我学会船只操纵方法。扰野浑身僵硬地坐在船上,动也不动。

海面上插着路标与电线杆等障碍物,我有好几次差点迎头撞上。每次我慌慌张张转向都会溅起水花,让我们被海水淋湿。大浪从我们毫无预警的方向袭来,船只轻飘飘地被海洋抬起。我个人很享受这个感觉,然而悠悠与复野似乎不然。

随着我们逐渐接近海墟,蟁立在海中的大楼群俨然形成高墙,阻挡我们的去向。我感觉到我们四周逐渐黑暗起来,大概是因为建筑物上一扇扇的窗户正映照着深沉的黑暗吧。

我放慢船速穿梭在建筑物之间,朝海墟前进。不久后陆地逐渐出现在眼前。混凝土的废墟景致映入眼帘。其中一些建筑物还倾斜倒塌,我想这大概是因为海水侵蚀导致地盘变动吧。

悠悠到底是怎么在这么封闭的地方生活的?

“这里有没有能停船的地方?”

我询问悠悠。悠悠伸长脖子,眺望海岸沿岸。她朝左手边一指。在隆起的陆地远端,勉强能见到疑似是钢骨灯塔的顶端。既然那边有栈桥,我想就是那里了。我将船转往那个方向。“克里斯,你等一下。”稷野突然拉住我的手臂。

这一拉导致我转过头,船身摇晃不已。

我差点被甩出船外,重心一个不稳,一不小心拉紧了油门。

船开始猛烈加速。

“呜^^?呜丨?”

悠悠的声音就像告知危险的警报声在我耳边响彻。

船的前进方向包含柏油路形成的海岸线,道路从陆地沉入海中,正好位于交界地带。我连忙把引擎关掉。然而我还没学到停住加速中的船的方法。

陆地已近在眼前,我只剩下冲过去这个选择。

船底擦上了柏油路,冲撞的力道让我们都弹了起来。船底持续沙沙作响地被磨着,开上了车道,成为一辆没有轮胎的车在柏油路上奔驰了几公尺,最后停下来。

这过程结束之后,只剩浪涛声环绕我们。

“……你们都还好吗?”

听到我的询问,援野与悠悠分别紧抓着船的边缘点点头C“稷野,你就算要我等一下,我也没

办法马上停下来啊。”我向他抱怨。“差点就要酿成大祸了。幸好船外机没坏……你为什么要我停下来?”

“那边有东西。”

援野指向远离道路的海岸线。

岸上掉着一个四方形的箱子。仔细一看是个皮箱,应该是旅行箱。那箱子跟援野随身携带的皮箱有几分像。

“先下船吧。”我率先下船踏上海墟。船现在完全靠在陆地上,要下船并非难事。接着我拉住悠悠与复野,帮助他们下船。这次渡海看起来让援野憔悴不少。

我们朝皮箱前进。

果不其然,那是个破旧的皮制行李箱。我抓住把手,把皮箱拖到海浪打不到的地方。

皮箱没想像得重,盖子盖得紧紧的。

这皮箱是从哪里飘来的?看上去倒也没在海上漂流多久。

“这该不会是检阅官的皮箱吧?”

“不,不是。”

复野在皮箱旁蹲下,毫不犹豫地打开。里头是衣服,还没被海水浸湿。这大概要归功于箱子够密实,才免于渗水。箱中只有几套衣服,没什么特别的。皮箱本身看起来很旧,但内容物似乎是最近才装进去的。

复野掏出几件衣服,检查皮箱的内容物。

随后他在箱底找到一个掌心大的木盒。那是个表面装饰着宝石与浮雕的精美木盒。

“……音乐盒吗?”

稷野点点头,接着打开音乐盒的盖子。盒子没有播放音乐,大概是没上发条。盒子里只装了小巧的演奏装置。

援野对演奏装置不怎么感兴趣,关上盒盖,盯着上头装饰的宝石瞧。

“是谜晶吗?”

“不是。”援野立刻否定。

要是能从前途堪忧的登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幸运地发现谜晶也不错啊……只可惜现实没有这么如意的事。

“你有印象吗?”稷野将音乐盒拿到悠悠面前。

悠悠皱起眉头歪着头。

“里头装着音乐盒,所以是卡利雍馆的人的皮箱啰?”

“应该是。”

稷野深入调查皮箱内容。里头还装了另外三个类似的音乐盒,但每个都与谜晶无关。

扰野粗暴地将音乐盒放回皮箱,盖上盖子。

“这皮箱怎么会丢在这种地方?送到卡利雍馆,应该就能弄清是谁的箱子了吧?”

“是啊。”我捡起濡湿的皮箱,决定要带箱子走。

此后我们回到船边,将1绳系在附近的路标上。船虽然与岸边有一段距离,却也可能因海相变动被波浪卷走。

我回头眺望海洋。海面开始失去平静,波浪也攀高了。天气正在恶化。气温不高,说不定会之后下雪。被老先生说中了。我们已无退路,海墟马上就会成为被海洋封锁的孤岛。

“走吧。”我们迈开步伐。

眼前是直直延伸、破碎不堪的柏油路。道路上没剩多少昨晚的积雪。

我们在悠悠的带领下于海墟前进。这附近没多少建筑物。从车道的宽度来看,过去应该是连结都市与都市的联络道路。车道两侧是荒凉无比的闲置地。

“根据情报,这座海墟直径大约有两公里,从中心到东北一带海拔较高。西北与东南方延伸出去是都市,从前有许多大楼与工厂。”

“这里除了卡利雍馆的居民以外,还有别人住吗?”我这么问,悠悠歪起了头。

“以前这里被认定为海墟时,曾经清查与迁移居民。至少当时的报告说没有其他居民。”

“但既然这里残留着这么多建筑物,感觉除了卡利雍馆以外还有很多能住的地方。会不会有人偷偷在这里定居下来?”

“应该很难。首先是饮水与食物不好取得。我不清楚卡利雍馆的居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但不太可能有复数团体居住。说到底我也不觉得世上有这么多人,想住在这么不便的地方。就算真有不属于卡利雍馆的人居住,完全不留生活痕迹并瞒着卡利雍馆居民几乎不可能。”

包含悠悠,卡利雍馆共有七人居住。前天又新增了两名检阅官,是少年检阅官与他的随从。因此扣除我与复野,目前这座海墟共有九人。

悠悠扯扯我的衣服,指向通往森林里的道路。这大概是捷径。不知何时浪潮声已远去,融化的雪水从针叶树的顶端滴滴答答落下。

悠悠的表情不太开朗。想要夺回自己的容身之处,她还得解决许多问题。她必须证明自己与谜晶无关,也必须获得卡利雍馆馆主认可。说起来她到底为什么得受到这种对待?这些围绕着悠悠的谜团,八成跟谜晶一起埋藏在这座海墟,埋藏在卡利雍馆里。

我们穿越层层笼罩着卡利雍馆的树木持续前进。

封闭的视野深处,隐约出现一栋白色建筑。起初模糊得就像是森林中飘散的雾1。

我们越是前进,建筑物的轮廓越是明显起来。

那是一栋豪宅。

排排竖立、从我们的视线之中守护豪宅的树木,一株株地消失了。迎面吹来的冷风令我们稍微怯步,就像是豪宅具有意识,要排斥我们似的。

也可能只是我自己脚软了。我所造访的地点总是被烧个精光,再也不存在于世界上。因此我无法立刻相信眼前的这座豪宅真实存在。

我简直就像是在凝视幻影。

但森林里的树木的确在此中断,白色宅邸实际上也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这栋建筑物散发出历史悠久的感觉,也透着历史即将终结的气息。典雅外型颇具西式装饰艺术旨趣,左右宽敞延伸的白色外型特别显眼,与废墟薄弱的存在感实在难以相提并论。

众多的窗户面对着我们,仿佛在凝视着我们。

这里就是悠悠遗失的容身之处。

城镇的女性们一去不回的地方。

同时也是可能埋藏着谜晶的地方。

“走吧。”在我开口之前,悠悠迟迟不敢前进。

悠悠的回归之处真的是这里吗?

无巧不巧的是,昨晚援野似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现在回头是否还来得及?

正当我们犹豫不决地盯着豪宅看,玄关附近一扇窗户开启了。

窗户猛烈敞开的声音响彻在冰冷的空中。

“悠悠!”

一名绑着及肩辫子的女性从窗边探出脸来。她露出笑容挥挥手。

昏暗封闭的宅邸在她的笑容下终于敞开。同时悠悠的表情也瞬间变得开朗。

有人在等着她回来。

悠悠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随后迟疑地走向卡利雍馆。

绑辫子的女性翻过窗户,飞奔到我们身边。

“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紧抱悠悠,摸摸她的肩膀与头,确认眼前的悠悠不是幻影。“你怎么了,怎么突然消失了?快告诉我怎么~回事。我问馆主,他只说悠悠离开了……”

悠悠只是困惑地左右摆头。绑辫子的女性放开悠悠,这才第一次注意到我与复野的存在,朝我们来回打量。她露出敌视与厌恶交杂的表情,刻意地叹了口气。

“你们也是检阅官?”

“不,我……”

“悠悠做了什么?悠悠明明就没做什么坏事!”

我被步步逼近的女性所慑服,不禁退缩起来。

“美雨,对方可是检察官。口气别这么呛。”

窗边有另一名男性现身。是个一头玉米须长至肩膀,胡子也纵情生长的瘦削男性,身穿破烂的和服。他古怪地挑了一下眉,责备绑辫子的女性。

“可是……”叫做美雨的女性噘着嘴缩起肩膀。

“真是抱歉,这家伙在这里生活太久,都忘了礼数。”男性隔着窗户露出低声下气的笑容。“请您大人有大量。总之先进来吧。美雨,快带他们两位进来。”

“好啦。”美雨牵着悠悠的手,丢下我们快步进入豪宅内。

我与杠野跟着她们的脚步,踏进玄关内。

迎宾大厅铺着宛如血色的地毯。墙上完全没有绘画或饰品。一反建筑的外观,内部简朴阴沉。在这原本就很宁静的海墟中,这里更是安静,没有半点声响。

无论是建筑物的气氛,或是毛骨悚然的沉默,都像是误闯进古老绘画似的。这股仿佛能沁入心脾的沉静,或许正是卡利雍馆的本质。

刚才的胡子男正等待着我们。美雨与悠悠站在一旁。美雨看起来很想快点把悠悠带去别的地方。要是悠悠没停下脚步,她一定会拉她走。

“欢迎您远道而来。”男人说。“小的是在这里作音乐盒的不才工匠,叫作有里。这家伙

是美雨。她也是工匠,但是最菜的。”

“你好……我叫克里斯。我不是检阅官……”

“啥?你不是检阅官?”有里态度豹变,瞪着我。“那你那件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这位才是正牌的检阅官。他叫复野,我跟他借了外套……”

“小的真是失礼了。”有里露出谄媚的笑容向榻野行礼。“您的伙伴从前天起就滞留在这里,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复野没作声,环视着宅邸内部。

“应该是怀疑这座

宅邸里有书吧?”美雨耸着肩回答。“很遗憾,这里才没有书。能请你快点死了心滚回去吗?”

美雨朝我们逼近,想把我们赶出去。她似乎格外讨厌我们。这样下去真的会被赶出去。悠悠有话想说地碰碰美雨的手臂。

“怎么了,悠悠?你不希望他们回去吗?”

悠悠点头。

“这说来话长……”

我简短说明与悠悠相遇并来到这里为止的经过。美雨等人似乎不知道水底道路的存在,对于悠悠徒步走出海墟感到很吃惊。我省略了关于谜晶的说明,因此我很难解释援野为什么会站在我们这边。要外人理解我跟复野的过去太困难了。

“虽然抓不太到重点……总之你们现在没有要对悠悠做什么吧?”

“我们才想问你们想对悠悠做什么呢。”我说。“我们实在不懂为什么她必须被逐出家门。要是有明确的说明,她说不定根本就不需要回来。”

“馆主真的要求你离开吗?”

听到美雨的疑问,悠悠微微点头。

“好奇怪。”有里抱起手臂。“在馆主心目中,悠悠就跟女儿一样。他那么疼爱她,真的会把她赶出去吗?”

悠悠低着头,宛如啜泣般发出了细微的声响。

“悠悠,去问问看馆主好不好?”美雨安抚悠悠。

“在此之前我要跟刈手谈谈。”

援野这才第一次开口。我们同时望向他。

“刈手……?”

“少年检阅官。”

“啊,也对。得先跟另一名少年检阅官谈过。”

这是我们第一个面临的难关。另一名少年检阅官是否也通情达理呢?r嗯,虽然我不太清楚,看来你们的立场很复杂啊……”

有里的口吻仿佛是抓到了援野的弱点。事实上扰野受到我与悠悠的连累,立场的确薄弱。有里如今明白了这点,檀野在他眼中可能就成了平凡的孩子。虽然态度依然恭谨,但应该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少年检阅官本来就常因为外貌与年龄被人瞧不起。

“先来访的检阅官现在在哪里?”我问。

“谁知道呢?”有里坏心眼地说,想试探我们的反应。

“他在二楼。”美雨回答。“我带你们过去。”

美雨带领着我们走上楼梯。卡利雍馆共有四层楼,跟高级旅馆一样有许多房间。走廊上一扇扇并列的房门,据说都是附有床铺的客房。

“就是这间。”美雨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真是谢谢你,美雨小姐。”我向她行礼,美雨对我摆摆手。

“悠悠用不着跟过去吧。”美雨准备带走悠悠。然而悠悠摇摇头,留在我们身边。

“我知道了,那你去吧。”美雨无可奈何地说完,便匆匆忙忙消失在走廊的尽头,避免被牵扯进问题之中。

“另一名少年检阅官就在这里头啊。”

他是个怎样的人?

要是我跟他也能像跟杠野那样建立几分交情就好了,但我可不觉得能这么顺利。

说起来我对少年检阅官是一无所知。复野说自己是用来检阅的机器。但不用说,他是活生生的人类,才不是什么机器。就算他是以机器的方式养育成人,不可能连心灵都被换成机械。还是说检阅局连这种事都办得到?

复野敲敲门。我与悠悠在心情上根本没什么准备。我们毫无意义地整顿起仪容。随后房门一开,出现了一名穿着黑西装的女性。

“哎呀,复野大人。”

这是一名长发的女性检阅官。我是第一次见到女性检阅官。除了她穿着检阅局的制服以外,她就跟普通的年轻女性没两样。她看了一眼我与悠悠,接着视线回到楼野身上。

“听说本土那边出事了。”

“没什么大问题。”

“少年检阅官单独行动,这件事本身就该视为一大问题C”

“我有话要跟刈手说。”扰野不着痕迹地将夹在腋下的手杖换到手上。见到他的模样,女性检阅官蹙眉后退一步。

“伊武,可以了。你退下。”房内传来少年声。名叫伊武的女性检阅官按照指示退下。

扰野进入室内,我与悠悠跟在他后头。

少年在里头的地板上浑身无力地瘫坐。他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是将上半身靠着椅面瘫在上头。也可能是他从椅子侧边滑下来,正好形成这个姿势。无论如何,他正扶着椅子,试图撑起软烂的身子。

他撑开有着纤长睫毛的沉重眼皮,仰望着我们。他晶莹剔透的白色肌肤、端正的脸孔以及微微泛红的双颊令人印象深刻。要是没人告诉我他是少年检阅官,我说不定会以为他是个貌美的女孩。然而他身上的衣服,无庸置疑就是少年检阅官的制服。

“我就觉得你差不多该来了……前辈。”他对扰野推出椅子。这举动导致他失去支撑,差点软趴趴地倒在地上。“请坐。”

“我不用。”榻野缓缓摇头。

“真的吗?”

他把椅子拉近,重新依靠着椅面。那是一把没有扶手的木制小椅子。他在椅子上伸出手臂,把脸靠在手臂上,做出打盹的姿势看向我们。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缓慢而忧郁。

“由于前所未闻的少年检阅官失踪案,检阅局现在相当混乱。这位失纵的少年检阅官当然就是指前辈。你知道吗?”

“我只是按照命令行动。”

“跟着逃亡者一起逃跑,算按照命令行动?”

“我没逃跑。我现在不就像这样把逃亡者带过来了?”

“你在说谎。”

刈手面不改色地说。扰野无言地望着他。

强风将窗户拍响。在意着那声响的人,只有我跟悠悠。

“无论如何,我很感谢你把逃亡者带回来。检阅局那边我会妥善报告。只不过我还真没想过居然会有人逃出海墟。在注意到有人逃跑时我马上清点了船只,没有船被偷走,本以为逃亡者潜伏在废墟里……但据说在满月与新月那天,连结海墟与本土的水底道路会浮出海面足以行走。请位于本土的检阅官调查后证明了这点。哦,你应该也听说了。这条路实际能行走的时间只有几小时,使用这条路具有风险,平常没有人走。只不过知道这条水底道路的人,似乎也只有卡利雍馆馆主。”

“你在她逃亡以后对检阅局的报告似乎中断了一阵子,发生什么事了?”复野问。

“没事。只是如果没抓到逃亡者,搜查也不会有进展……因此我在等待。等待命运抓到她的那刻。”

“命运?”

“就是我们检阅官。”

刈手缓缓转动眼珠,打量着我。

“这位是前辈的新伙伴吗?……我认识你。我记得你叫做……克里斯提安纳。你以前曾涉入与谜晶相关的案件。而且这案件还是援野前辈负责的。你这个外国人到底抱着什么居心,在前辈身边打转?”

“我是因为旅行时有点事……”

“我不喜欢身上有海洋气味的人。”刈手打断我的话叹息。“伊武,把他绑起来。”

“是。”伊武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塑胶束带,走向我跟悠悠。

扰野伸出一只手制止伊武。

“这两个人目前仍归我管辖,不需要绑起来。”

“前辈,你是什么意思?目前这案子全交由我刈手负责。这不是前辈你可以决定的事。”

“抓到逃亡者的是我。我有权判断什么时候要把她交出来。”

援野静静地将手杖拄在地上。刈手忧郁地望着手杖的尖端,沿着手杖慢慢抬高视线,途中却又疲倦地闭上眼睛。

“……既然前辈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刈手蠕动身子,重整靠在手臂上的头颅位置。“再怎么精准的时钟总是会失准。我说前辈,你觉得失准的时钟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我不知道。”

“是更精准的时钟。这是为了帮坏掉的时钟对时。我说前辈,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刈手稍微挺起身子,重新眺望我们。他的眼眸看起来像是镶嵌在眼球内的黑色玻璃。那是一对即使与人类的眼珠有相同形状,却与人类不同,宛如人偶的双眼。

“对这两人的处置就暂缓到这案子解决以后。当然我也会限制他们的行动……离开宅邸的时候请务必向伊武或我刈手报告。别再想逃跑了。”

悠悠再三地用力点头。逃跑会有什么下场,她也亲身体会过了。

总之我们似乎逃过当场押送检阅局的危机了。而问题还出乎意料地轻松解决。

我们是不是太过害怕检阅官了?刈手这名少年检阅官也不例外,纵然有些难以捉摸的地方,似乎也不是不能沟通的对象。应该是吧……

“对了,她为什么要从这里逃出去?”

“不知道。听说她是在没告知理由的情况下被赶出宅邸的。”

“被赶出去的?”刈手感到意外。“果然是仓卖在作梗吗?”

“仓卖?”我询问援野。

“是卡利雍馆馆主。”

“他肯定在打某种主意。”刈手接着说下去。“他表面上虽然装出乖乖服从我

们的样子,依然是个不能松懈的人。”

“对仓卖的侦讯结束了吗?”

“还没。”刈手不耐烦地摇摇头。“……这种事我想留到之后再处理。”

“你真悠哉。”

“常有人这么说。不管做什么事,我刈手总是殿后。大人也说我在少年检阅官中是第一名的慢郎中……可是等待难道是这么罪大恶极的事?”刈手边叹气边低声嗫嚅。“只要我们在这里等待,包含仓卖在内的居民K疋会不堪其扰。我只要等待就好。最后仓卖的权威将会扫地,我们将能掌握整栋宅邸的全权。号令的一方与被命令一方的立场,将会分得一清二楚。这么一来对方就会主动交出谜晶。我用这方法拿到了好几个谜晶。”

“这次你的方法可能不管用。”

“为什么?”

“对方可能已经有动作了。”

“对方?你是指谁??”

“你们搭的船现在在哪里?”援野没回答问题,改变了话题。

“停泊在栈桥那边。”伊武代替刈手回答。

“钥匙呢?”

“钥匙?你是说发动引擎的钥匙吗?我们搭过来的船没那么大艘,采用的是不需要钥匙的反冲式启动器。”伊武仔细对答。她说的反冲式,大概就跟我们搭来那艘船的船外机一样,属于ii罪拉扯绳子来启动的类型。

“你担心船被偷啊。”刈手插嘴。“船被偷了也不成问题。我们有无线对讲机。要是又出现逃亡者,我可以通知本土,就像前天晚上。只要呼救,他们就会再帮我们准备船。”

刈手望了一眼桌上的小型仪器。看来那就是无线对讲机。

“这栋宅邸的人是怎么弄到食物与饮水的?”

“每个月来自本土的商船会造访一次。食物与生活必需品都是透过商船得来的。相对来说这里制造的音乐盒也会透过商船送往本土贩售。商船半个月前才来过,剩下半个月内应该都不会靠近这里。顺便一提关于水的部分,山上有蓄水池,居民从那里打水来利用。”

刈手说完,悠悠偷偷摸摸拉一把我的手臂,然后指着自己想表达什么。从话题的方向来看,她大概是想告诉我打水是她的工作吧。

“对了,这里没有电灯,晚上很昏暗。如果要回本土,最好趁天色还亮着的时候。只不过你可得把逃亡者们留在这里。”

先不提悠悠,我似乎也包含在必须被留下来的人里。

“对了,前辈你接下来有什么预定?你应该没打算继续当逃亡者们的保姆吧?”

刈手的语气平稳,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然而他的话略刺,确确实实在牵制援野。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以养育为检阅机器的人来说,刈手美丽的外表实在太过惹人怜爱。他的言行与复野相比,也透露出充满人味的挖苦。但我眼中的他仍像有重大缺陷,这应该是因为他对自己少年检阅官的身份似乎没有任何犹豫或矛盾。在这层意义上,他或许才是完美的检阅官。除了他无法控制自己慵懒的肢体。

“我想到了,既然前辈都来到这里了,要不要跟在下来场竞争?”

“竞争?”

“竞争看看我们谁先找到冰的谜晶……要是前辈先找到,克里斯提安纳跟逃亡者的事我就不过问了。当然还包括前辈与他们沾上边的事……但如果在下先找到,他们就要任我处置。前

辈当然也不例外。”

“竞争不是你最不擅长的事吗?”

“所以这个条件不坏吧。”刈手终于将身体抽离椅子,用不雅观的姿势跌坐在地仰望着我们。“前辈,就用你在少年检阅官之中也堪称天才的实力,让在下打起干劲吧……”

“我没兴趣跟你竞争,但我会协助你。”

檀野将手杖重新夹在腋下,转身将手放在门上。

“援野,你要走了?”

听见我的问话,扰野点点头,没跟刈手告别就直接离开房间。我与悠悠连忙跟在后头。

“还要再来喔。”

刈手朝我们的背影呼喊。他直到最后依然慵懒的声音,残留在我的耳中。

来到走廊,我的心情才终于镇定下来。与两名各自具备独特气质的少年检阅官共处一室,没有人能不感到紧张。如果只有槚野一人还好,我刚开始习惯他的步调。

“看来是不用担心被抓起来了。复野,谢谢你。果然要是没有援野出马,我们什么都办不到。”我向走在走廊前头的覆野喊话。

“呜呜。”悠悠也第一次对援野表示感谢。

“现在还没解决任何问题。”檀野头也不回地说。

“说得也是。我们必须比他先找到谜晶。”

“刈手作法很特殊,以前就是难以捉摸的少年检阅官。但我们用不着在意。他还有让悠悠逃脱的这个污点。就算他设定了条件,不过是暂时让不利于我们的事实互相抵销罢了。”

“这么说是没错,但要是他先找到谜晶,我们也只能任他宰割了吧?”

“应该是。”

“这样我可就伤脑筋了。”

“没事。只要我们先找到谜晶就好。”

“希望事情能这么顺利。只是就算想找到谜晶,我们又不能在这宅邸里随便乱阅……”

在走廊走着走着,我在转角见到两个人影。是美雨与有里。他们似乎很在意我们,跑过来查看状况。

“怎么样?”美雨盯着我的脸?r看起来好像没问题。”

“虽然没办法完全无罪,但我们暂时还是自由之身。”

“这样啊,太好了。”

“悠悠,你是不是偷了什么东西?”有里说。“所以才会逃离这座宅邸对吧?你偷的东西还是不能给检阅官抓到的东西……”

悠悠双眼圆瞪,左右摆动脑袋瓜。

“悠悠怎么可能偷东西。”美雨马上接话。

“也是,悠悠又没眼光。”有里冷嘲热讽。“不管怎么样,你都被馆主赶出去了吧?这不就是因为你犯了什么大错吗?连我们这些绝对算不上正人君子的人都没被赶出去咧。”

“这背后一定有什么理由。悠悠就是想弄清楚才回来的。”

悠悠点点头。只不过她仍是一脸迷惘,不确定这么做是否正确。

“跟馆主报告你回来了吧。直接问他最快。”悠悠迟疑,美雨轻柔地给她的背推了一把。

“你们检阅官也最好去跟馆主打声招呼吧?我看这状况,你们应该也不会马上回去吧?”

“说得也是,我们去打声招呼吧。”我说。

“那就说好了。我们去找馆主吧。”

“啊,在此之前。”我叫住美雨。“你见过这个皮箱吗?这是我在海边捡到的……”

我将皮箱递到她面前。

“我没见过。有里哥,你见过吗?”

“唔……我好像有印象。”有里扶着下颚歪起头来。

“里头装着衣服跟音乐盒。”

“好,这先寄放在我这里。我去问问其他人有没有头绪。”

我将皮箱交给有里。他将皮箱反手扛在肩上,消失在走廊深处。

我们在美雨的领导下前往四楼。

根据美雨的说明,卡利雍馆馆主仓卖是旨在保存乐器的仓卖乐器财团创办人,他以此声名大噪。该组织的活动资金全都靠他投注私人财产,他收集许多乐器。他底下聚集了许多乐器保存学的学者、音乐家与制作乐器的工匠,怀着将全世界的乐器流传给后世的理念进行活动。这个财团现在依然存在,但已完全脱离仓卖的掌控,成为另一个组织进行繁杂的活动。

“听说馆主放手财团是在他迷上音乐盒之后。与乐器共度的人生最后走向了音乐盒。馆主将剩余的资产投注在卡利雍馆与制造音乐盒上,于是就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美雨满心骄傲地介绍这名叫做仓卖的老人。仓卖原本是在大战中靠设计与制作轻机枪发迹,在工业技术上的成就也为人称道。但战后他选择了乐器,而非武器。

就背景来看,仓卖这个人并不是音乐家。他会受到乐器与音乐盒吸引也不是基于音乐家身份,而是基于一名H匠的身份。成立乐器财团以后,他主要的任务应该也是提供金钱援助。据说他从前曾经从本土精选了许多优秀H匠,请他们住在卡利雍馆制作音乐盒。他最后选择了兼具乐器与机器双方特征的音乐盒,或许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馆主今年就要七十岁了,但脚力还很稳健。”

光听美雨的说明,我实在难以想像仓卖的半生与书本、推理或谜晶扯得上关系。但想想音乐与乐器也会受到检阅官的严格审阅,也能推测出他多少有点牵连。

“四楼整层都是馆主专用的空间。馆主为了聆听清澈的声音,需要这个环境。我听他说过,打从一开始他会把据点设在卡利雍馆,就是为了不折损音质。”

我们来到四楼的走廊。这里看起来跟其他楼层没两样。我们在最深处的房门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美雨指示着门扉。

“我在外面等。”椟野说。“我不在应该比较好谈。”

“咦,你不问谜晶的事吗?”我压低声音询问复野。

“他不可能跟我这个检阅官吐实。可以的话,你帮我问出来。仓卖不可能不知道谜晶。”

“好、好吧……”

虽然没有杠野让我感到不太踏实,考虑目前状况倒也无可奈何。

悠悠揣惴不安地望着我的脸。我尽量平心静气,将自己的手叠在她紧握我衣摆的手上。但想借由这举动消解不安的人,说不定其实是我。

“我会帮忙介绍,你放心吧。”美雨戳了我一下。“先不提检阅官,你人看起来还不坏。

悠悠似乎也很相信你。”

“是这样的吗?”

我转向悠悠,她露出腼腆的笑容点点头。

“那我们进去吧。”

美雨敲敲门板。老人嘶哑的回应隐约从门后传来。

“打扰了。”美雨打开门,深深地一鞠躬后才进入房内。我也学着她的动作一起进入房内。悠悠尽管迟疑,却也跟着我们进入。

宽敞的洋房内有一张庞大的工作桌,上头散落着木片与金属等细小零件。房内四处层层堆积的木盒,应该是未完成的音乐盒。其中还有大得跟衣柜一样的盒子,或是跟桌子差不多大的盒子。房内有股干燥木头的香气。

仓卖拱起的背部对着我们,在工作桌前盘腿而坐。

“怎么了,美雨?真难得你会来我房间。心血来潮想向我讨教了吗?”他背对着我们说。“那个……馆主,悠悠回来了。”

“什么?”仓卖这下终于回过头来,眯起老花眼辨识悠悠的身影。他的动作非常缓慢,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也可能他只是故作平静。

他用指尖抚摸自己的白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回来了?”

仓卖静静地说。他的话语中没有怒意,只有惊愕与失望。

悠悠缩起头,躲在我与美雨身后。

“馆主。”美雨忍不住插嘴。“真的是您把悠悠赶出去的吗?”

仓卖没回答美雨的疑问,仅是一个劲盯着悠悠望。

“馆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才想问呢。”仓卖这才松开紧闭的嘴。“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悠悠?”

悠悠害怕地从我与美雨之间探出脸。她畏缩起来,虽然试图开口,但当然发不出声音。美雨代替悠悠说明情形。她把从我这里听来的事情经过转换成二手情报告诉仓卖。

解释完毕后,仓卖盯着我看。仿佛是想透过持续凝视我,来看透我的心似的。

他花上好一段时间观察过我后,徐徐地开口。

“我大致都了解了。”仓卖维持盘坐抱起手臂。“美雨,你可以先离席吗?”

“……好的。”美雨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答应仓卖。“悠悠呢?”

“你留下来。”

悠悠点点头。美雨按照指示,低头行礼后便走出房间。

留在房内的悠悠与我仿佛如临大敌,挨近彼此的身子严阵以待。

房内宁静无声。围绕着我们的无数木盒,仿佛正弹奏著名为寂静的音乐。

“这些全是音乐盒材料。”仓卖注意到我的视线解释道。“这样动起指头来,我就会想起跟你差不多大时的事。我离开制作现场很久了,但看来我生性就是该找个东西来作。”

仓卖用一种自言自语的口气嗫嚅着。

“你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为什么会想来这个国家?”他冷不防朝我丢出问题。我下定决心开口回话。“我想弄懂我父亲的遗物,才会来到这里。”

“旅途想必很辛苦。是什么驱使你这么做的?”

“我失去了家园与双亲,已经一无所有……起初我应该只是为了找出生存目的才踏上旅程。但我觉得走着走着,旅行本身也产生了意义。”

“你抵达目的地以后,有什么新发现吗?”

“有。我明白了持续旅行的意义。”

“你的眼神很棒。”仓卖板着的脸终于柔和起来,心满意足地重重点头。接着他正对着我,维持盘坐的姿势深深一鞠躬。“悠悠受你照顾了。谢谢你。”

“不敢当,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这一鞠躬让我感到很疑惑。我完全没料到赶走悠悠的始作俑者,会为了悠悠感谢我。“为什么要把悠悠从这里赶出去?”

我不禁向他提起这个问题。我能感觉到一旁的悠悠身体紧绷起来。

仓卖似乎正为房外树木摇曳的声音分心,脸对着窗户。他正静待风的停歇。我的耳朵虽然没听见风声,但他似乎听见了什么。

接着他开口。

“这里总有一天会被烧毁。我想在那之前放走悠悠。”

他的声音仿佛发自其中一个空荡荡的木盒。

“放走?”

“检阅官总是用自己的标准来决定真相。悠悠不知何时会被拘禁,因此我才放走她。”

“可是……你没想到这么做她一定会被检阅官追捕吗?”

“关于这点,我的确不得不承认是我太轻忽了。你可能也知道了,从本土来到海墟的检阅官就只有两个人。我看准在他们掌握到卡利雍馆所有居民前放走悠悠就不会有事。我猜只要使用水底道路,他们就不会注意到海墟少了一个人。只不过面对检阅官还期待他们调查不周是我的失误。他们一开始就掌握到这里的居民人数。”

“既然如此,你可以直接跟悠悠解释啊?你什么解释也不说,什么治疗也不给,就要把人家赶出去太过分了。”

“你说得对。但我当时没时间了。我必须让悠悠趁着还能步行出海的时间内出发,没空向她说明一切。我判断不让悠悠得知任何情报比较好。有时候不知是种福气。检阅官再神通广大,也没办法跟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套出任何情报。”

“但就因为这样,她可是一直……”

“我很抱歉。”仓卖低头致歉。“是我疏忽了。悠悠,我原本以为你在本土也能顺利生活下去。因为你在几年前还是本土的居民。但或许你太习惯这里的生活了。”

仓卖真诚的态度,看起来让悠悠解除了紧绷。

但不安仍然没从她脸上消失。

“有必要冒着危险让悠悠逃走吗?”

“什么意思?”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避免波及她,她不是更应该低调地待在宅邸里安分点吗?”

“我想尽可能不留下悠悠在这里待过的纪录。我想让她远离检阅局的目光范围。”

“为什么要做到这程度……难道她做错什么了?”

“她会唱歌。”仓卖压低声音回答我。我想起了悠悠悦耳的歌声。

“会唱歌是这么严重的问题吗?”

“是。你不可能没听说检阅局正在加强对音乐的规制。悠悠会唱很多歌曲。当然只要她不开口,检阅官就不会知道。但她懂的太多了。现在的她就形同音乐盒。我就是放不下心。我觉得当所有的音乐被禁止的时候,她的存在可能也会被禁止。”

“……什么意思?”

“我从头开始解释吧。”仓卖轻描淡写地讲述起悠悠的过去。“她在五岁时因天灾失去双亲,被塞进孤儿院。这个时代有许多因为天灾失去父母的孤儿。对,克里斯,就跟你一样。她跟家人一起被洪水冲走,但她飘到高台,设法捡回一命。然而她在当时失去右手,头发从那天起一夜发白。我想她应该受到了非常大的惊吓,不仅失去说话能力,也认不得文字了。她几乎没有以前的记忆。”

悠悠配合仓卖的说明点头。

真是凄惨的经验。虽然对我这个跟她一样以孤儿的身份讨生活的人来说,这种经验其实比比皆是,只不过她那惨绝人寰的体验,想必依然对她的身体与年幼心灵造成了伤痕。

“距今四年前左右,我在找能在这栋宅邸工作的佣人。我找到的人,就是当时十岁的悠悠。卡利雍馆制造的音乐盒曾捐赠给她待的孤儿院,她完美记忆了音乐盒的曲调,并且能唱出来。我问悠悠喜不喜欢音乐盒。她开开心心点头。于是我决定让她在这栋宅邸工作。”

悠悠从十岁起就在当佣人。她会去打水,应该是其中一项工作。这么说来她穿着的衣服,看起来也有几分像女仆风的围裙。

“悠悠在工作之余喜欢聆听音乐盒。她把听过的音乐全都记起来了。最重要的是她拥有美妙的声音。这或许是她透过失去言语换来的上天赠礼。随着岁月流逝,现在的悠悠成了比音乐盒这种机械还要优秀的少女音乐盒。”

“少女音乐盒?”

“没错,悠悠是活生生的音乐盒。我们制作的音乐盒顶多只能演奏几首曲子,她却能演唱无限多首。她只要听过乐曲,就能用美妙的歌声演唱出来。平凡的音筒与木盒可办不到。或许悠悠才是无人得以打造的极致音乐盒。”

仓卖一脸冷静,语气中却洋溢着热情。他的模样让我有点坐立不安。

“她的才能非常优异。正因如此,我害怕她总有一天会被检阅官逮捕。此时检阅官出现了。我觉得这天就是我的想像化为现实的日子。我判断应该尽快让悠悠逃

出去……”

“可是……即使如此,把悠悠从宅邸赶出去还是太残忍了。”

“检阅官现在都还会关注音乐家的动向。检阅局有一天一定会正式出动。音乐是能昭显我们自由的最后堡垒。而音乐盒将会左右我们是自由还是得服从。争议将会围绕在音乐盒究竟只是机械装置,还是演奏乐器……届时悠悠的存在意义也会遭到质疑。”

在多舛的命运作怪下,悠悠的确可说处于该从世上消除之物,以及留存之物的灰色地带。但她绝不是音乐盒。她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到底是谁想否定她的存在?

而她又有什么罪过?

“仓卖先生你刚才说过,这里总有一天会被烧毁。这是为什么?”

“因为这里有他们禁止的东西。”

“是音乐,还是书籍?”

仓卖文风不动,没有回答。

“还是……谜晶?”

“原来如此。你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啊。”他这句“我们这边”,在我耳里很不吉利。

“少年检阅官仅在案件与谜晶扯上边时才会出动。谜晶应该在这屋子里某处。仓卖先生你不清楚吗?”

“就算我清楚,你觉得我会供出来吗?”

“你会,如果你真的为悠悠着想的话。”我放胆倾吐想法。“他们现在怀疑悠悠带着谜晶逃跑。因为她瞒着检阅官逃到本土。虽然现在悠悠的处分暂缓了,要是找不到关键的谜晶,她就得背负所有的嫌疑。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悠悠可没偷冰的谜晶。”仓卖断言。

“那谜晶在哪里?”

“我不知道。”

“真的吗?”

仓卖点头。

他八成在说谎。但他大概也不会告诉我谜晶的所在处。

如果是援野,是否能更高明地套出情报?

反正我套不出来。

“你想要谜晶吗?”仓卖问我。

“……不。”我轻轻摇头。“但我想了解内容。”

“了解了又要做什么?”

“我要写作。”

“写作?”

“我旅行的目的就是要成为推理作家。”

我说完以后,仓卖开始发出干笑声。我跟悠悠都愣在原地,望着仓卖。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命运还真是可怕。你是从哪里听说谜晶这玩意的?”

“我父亲给我的遗物就是谜晶。”

“哦,是什么?”

我把项圈上缠绕的围巾松开,拿给仓卖看。围巾是用来蒙蔽检阅官的道具。我要是把谜晶拿给仓卖看,他大概也比较容易松口谈论秘密。我鼓起勇气做出这个赌注。

仓卖站起身,驼着腰靠近我,随后悠悠哉哉地注视起谜晶。

“太棒了。光泽真美。”

他一脸满足地直点头,接着漫步回到原本的位置。随后他把工作桌上的小盒子拿起来,上紧盒子侧边的发条。他轻柔地打开盒盖,悦耳的曲调便开始弹奏起来。

“你知道音乐盒的优点是什么吗?”

“……我不清楚。”

“这首曲子叫做《月光》。好几百年前写出的名曲,只要像这样打开盖子就能欣赏。不需要其他的道具。不需要乐谱、乐器,也不需要乐师。无论何时,任何人都能欣赏那首曲子。音乐盒不单只是会演奏音乐的盒子,音乐盒本身就是音乐Q”

他慢条斯理地说完,接着盖上盒盖。

“我的梦想是将这世上所有的乐曲都做成音乐盒。我为了这个梦召集工匠,付出资金。但这个梦想已无法实现。有许多乐谱我实在弄不到手,也有许多乐曲早已失传。我该做的事不是搜罗乐曲。那怕是仅只一个,我也要为后世留下优质的音乐盒。这才是我的使命。”

“你是指悠悠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悠悠她……”我感觉自己被耍了。“悠悠在仓卖先生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

仓卖没应声。

“再这样下去,悠悠会被检阅局带走。”

“用不着担心。只要待在这座海墟里,检阅官就跟我们一样,不过是受困的人。在某日终将到来的末日之前,我们全都是平等的。悠悠也不再需要逃跑。”

“不再需要逃跑?”我重复仓卖的话语。“悠悠可以待在这里了吗?”

“是啊。既然都弄到这个地步了,她已经没有离开卡利雍馆的理由。在这个地方走向破灭之前,悠悠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

悠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夺回了她的容身之处。但我无法单纯为她感到高兴。我们的问题丝毫没有解决。夺回了一个被预言终将再度失去的容身之处,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牵起悠悠的手。继续跟仓卖说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悠悠乖巧地跟着我离开房间。

“你让我见到好东西。我很喜欢你。异国的少年啊,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吧……”

仓卖笑嘻嘻地说。我逃也似地关上门。

复野与美雨在走廊等待。

援野见到我们混乱无比的表情便微微声肩,仿佛一开始就知道是这种结果。

“他不肯告诉我谜晶的所在处。”我悄悄告诉复野。“但是仓卖先生似乎在隐瞒什么。他知道我们在找的是冰的谜晶。”

“这就够了。”

“抱歉……我没帮上多少忙。”

“我打从一开始就没期待过。”援野不怀恶意地说。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交谈。”美雨从旁插话。“你知道为什么悠悠会被扫地出门了吗?”

“他说……是怕悠悠被检阅官逮捕才放走她的。”

“为什么悠悠会被逮捕?悠悠没做什么坏事吧?”

“因为悠悠会唱很多歌。”

“啊……原来如此。因为她可能会触犯音乐方面的规制啊。”美雨暂且信服了仓卖的理由。“所以悠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啰?”

“对。”

“太好了呢,悠悠。”

美雨一脸兴高采烈地拍拍悠悠的肩膀。悠悠顺着她露出笑容,表情却是五味杂陈。

“那我可以带悠悠回房间了吗?我想帮她换衣服。”美雨说。

“麻烦你了。最好顺便让悠悠休息一下。她今天早上应该也没休息够。”

我们走下楼梯,移动到一楼。

“是说你们还没有要回去吗?”

“对,我们还需要调查一些事。”

“这样啊……那你们先去前面的接待室打发时间吧。”美雨说完就带着悠悠消失在走廊深处。悠悠房间似乎在餐厅附近。虽然与她分离令我不安,但跟上去也没用。只能等她回来了。“援野,接下来该怎么办?”

“目的没有改变。继续寻找谜晶。”

“你有眉目了吗?”

“没有。”

“那我们得快点行动……不过又该从哪里找起才好?去问仓卖先生,他也不会告诉我们。明明谜晶一定就藏在某个地方。”

“不用心急。”复野望向窗外。“这个天气没有人逃得了。谜晶当然也一样。”

扰野边说边打开接待室的门。我们一起进入接待室。苔绿色的沙发环绕着巨大的暖炉排列。暖炉里头添了新的木柴,看来不是单纯的装饰品,而是实际具有暖气功用的设备。

沙发上坐着刚刚引领我们入内的有里。他旁边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壮汉。这个人也是音乐盒工匠的一员吗?我们一进入房内,他们便停止交谈,同时朝我们看过来。

气氛很尴尬。

“你们来做什么?”壮汉眯起眼睛盯着扰野。

槚野没搭理他,穿过室内,在窗边放下自己的皮制手提箱,用皮箱取代椅子坐下。我蹑手蹑脚地躲在他旁边。

“你倒是回话啊,少年检阅官刈手先生!”

“矢神兄你别这样。跟检阅官这样说话太放肆了。他虽然是孩子,却也是堂堂的执法人员……你最好别逞一时口快。而且他不是刈手,他是新来的检阅官。”

“啥?”他紧紧盯着稷野看。“穿一样的衣服,谁分得出来。喂,你听不听得到啊?”他的大吼大叫回荡在房内。

“矢神兄,你冷静点。”有里安抚男子。

那名壮汉似乎叫做矢神。比起细腻的工序,他看起来更擅长切割原料木材的体力活。头上缠成头巾模样的毛巾,也强化了这种印象。他的眼神不太友善,恶狠狠地盯着我们看。

“你不管说什么他们都听不进去啦。一开始来的检阅官不也是这样?”

有里用嘻皮笑脸的语气如此评论。他对检阅官的敬畏大概只是做做样子。

“对了,悠悠呢?你们不是一起行动吗?”有里对着我询问。

“她回自己房间了。”我答道。矢神一直瞪着我,逃离他的视线,我移动到房间的角落。“我打从一开始就讨厌那个叫悠悠的小鬼。我才不管馆主喜不喜欢她,一个话都不会讲的小鬼在这里打转看了就讨厌……那家伙是这次骚动的元凶吧?检阅官,你说明一下啊。我们这座宅邸直到前天为止都很平静,现在变这么吵闹的原因是什么?我们真的被你们

搞到都要精神崩溃了。严重到很可能会视情况采取暴力手段驱逐咧。”

矢神身体前倾仿佛准备动手,将身子正对着复野。不用说,复野只是冷冷回看他们,始终维持缄默。我无可奈何只好简单说明了至今为止的一连串过程,而我当然没提起谜晶的事。

在我说明结束时,美雨正好开门入内。但悠悠没跟在她身边。

“嗯?悠悠呢?”有里问。

“她在房间睡。”美雨答完话便在沙发上坐下。“所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搜查。我在找必须处置掉的东西。”稷野简短地回应。

“要我说的话,我才随时都想把你们从这里处理掉咧。”矢神起身挥舞着拳头走向我们。我缩起头护着身子。但对孩子出手似乎还是让他迟疑,他毫无意义地捶起坐在一旁的有里的头。“矢神兄,你在做什么呀?”

“我无法饶恕他们的蛮横。我就是看不惯检阅局的控制,才会跑来这种海墟住。”

“别管他们就好了。”有里边搔头边说。“比起反抗,乖乖听话更能让他们早点打道回府。另一组人马现在不就只会窝在房里什么也不做吗?”

“这样会让我分心,根本工作不了。”

工作应该是指制作音乐盒吧。处在被检阅官监视的状况,的确是令人坐立难安。

“对了,能不能透过你去劝说,叫检阅官回去?”美雨温柔地向我询问。“告诉他们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我说了他们也不会听。”

“是喔?”美雨失望地翻了个白眼看着我。

“不过各位对可能触法的物品,是真的心里完全没有个底吗?”我随口询问。

气氛一瞬间僵硬起来。美雨理直气壮地点头,但有里与矢神两人先是偷瞧了禝野一眼,才对我怒吼“废话”。原本怒火中烧的矢神转瞬间颓丧起来,当场瘫坐。他将身体靠在沙发背上,别过脸跟我们呕气。

有里从那件称为作务衣的和服怀中拿出烟斗,点燃烟草。

“我是听说过有个年代,乐谱还可以拿去黑市交易。但制作音乐盒算得上是什么罪?我们只是单纯作音乐盒。你倒说说看这有什么不对?难道说检阅局终于要全面查禁音乐吗?”

有里酸溜溜地冲着扰野放话。稷野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地转回视线。

“不好意思……这问题可能没什么礼貌。”我战战兢兢地先打过预防针再询问。“为什么各位要作音乐盒?”

“当然是为了把音乐留在这个世上啰。”美雨立刻回答。“小时候我失去了父母与朋友,唯一拯救了孤独的我的东西,就是音乐。只不过我说的音乐不是音乐盒,而是孤儿院里的黑胶唱盘。唱片只有一张。我反复地听来听去,听到唱片都要磨损了。曲名我不记得了。唱片上好像写着一些字,但我看不懂。我想过现在做过这么多音乐盒,说不定哪一天可以重现那首曲子,但果然没有乐谱还是免谈。我音感不太好,没办法像悠悠那样听过就能模仿。但就算没有才能,我也能透过制作音乐盒来制作音乐。这不是很厉害吗?我想为了像我一样,在世界的一角孤单寂寞的孩子留下音乐盒。”美雨一脸陶醉地解释。

“美雨你还是老样子爱作梦。”有里很傻眼。“我是喜欢音乐盒精简的机关。我才不管音乐。我只是受到会自动发出乐声的机关吸引罢了。”

有里吞吐着烟斗的烟起身,打开暖炉旁放置的橱柜的门。树柜的玻璃窗里设置着外型恍若钟面的圆盘。圆盘上没有数字,取而代之打了无数的小孔。

“这可不是单纯的家具。这叫碟片式音乐盒。”

“碟片?”

“音乐盒粗分为两种。一种是滚筒式音乐盒。是靠黄铜制的音筒旋转产生声音的普通音乐盒。音筒的突刺会直接弹奏像钢琴按键那样并排的铁制音梳。另一方面这种碟片式音乐盒使用了圆盘状的碟片来取代音筒,动力与构造虽然与滚筒式音乐盒相同,发声的机制却不同。滚筒式是靠突刺直接敲击音梳,但碟片式是靠圆盘上打的孔去触动称为星形轮的星形齿轮,再让星形轮敲击音梳。透过间接敲击音梳而非直接以突刺敲击,这种音乐盒可以发出比滚筒式更重的音色。再加上使用轻薄的碟片,还可以替换碟片来演奏。这玩意跟唱片还比较接近。”

有里自豪地向我们介绍展示。他不亦乐乎解说着音乐盒C美雨接着他的话继续解说。

“碟片式音乐盒也可以说是唱片的原型。但现在唱片因为同时也能记录音乐以外的很多东西,不是会触犯检阅局吗?所以才会衰退。在这点上,音乐盒就不用担心。”

看来他们多少也是抱持着音乐盒工匠的荣誉来面对工作。他们既然都心怀栖身于这座海墟的觉悟在这里当工匠,这股荣誉想来不是外人有资格说三道四的半调子热情。

“无聊。”矢神一句话就否定了他们的荣誉开骂起来。“你们就是这副德行,才会永远都只作得出便宜的音乐盒啦。”

矢神一股脑宣泄完毕,有里与美雨却没搭理他。矢神这个男人大概总是这个调调吧。我虽然也想问他为什么要作音乐盒,但感觉问了他又要生气。

看看墙上的时钟,正指向十点。现在甚至还没中午。天亮前就行动,一天感觉特别长。

“喂,差不多该回工作室了。”矢神起身,戳了一下有里的头。有里叼着烟斗,跟在矢神身后离开房间。

接待室除了我与复野以外,只剩下美雨。

“我问你。”美雨突然压低声音向我搭话。“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咦?目的?”

见到我一头雾水,美雨将身子凑得紧紧地,嗲着嗓子开口。

“你们是不是根本没打算搜查啊?”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另一个小孩检阅官来到这里以后一直窝在房里……他为什么没有马上去找书?”

“据说这是他的搜查方针。”

“你们是不是其实想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

“叹?什么意思?”

“我在想检阅局会不会想抢走这座海墟与卡利雍馆。连那个女检阅官也都清清楚楚地说过,今后暂时要我们乖乖听话。”

女检阅官应该是指刈手的随从,那名叫做伊武的检阅官吧。

“检阅局抢走海墟要作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去问问那边那男生吧?”

“怎么样,复野?”

“不知道。”复野摇头。“我也不懂刈手在想什么。”

“他这么说。”

“伤脑筋。我能待的地方只剩这里了。就算跑去本土,从海墟来的人肯定会遭受白眼。只不过我有五年没回本土了,不知道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这里也收不到广播,完全接收不到外界情报。本土的人说过我们什么闲话吗?”

“没什么特别的……”我突然想起来。“对了,本土似乎有个传闻,说年轻女子去了海墟再也没回来。”

我不小心脱口而出,自觉大事不妙。我居然泄漏了搜查情报。不过援野看起来不太在意。“年轻女子?是说我吗?”

“这……我不知道。”

“我也还很年轻喔。今年才……我是几岁?待在这里都忘了年龄。反正据我所知,几乎没什么年轻女子来到这里。来的年轻女子也不过就悠悠,或是悠悠之前的佣人……”

“在悠悠小姐之前也有佣人吗?”

“对。但听说约满就回本土了。接替她的人就是悠悠。差不多是在四年前吧。馆主说他是在孤儿院找到她的。在悠悠之前的佣人好像很常换人。”

“那女人失踪的传闻,其实只是女人们来这里帮佣而已吗?”

“可能吧。应该只是本土的人很怕海墟,才会传这种有的没的传闻吧?”美雨笑闹道。“啊,但这座海墟也流传着有点恐怖的传说。搞不好就是这个传说在口耳相传时被扭曲了。”

“恐怖的传说?”

“要不要听?”美雨装模作样地板起脸凑近我。“搞不好晚上会睡不着喔。”

“这、这么可怕?”

“这个嘛,至少会吓到晚上不敢一个人外出吧。”

“那我还是别听好了。”

“不行,我已经转换成想讲的心情了。快过来,别老是躲在那种地方,过来这里坐啊。”

在美雨的催促下,我无可奈何地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你们来到这里的期间,去四周探索过了吗?”

“没有,我们是直接过来的。”

“这样啊。不过你们也见到这里有许多废墟了吧?”

“是啊。但论废墟,本土也不少……”

“大概因为地盘变化,这里的废墟就像发生过大地震似的,有许多建筑物崩塌或横倒。不知道这景象什么时候形成,但因为这个原因,定居在废屋里非常困难。淡水的存量也不多。”

“但听说这里有蓄水池。”

“是吗?撇开这个,据说这座海墟偶尔会出现不可能存在的人影,有人的气息。”

“果然有别人住在海墟里吗?

“不,这不可能。要是有人住在海墟里,绝对会留下生活的痕迹。假如真的有人在这里野外求生,为什么都不肯出现在我们面前?一般来说不是应该会找上我们索取食材,或是求我们收留他一起住吗?跟我们签约的商船大叔也说,至少在这座海墟里他只跟我们做过交易。”

“或许他可能有不能抛头露面的苦衷。比方说他极端厌恶人群,对孤独的生活甘之如饴。”也可能他是犯罪者或逃犯。

“不,首先要瞒着我们生活就是不可能的。我们会去山上找音乐盒的材料,也会去废墟。没有人在这里生活能瞒过我们的目光。我自己来到这里五年,从来都没见过其他居民。”

“但你刚才不是说见到人影……”

“那不是人影啦。”

“不是人影?”

“这栋卡利雍馆有那个。”

“那个是哪个?”

“就是幽灵!”美雨刻意拉高音量回答。“我也见过一次。晚上睡觉时我刚好翻身,不经意看了一眼窗外,结果有个黑色的人影从外头盯着我看!他大概也发现我在看他,一溜烟就消失了。可是仔细一想,我房间可是在三楼耶。”

“真、真的吗?”

“我没骗你。除了我以外还有别人见过,像是悠悠前任的女孩。那女孩跟我说过很可怕的故事。据说以前这栋卡利雍馆住过一名疯狂的音乐盒工匠。那个男人看上了住在这里的大小姐,缠着她不放。然而大小姐还是不肯理睬他,所以男人杀了大小姐。那天晚上男人一刀刀切开大小姐的身体,把她分尸了。他之所以这么做,是想用大小姐的骨骸、头发与皮肤等部位,制造用人类当材料的音乐盒!这座宅邸有许多音乐盒,有些音乐盒已经不知道是谁作的了。听说这些音乐盒里头,也包含用大小姐的尸体作的那个。”

“用尸体当材料的音乐盒?”

“没错。然后男人就从宅邸失踪了,他最后成了为寻求音乐盒材料而漫步的幽灵,开始在卡利雍馆附近徘徊。”

“真的是幽灵吗?会不会是杀害大小姐的人,至今也还住在废墟里?”

“所以我就跟你说了,卡利雍馆以外的地方都住不了人。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怎么可能避开我们的视线隐居十年以上。”

“但他未必一定是住在外面吧?”

“什么意思?”

“那个人躲在卡利雍馆某个地方住下来……”

听见我这么说,美雨双眼圆睁说不出话来。她的脸色旋即发白。过了一阵子,她仿佛要消解恐惧似地爆出笑声。“怎、怎么可能嘛!真讨厌,海墟里的某个地方就算了,你居然说他躲在卡利雍馆里……”

“但这里房间看起来挺多的。”

“才不会,绝对不会。”

美雨嘴上拼命否认,神情却有点虚心。至今未曾考虑过的新可能性似乎让她相当恐惧。但就现实层面来说,陌生的第三者应该很难住十年以上从没被居民目击过。就算有人暗中帮忙也一样……

历经漫长的沉默后,她开口说道。

“喂,我今天不敢,个人睡了,你要怎么补偿我?你会负责吗?”

“我、我才不要。”

“先喊怕的人不是你吗丨?”

“但先开启话题的人不是美雨小姐你吗?”

“你给我负责就对了!”

“请你行行好!”

她作势要拉住我的手臂,于是我逃离沙发。

不过美雨说的怪谈的确可能经过加油添醋,在本土传成奇特的传闻。实际上消失的女人们应该都是来这里帮佣。但这个故事真是不吉利。卡利雍馆可能真的隐藏着秘密。

“这个故事还有谁知道?”扰野冷不防开口。

追着我跑的美雨停下脚步,歪起头回想。“我不确定……我自己转述过的对象就有里哥跟悠悠吧。我没听过其他的人讲同一件事。”

“这样啊。”援野点点头,将手架在窗框上拖着腮。

“我说你们啊。”美雨正想说些什么,她身后的门就突然打开。刚刚才离开的矢神回来了。他巨大的身体塞住门口。他在房间张望一圈,皱起了脸。

“矢神先生,怎么了?”美雨询问。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牧野在不在。他跟我借工具,我想跟他拿回来,但他不在房间。我找遍整间房子,但连他的声音都没听到。”

他口中的牧野应该也是音乐盒工匠的一员。

“这么说来我从今天早上就没见到他。”

“他也不在厕所或澡堂。我还以为他在这里摸鱼……”

“我如果见到他,会跟他说矢神哥在找他。”

“麻烦你了。”矢神俯视美雨。“对了,你还不回工作室吗?”

“我要回自己的房间再弄一下。”

“这样啊〇”

就在矢神正要离开接待室的同时,有里回来了。

“喂,你有没有看到牧野那小子?”

“没,我没看到。”有里咧嘴一笑,抚摸着他的胡须。“搞不好那家伙跟悠悠一样,逃到海墟外头了。谁叫那家伙很胆小嘛。”

“怎么可能……”

此时,门开启了。

出现在门后的人,是换上平常那身黑衣的悠悠。那套服装在卡利雍馆似乎是佣人穿的制服。裙摆没有破损也没有脏污。我的毯子看来是被她留在房间里了。

“悠悠,你睡久一点没关系的。”美雨边说边赶到悠悠身边。

“喂,帮佣的。你有没有见到牧野?”

悠悠一摇头,矢神就啧了一声望向时钟。他的不耐烦让空气都紧绷起来。

“啊!”有里突然高声大叫。我们大吃一惊朝他的方向看去。

“你搞什么鬼,怎么突然大叫。”矢神责备道。

“我想到了,那个包包!”

有里移动到接待室的角落。那里放着我们在海滩发现的旅行箱。有里从我们手上接过箱子后,大概就把它搁在那边。

“这不就是牧野的箱子吗?”

“对,我也总觉得我好像看过……箱子又怎么了?”矢神架起手臂,瞪着有里。

“那些少年说他们在海边捡到这个。”

“海边?到底为什么会在海边捡到?”

“会不会那家伙真的想逃到海墟外?”有里赶紧打开箱子探看内容。“你看,是换洗衣物。然后还有音乐盒。妈的,这家伙专挑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货色。他大概想逃到本土卖掉音乐盒,充作逃亡资金吧?”

“那他怎么会让皮箱掉进海里?”

“逃跑失败了嘛。他可能快被检阅官发现,就丢下皮箱暂且藏身在海墟某处。”

“丢下皮箱有意义吗?”

“皮箱太碍事,他情急之下就……”

“我可不认为牧野那小子现在有胆离开海墟。说起来他要怎么渡海?那家伙可没有船。”

“牧野先生会不会跟悠悠一样,打算走水底道路?”

“水底道路?那是啥?”

矢神一脸疑惑,于是美雨跟有里向他解说起来,现学现卖我对他们的说明。

“水底道路能走的时间,只有悠悠离开海墟的前天晚上。”我说。“那位牧野先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至少他昨天晚上还在。”有里回答。

“那我想他应该没办法徒步走完水底道路。”

“也就是说他大概是走到一半就碰上涨潮,在走完全程之前就溺水了吧。”

“但说起来牧野先生知不知道水底道路的存在啊?”我若无其事地询问,美雨等人就不说话了。知道水底道路的人果然只有仓卖。

“我没听牧野提过类似的事。但他搞不好偶然发现,就决定要走这条路。”矢神反驳。“很难想像有人会靠不熟悉的路来策划逃亡。”稷野仍在窗边托腮说道。“倒是我们想成他有了渡海的手段比较自然。”

“什么手段?”

“检阅官的船。”

听到这句话,矢神的脸有些杻曲起来。

“你的意思是牧野想偷检阅官的船逃走?”

“牧野这个人大概见到了刈手他们搭过来的船,而且发现这是不需要钥匙发动的船,便起了主意要将它运用在逃脱上。”

“那他为什么要丢下皮箱逃走?”听见我的疑问,复野缓缓左右摆动脑袋。

“与其说是他自己丢的,更可能是他碰上了什么问题,不得不脱手。”

“碰上了问题?”

卡利雍馆的居民们纷纷面面相觑。

“是不是该去海边确认一下状况?”我自言自语完,将脸转向复野。“要是船不见可就麻

烦了……还是去调查看看吧。”

“有道理。”

我与复野离开接待室。只有悠悠跟在我们后头离开。

我们首先前往二楼刈手的房间。外出必须经过刈手同意。刈手依然瘫坐在地上,他在椅面上排放机器的零件把玩起来。椅子在他眼中也能充当桌子。他着迷于眼前的工作,对我们不太关心。

“前辈,欢迎你来。要是有什么问题,还请向

我报告。”

他的视线或许过滤了我与悠悠的身影。他提出让伊武同行的条件,爽快同意我们外出。我、悠悠与援野,还有女性检阅官伊武四个人离开了卡利雍馆。

悠悠熟知通往栈桥的道路。她领着我们踏上泥泞的道路。

悠悠走入森林中。她想走最短距离抵达海边。混杂着雪的泥巴让道路窒碍难行。

“悠悠,你还好吗?”

悠悠点点头,踏着轻快的脚步在前方迈进。

看起来不太好的人其实是伊武。她穿着低跟女鞋,上头已沾满烂泥。但她不愧是检察官,完全没有任何抱怨。检察官实在刻苦耐劳。我想他们心中多多少少都怀着掌控这时代的自负。“你还好吗?”

“不用你管,快前进。”伊武作势驱赶我。

穿越森林后,眼前是一片开阔。

低缓的下坡底端能见到海岸线。这里到海的距离,比我们登陆时走的路短上许多。海面如今呈现一片灰色,起伏的波涛激烈得令人备感威胁。

木造的栈桥从潮线往沙滩的方向延伸。接待渡海而来的访客,地点这个不太可靠。我想这座栈桥根本没有迎接大型船只的经验。好一座孤单寂寞的栈桥。

“没看到船。”伊武故作镇定说道。

放眼望去梭桥上没有船影。

“果然!是那个叫牧野的人偷走了。”我兴t地说。

“必须向刈手大人报告这件事。”

伊武开口时,悠悠突然叫出声。

“呜!”她脸色铁青指着半空中。指尖的方向竖立着钢骨灯塔。

栈桥的右手边屹立着一座陡峭的悬崖,灯塔就在悬崖的尖端。登陆前我们隐约见到的景象应该就是这灯塔。这座塔的外型与灯塔这称呼给人的印象不太一样,要比喻的话还更像支撑输电线路的铁塔。说不定这座塔就是将原本的电塔改造而成。

悠悠指向灯塔的指尖在颤抖。

“怎么了?”我沿着她的视线眺望灯塔。

灯塔是以四根粗钢骨为支柱的四角椎。它没有尖顶,不知道是崩塌了还是原本就这副模样。从侧面看来也可以说是巨大的梯形。高度最多五公尺。钢骨多半生锈变成暗红色,上方有些梁中间还弯曲了。灯塔看起来随时会倒塌。

抬头一看,高约三公尺处能见到钢板搭起的落脚处。看来是要让使用者爬上去进行照明操作等事宜。正下方的梯子可以通往这块区域。落脚处附近竖立的钢骨中间凹到了,微微朝我们的方向歪斜,像一把生锈的剑似将尖端对着天空。

这根响曲的钢骨挂着一名被刺穿的男性。

乍看之下男性就像是以正面向上的姿势睡着了。然而刺穿他腹部的那根钢骨就像一根在空中钉住他的大头针,让他浮在半空,呈现显而易见的不自然状态。他无庸置疑已断了气。

“呜呜……”悠悠捂着嘴哀号。

“那是卡利雍馆的居民牧野。”伊武判断。

“他怎么会挂在那里……”

我们奔向灯塔。

四周还残留着薄薄积雪。雪地没有凌乱的迹象,也见不到类似脚印的东西。

我们来到灯塔底下,眼前设置了一个跟我差不多高的大型柜子,门呈现开启状态。往内部一看,里头收纳了配电盘与发电机。空间勉强可以塞进一个人,但现在当然没人塞在里头。环视四周,钢骨支柱的周围散落着鲜红的血迹。大概是从半空的尸体滴落而下。

援野将自己的手提箱扔在脚边打开盖子,挖洞似地摸索起来。他的物品散落一地,终于找到笔灯。复野打开笔灯搜索柜内。他弯着身子将上半身钻进里头,找起东西。

我仰望起尸体。

由于天灾,我对尸体早已见怪不怪,然而牧野的死状却更加诡异。他到底经历了何种不幸,才会落到被灯塔的钢骨刺穿的下场?

攀上落脚处的梯子在橱柜旁边。要是牧野是遭人杀害,凶手应该很难背着他的尸体爬上去。就算凶手办得到,能不能将尸体挂上钢骨又是个问题。

还是说是牧野自己爬上去,让自己的身体被钢骨贯穿?

在成年男性中,牧野身形算娇小。只不过要扛起他仍需要花点力气。这并非轻松的差事。复野离开柜子,手搭上梯子矫捷地向上爬。转眼间他已来到头顶上。这里空间相当空啰,他没问题吗?我担忧起来,跟着复野爬上梯子。

强风自海洋吹拂而来。直冲着崖壁的风自下而上灌入。

“你来做什么?”援野回过头来询问。

“你独自上来,我放不下心。”

“你来得正好,这里比我预期得还可怕。”

稷野面不改色说道。

铁板搭的落脚处只有两公尺见方大,灯塔又位处悬崖上,手上要是不抓着什么东西感觉很不稳固。若是掉以轻心,被风吹落灯塔也不奇怪。

灯塔周遭几乎都是耸立的绝壁,一个不小心就会掉到悬崖下方的海里。粗估到海面的高度大约有十公尺以上。往下方一望,能见到汹涌的浪涛阵阵拍打着崖壁。

悬崖底下正好可以见到栈桥。

尸体就挂在面海的钢骨(图1)。落脚处以上的每根钢骨都严重锈蚀,破损得非常厉害。不仅如此,落脚处的铁板本身坑坑洞洞,我们仿佛随时会坠落地面。铁板上没有残留我们以外的脚印,或许是架在头上的钢骨挡下落雪,落脚处只积了薄薄一层盖住表面的雪。

复野靠近尸体用笔灯照射,调查起来。

“他果然……死掉了吗?”

“那当然。”援野面无表情地继续观察。“从尸体状况来判断,死亡后大约过了八到十小时,很可能在昨晚死亡。他从小腿到鞋子之间几乎都结冻了,大概不只受到雪的影响。”

“是因为他生前试图走进海里吗?”

牧野会不会是在上船时不小心弄湿了腿?但如果他想偷检阅官的船,只需要从栈桥搭上船就好,水不太可能会浸到膝头。或许还有其他的理由吧。

“克里斯。”我在扰野的呼唤下回过头,正好见到他朝尸体伸长手臂,手钻进上衣的口袋中。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他拉出一个白色团状物体。

“那是什么?”我大声问,以免被风盖过。

“是书本其中一页。”

稷野指尖摊开了团状物。那是张揉成一团的纸。即使榻野告诉我这团物体是书籍的碎片,对书籍十分陌生的我也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那是张皱巴巴又轻薄的某种物体。上头写着陌生文字,形状长得像英文,却不是。

“这是诗集。标题是《月光海岸》……这页应该是书籍的扉页,没有正文。”

我不是很清楚檀野在说什么。那张纸上印着的文字数看起来很少。无论如何,既然都找到书籍的碎片了,就表示某处藏着原本的书籍。检阅局是正确的。

“他身上没有其他东西了。”

“谜晶呢?”

“也没有。”

“他身上只有书籍的碎片……但他为什么会带着这种东西?”

援野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你借我看看吧。”我拜托稷野。

“不行。规定上一旦查获,就要立刻烧回。”

“你要烧掉它吗?在此之前还是跟刈手报告一下吧?”

“……也对。”禝野将纸张折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生平第一次见到的书籍碎片让我感到有些振奋。烧掉太可惜了。

复野将笔灯照向周边的钢骨,大致调查过后告诉我要下去了。我也跟着他爬下灯塔。

我收好复野丢了一地的文件箱内容物,将箱子交给他。复野接过文件箱,再次仰望尸体。靠我们的力量既无法搬下尸体,也不可能将尸体从钢骨拔起来。

“会不会是有人杀了牧野以后偷了船逃走?”

我压低声音询问复野。但复野没什么反应。起先看起来仿佛是牧野偷了船逃跑。但他死在灯塔上,船却仍然从栈桥上消失了……可能就是卡利雍馆的其中一名居民杀害牧野抢走了船。“我们回到宅邸清点是否还有其他失踪的人吧。”

听到我的提议,复野点点头。

“走吧,悠悠。我们回去了。”

悠悠痴痴仰望着灯塔。那一刻她的表情莫名缺乏人味。我第一次见到悠悠露出这种表情。“悠悠?”

我牵起悠悠的手,她点点头。于是我将她从灯塔强制拉开,众人一起离开了现场。

回到卡利雍馆,刚才在接待室的面孔都还待-1。矢神、有里、美雨三人都在。

接待室里还多一名陌生男子。他的特征是鲜明的双眼皮,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西装。他的西装自然不同于检阅官,略显老旧缺乏质感。西装虽是本土男性常见的职场装扮,但在如梦似幻的卡利雍馆里却不太搭调。他不服老地将头发全往后梳,但可能已届中年。

或许是因为他们坐的位置,或者是室内的气氛所致,我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是这些人里地位最高的人。

“初次见面,您好。”男人彬彬有礼地说。他的态度不像有里那样流里流气,神情举止十分文雅,就

像是住在都会里的人会做出的潇洒问候。

“我叫做时雨。能认识检阅官是我的荣幸。”他起身依序要与我们握手。我不禁配合他握起手,不过正牌的检阅官扰野与伊武没理会他。

“槚野大人,我先回房了。事发经过由我来报告。要是有什么事,请到刈手大人的房里。”伊武只说了这句话,便离开接待室。

“唉呀呀,真是冷淡。”时雨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美雨焦急地询问。“我看大家都一脸铁青……”

“牧野先生在灯塔上不幸丧命了。”我回答。

“不幸丧命?你说他死了?”

“是的。”

“真的假的?”

美雨以怀疑的眼神望着我们。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窥伺我与攸〖攸〖的表情。

凝重的沉默还在持续。

他们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接受同伴的死讯。

“然后……检阅官的船不见了。”

“牧野哥果然想偷船吗?”美雨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因为牧野先生死了,我猜也可能是别人开船逃走……”

“你说的别人是指谁?”被美雨这么一问,我才反应过来。我环视室内清点卡利雍馆居民的人数。矢神、有里、美雨、时雨——再加上悠悠就有五个人。

卡利雍馆的居民原本包含悠悠共有七个人。包括剩下馆主仓卖与死去的牧野。

这样就有七个人了。

如今扣除牧野,不在场的人只有仓卖。

“请问……”我向在场每个人询问。“仓卖先生现在在哪里……?”

“你这是在怀疑什么?”时雨尖锐地说。“我刚刚才跟馆主说过话。”

“啊、没事,别在意。”我没继续作声。

没有任何居民失踪?

从悠悠与其他居民的反应判断,应该没有除了牧野以外的失踪人物。要是还有除了牧野以外尚未现身的人,现在早该有某个人开口提起了。

没有人从宅邸逃出,但船不见了。这到底代表什么?

“对了,牧野是怎么死的?该不会是因为昨天太冷冻死了吧?”时雨问道。

“我们不知道原因。只不过……牧野先生的身体刺进了灯塔的钢骨上。”

听了我的回答,时雨似乎想像起那凄惨的景象而为之战栗。他从容的态度微微动摇。或许这个人的精神比表面看起来还要脆弱。

“最后见到牧野的人是谁?”稷野询问。

卡利雍馆的居民彼此对望交换眼色,迟迟不肯开口。

“昨晚悠悠不在,我们晚餐都自己随便解决,完全没有全部的人聚在一起的机会。”美雨一脸凝重地说。

“最后一个见到他的可能是我。”有里说。“昨天晚上我跟牧野一起待在工作室。但我在晚上八点时一个人回去房里了。我不知道牧野后来怎么了。”

在此之后就没有人表示见过牧野了。

“我看牧野那小子就是想从这里逃走,才跑去偷。但他操纵时出了乱子,从船上被甩下来。皮箱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掉下船的吧?在此之后他不知怎地跑上了灯塔,然后滑了一跤就死了……应该就是这样吧。”矢神沉沉地坐在沙发上,疲懑地摇摇头。

“那座灯塔现在还会使用吗?”我问。

“没有。”美雨回答。“听说以前会用来找商船上门,现在完全没使用了。因为商船会在固定的日子过来。那座灯塔应该是在这里被指定为海墟之前就有的设施。没有人帮忙维修,灯塔越来越破烂。那座灯塔很危险,我们也很少靠近。我想牧野哥对灯塔应该也没什么兴趣。”

“这个下场还真适合那个胆小鬼。”矢神亵渎起死者。“逃跑时出意外丧命,还真像是牧野会做的事。”

“他的确不意外。”

时雨也笑着不当一回事。或许他们只能靠这种作法来接受牧野的死亡。

我认为意外丧命也并非不可能的情形。比方说牧野为了某种理由想爬上灯塔的顶端,却一个不稳摔了下来,就在此时倒霉地被钢骨刺穿。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能把牧野扛上灯塔,用钢骨刺穿他的身体。刺穿他身体的钢骨尖端,比落脚处还要高。要把牧野挂在那上面,就必须把他的身体高高地举在头上。这对体格强壮的成年男子来说也不容易。复数的人一起合作的话或许还办得到,但特地将尸体插在那种地方又有什么意义?如果牧野是死于他杀,把他从悬崖上推下去还比较合理。

“死于意外的话,只能说他运气太差了……”美雨喃喃道。“牧野哥说不定是想确认海况爬上灯塔,才碰上意外。他也可能跑去灯塔打开灯光,想帮助船航行,结果不小心摔下来。”

“大概就是这样吧。”时雨两手一摊,心服口服地点点头。“真是痛失人才啊。然而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回收尸体的任务就交给检阅官,我们就恢复我们的日常生活吧。”

不幸的摔落意外。这就是他们的结论。

我也只能这么想。我甚至觉得我们能像这样讨论他的死状,做出合理的说明已属万幸。要是他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用那种方式丧命,又有谁会回顾他的死因?死亡实在不稀奇。

时雨站起身来轻轻拍了两次手,表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想把美雨等人赶回去工作。

扰野却打断了他。“他不是意外身亡。”

我们同时转向复野。复野将手杖夹在腋下,站在窗边。

“不是意外身亡?”时雨嗤之以鼻。“那么检阅官大人,你说说看怎么一回事啊?”

“他是被人杀害的。”

“被人……杀害?”美雨歪着头说。

“有人杀了另一个人?哈哈。”时雨像是要敷衍笑话似地摆摆手。“这时代才不会有人做这种事。杀了人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尸体的颈部有以绳索状物体拧过的痕迹。他是在被勒毙以后,才被刺在灯塔的钢骨上。”援野云淡风轻地陈述事实。

“什么,竟然是……绞杀?有没有可能是自杀?”我问。

“现场没有绳索。”

“绳索可能被风吹走,不见了吧!”美雨随口说说。

“从脖子的痕迹来看,绳索是粗而坚固的物品。恐怕没轻到会被风吹走。”

“那……所以……”美雨不再作声。

“那我问你,检阅官大人。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又为了什么原因,杀了牧野?”

时雨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用摔落意外就能说明他的死因,但若这是一起杀人案,有太多无法说明的地方了。

“明明过去我们都好端端的,外人一闯进这座海墟,马上就发生了杀人案……我怎么看都觉得可疑的是我们以外的人。”

他,定是在影射刈手等人。

“牧野遇害的原因与这东西相关。”复野从口袋拿出纸片。是书籍的碎片。

时雨脸色大变安静下来。不过他随即转换态度,露出浅笑。“那是什么?”

“是诗集……叫《月光海岸》。牧野身上找到的。”

“原来如此,不愧是检阅官,这下我就可以理解了。”时雨以夸大的动作,边比手画脚边说道。“牧野是暗中收藏书籍的违规人士吧。这么一来他被杀也是无可奈何。我也能懂他为什么会拼了老命要逃跑。而他为什么非死不可,我也都知道了。”

“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惊讶地询问时雨。

“检阅官只是尽了他们的职责……”

他的意思是检阅官以违反规定的名义处决牧野吗?

“我说得对不对?”

“我们不会杀害搜查对象。”援野露出平常的一号表情反驳。

“真的吗?哼嗯,既然检阅官大人都这么说了,我想一定是真的吧。既然如此,牧野的死因不就应该是意外或自杀吗?”

“我看他是自杀吧。”矢神说。“大概他觉得自己逃不掉了,于是痛下决心。”

“我们没有其他帮得上忙的地方了。虽然我很遗憾失去了牧野,我们也只能继承他的遗志,做我们能做的工作。”时雨起身,矢神与有里也跟着他站起来。“检阅官大人,你要是调查够了,就请你打道回府吧。对了,我们并不知道牧野触犯了法规。我们真的跟他一点关系都沾不上。”时雨这么说完,便离开了接待室。矢神与有里追在他后头。

留在房内的人只剩美雨与悠悠,还有我与复野。美雨与悠悠在房间的角落互相依偎着。

当复野拿出纸的时候,时雨的脸色明显不对劲。看来他果然知道一些内情。时雨的虚张声势,或许只是为了隐瞒真相而装模作样。

“告诉我,牧野是真的死了吗?是不是你们联合起来骗我们?”

听了美雨这番话,悠悠默默地摇头。美雨仍旧一脸不可置信蹙起眉头。

“告诉我这里居民的情报。”扰野面对美雨询问。

“你要我跟你说什么?”

“说说人际关系与平常的生活。”

“……是可以啦,但也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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