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手趴在地上,手肘撑着身子。他把机器零件在身边丢得满地都是,组装着某种物品。我们一进房,他便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援野。
“前辈,我就觉得你差不多该来了。”刈手用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慵懒口吻说道。
“有名叫牧野的男人死了。”援野一如往常直接切入正题。
“我听伊武报告过了。听说他的死状很奇特。”
“你不找支援过来吗?,”
“但无线电现在可是这种状态……”刈手边说边叹气。
“哇,有人把无线电弄坏了吗?”我吃惊地询问,他却无意回答。刈手与伊武几乎把我当空气。应该是因为我只是个外人。
援野对伊武使了个眼色,询问事由。
“刈手大人自己弄坏的。”伊武耸肩。
“刈手,你为什么要弄坏?”
“我不希望我与前辈的竞争有人来搅局……”
刈手笑也不笑地说起像玩笑的话。但既然这是少年检阅官的发言,恐怕不是玩笑而是真心话。“解体是不碍¥,但我现在缺乏工具很伤脑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代替工具的东西?”
他无所事事地把玩起手边的螺丝起子。
我不经意想起自己的背包里还有从桐井老师的音乐教室拿来的工具。
“不好意思……如果这些东西可以用,我可以借你……”
我拿出虎头钳与斜口钳等工具,放在刈手前面。他双眼发光望着工具。这张脸说不定是别
手唯一露出过最充满感情的表情。要形容起来,就像是等饲主放饭的狗在摇着尾巴。
“你准备得真周到。”
刈手维持趴着的姿势,伸出手臂要拿虎头钳。尴尬的距离让他拿得很吃力。
“牧野绝对是遭到谋杀。”援野不理会刈手继续话题。“依我所见,牧野死亡经过了大约八到十小时。考虑到户外气温与现场的特殊环境,单靠目测很难推断正确的死亡时间。前后应该还有很大的误差。”
我们发现尸体的时间,大约是在上午十一点。最后一次有人见到牧野则是在昨晚八点左右。可见牧野应该是在此后的深夜时段遇害。
“昨晚你没监视居民的行动吗?”
“我没有。没必要监视。因为满月的夜晚过了,海墟又再次陷入封闭状态。”
“你没想过船可能被偷吗?”
“就算船被偷了,本土的检阅官也不会放过逃亡者,因此我不认为这会构成什么大问题。即便如此,昨晚我还是请伊武检查过船。昨晚十二点的时候船还在。”
“你们昨晚在做什么?”
“这是在问不在场证明吗?我当然会回答前辈啰。在下一步都没离开宅邸。不过我叫伊武去外头跑了好几趟。”刈手轻闭双眼说道。“顺便一提,昨晚我叫伊武去调查水底道路。我们在昨晚也收到了水底道路的消息,为避免这里又有居民潜逃,先去确认了状况。顺便告诉前辈,深夜一点左右,也就是干潮时,水深是二十公分左右。这个深度虽不至于无法行走,应该也无法走到本土。在走到本土之前就会先溺水。当然这距离对会游泳的人来说也不算无法跨越,但我判断这里并没有具备这个技术与体力的人。”
“就结果来说虽然没有人从水底道路逃亡,船却消失了,还有一名居民丧命。”
“这跟我们检阅官无关。我们的目的是搜索谜晶,不是保护人命。不管谁死了,不管死了几个人,只要最后能找到并销毁谜晶就够了。前辈,你说是不是?”
刈手口吐冷酷无情的话语,天真无邪地歪着头。他清澈无瑕的眼眸,迫使我再次认识到他是名少年检阅官。
援野那双与刈手别无二致的眼眸俯视着他。
“被害人牧野应该多多少少都有谜晶的情报。他遇害一事,导致情报出现重大损失。”
“大概是闹内哄了吧。”刈手将双手架在地板上,撑起上半身。“牧野可能就是向检阅局检举的告密人。不管他是死于同伙的制裁还是被灭口……总之都帮我们省下了亲自处理牧野一案的功夫,这样不是很好吗?”
时雨等人主张检阅官涉及牧野之死,但实际上真有可能是刈手他们下的毒手吗?如果刈手基于检阅官的身份处决了牧野,他在正当化自己的行为同时,也应该必须表明事实。这座海墟除了刈手与伊武以外,并未派遣其他检阅官。应该也不是在刈手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有其他检阅官私自处决了牧野。
到底是谁杀了牧野?
或许就跟杠野与刈手说的一样,知道谜晶秘密的同伙之间起内哄的这个说法,是比较合乎逻辑的推理。
“虽然船不见了,但似乎没有人逃离海墟。也就是说没有任何人搭船。L_
“凶手不是自己不坐船,特地让船被海流冲走吗?这不就是想把所有人全都困在海墟里吗?”我问别手。
“不,我认为这个状况是单纯的结果。对凶手来说,船并非他脱离此处的手段。”刈手靠上邻近的椅子朝我看来。看来他终于愿意承认我的存在了。这或许是借他工具带来的效果。“所以凶手让船飘走,有其他的用意吗?”
“没错。”刈手用制服的袖子摩擦眼睛,冷淡地回答。“船被运用在诡计上。”
“诡计?”我不禁对这个字眼产生反应。“你是指让人误以为凶手搭船逃走的诡计吗?”
“不,凶手有没有逃走,只要清点这里居民的人数,马上就一清二楚。如果凶手想让人误以为他逃往本土,他必须从卡利雍馆消失才有意义。但卡利雍馆的居民全都在。”
“那么诡计又是指什么?”
“凶手想透过制造异常的凶案现场,缩小可能行凶的嫌疑犯范围。比方说凶手让尸体刺上灯塔的钢骨,营造出瘦弱的人无法行凶的错觉。”
“呃?但这不是事实吗?还是说如果使用某种机关,就可以将尸体刺上灯塔?”
“对。”刈手点头。“用我们的船就能轻易办到。”
“到底要怎么做……”
“首先凶手把牧野叫到我们船停泊的栈桥。拿协助逃亡当诱饵,应该就能轻松引诱他出来。然后凶手在那里让牧野昏厥,或是杀害他,让他躺在船里头。牧野带走的皮箱,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丢弃到海里的。”
“凶手不是在灯塔行凶,而是在崖下的梭桥杀害牧野先生啊?”
“没错。此后凶手拿着船的锚绳爬上灯塔。当时还在下雪,因此不用担心留下脚印。凶手把锚绳勾在最顶端的梁上,接着把锚绳两端投到崖下的海里。然后他搭上了船,在海上收回垂挂的船锚两端。”
我在脑海中描绘起刈手说明的景象。
在船上进行可疑举动的凶手身旁,是牧野瘫软横躺的身躯。此时大概是深夜。黑夜与海洋的边界模糊不清。浪花在船的水线_啦啦地低语……接着凶手拿起了从灯塔垂下的船锚。
“在这个时点,绕过灯塔的船锚两端长度相等。首先他将其中一端绑在船体上。”
刈手似乎说累了,攀在椅面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再度开口。
“接着凶手将船锚剩下的另一端打成套环挂在牧野的脖子上。这样准备就大功告成了。凶手启动船后赶紧下船。引擎声传不到宅邸这里,只有凶手知道船发动了。随后船朝海的方向前进,牧野的脖子就会被勒住,身体也会逐渐被拉上灯塔。尸体的脚之所以会弄湿,是在拉上灯塔的时候碰到了海面。而最后尸体就被拉到了灯塔最上方的钢骨。身体会被挂在那边,是不久后脖子上的套环因为船的推进力而松开,于是尸体顺着地心引力掉下来,正好刺上下方的钢骨,这就是凶手的计谋。船现在想必正在遥远的海洋上漂泊(图3)。”
若犯案手法确实一如刈手说明,的确能制造出我们见到的现场状况。实际上若使用这个诡计,就连无法抬起尸体的瘦弱人士也能犯案。
少年检阅官果然有一套。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这匪夷所思的灯塔杀人事件谜团。
不过关键的凶手仍未水落石出。
再说为什么凶手非得杀害牧野不可?
如果刈手的推理是正确的,凶手将是牧野的熟人,与他共享秘密的人。然后他或许是相对之下较为瘦弱的人,瘦弱到可能因为前述的诡计首先免除嫌疑……
“凶手应该很清楚要是逃离海墟反而会遭到多方追捕。他现在仍一脸若无其事地待在卡利雍馆里。他判断这么做比较保险。”刈手将下颚托在手臂上,像是陷入梦乡地闭上眼。“但他不久后就会明白这也是白费心机了。”
刈手的语气就像是他已经明白凶手的身份,随时都能将他逮捕归案。他坚固不摇的自信确实给人可靠的感觉。相较之下援野则沉默不语。或许他只是打算对这起案件的负责人刈手采取配合态度。复野有时候就是太听话了,这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小接受少年检阅官必须服从命令的教育。
“前辈,我还听说你在尸体身上找到了好东西呢。”别手由下往上打量着复野说道。复野从制服口袋取出诗集的一页,走向刈手
递出。刈手接过书页,摊在窗户上眺望。
“命运正确而美丽……”
刈手望着应该只写了r月光海岸”的书页如此朗读,突然转向我。
“克里斯提安纳先生。”
“我'我在,怎么了?”
刈手拿着诗集书页朝我晃来晃去。“你想要这个吗?”
“啥?”
“少了一两张碎片也不会有人起疑。再说现在我们根本不在乎书籍,重要的是谜晶。这玩意是多余的。你说怎么办?”
我移开视线。
“你想要吧?”
“不……这我……问我要不要,我当然是想要……我可以拿走吗?”
“当然是不行。”刈手说完便从上衣内袋拿出小型打火机,在纸上点火。
“啊!”
“规矩就是一旦发现要立刻烧毁。”
书页转瞬间就化为漆黑的灰烬,宛如焦灼的羽毛翩翩飘落地面。
“看来我必须把克里斯提安纳这个名字加入待观察名单呢。”
“呜呜……”我怀着想哭的心情,直盯着掉在地上的灰烬。
“感谢某人下手杀人,通向谜晶的道路又明朗几分。可见对方面对我们检阅官相当焦急。
前辈你看……就跟在下说的一样吧。只要像这样等待,他们就会自己一一揭穿秘密。因为我们实在再正确不过……前辈,你说是不是?”刈手把玩着散落在周围的机器零件说道。
“接下来我会调查杀人事件。”稷野精简宣告。
“嗯……也是,麻烦你了。虽然我看也没什么好调查的了……比起杀人案,还是先去找谜晶比较好吧?在下可是要抢先找到谜晶了喔。”
“只要追查杀人事件的凶手,就能查到谜晶。”
“这是前辈的作法啊。我明白了。请前辈尽管随意调查。但外出规矩还是一样。”
“我没问题。”扰野转过身去打开房门。
“前辈,下次再来吧。”刈手挥挥手。
我们离开了房间。
“好过分……居然烧掉了……”我还没从打_中振作起来。
“过分?”复野诧异地望着我。
“他居然在我面前烧了那么贵重的东西……”
“那就是我平常做的事。”援野直挺挺望着前方,在走廊前进。“我和你果然没交集。”
我不禁停步,目送着复野走在前方的背影。不过就是几步,他却仿佛遥不可及。
“等等我,复野。”我急急忙忙追上。
“我问你,你觉得刈手的推理正确吗?”
“他的推理几乎没有需要修正的地方。”
“几乎?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刈手没说明口袋里放着一页诗集的事。如果凶手违法持有书籍并与牧野共享泌密,他应该会在行凶之后仔细检查牧野身上的东西。他应该会怀疑牧野偷偷带着书籍或谜晶,但凶手却忽略了口袋里的纸片。到底是凶手没检查,还是……”
“啊,克里斯。”美雨从走廊的转角现身。
悠悠也跟在她身边。悠悠看起来恢复了一些精神,开始能露出一点笑容。只是不知是否是我多心,她的眼神仍然流露出几分寂寞。
“房间帮你们准备好了。跟我来,我带你们过去。”
在她们的带领下,我与援野动身前往二楼深处的房间。
“我帮你们整理了对门的两个房间。你们自己挑喜欢的睡吧。”
“非常感谢。”
“对了,房间没有锁,睡觉的时候最好自己多注意。”
“多注意?”
“因为杀了牧野哥的人也在这里啊。”美雨压低声音道。“虽然不知道是谁下的手……如果动手的不是检阅官,说不定就是我们身边的人。”
美雨说得没错。凶手说不定真有可能会袭击我们。为反抗检阅官,他搞不好还会率先找上与检阅局无关却也与检阅官为伍的人,也就是我来杀鸡儆猴……
“你怎么脸色发青起来?要不要还是跟我睡同一个房间?”
“谢、谢了,我没关系。”
“这样啊。”美雨耸肩。“顺便一提浴室在一楼,想洗澡就去吧。其他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我差不多要回房间工作了,悠悠你呢?”
悠悠以眼神示意要跟我们一起行动。就算她没这么回答,我也会主动开口。我总赀得现在要是放她一个人,会让她身陷危机。
“这样啊。那悠悠就拜托你们了。交给你们应该是最安全的吧。”
“美雨小姐……请你也要多多小心。”
“谢啦。”美雨笑盈盈地回应,折回了走廊C
“悠悠,你感觉好了点没?我看你刚刚好像不太舒服……”
听见我这么问,悠悠坚强地对着我挺起胸膛。她果然是名个性坚强的女孩。
“那我们就尽快找出谜晶吧。只要找到谜晶,悠悠就能自由了。”
自由。我觉得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词不太对劲。
在她心中,自由又是什么?
是一如往常地听着音乐盒的乐声,在这间宅邸度过平凡无奇的日子吗?还是用她的小手轻柔地拾起即将消失于世上的音乐,在嘴边哼唱?
如果自由是上述这些,在我们找到谜晶的那刻,这种自由就会崩解。宅邸将会被烧毁,不留下一丝痕迹,一如宅邸主人仓卖自己的预言?,但要是我们没找到谜晶,她迟早会被检阅局拘禁。她会蒙上带着谜晶逃跑的嫌疑,一辈子遭到追捕。
现在的我们仅是在复野与刈手的施舍下,获得暂时自由。
悠悠是否也领悟了自己的命运?
不管谜晶是否能到手,终局总会用其中一种形式造访……
我偷偷望向悠悠的侧脸。她故作坚强的侧脸,令我想起在雪中绽放的白花。
她的心还没有枯萎。
我稍微安心起来。不要紧。我们可以手牵手走下去。
“好啦,从哪里找起?”我问。“按顺序调查房间太花时间了。随便找也肯定找不到。”
悠悠大大同意地点头。
“援野,你有没有想法?”
“我根本没有多少这间宅邸的情报。悠悠应该比我清楚。”
被援野点名让悠悠惊讶地瞪大眼。我居然有给检阅官建议的一天——她的表情如此诉说。“悠悠以前在这里当佣人对吧?你到目前为止,有没有在哪个房间见到什么可疑物品?”
“呜呜……”悠悠抱起手臂陷入深思。
“像是隐藏房间之类的。”
看来是没有。
谜晶绝非多大的玩意。我不清楚我们在找的冰的谜晶实际多大,又被镶在什么道具上,至少不会超过双手捧着的大小。说不定更小。谜晶的尺寸越小,要找出来就越是困难。牧野的死也是一个隐忧。如果我们的对手是保守秘密不惜杀人的人,搜索谜晶的工作想必更困难。
“呜!”悠悠突然灵机一动地发出声音。
“怎么了?你有头绪吗?”
悠悠点点头,用左手抓住我的手臂,要把我拉到走廊外。眼看复野就要被留在原地,我连忙把他也叫出来。援野不发一语地跟在我们后头。悠悠在某扇门前停下脚步,接着像是以轻哼打信号似地,告诉我就是这里。
我敲敲门,没有人回应。
我打开门。
这个房间应该是所谓的收藏室,整整齐齐地排放在室内的柜子里,陈列着大大小小的音乐盒。我不禁屏息,看得入迷。
地板上铺着浅蓝色的地毯,室内整体呈现宛如沉入水中的色调。沿着墙壁放置的大型音乐盒上盖着白色布巾,就像是幽灵一样排排放着。布里头不知道是不是碟片型音乐盒。橱柜围绕着大型音乐盒设置,玻璃窗里头的音乐盒就像珊瑚一样闪闪发光。里头摆设的音乐盒很像宝石箱,或许也兼具这个用途。音乐盒上的装饰本身,也运用了有如宝石般美丽的玉石。
“有好多音乐盒啊。”我发出赞叹。“搞不好这里其中一个音乐盒里,就藏着谜晶!”
悠悠点点头。她大概跟我有一样的想法,才会把我们带到这个房间来。
这里原本大概是某人的卧房。窗外有一座阳台,房间其中一角设置了浴室。
宅邸里众多音乐盒之中,其中一个里头埋藏着宝物,是非常有可能的事。虽然可能得花上厐大时间,只要一个一个慢慢找,说不定有天就能找到谜晶。
一想到这里,我就起了干劲。
为了加强室内的光照,我打开窗帘。灰尘在薄弱的光明中飞舞。紧接在窗户外的白色阳台到处都是剥落的油漆,实在说不上漂亮。空荡荡的盆栽与航髓的室外桌令人想像起故人的影子。在阳台的另一端,树木正被强风吹得直摇晃。
我拿起邻近的音乐盒。
打开盒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宛如荆棘般突刺的滚筒状音筒。设置在一旁的音梳,梳齿长度由左向右递增。乐声就是靠音筒的突刺弹拨音梳来奏响。
但我打开的音乐盒没发出声响。这音乐盒似乎没上发条。
要让音筒旋转,
就必须上紧发条。多数音乐盒都是以发条为动力。无论是巨大的碟片式音乐盒,还是气势磅礴的交响音乐盒,到头来都要依靠发条。听说有些音乐盒则是靠手动转动把手来演奏音乐。
我仔细调查音乐盒内部。多数音乐盒的盒内并未紧紧塞满演奏装置,总会留有一些多余的空间。这是因为箱子本身也是让声音反响的装置。感觉就是恰好的藏物处。
然而我并未见到谜晶一类的物品。
我与悠悠接连打开音乐盒,查看内容物。每个音乐盒都没上发条,没有一个音乐盒发出乐声。尽管我也想试听看看盒子里都装了什么样的乐曲,但要是动手上发条,我们就更没有时间做正事了。
音乐盒的盒盖内侧镪着黄铜名条。上头刻印了文字,但我看不懂。写的大概是曲名吧。
貌似历经了数世纪的老旧木质音乐盒、玻璃制成的上盖可透视内容的音乐盒'有数个音筒平行并排的的音乐盒、铃铛与鼓充斥内部的音乐盒、能绰绰有余地收进我掌心内的迷你音乐盒、比我还要高的大型音乐盒……以及随意堆积的无数音乐盒。
我生平头一次置身于这么多的音乐盒之中。
我感觉自己如今才领悟,这个宅邸真正的居民不是人类,而是音乐盒。
然而我在为之折服的同时,却也感到毛骨悚然。我无法克制自己认为,这些音乐盒历经漫长的历史与旅途,在生命腐朽的终点,来到了这个地方。
这里是音乐盒的坟场。
每一个我拿起的音乐盒都冰凉无比,又宛如尸体一般沉默,我才会衍生这种想法。
我在娇小的尸体里寻找谜晶。
槚野没加入我们的搜查,站在窗边望着外头。
“扰野你也来帮忙啦。”
“我认为谜晶应该不在这里。”
“不调查看看怎么知道?快,你也来看吧。”
复野听从我的指示,开始查看音乐盒。他是否对每个人都如此顺从?但他似乎比较在意外头,好几次停下手边工作,又眺望起外头。
接下来大概一小时,我们在房内调查了一圈,仍然还有许多必须调查的音乐盒。我与悠悠在室内巡了一圈后,在橱柜前重逢,两人面面相觑。她看起来一脸疲惫,我想我应该也是一样。我们两人边笑边叹气,失落地垂着肩膀。
我们慎重地将音乐盒恢复原位,离开橱柜。
“没找到呢。”
“呜呜。”
我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
“悠悠,我问你。”我开口询问身旁的她。“你是否很庆幸自己能回到这里?”
悠悠手指交叉,将双手搁在大腿上,接着露出有些逞强的笑容点头。但我想她所有的心境早已蕴含在点头前的三秒沉默中。
“悠悠你喜欢音乐吗?”
她立刻点头。
“也喜欢唱歌吗?”
她又点头。接着她露出寂寞的笑容。
小小年纪就失去了许多事物的她,想必会需要生存意义;想必会渴望多多少少能与世界产生关连的体感。这种体感在她的认知中,就是发掘沉睡在卡利雍馆的乐曲,使之起死回生。她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
但这样的日子也随着检阅官的来临而告终。她的和平将不再复返。
“你未来想怎么办?”
悠悠嘟起嘴唇侧着头,就像是在说……我不知道。
在房间的角落,复野打开的音乐盒开始演奏音乐。这是我在这座坟场第一次听到活生生的乐声。看来这个音乐盒上过发条。乐曲的旋律细腻而温柔无比,并且比这世上任何乐器演奏出的声音都来得微弱。大概是因为发条的动力不足吧。
乐声即将止歇,就像是正要咽下最后一口气……
复野关上盖子,把音乐盒归回柜子里。
奇妙的是乐声却没有终止。
在我的身旁,悠悠接着音乐盒的旋律,唱起了同一首曲子。无论是节奏或曲调都如出~
辙,唯有音色远比黄铜装置来得清亮。
这首曲子宛如点亮傍晚暗夜的幽光。
为了悠悠,我必须找到谜晶。
我站起身。
然而此时稷野向我走来,以摇头劝告我没有用。我其实也很清楚。
“谜晶到底在哪里?稷野你知道吗?”
援野摇摇头。
“仓卖应该知道一切。”
“但他不肯说。”
我垂下脸。杠野又开始望向窗外。
“复野你知道些什么吗?”
“不。”在简短的否定后,他继续说道。“我打从一开始就想过一种可能性。来到这里,就是想否定那种可能性。”
“什么意思?”
听了他宛如脑筋急转弯的说明,我感到疑惑。在我们的背后,悠悠还继续唱着歌。
“克里斯你认为这座卡利雍馆里有谜晶吗?”
“有吧……毕竟仓卖先生暗示过啊。”
“但谜晶未必藏在宅邸里。也可能藏在宅邸外的海墟某处,也可能深埋在附近的海底。甚至也可能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这样想会没完没了。”我无可奈何地回应C
“没错。但答案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否定我脑中的可能性的话……也不会让问题变得更加复杂。”
援野斜眼朝我一瞥,似乎正努力要从我的表情中辨识什么情绪反应。
“难道援野你对谜晶的所在处已经有头绪了?”
“我说过了。我想过一个可能性。”
“哪里?在哪里?”我不禁抓起援野的手用力拉。“我们快去找!”
“唔……”扰野罕见地犹豫起来。
“我们得动作快,不然搞不好谜晶又要引发杀人案了丨?”
“也是。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复野移动到沙发前。“我早一点说出结论吧。”
接着援野站在悠悠面前。
“悠悠,能借我看看你的手吗?”
歌声停止下来。优野与悠悠两人的时间,在对上眼的那刻凝滞。
“扰野,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我惊讶地跑到两人身边。“悠悠的手又怎么了?”
“克里斯不知道吗?”
“我听堇小姐说过她在小时候碰上天灾失去右手,现在装了义肢。但这又怎么了吗?”
“脱掉手套吧。”檀野没理会我,对悠悠说道。
悠悠不知该如何是好地望着我。我什么也不敢说,只能回望着她。
悠悠下定决心似地仰望援野,随后主动脱下右手手套。手肘下的义肢渐渐暴露在外。
那只义手的造型实在说不上是以人手为范本,坚硬又充满机械感。
一般来说,义肢这种东西是安装在断肢处,弥补失去的机能。若重视机能,外表看起来像道具不像肢体也在所难免。悠悠义手也一样呈现完全无视人体质感的灰色,与肉体席色两相对照,能清清楚楚看出分界线。只有轮廓类似人类的手,戴上手套时看不出来是义肢。
手套最后脱到手腕,球体构造的关节露出来。这虽然是运用在人偶关节上的技术,却让我联想起机械。手套完全脱下,放在她的大腿上。她将手放在上头。
义肢从手腕到指尖的部位,工艺更是精巧复杂。具备球体关节构造的手指,一根根并排在形似黑色钢材的金属掌心上。每根手指上的关节数量都比人体各少一个。即使如此,作工堪称精致。神奇的是这些关节全都可以进行小幅度活动。
“这是运用肌电波的机械义肢。真是一人的技术。动作完全没有杂音。”复野兴致盎然地盯着她的手。“是仓卖作的吧?”
悠悠点头。
仓卖如今虽然担任音乐盒工匠的出资者,据说原本是专攻兵器与工业机械的工匠。他在义肢上采用自己的技术也不奇怪。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前腕部内侧有个箱型中空。这个空隙的目的看起来像是挖除多余空间以减轻重量,但里头又能见到金属棒轴跟齿轮之类的东西,或是类似配线的物品,看起来f在很像机械。这是否就是禝野口中机械义肢的动力装置?
不对,仔细一看,这里铁定是一音乐盒。
悠悠把脸转开,羞怯地别开我们的视线。
“原来如此。”援野说道。“是这么一回事啊。”
“悠悠,这是……?”我感到难以置信。“是音乐盒吗?”
悠悠点头。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这可以说是她接受了这奇特右手的表现。
“把这个东西当成义肢或许是错误的认知。这应该称为仿生音乐盒。”
仿生音乐盒?
我想起堇说过的话。她说悠悠的右手很特别。如今我终于明白她的意思。
“你的义肢可以拆卸吗??”听了援野的询问,悠悠摇摇头。
一般的义肢都是使用吊带来装备,但她的义肢与右手已合为一体。
悠悠正要将手套套回去,但援野制止了他的动作,抓住她的手臂。
“呜呜。”悠悠不高兴了。
“克里斯,你仔细看。”
“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义肢。这是谜晶。谜晶被组装进音乐盒里。”
怎么可能。我一时之间无法相信他的话。
“真的是谜晶吗?”
“我不可能认错。调整演奏速度的羽状调节器轴承,使用了红色的宝石。”
——某些例子里,当事人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持有卡捷特。
复野先前曾经这么说。我不知道当时他是否已开始怀疑她的右手,但我想他应该非常肯定悠悠手上有谜晶。
“悠悠你知情吗?”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凝视着自己的右手,接着慌张地摇头。她大概也是刚刚才初次得知这个事实,表情不像是有一丝虚假。她至今为止的态度,也不像是在欺骗我。
“我还在怀疑仓卖用什么方法让她在不知不觉间收下谜晶,这下都水落石出。”
既然这个义肢是仓卖打造的,谜晶也只能是他刻意组装进去了。
“你是在什么时候安装这个义肢的?”
在我的询问下,悠悠竖起了四根手指头。
“四天前?”
“呜——呜。”
“四年前?”
她点头。
换而言之,是她住进卡利雍馆的那一年。
“打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援野终于放开悠悠的手说道。
“不是悠悠的错!”我赶紧解释。“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那是因为复野……!”
“就算我不说,总有一天刈手也会看穿。”
复野用另一只手重新拿起手杖,转了一圈夹在蔽下。他总是用这种方式拿着手杖。
他说得没错,至少我们避开事态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让刈手先找到谜晶,或许我该当作是这么一回事。说起来我手上也有谜晶。该隐藏的谜晶就算多了一个,状况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只不过没想到谜晶竟然如此近在身边!,
我实在不认为刈手跟稷野一样对我们有认同感。刈手出现在这里只是寻找谜晶,他大概无意空手而回地离开海墟。他总有一天一定会循线找上悠悠的谜晶。说不定他已经有底了。我该怎么办?
悠悠的歌声消失了,室内就跟深夜一样宁静。陈列在橱柜里的音乐盒在上紧发条之前,或许正陷入宛如死亡的沉睡,作着音乐的梦。但那个时候……
“你们找到想找的东西了吗?”
就像是要唤醒沉眠中的音乐盒似地,房门打开,一个矮小身影进入房内。
是仓卖。
“想说听到说话声,跑过来一看果然是你们。跟先来的检阅官相比,你们还真有干劲。”
悠悠突然挺直姿势,将坦露在外的义肢抱在胸口隐藏起来。
气氛变得杀气腾腾。
音乐盒不再沉眠。它为首次针锋相对的优野与仓卖,准备了适合的音乐严阵以待。
复野将脸正对着老人。老人露出微笑,四两拨千斤地面对檀野的视线。
“你就是第二名检阅官啊。你叫什么?”
“复野。”
“你们少年检阅官真的是非常有意思。”仓卖拄着拐杖,踩着踏f的脚步走入房间里。
“你知道为什么少年检阅官必须是少年吗?”
“这是……为什么?”我代替榻野询问。
“这是因为他们拥有检阅局正好方便使用的脑。据说少年检阅官从五岁起开始培训,主要入选者来自无依无靠的儿童。过去虽然试着找过各种年龄层的人也不分男女,然而多数人精神陷入异常,成为废人脱离培训。培训的要点是受训者脑海能塞下多少检阅清单,以及能调出多少检阅清单。到最后成功克服测验与培训过程的人,据说只有十几名少年。”
仓卖脸上挂着极为沉稳的表情,打量着援野。在这世界上存活的时间远远长于我们的老人真意为何,我实在难以解读。
“原本应该受到人性化养育的脑袋,被检阅官单纯作为纪录工具。比起纸本的纪录或电磁纪录的资料库,人类的脑能保存更多资料。检阅局为了根绝特别严禁的‘推理’与谜晶,命令几名少年记下用来当参考资料的所有纪录。也就是说少年检阅官虽然是人,却又不是人。他们正是他们自己要毁灭的‘推理,化身。”
仓卖温柔的双眼仿佛暗藏着刀刃,闪烁锐光。就像他面带笑容地准备刺杀援野……但檀野不为所动,用与平时无异的冰冷表情回望着他。
“你似乎对我们很了解。你是预期某天我们会找上门,才把谜晶塞给她吗?”檀野问。
“不。”仓卖故作无辜回应。“我只是想作出这世上最高贵、音质最优越的音乐盒。只是材料刚好是谜晶罢了。若说她的歌声是神抵的赠礼,那她的右手就是我穷尽一生献给神明的供
“仓卖先生!”我按捺不住加入话题。“你说过悠悠是究极的音乐盒。难道……就是指这个?”
“克里斯,你可别误会。她本身就很完美。我打造的右手,根本不及神只伟业,就只是个用具。追根究柢右手的音乐盒是她自己的要求。”
“悠悠的要求?”
悠悠歉然点点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
“悠悠很害怕有天自己会失去声音。她在人生历程中失去了太多东西,所以开始害怕有一天会连声音都失去……我曾安慰过她不会有这种事,但悠悠还是很不安。大概是因为她获得了音乐,反而开始害怕失去吧。所以我提议要在义肢里安装音乐盒,好让她未来即使失去歌声,也能演奏音乐。她开开心心地同意了。这音乐盒只是个保险。实际上右手的音乐盒还不会发出声音。因为我还没装音筒。我先空下音筒的位置,让悠悠能在想要的时候装入想要的音乐。”
悠悠点头肯定。
“可是悠悠并不知道义肢里装着谜晶吧?”
“没错,她不需要知道。”
“但那义肢害了她!”
“你说义肢又害了她什么?有谁拥有从她身上剥夺音乐的权利?”
“既然谜晶是违禁品,她也会被追究罪刑。”
“那么克里斯,你自己呢?”
我无法对仓卖做出任何反驳。
“少年检阅官复野,以及克里斯跟悠悠……你们都同时具备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理由,与必须在这世上活下去的理由。这是个很大的矛盾。你们可以思考看看,这个矛盾是从哪里产生出来的。有某个环节大错特错。正因为它错得离谱,看起来反而像是对的。而当你们发现矛盾所在时,又会怎么跟这个世界达成妥协呢?”
仓卖的表情看起来对这事态有些幸灾乐祸,就像是从高处俯视着身陷迷宫的我们。
“少年检阅官,你总有一天会长大成人。你那颗机械的心,到时候又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你会检阅起自己来,为工作划下句点吗?若是你判断自己也该被消除,又会怎么做?”
仓卖的话语仿佛正在击碎援野残存的心灵。
“你有办法消除自己吗?”他提出质疑。
复野稍微思考了一下,有话想说地张开口。
我非常清楚他想说什么。他大概会义无反顾消除自己。
所以我抢在复野之前开口。
“我会阻止他。”
“哼嗯。”仓卖面带微笑望着我。“你办得到吗?”
仓卖从邻近的橱柜上拿起~个音乐盒,转动发条。
接着他打开盒盖,忧伤的音乐流泻而出。
说不定他想利用音乐来操控我们的心。
“仓卖先生。”我开口。“你知道牧野先生过世了吗?”
“我知道,时雨他们跟我说了。”仓卖回过头来答话。
“他是被某个人杀害的。”
“你觉得是这宅邸里的某个人下的手吗?”
“没错。”
“你认为是谁?”
“我不知道。仓卖先生对于牧野先生遇害一事,有没有什么头绪?”
“牧野是个优秀的工匠。就这样。”
“仓卖先生……你知道谁是凶手吧?”
“我?”仓卖笑出声来。“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凶手吧?我这种老头子才没有力气杀人。尸体不是刺在灯塔上吗?你看我哪里有那种力气了?”
运用诡计就办得到。我差点脱口而出,还是忍住了。我不确定刈手说明的诡计是否正确。要是我说出口,感觉会被立刻指出错误,说不过他,只得沉默。
“我不相信仓卖先生说的话了。你对悠悠的解释也是谎话连篇。”
“我可没说半句谎话。我说的全都是事实,你可以去问悠悠。我叫悠悠逃走的理由也不是假的……但我承认那只是理由的其中之一,的确有蒙骗的成分。”
“你这样很狡搰。”
“哈哈……”
“你说你不知道谜晶在哪里,也是驱人的吧。”
“不,我没有驱你。你们大概是误会了吧。”
“误会?”
“你们再仔细调查吧。”
仓卖说完,就要转身离去。此
时悠悠从沙发上起身,开口要叫住仓卖。她发出的不是平常宛如歌声的声音,听起来更像哭声。仓卖注意到她的声音,转过身来。
“悠悠,你的容身之处就是这里。但这里总有一天会被烧毁,会被淹没,就在不远的未来。所以你要去找下一个容身之处。你办得到的。”
仓卖离开房间,关上房门,就像是将我们压进深沉的海底……
仓卖奏响的音乐盒终于将漫长的乐曲演奏完毕,我们的时间再次流逝。
杠野似乎领悟了什么,再次抓起悠悠的右手。他用力将手臂拉近自己,紧盯着谜晶看。“怎么了,援野?”
“不对。”复野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调说道。
“什么东西不对?”
?
“这不是我们所寻找的“冰”谜晶。”
“咦?什么意思?”
“原来如此……我误以为这就是冰的谜晶,所以没确认过内容便坚信如此。”
援野这才终于放开悠悠的手。悠悠惊慌地抱着右手。
“不是冰的谜晶……那悠悠的谜晶是哪一个?”
“r凶手”。”
“‘凶手’?那是什么样的谜晶?”
“我无法透露具体内容,比方说像是出人意表的凶手,或是成功缔造完美犯罪的凶手名单,或是各种犯罪中凶手的行动顺序……也就是所谓倒叙推理的案例,针对凶手的所有纪录都藏在里头。”
悠悠望着自己拥有凶手之名的右手。她的眼神迷蒙,表情就像是丢失了心灵似的。
“悠悠,你的右手除了仓卖以外,还给谁看过?”
对于援野的提问,悠悠只点了一次头。
“给谁看?”
“堇小姐吗?”我一问,悠悠便点头同意。■
“你没给卡利雍馆的居民看过?”
“呜。”
“原来这就是隐藏的真相吗。”复野自言自语。“看来是这两个谜晶混淆了。”
扰野重新握起手杖,拄在地板上。
“所以撇开悠悠这个谜晶,冰的谜晶还埋藏在别的地方吗?”
“可以这么想。不然密告者不可能具体指出冰的谜晶。目前还不清楚这是巧合还是人为,不过这里打从一开始就有两个谜晶。”
“仓卖先生知情多少?”
“我不知道。”复野简短回应。
“但太好了……知道悠悠手上有谜晶时我还感到很绝望,既然那不是冰的谜晶,还有挽救余地。刈手他们所寻找的‘冰’或许还藏在别的地方。”
扰野点头同意。
“我原本预期要是悠悠手上的谜晶是‘冰’,将导致无可挽回的事态。就结果来说虽然避开了最糟糕的事态,但也不过如此……状况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的未来依然是一片灰暗。
不仅如此,悠悠的立场越来越艰困。不管她的谜晶是哪一个,要是被刈手揪出来,想必难逃处罚。要拯救悠悠,只能抢在刈手前找出r冰”的谜晶,结束他的搜查。
不过……援野又会怎么处置悠悠?
杠野也是一名少年检阅官,肩负将谜晶从世上抹灭的任务。他是否能够继续容许我这样的例外诞生?他真的能够违背自己生存理由,继续容许我们的存在吗?
“檀野。”我战战兢兢地开口。“你要拿悠悠的谜晶怎么办?”
“谜晶必须立刻烧毁。”复野回道。
我与悠悠的脸同时惨白起来。
“你不会这么做吧?”
“能不这么做就不会。”
椟野紧紧闭上双唇。在漫长的沉默后,他双眼低垂,仿佛也将该说的话掩盖在心中。
复野应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若要做出处置,复野可以敲烂她的义肢,单独取出谜晶的部分烧毁。反正那是义肢,悠悠也不会痛。然而复野似乎没有立刻执行这项工程的意愿。我并不清楚这是基于少年检阅官身份的判断,还是出自某些迷惘的迟疑。如果是别手,可能早就爽快地烧掉谜晶了。他也可能不亲自出手,命令伊武或援野代劳。那副光景很好想像。
我们所剩时间不多了。
“继续搜查吧。”援野将手杖旋转一圈重新握好。“未来我会决定好对悠悠的处置。在此之前,她就交给克里斯了。”
“交给我?”
“如果你需要她,就等于我也需要她。”
我点头答应。
若是援野感到迷惘,只要拿我的心来当判断根据就行了。
我要选择自己所相信的作法。
当然……在我缺乏自信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可能还是得依靠扰野。
“状况虽然返回原点,但我们还有活路可走。杀害牧野的人应该对谜晶略知二一。要是能抓到凶手,就能找到谜晶。”
悠悠对凶手这个词起了反应,低头望着自己的右手。
名叫“凶手”的谜晶……
但悠悠右手的凶手,与杀人事件的凶手应该没有关联。
悠悠应该不可能读了自己的谜晶,学到有关“凶手”的知识。悠悠根本不识字。谜晶的内容基本上是文字情报,悠悠无从得知。所以就算悠悠握有“凶手”的谜晶,也不代表她是凶手。再说与牧野的谋杀扯上关系的谜晶不是凶手,而是冰。说不定冰也透过某种形式被运用在这起案件内。
援野站在窗边,冷不防打开落地对开窗。
强风灌入室内,窗帘像生物一样狂乱地摆动。
“我要踏出室外。”他宣告完以后,在窗口暂且停驻,接着下定决心似地踏出阳台。阳台这空间似乎也是援野的克星之一。阳台虽然有扶手环绕,仍是朝向户外的开阔空间,他想必会腿软。
我追着援野走出阳台。
复野沿着扶手来到阳台的尖端,转过身来仰望宅邸。
“你在看什么?”
我仿效扰野仰望起卡利雍馆,没见到明显的可疑之处,只见到一扇扇关闭的窗户并列。复野没回话,这次改朝墙边移动。
“克里斯,你站到扶手上吧。”
“我?”
没头没脑的要求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但这项要求并不是风声造成的耳误。证据就是复野正一脸镇定地指着漆成白色的木制扶手。
这里是二楼。我要是滑了一跤掉下去,就会倒栽葱地摔下去。
“好啦……我上去就是了。”
我别无选择只好踩上墙边的扶手。我将手撑在墙上,站上了扶手。应该不要紧。扶手宽约二十公分,没有想像中危险。只是朝外头望去,我的位置很高。
“拿着这个。”复野开口,接着将手杖朝我递出。
我用空着的手接过手杖。手杖出乎意料地沉重,显然不是一根单纯的手杖。
“用它轻敲头上的窗。”
槚野指着紧接在我头上的窗。
敲三楼的窗?难道三楼有什么东西?
窗的位置比我大概高两个头。虽然伸出手臂也还是构得到,用手杖更轻松。总之我按槚野指示,用手杖尖端试着敲头上的窗。不久,窗子便喀拉喀拉震动起来。屋里有人。
随后窗户打开,美雨探出头来。
“美雨小姐!你在那里做什么?”
“哇!你们是想怎样啊!”美雨俯视着我们大喊。
“我们在调查……应该吧。”
我从不牢靠的扶手上爬下阳台站好,把手杖还给援野。
“美雨小姐怎么会在那里?”
我朝三楼大声吼叫,以免被风声盖过。
“你还问我,这里就是我的房间啊。”美雨边俯视我们边说。“你们到底在玩什么恶作剧?对了,悠悠呢?没跟你们在一起吗?”
“悠悠在房间里。”
我朝落地窗另一端的悠悠招手,找她来阳台。悠悠刚好把右手的手套戴上。她,走出阳台便压着头发转身,仰望着美雨。
“呜!”
“你没事就好。”美雨很是欣慰。“先不管这个,你敲我的窗子,是不是找我有事?”
“不,是复野……”
然而当事人扰野却在我与美雨对话的时候迅速返回室内了。
“这、这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你们果然不太对劲。”美雨大大地皱起眉头说道。“你待会可要好好跟我解释。”
“对不起。”
“对了,还有悠悠啊,你要监视他们,别让他们拿走那个房间里的音乐盒。那些都是馆主珍藏的音乐盒。”
美雨说完便回到室内,关上窗户。
“音乐盒严禁携出吗?”我向悠悠确认道。悠悠点头。
接着她不知为何露出尴尬的表情,慌忙地准备回到室内。
“啊,难道说。”我恍然大悟。“悠悠你曾经把音乐盒拿出去吧。”
“呜、呜?”悠悠本想说些什么装傻,却又立刻放弃点头承认。
“你把音乐盒拿回房间听吗?”
“呜—呜。”
“不是啊?那你把音乐盒带到哪里去了?”
悠悠愧疚地缩着肩头,朝森林的方向一指。
“户外?为什么要带去户外……”
悠悠噘着嘴,像是在诉说借口似地哼起歌来。十之八九是她喜欢那个音乐盒才偷偷带出来,却不小心忘在某处了。
“我想那个音乐盒应该不会这么巧,刚好就有冰的谜晶……但最好还是调查看看吧。如果真的是谜晶就惨了。”我压低声音。“我们趁现在去拿回来吧。”
悠悠为自己的过失羞愧得满脸通红,点头同意。
我向援野说明事由。
“我明白了。你们就去找那个音乐盒吧。”
“援野你呢?”
“我要调查宅邸。”
“你不一起来吗?嗯……那我去跟刈手申请我们两个的外出许可。”
“只有你们两个的话,他不会准许你们外出吧。”
复野说着说着,视线不经意地飘向窗户。跟着他朝窗户望去,我见到悠悠在阳台的角落轻轻地挥手。正当我感到疑惑之时,她开始翻越阳台的扶手。
“悠悠!”我立刻叫住她。但就在此时,窗帘被风儿的恶作剧吹动,像一层薄纱将她从我们的视线之中掩去。
我拨开窗帘冲向阳台,然而悠悠早已不见踪影。我慌慌张张地朝扶手外头探看。朝地面一看,悠悠好端端地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抬头仰望着我。她指向森林,朝森林迈步奔去。她大概想独自取回音乐盒。
我往扶手的正下方一看,外墙恰巧有个突起,要是踩在上头就能轻松顺利地降落到地面。“原来如此,只要利用阳台,就能不经由玄关进出宅邸。”复野观察起窗边。“最角落的窗户锁坏了。这不是最近才刚坏,看起来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你在原来如此什么……现在不是赞叹的时间。悠悠到别处了!我们得快追上。”
“交给你了。”援野说完就退回房间里头。
悠悠跟援野都太我行我素了……现在放悠悠独自外出太过危险。一个不小心可能还会撞见杀害牧野的凶手。目前这个海墟并不安全。再说风也越来越大了。
“我马上回来!”
我留下这句话便学着悠悠跨过扶手,沿着墙壁朝地面移动。连运动神经实在不怎么样的我,也勉强能有样学样。说不定悠悠过去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曾经利用这个位置进出宅邸。不,说不定这里才是她平常进出宅邸的管道。我很清楚她不如外表那般文静。
“悠悠?”
我在森林里轻喊失去踪影的女孩之名。要是声音太大可能会被听见,那就麻烦了。
我循着她残留在泥泞路面上的脚印奔跑。不能被任何人见着的罪恶感,让我的脚步着急起来。在四处都还留着残雪的森林里,追逐她的踪迹并不难。脚印清清楚楚地告知她的去向。看来她攀上陡峭的山坡,朝北方前进。转眼间我已穿越森林,置身于废弃的市镇之中。悠悠在灰色高楼连绵的坡道上奔驰的身影映入眼帘。
“悠悠,等等我!”
她注意到我转过头来。摇曳的秀发闪燥着洁白的光辉。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在我视线范围之内的东西里,她最为娇小,也最为动人。
我奔向她身边。
“不可以自己偷跑。”追上她后我对她这么说。她点头答应,但看起来没反省之意。
“你要去哪里?”
悠悠指向坡道下方。
我们朝她指示的方向奔跑。其实不需要这么匆忙,但我总觉得不快不行。
我们来到被海洋侵蚀的废墟。有几栋房子入口都浸在水里。
我茫然地望着海,悠悠硬是拉着我的手,带我到废墟里头。
我们走近两两并排的废弃大楼中间的缝隙。两栋大楼都相当高耸,因此头顶几乎都被水泥覆盖,只能见到遥远的上空透出细长的日光。这里就像是个狭窄又没有遮蔽的隧道。宛如幽暗之中有个被匕首划开的切缝,道路的远方能见到狭长的出口。
我们在左右壁面的压迫感威胁下,朝光芒前进。
走出隧道后,景色大为改变。
眼前是个在废弃大楼环绕之下形成的钵状洼地,原本大概是民众休憩的广场。或许是地盘下陷所致,广场中央又低了一层。四周的大楼也像是窥伺着中心似地,朝广场略为倾斜。
我们站在钵的外缘上。
悠悠指着广场中央,唱起简短的歌。或许她只是示意我朝那边看。
在下陷处的最低点,形成了一座闪耀的泉水。水面整体闪烁着彩虹光辉,风一吹,光芒便随之荡漾。宛如草叶轻轻摩娑的薄弱水声传入耳中。
我爬下高低落差,走近泉水。此时我注意到水声听起来是硬质的。
“这是……玻璃啊。”
我站在泉水旁。在我脚边摆荡的,是几乎淹没泉水的玻璃碎片。
碎片从砂砾左右的小碎片,到超过好几公馐的大碎片都有。这些碎片以几近饱和的状态,沉淀在凝滞于洼地的水中。
抬头仰望周遭的大楼,有无数的窗户朝着我们张开大嘴。每扇窗户的玻璃几乎都不见了。大楼因地盘下陷而倾斜,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玻璃全都摔到这个钵形洼地里。
泉水旁有张倾斜的长椅,一旁有棵疑似人工栽植的瘦小树木挺立。树木已开始落叶,来应付寒冬。这片末日景象中居然还有生命存在,实在不可思议。
那棵树的根部架设了木制的柱子,上头用布搭着屋顶,形成了人工的小屋。只不过以小屋来说也显得草率,四面的墙壁不仅没砌好砌满,面向泉水的那面墙更是完全开放的状态。
“这是悠悠搭的吗?”
她点头承认。
悠悠招招手邀请我进小屋,仿佛领着我拜访自己的家。
小屋里头有座长椅,可供两个人肩并肩坐下。坐在上头,前方正好能见到玻璃泉。长椅周遭放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树柜,里投放着油灯、收音机、空瓶子与锅子这些怎么看都是普通日用品的东西。
我想悠悠一定三不五时就会来到这里,慢慢地改善这里的环境。我能看出她花费时间与心血才打造出这个空间。
这里是仅属于她的秘密基地。
当她独自坐在这张长椅上,脑袋瓜里又在想着什么?她可曾想像过有朝一日,会有自己以外的人造访这里??不管怎么样,她看起来很高兴能跟我肩并肩坐在这里。
悠悠打开橱柜的抽屉,拿出一个小巧的音乐盒,就只有悠悠的掌心那么大。外表看起来就是个雕刻小木盒,但上头的确开了用来上发条的孔。
我接过音乐盒,打开盒盖。
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寂寥曲调流泻而出。
我直觉这是一首描绘月色的乐曲。不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我们曾数度亲身见证与月亮紧密相关的事物。悠悠离开海墟是在满月之夜,仓卖的音乐盒弹奏了月亮的曲子,死者口袋里藏着吟咏月光的诗。因此我总觉得连悠悠情有独钟偷偷携出的这首乐曲,也是以月色为主题。
乍看之下,上头没有类似谜晶的宝石。但保险起见,最好还是给援野检查。
我关上盒盖,将音乐盒还给悠悠。悠悠把音乐盒收进围裙的口袋里。
“悠悠,关于你的右手……”我盯着悠悠的白色手套看。
“呜?”
“真的是你主动提出的要求?”
悠悠点头。
然而悠悠对于谜晶的存在是一无所知。谜晶是仓卖偷偷摸摸装进她右手里的。
我猜“凶手”的谜晶与音乐盒大概无法分割。据说要是强硬拆除谜晶上附属的物件,谜晶就会损坏。虽然实际上会不会损坏,没试过也说不准,但要是仓卖深信如此,可以想见M悠悠打造镶嵌音乐盒的义肢的目的,原本就是移植谜晶。
说不定悠悠只是被他利用来当谜晶的全新藏身之处。
悠悠将戴着手套的右手高举在眼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那只右手在她眼中,说不定已成了与过去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东西。
“持有谜晶无异于背负罪恶,我是自己刻意做出这个选择。但悠悠跟我不一样。这是他硬塞给你的……即使如此,你还是相信仓卖馆主吗?”
悠悠直直凝视着玻璃泉。她维持像这样沉默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歪起了头。
悠悠也不知道。她心中想必充满迷惘。
过往的曰子算是什么?这只右手意义何在?她又是为谁而歌唱?
到海墟后的四年在悠悠心中,肯定是与末日现实无缘的梦幻生活。然而她也开始察觉,这场梦在满月之夜惊醒。因此她才会回到这座海墟。为了得知真相,也为了面对现实。
“如果谜晶曝光,检阅官又要来抓捕你,你要怎么办?”
听见我的问题,悠悠站起身子,将两只手臂举在眼前。接着她作势殴打空气,将义肢一次又一次地挥舞。
“你要对抗检阅官?”
悠悠露出孩子气的笑容点点头。她既然还能露出这种笑容,或许不需要为她担心。我要保护她,让她维持这种笑容。只是说不定她比我来得坚强多了。
“悠悠,若我们的问题全都解决了……要不要跟我一起旅行?”
“
呜呜?”悠悠转过身子歪起头来。
大楼阴影投射在她身后的玻璃泉,被分解为七彩光辉,在水面摇曳。
“我觉得比起在这里独自歌唱,你应该要为了更多人歌唱。”
悠悠似乎不知该作何回应,便转身背对着我。接着她再次眺望起自己的右手。
玻璃泉沙沙作响地掀起涟漪。
我们真的能平安顺利地回到本土吗?离开这座海墟时,我们是否会再次成为逃犯?
“我也很清楚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所以我想你应该无法立刻决定吧……”我站起身来说道。悠悠伤脑筋地压低的侧脸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因此我继续盯着她看。两双眼不经意对上时,她害臊地笑了。
“差不多该回去了。”
厚重的雪云开始笼罩头顶。冷风吹拂而过,周围的废墟发出嘎吱声。废弃大楼已出现部分坍塌,细碎混凝土片掉落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们仿佛在云的追赶下匆匆离去。
抵达卡利雍馆时,太阳已逐渐西下,户外变得黑暗。
我们逆着离开宅邸时的顺序,利用外墙的突起爬上阳台,从门锁损坏的窗进入。防盗措施实在随便,但反正这里是没有外人居住的海墟,也不成问题。
“援野……你在吗?”
我在收藏室巡了一圈,没见到稷野。大概是因为没有开灯,室内变得相当昏暗。
我与悠悠来到走廊。宅邸静得仿佛没有半个人。没有窗户的地方几乎就跟夜晚一样黑暗。卡利雍馆渐渐显露出与白天别有不同的面貌。
在走廊转角转弯时,我们撞见了时雨。倒霉的是悠悠没注意到从死角现身的他,不小心跟他撞到了。不过就是肩头轻轻擦过,时雨却脸色骤变推开悠悠。悠悠一个不稳跌坐在地上。口袋里的音乐盒顺势掉了出来。
“少挡路,快滚!”时雨怒吼。悠悠立刻起身低头赔罪。
“佣人不准碰我。”时雨神经兮兮地整理散乱的发型,朝悠悠逼近。他见到滚落在脚边的音乐盒,便一脚踩在上头踹飞。四分五裂的木盒碎片散落一地。“给我清理掉。”时雨说完,便匆匆忙忙地消失在走廊另一端。原来这才是那个装模作样的家伙本性吗?还是说有什么事令他心浮气躁?
“悠悠,你还好吗?”我扶起悠悠。悠悠整理好凌乱的裙摆,捡拾散乱的音乐盒。我也跟着帮忙。望着损坏的音乐盒,我心中逐渐涌起对时雨的怒意。
“那个人真凶狠。他平常就是那副德性吗?”
“呜……”悠悠的回应很含糊。
“悠悠没有错。不过就是稍微擦到,哪需要发这么大的飙。天啊,音乐盒都坏成这样了……这先寄放在我这边。我等一下拿去给檀野调查。”我把坏掉的音乐盒收进包包里。悠悠起立,拍拍裙摆。
复野上哪里去了?他应该还在宅邸里。
“去你们帮我们准备的房间看看吧。说不定他在房间里休息。”
我与悠悠查看起两个对门的房间。复野不在任一间里头。
复野剩下的可能去处就只有别手的房间。我想尽可能避免靠近那里。我边想着这件事边在走廊上前进,此时有扇开启的门隙缝中,透出摇曳的灯光。我打开这扇门。房内的桌子上排放着烛台,缴烛的光芒照亮了室内。墙上装设了瓦斯灯一类的洋灯,室内明亮。桌子上还放了装着面包的篮子。
房间深处有个正在橱柜前翻拣的人影。是美雨。
“请问……”
“哇!”美雨吓得跳起来,手上的罐头掉落在地。“又是你?这样吓我很好玩吗?”美雨非常气愤。
“对不起。”我连忙赔罪。“请问你有没有见到扰野?”
“你说那个检阅官弟弟?他刚才一个人跑来我房间。对了,正好就是在你敲我的窗户,把我叫出来以后。”
看来援野在与我们分开以后,就跑去找了美雨。
“你跟援野聊了什么?”
“聊幽灵的事。”
“幽灵……是指你之前跟我说的鬼故事吗?”
传说有个把人分尸以后拿来当音乐盒材料的人,每天晚上都会在卡利雍馆现身。突然之间,我觉得把人做成音乐盒这个点子,跟仓卖提过关于悠悠右手的事有几分相似。
“他问了一些问题,像是幽灵长什么样子,或者什么时候会出现。不过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大部分的问题都无法回答。”
“杠野提过他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没有。”美雨耸肩。援野的确不太可能特地告知她接下来的行程。
“对了,你们饿不饿?出了这种大事,我都还没好好地吃上,顿呢。”
我与悠悠对望一眼。我们也从一大早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但我没什么食欲。
“呜。”
“悠悠要做晚餐吗?不过时雨哥他们吃过没啊?感觉大家现在都好紧绷……”美雨边把从橱柜挑选出来的罐头放在桌上边说。“总觉得大家在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一起吃饭了。”
她也感觉到卡利雍馆与这种生活即将划下句点了。
“其他人都待在哪里?”
“应该还在工作室吧?我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不是很清楚……对了,你去帮我问在工作室里的人要不要吃晚餐。我跟悠悠在这里准备。”
“咦,我一个人去喔?”
“对啊。用不着悠悠陪你去吧?你可是男孩子耶。”
于是我被赶出餐厅,前往工作室。美雨告诉我工作室的所在位置。
我敲过工作室的门以后,悄悄朝里头探看。这是一个跟大厅一样宽敞的房间,里头排放着六张木制的长桌。从天花板垂下的电灯泡,照耀在尚未完成的音乐盒上。看来只有工作室有电,或许某处设有发电机吧。音乐盒原料的木材等材料一并被放置在墙边。
有里坐在椅子上,正在削木材。除了他以外没有别的人在。
“唔,怎么啦。只有你一个人啊。”有里注意到我开口说道。“有什么事?”
“那个……美雨小姐叫我来问你需不需要吃晚餐。”
“已经到这个时间了?有豪华餐点等着我的话,我当然要去。”有里解开束起的长发,搁下挫刀。“检阅官跑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我们分散了。”
“哈哈,你被他抛弃啦?”有里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他不想让你见到检阅局在行使职务吧。”
“什么意思?”
“违规者宁杀勿纵……这就是他们真正的工作。”
“才没有这回事。”我抗议。
“啥?你怎么能这么断定?打从一开始我就搞不清楚你怎么会跟检阅官那么要好。我是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但你应该也知道那些家伙根本不懂人心吧。在那些家伙的眼中,我们看起来搞不好只是会说话的衣柜咧。要是你眼前有个碍事的衣柜,你会怎么办?用嘴巴讲,衣柜当然也不会让开,所以就直接破坏铲除,这就是那些家伙的作法。搞不好下个该惩罚的倒霉鬼已经出炉了呢。”
“复野说过他们不会做这种事。”
“他的话哪能信。”有里不屑地说。
他似乎认为检阅官涉及牧野的死亡,这大概是受到时雨与矢神的影响吧。或许他们就是这么畏惧检阅官。
“你说下个该惩罚的倒霉鬼……你有眉目吗?”
“跟你无关。”有里一脸严肃地说。显然他不打算跟我多提。
“时雨先生与矢神先生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们几个小时前就离开这里了,在房间吧。”
我决定离开工作室,先回一趟餐厅。我打算先跟美雨报告有里要吃饭,再去找时雨等人。但当我回到餐厅时,时雨已经在里头了。在夜晚的灯光照耀下,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时雨正用神经兮兮的语调跟美雨叮咛。我一进入餐厅,时雨就冲过来揪住我。
“你见到矢神了吗?”
我被他抓着前后摇晃,摇头否认。
“你这个瘟神。”
他说完便放手把我甩开。我的背因此撞上了墙壁。有里接在我后头进入餐厅。他露出仿佛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表情,别过脸默默坐上了椅子。接着悠悠从隔壁的厨房露脸。她见到瑟缩在墙边的我,似乎明白大致上发生了什么事,赶到我的身边。
“我不过是问他矢神在哪里,别大惊小怪了。”时雨不耐烦地说。
“问这个的意思是……矢神兄不见了吗?”有里询问。
“不然我问什么。”
有里当然也无法回答时雨的疑问,没能安抚他。美雨等人默不作声,似乎正~心盼望场面能好转起来。
此时门开启了。
所有人以为是矢神,全都转过头去,然而现身的人是复野。
“复野!”我不禁叫了出来。“你去哪了?我找了好久。”
“我在宅邸里调查。”复野简短回应。
“矢神先生好像失踪了。复野见过他吗?”
“没有。”援野只说了这句话,接着一派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就要离开。
“
站住。”时雨叫住援野。援野转过头来,回望着时雨Cr我看这全是检阅局策划的好事吧?”时雨已经懒得对检阅官陪笑脸,一股脑抱怨。“你看,你们检阅官上门,我们这里就灾难连连。不仅牧野遇害,矢神也失踪了……”
他的语气仿佛是矢神真的出事了。说起来时雨为什么又会这么焦虑?
“牧野是被你们做掉的吧?”
“检阅官才不会杀人。”我一这么说,时雨便目露凶光地瞪着我。
“外人少插嘴。”时雨推开我逼近援野。“很不巧,我很清楚检阅官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尤其是人们称为少年检阅官的那些小孩,我听说他们的培训过程塞了许多有关谋杀与暴力的故事进脑子里。他们是接受杀人教育的特殊人种,被检阅局全面洗脑。这洗脑不是把他们洗成检阅官,而是洗成谋杀的菁英。美雨、有里,你们自己想想看。要是检阅官没上门,你们觉得牧野还需要死吗?我是不清楚他们用什么手法杀了牧野,但目的倒是显而易见。检阅官已经决定要消除这整个海墟了。他们的工作就是消除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为了节省检阅的手续,他们要让整座海墟消失。”
时雨激昂的一席话时而点缀着绝妙的停顿,时而加强语气,字字句句都让人听得印象深刻。美雨以及有里一脸不知所措地倾听着时雨的言论。
“这样下去卡利雍馆就要毁了。有里,你无所谓吗?”
“这……可是对方还只是孩子啊。先不提牧野,检阅官又能拿我们怎么办……”有里焦急地说。他似乎无法否定时雨的话,却又不敢违逆检阅官。
“时雨先生,请你冷静一点。”我忍不注开口。“援野他们怎么可能会杀人。”
“你又懂什么!”时雨朝我怒吼。我吓得缩起头。他为自己不禁破口大骂感到羞愧,别开视线抚平散乱的发丝。“总之我想请检阅官说明一下。要是你的说明无法说服我们,未来我们将不会有任何协助。我们还会视情况把你们赶出卡利雍馆。”
他使用的主词是“我们”,似乎想强调居民与检阅官两派人马对立。在这层意义上,他还算冷静,绝对不是气昏头要跟检阅官作对。他大概以为在这座封闭的海墟里,检阅官的规矩也未必全都管用吧。
“你快说啊。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时雨挡在门口,像是要断绝复野的退路。
复野以一如既往的冰冷眼神盯着时雨看。也可能他目光的焦点,其实是时雨身后的门。
此时,那扇门发出声音,猛烈开启了。门把打中了时雨的腰。他发出奇特的呻吟,脚步歪歪扭扭。
“是谁……”时雨扶着腰转身回望。
伊武就站在门的另一端。她身边放着一张空的椅子,紧接在后的人是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主人一刈手。他一副筋疲力竭地跌坐在走廊正中央。
“前辈,你在这边正好。”刈手瞧也不瞧餐厅里的人,见到复野随即开口。“你在忙吗?”
“没有。”
“有件事我得告诉前辈……”
“等等,你给我等等。在轮到你之前,我要先把我的事解决掉。”时雨立刻喊停。“看来检阅官似乎太小看事情严重性了。现在可是出现了失纵人口。还是说在你们看来,矢神失纵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没错,我们并不惊讶。”刈手面无表情地点头。他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时雨感到不满。“嘿咻……”刈手扶着椅背站起身子。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站立的样子。他的双腿仿佛无法完全支撑身体,借由椅子的协助,才勉强能站直。
“我刈手已掌握到矢神的所在处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果然有鬼……”时雨揣惴不安地说道。
“矢神先生在哪里?”我询问。
“我接下来会去找他。”
“咦?”
“我昨天晚上在矢神的鞋子里安装了小型追踪机。在他呼呼大睡的时候偷偷装上去……实际安装的人当然是伊武,因此我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打了呼。追踪机随时都会发出电波,就是我们说的信号机。只要接收器收到它的电波,就会发出讯号声。越是接近追踪机,讯号声的间距越短,声音也越大。”刈手从口袋取出接收器。他打开开关后,讯号声便以漫长的间距响起。
“追踪机跟接收器都是事先从检阅局拿来的……只是接收器坏了,花了一点工夫修理。害得我只好拆开无线电,拔下零件充数。”
看来刈手不是为了好玩解体无线电,而是为了调度需要的零件才动手。
“马上就派上用场了。”刈手将接收器贴在耳边。“听目前的讯号声,矢神毫无疑问出了卡利雍馆……所以接下来我打算去找矢神,想说姑且跟前辈报备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我们在找的东西喔。”
“好,我也一起前往。”
“能跟前辈同行真让人安心不少。”他悠悠哉哉地说。“伊武留在这里监视他们吧。”
“收到。准许个别行动。”
“站住。”时雨说。“也让我们这边的人跟过去吧。我还不信任你们。”
“可以。”
“有里,你去。”
“呃,为什么是我?”有里搔着头发抗议,但马上就放弃挣扎了。“好啦。我会用我这双眼仔细看他们做了什么。这样时雨兄你也能服气了吧?”
“你不行。”刈手干脆地拒绝让有里同行。
“啥,为什么?我都有干劲了。”
“让她跟我们同行。”刈手指定美雨。
“为什么是我?”
刈手没有一一回答问题,但我莫名可以了解他的想法。他大概判断美雨比看时雨脸色的有里更为适任。但也可能刈手在此时下达命令,这个动作本身就具有意义。
“唔,好啊,我去。”
“请问,我也可以跟过去吗?”我明知会被拒绝,仍然主动报名。
“好的,可以。”
我有不好的预感。刈手决不会出于好意答应。但比起无所作为地等待,我更应该跟他们一起去冒险。
“那悠悠……”
“我不会准许她外出。”刈手疲惫地说。“因为她有逃跑的前科,我会叫伊武看好她。”
“呜呜。”悠悠对我回以笑容,像是要告诉我没有关系。
“悠悠,那我出发了。”
我们组成了矢神搜查团,离开卡利雍馆。
现在时刻正好刚过下午六点。
太阳西下,寒冷的夜晚正开始。而海墟之夜又比我所知的任何地方都来得黑暗深沉。幸好刈手有强力手电筒,用压倒性的光亮驱散黑暗。然而拿手电筒是我的工作。刈手双手背在背后,拖着心爱的椅子走,手上没空。接收器由援野带着。我们循着讯号声走进森林。
“你原本就盯上矢神了吗?”援野问。
“不,我起初当然打算监视所有人……但来不及调到追踪机,只准备了一个……要装的话,我原本就打算装在矢神或时雨身上。只是最后我选了比较没有防备的人。”
刈手打从一开始就想在每名居民身上装设追踪机,监视他们是否有可疑行动。只要等待就弄清楚宝物的所在之处。或许这就是他口中被动的作风。
“矢神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复野喃喃说道。
“从接收器修好以后的这一个小时,对方似乎都没有移动。除非他脱掉鞋子行动,不然应该是死了。”
“你说死了……?矢神哥死了?”
两名检阅官没有回答美雨的问题,在黑暗之中勇往直前。美雨紧紧揪着我不肯放手,不知道是害怕检阅官,还是害怕黑暗。总之我仍得继绩高举着手电筒的灯光,驱赶黑暗。
我们远离卡利雍馆,朝西北边坡度较为平缓的森林地带前进。
“这里有什么吗?”我问美雨。
“只有废墟。”
接收器的声音大到连我们也都听见了。看来我们很接近目标。
穿越森林后,海洋的气味瞬间窜入鼻腔。风吹起来有独特的湿黏感。风势从废墟的另一边朝我们吹来。雪片在手电筒的光线中舞动。我害怕在耳边呼啸的风声,领着队伍前进。
依循着讯号声行走,我们最后来到了海滩边。继续走下去就是海了。水平线就像是笼罩在黑幕之中,完全不见踪影。海面依然一片1滔骇浪,波涛虫隆作响。看样子是没办法开船了。我拿着照明朝四方照射,但没见到矢神的影子。
再朝滩线靠近一点,讯号声比刚才更要响亮。
“该不会他沉进海里了……”
“会不会在那栋大楼里?”美雨朝海一指,我将灯光照向那个方位。
那里有个宛如古代巨石人建设的水泥方块横倒在地上。
约有六层楼高的大楼,从海岸朝海洋的方向倒塌。看起来正好是建筑物的基座部分断裂横倒。柱子弯曲的部分透出了宛若血管的生锈钢骨。不知道是因为海水侵蚀,还是地盘下陷或海啸害的,大楼几乎保持原貌横向倒下。倒塌的角度几乎没有歪斜,看上去近乎水平。大楼有部分浸在海中,看起来就像是巨大的防波堤。
援野将接收器朝
向大楼举起。
“肯定就在这栋大楼里。”
“但这里没有入口。”
我拿着灯光照向这栋奇特大楼的角落。不幸的是这栋大楼似乎是正门那面朝地倒塌。面对陆地的那面是基座的水泥,当然也没有入口存在。
我们移动到大楼附近。大楼高大概有十五公尺左右。
“美雨小姐,你知道入口在哪里吗?”听了我的问题,美雨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靠近大楼。之前远远见过几次,但没想过进去里面。”
我们绕去对面碰运气。
对面架着木制的长梯。梯子部分没入海中,看起来随时会被海浪冲走。
“这个可以用吧?”我赶紧将梯子从海里拉出来。梯子约五公尺,吸了水分非常沉重。我与美雨将梯子架在横倒大楼的侧面。然而梯子仅五公尺,构不到巨大防波堤的顶端。
“请借我照明。”刈手从我手中接过手电筒,朝上方照耀。“中间似乎有铁梯架设的墙。把梯子架在那上头,应该就能连起来。”
“难道……要爬上去吗?”美雨惊愕地说。
“我们必须拯救矢神先生。”我说。
“你说拯救……矢神哥到底在这种鬼地方做什么啊。”
“我是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说不定是梯子被风吹倒,害他没办法爬下大楼。”
“原来如此……有道理。”美雨将手按在唇边,抬头向上,大声呼叫矢神。“矢神哥!你在吗?”
她的声音消失在夜空中,化为细雪飘落回我们的身边。没有人回应。拿手电筒朝上方大楼的边缘一照,也没见到人影出现。
“果然只能爬上去确认了……”
“不要啊。我会怕。”
“用不着所有人都上去。”榻野说。“也需要有人在底下等待。这么一来要是梯子自己倒下去,也能有人帮忙重新架好。”
美雨极为乐意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我们在刈手指定的地点架上梯子,即将爬上大楼。
第一个触碰梯子的人是援野。他毫不犹豫地爬上了木制的梯子。美雨在底下支撑梯子,我从地面持续照亮他的手边。一片黑暗之中,他在巨大建筑物的侧面向上攀爬的身影,让人看得提心吊胆,好像随时都会随着雪花一起消散。我的心七上八下,注视着他攀爬的模样。
复野终于爬到最上方,消失在边缘的另一端。我想他现在一定是站在一个宽广的空间,浑身无法动弹。我虽然很想尽快去拯救他,但刈手已抢在我之前爬上了梯子。
然而他才爬了大概一公尺,就立刻折回。接着他坐上放在一旁的椅子。
“我累了……”刈手边叹气边说道,催促我上梯子。
我开着手电筒,插进外套口袋确保光源,爬上了梯子。木制的梯子有一半被海水浸湿,手一抓便感觉到寒意。爬了两公尺,我开始觉得底下就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喑。我尽量不向下看,全心全意反复移动手脚。
爬完了木制的梯子以后,我转向钉在墙上的铁梯。然而这段铁梯看起来仅是某个人用手工制作的道具所装设的梯状设施,说不上安全牢靠。我下定决心爬起了铁梯。空手抓着铁梯实在冰冷无比,我的手指甚至开始作痛。
“克里斯,你还好吗?”
美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遥远的世界。我现在的所在处,与她现在的所在处,仿佛有某种决定性差异。这或许都要怪逐渐增强的雪势。现在的雪已经大到足以掩盖在我们之间拓展的黑暗。白色结晶刺激着指尖。我有好几次脚滑,心里冷汗直流。
援野的身影逐渐从上方映入眼帘。
只差一点。我使尽全力爬上了最后两阶。原本还以为援野会拉我上去,但当然没有这回事……他就像是一只爬得太高无处可去的猫,定在原地。
“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扰野说完,朝四周放眼一望。我们正站在朝海洋延伸的雪白平面上。这里仿佛是切成四方形的天国雪原。说不定死后世界的入口就是种感觉。有几分恐怖,也有几分神圣。
我们的脚边一片平坦,没有任何遮蔽物。在一整面白雪中,有些像坑洞一样四处散落的黑色洞孔。大概是窗户吧。
我们靠近其中一个洞孔,朝里头探看。洞孔深度约有二、三公尺左右。由于大楼处于水平横躺的状态,屋内原本的地板与天花板成了左右的墙壁,原本只是部分隔间的墙壁成了底部。我们现在正处于从房间的侧边向下看的状态,就像是在窥探着重力失常的世界。
底部有一扇打开的门。门的彼端则有黑暗的深渊回望着我们。
“矢神先生就是透过这里进入大楼的吗?”
“不,这里没有可供站立的地方,无法拿来当出入口。”
在这个高度下,轻盈的人大概还能跳到底部。然而只有在不打算回到地面上时,才能采取这个方案。屋内没见到用来向下移动的梯子或绳索。
我们也调查了其他的窗户。有几扇窗是封死的强化玻璃窗,因此无法打破窗户阅入。有几扇已经破掉的窗子,则是基于深度的考量不适合用来当出入口。
我们朝海的方向前进,也就是往大楼的楼上走。从一楼到二楼……我们沿着大楼的侧面逐步向上。
接收器的讯号声越来越响亮。
“接近了。”复野仔细聆听混杂在风声中的讯号声。
好不容易,我们在四楼找到了适合进入的窗子。
房间不算大,因此深度不深。这房间以前大概放置物柜,斜向倾倒的细长置物柜正好可供踩踏,为我们打造了通往底下的道路。
“下去吧。”杠野说完便跳进洞里。我处在洞口的边缘将照明照相室内,继续照射他的脚边。旁边有一扇门。门自然也是斜躺的状态,铰链安装在门的上方,因此必须向上推开门。复野推开门朝里头探看。
“应该能走。”复野返回告诉我。“我去里面看看。”
“等等,我也去。”我告诉待在下方的复野。
“克里斯留在这里。要是我没回来,你就跟刈手报告。”
“好、好吧。我知道了。援野,灯给你。”
我朝复野丢下手电筒。他接过手电筒后,立刻消失在门的另一端。他不经意留下的话语,在我耳里听来实在不吉利到了极点。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从背上的包包拿出自己的手电筒,盼望着援野回来,持续照射洞窟的底部。然而他迟迟没有返回。在这个异常的迷宫里迷路了,可能再也无法回来。说那扇门通往我们陌生的世界,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站身子,朝上方的楼层前进。
五楼整层楼似乎都是玻璃帷幕,没有可以踩踏的外壁。以前大概是观景用的楼层。
我朝左右张望,所有的玻璃都已破损,掉落到底下。在我眼前只有名为五楼的深谷绵延。我站在深谷的边缘,拿着手电筒向谷底一照。这里看起来是个宽敞的厅堂,没有隔间。地板上有尚未完工的柜台,从前这里大概是景观餐厅,或是视野很好的办公室吧。但由于这里是没有隔间的宽广楼层,自然也没有攀扶的地方,找不到能用来进入大楼内的脚踏处。
这里深度约有十公尺。雪花在手电筒的灯光之中纷飞,谷底也有雪片持续飘落。
深谷的宽度大概有两公尺半左右。要是在助跑后奋力一跳,或许连我也能跨过去。但深谷的另一端也未必有我们要找的东西,没有冒险的意义。
深谷直直朝左右延伸到尽头,没有前往六楼的道路。支撑着四边的大楼基柱惨遭破坏,仅能见到纤细的钢骨坦露在外。那副景象就像是通往六楼的道路被人刻意切断似的。
谷底传来声响。
我猛然将灯光照向声音作响的方向。底部的门自己弹开,复野从中探头出来。
“援野!”我呼叫他。他注意到我,朝我的方向仰望。接着他环视周围。当我配合他的视线移动照明时,鲜明的红色不经意阅入视野中。那是在谷底接近中央的地方。
“看那边!”我把光照向那个地方。
有许多小型的板状物体散乱在地,在它们的掩盖之下,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躺卧在地。是矢神。他的额头被血染成一片红。
“扰野,找到矢神先生了!”
复野点头从门爬上来,朝矢神靠近。这段期间,矢神一动也不动。
复野终于来到矢神身边,在他旁边蹲下。
“他死了吗?”我对着谷底询问。我投向谷底的照明,就像是聚光灯似地照在他们身上。雪在光芒之中闪闪发亮。
“他没有呼吸,已经死了。”说完后他仿佛就对矢神失去兴趣似地,调查起周围。他拿起一个掉落在脚边的东西,仔细观看。
“克里斯。”他抬头看向我。“麻烦你去跟刈手报告,说发现大量书籍……”
“什么?”
看来他手上的东西就是书籍。说不定矢神身边散乱的小型板状物体全都是书籍。可是为什么矢神会在书籍的掩盖之下丧命(图4)?
“书籍就由我带回去运到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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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那边要怎么回去??”
“我可以走过来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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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快回来吧。”
我再次俯视这幕超乎现实的景象,不禁感到害怕,缩起了脖子。
我回到梯子那里,朝下呼叫刈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美雨代替刈手大声回道。看来我的声音传得过去,但我没听见刈手的声音。
这样下去根本无法说上话,我决定爬下梯子。结束了漫长无比的垂直移动,我终于再度踏上大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前辈呢?”刈手劈头就问这个问题。他将椅子横放在地靠在上头,把手臂架在椅背上,又把下巴搁上去。他还叫美雨帮他撑伞,却只给自己遮雪。他是什么时候变出这把伞的?
“扰野还在大楼里。”
“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你是指哪一边?”我不知怎么回答。“矢神先生是找到了。但……他似乎过世了。”
“怎么会?”美雨以??抖的声音说道,一脸泫然欲泣地当场蹲下身子。刈手则若无其事地抢走美雨手中的伞,只给自己撑。
“矢神先生倒卧的五楼房间,发现了许多书籍。稷野现在正在带回来。”
“这样啊。”刈手仅以平时昏昏欲睡的口吻说了这句话。
“你不去帮忙榻野吗?”
“交给前辈就没问题了。”
“那我去帮忙。”我正要爬上梯子,就被刈手阻止。
“既然发现了必须销毁的书籍,这栋大楼便已纳入检阅局的管辖。一般民众请不要靠近。你们可以回去了。”
“可是复野一个人弄很耗时。”
“……也有道理。等他太累人了。”刈手悠哉地说。“前辈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
“复野只要一来到室外就会无法动弹。最好要有人陪着他。”
“啊,你说得对。我记得前辈的条件就是这个嘛。”
刈手把伞塞给我,这才从椅子上起身,踏上了梯子。
“椅子交给你。还有,请你从地上照亮梯子。”
我照他的指示,将灯光照向梯子。刈手缓缓爬上梯子。他纤细桥小的手抓着梯子的模样,让人看了有些心痛。对他来说这一阶阶的梯子,想必就像一条险峻的道路。
美雨将手拍在我的肩头。
“你要在这里看着吗?”
“对。”
“那这里就交给克里斯了。帮忙看看他们在做什么。我先回宅邸把这件事告诉大家。”
“你不拿手电筒没问题吗?”
“我这里还有个小的手电筒。”
美雨打开笔灯,朝废墟的方向离去。
让她独自返回真的好吗?如今死亡不知道会降临在谁身上。我想起矢神的死相,不禁浑身发抖。他怎么会死在大楼里头?难道他是杀害牧野的凶手所杀害?还是单纯的意外?
我环视四周。这里也只剩我一个人了。总觉得雪花纷飞的黑夜彼端仿佛有人正屏着呼吸潜伏,害得我又打起颤来。我躲进附近的废弃大楼避难,顺道避寒。我带着刈手的椅子进入废墟,在一片黑暗之中眺望着隐约可见的大楼。
不久后大楼上方冒出了微弱的火光。
从我待的地方顶多能见到冒出的火光尖端,以及周围被微微照亮的雪。他们应该是在放火焚烧带回来的书籍。我一方面庆幸自己不需要近距离目击这个场景,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应该亲眼见到杠野点火的那一瞬间。在那红灼灼的火团旁边,就站着远比摇曳的烈焰更为娇小的少年们。我是否也该待在他们身边?我不知道。然而他们将鹅毛大雪染成红色的火焰,就像只有一晚寿命的灯塔照耀着天寒地冻的世界,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火焰也开始逐渐减弱,我决定回到原本的位置。过了一阵子,小小的人影爬下了梯子。我一边按着梯子以防倒塌,”边拿灯光照射他们的手边。首先下来的人是复野。他的头发与肩膀都被雪染成白色。他看上去不算疲倦,但莫名散发出难以亲近的感觉。
“结束了吗?”
援野点头,拍掉衣服上的雪。
接着刈手也爬下梯子。刈手看起来累坏了,他一脸铁青,手指也在颤抖。要一个光是站立就会精疲力竭的孩子,在雪中爬着梯子上上下下好几公尺,实在是难为他了。
“我没力了。”
刈手当场跌坐在地。我连忙把椅子推给他,他便紧紧抓着椅子靠在上头。随后他闭上眼睛,一副随时都会陷入昏睡的模样。
“刈手,你走得动吗?”听见扰野的疑问,刈手虚弱地摇摇头。
“只能背他回去了。”复野拍掉堆在刈手头上的雪。“克里斯,把刈手扛到我背上吧。”
“复野你没问题吗?”
椟野点头,在原地蹲下。我把刈手的身体从椅子拉开,让他靠在杠野的背上。就体格来看,刈手也只能交给复野了。相对地刈手的椅子则交给我带回。
“找到谜晶了吗?”我在回程询问援野。
“我找的范围没见到。”
谜晶仍尚未寻获。
但我感觉隐藏在海墟里的真相,正一点一滴被揭穿。首先找到的是书籍的!页。接下来是许多书本,而死者还被一堆书籍盖住。
矢神当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脑中浮现恐怖的想像,行走在黑暗的雪道上。
回到卡利雍馆,美雨与悠悠在玄关等待我们。
“大家都聚在餐厅里。”
我们一起移动到餐厅。卡利雍馆的所有居民,全都坐在位子上。
坐在白色餐桌最深处的人,是宅邸的主人仓卖。透过烛台的照明,能见到他脸上仿佛永远无法抚平的深沉皱纹。坐在离他最近的位子的人是时雨。但他抱着头,脸低得几乎都要贴到桌子上,我没能看清楚他的表情。他的旁边坐着有里,仍是f那副从容的态度,一脸事不关己。他们的对面坐着美雨与悠悠。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好,我松了一口气。
“前辈,可以了。”
援野在暖炉附近把刈手放下来。微弱的火焰在暖炉里细细燃烧。他瘫坐在暖炉前,霸占了火。椅子还给刈手后,他一如往常地靠在椅面上,满意地阖上眼。看来精神恢复不少。
伊武在此之前都站在餐厅的角落监视所有人,现在回到了刈手身边她的专属位置。
目前待在这个海墟里的全体人员,全都聚集在这间餐厅里。
首先发问的人是美雨。
“矢神真的死了吗?”
复野点头。他透过烛火形成的影子,在背后的墙上剧烈晃动。
“死亡时间应该是距今三、四个小时前。死因无法判断,不过他全身受到猛烈撞击,有数处骨折。从现场状况来判断,他应该是从窗边跌落,摔到谷底。”
听见从窗边跌落,一般人大概会想像是掉到户外的地面上。但矢神是掉进了横倒大楼形成的深谷,也就是崩塌的五楼底部而死。
“头部有两处殴打的伤痕。一个是旧的,一个是新的。旧的伤痕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伤,跟这次案件没关。新的伤痕研判是致命伤。从现场血迹来看,他就是摔在那个地方撞到头。”
“也就是说。”仓卖以宛如庄严钟声般的低沉嗓音说道。“矢神是滑了一跤摔死的吧。”
“所以是……意外吗?”有里喃喃说道。当死亡超越理解的时候,人们常常会将死亡归结到意外或灾害上头。
“我不这么觉得。这是因为——”复野双手插进口袋,头缩在围巾里。“这次尸体旁边也有一页诗集掉在地上。”
复野从一边的口袋取出折起来的纸。上头几乎没写任何东西,只小小地印了一行疑似书名的外国语言。
“《献给月亮的诗》——跟牧野那时是不同作者的书。相对应的诗集也掉在尸体旁边。这肯定是有人从书上撕下书页,放在旁边。”
复野将纸随手放置在餐桌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美雨怯生生地询问。
“凶手刻意拿月之诗陪衬在尸体旁。”
“所以是连续杀人案是吧……前辈。”刈手装模作样地插嘴。
听见连续杀人案一词,卡利雍馆的居民们都倒吸了一口气。他们当然无法接受这个结论。“伊武,把那东西拿过来。”
伊武在刈手的命令下,捡起丢在桌上的诗集一页。她把书页交给别手。刘手看都不看,就把纸张丢进暖炉里。
“好了,我想知情人士最好趁现在自行出面。”刈手瘫坐在地上说道。
他大概看不见坐在餐桌另一端的仓卖跟时雨等人。即使如此,他稚嫩而悠哉的声音仍具有控制性的威力,他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互相试探的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到头来还是没有人开口。
“既然是谋杀案,矢神先生是不是被某个人推下去的?”我问。但在那个空无一物的横倒大楼上,应该很难在矢神不知不觉的状况下接近他。在我想像得到的可能性里,就只能跟他一起爬上大楼,趁他不注意时出手推落……
“透过四楼的窗户进入大楼,穿越横倒的楼梯与走廊后,即可来到尸体所在的五楼谷底。但如果在别的地方杀害矢神背着尸体,应该很难移动到那座谷底。凶手也不方便把尸体带走,因此就留在原地。”
“凶手也可以在谷底等矢神,直接在现场杀害他吧?”
“若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尸体的状态了。那具尸体显然就是呈现摔死的状态。”
杀害体格雄壮的男人,采用从高处将他推落的手法的确合情合理。要是持刀或钝器袭击可能会被反击,要弄到足以杀害他的毒药也是困难的差事。
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有办法把他推落深谷?除了非常亲密的对象以外,矢神不可能在那座深谷的边缘背对着凶手。
“有人跟矢神一起去了案发现场的大楼吗?”复野问道。毫不意外,没有人回答。
“说说你们在距今四小时之前,分别待在什么地方。”
“你这是在怀疑我们的意思吗?”有里惶恐地询问。“怀疑这里的某个人杀了矢神……”
“我们可是被禁止外出了。你们检阅官自己下的令。”时雨抬起头,以走投无路的失控语调说道。“要是打破禁令,可想而知你们会说出什么话。你居然还认为我们会特地跑到遥远海岸的大楼,就为了杀害矢神?”
他的抗议很有道理,但复野与刈手没理会他。
“我问你的问题,就只有你在哪里做什么。”扰野说。
“我在房里休息。”仓卖表示。“各位也回答他吧。”
“我一直待在工作室。时雨兄与矢神兄一起出去以后都还留着……”
时雨打断有里的话语,接着说下去。“我在正午过后跟矢神分手,回到自己房间工作。”
到头来,仓卖、时雨与有里三个人没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
“距今四小时前,不就是他来我房间那段时间吗?”美雨指着槟野说道。复野点头肯定。据说他去找美雨询问幽灵的事情。这样两人就算是有了不在场证明。
他们见面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我与悠悠待在玻璃泉的时刻。我与悠悠可以为彼此的不在场证明背书,但在别人眼里看来,我们或许是偷偷外出、最为可疑的两个人。
“悠悠,你呢?”有里尖锐地问起。
“呜呜……”
“悠悠跟我在~起。”我连忙回答。
“啥?你们待在哪里?”
“待在……那个有许多音乐盒的房间。”
没有人继续追问下去。我松了一口气,与悠悠交换了一个充满秘密的眼神。悠悠不安地抱着手臂。知道我们偷偷跑出去的援野没特别说什么。
“你们自己呢?”仓卖起立,低头俯视援野。“既然你们也身处同一间宅邸、同一座海墟,我想你们也该受到同样的怀疑。你说呢?”
“我在房间制作接收器。伊武一直陪在我身边。”出乎意料地,刈手坦率回答。“好了,这下我们掌握到所有人的行动了……但没有人是凶手。”
“果然是幽灵……这座宅邸有幽灵!”美雨突然叫出声来。
“居然在尸体旁附上诗集,这幽灵真是别出心裁。”刈手面不改色地嘲讽。“要是真有幽灵存在,我真想见见他。”
“幽灵一定就躲在宅邸的某处……”
“美雨。”仓卖出声安抚。“这里没有幽灵。我在这里住最久,我说的不会错。这里没有幽灵。”
然而美雨似乎依然完全不相信仓卖的话。她看起来大受惊吓,仿佛随时会踢开椅子飞奔到别的地方。仓卖走近美雨,轻轻将手搁在她的肩头上。美雨感受到安慰,冷静下来。
“那么,话都说完了,我差不多该回房了。可以吧?”仓卖道。复野与刈手都没有阻止他。
仓卖离开房间的时候,特地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低语。
“异国少年,你都看入眼里了吗?”
“什么?”我惊讶地回望仓卖。“你说……看什么?”
“看这一切。”仓卖凝视着我的双眼,将他的脸凑近。“你的双眼、你的话语,还有你的心,想必会全程见证这一切。无论是你的眼'你的话语或你的心,你绝不能背弃它们。”仓卖说完,便离开房间。
我不懂他留下的话语是什么意思。
主人离去的餐厅突然之间昏暗起来。有两根蜡烛好巧不巧地烧到尽头,同时熄灭了。烛台上还留着几根蜡烛。
“牧野跟矢神怎么会遇害……”有里抱住自己的头。“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些杀人案只是个恶劣的玩笑吧?我们里头怎么可能有杀人凶手?如果矢神兄他们不是死于不幸的意外……就是被你们检阅官处死吧?如果是这样,拜托你们就直说吧。我们会乖乖听话的。”
然而复野与刈手似乎无意回答他的问题。
“据我的调查,被撕破的诗集共有三本。一本的书名与放进牧野尸体口袋里的书页一致。另一本则与掉落在矢神身旁的书页一致。”扰野说道。
“剩下那本呢?”
“剩下那本的原书还在,但现场找不到被撕下的书页。大概是凶手拿走了。”
“这也就是说……”
“第三名死者身边很可能会陪糖着第三个月亮。”
对于复野不吉利的宣告,我们不禁陷入沉默。
“杀害两人的凶手疑似是清楚卡利雍馆秘密的人。这个人应该也与被害者共享秘密。你们若是有所隐瞒,趁现在告白才是明智之举。”复野向所有人宣告。
想当然耳没有任何人回应。哪有人敢在检阅官面前坦承关于书籍的秘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有里竟然硬着头皮举手了。
“我招。”
“有里I?你!”原本失魂落魄的时雨猛然打断有里。
“时雨兄,再瞒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两个都死了。”
“你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不,这跟我无关。我只是刚刚才想起你们的秘密。”
“你这叛徒!”时雨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你要去哪里?”刈手抬头看着他问道。
“去哪里是我的自由吧。”
“时雨兄,你想逃跑吗?”有里对着他的背影呼喊。“一切全都完了,你就死心吧。”
“才没完!”他用力关上门,朝走廊从房间离开。
“真没办法。”有里缓缓摆头。“那就让我招出一切吧。”
有里从怀中取出烟斗,用火柴灵巧点燃。他大大吐一口烟,这静下心娓娓道来。
“其实时雨兄跟矢神兄从以前就偷偷收藏着书籍。他们曾经让我见过一次。书被他们藏在倒塌的大楼里。”
“你知情不报?”扰野追究起来。
“我也说了,我刚刚才想起来。”有里说得理直气壮。复野没继续过问这件事。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据我所知只剩牧野。他可是拼命想跟时雨兄与矢神兄分一一。把书籍拿去黑市交易,可以大赚一笔。悠悠成为佣人那段时间他们不卖书了,但之前他们和商船那些人做过不少交易。”
走私书籍——我确实听过这档事,没想到会在这里实际发生。
“仓卖知道这件事吗?”
“我哪会知道馆主他知道什么,又不知道什么。”有里陷入自暴自弃,语气放肆起来。“我只进去过那栋大楼一次。他们把书藏在那栋大楼的六楼。他们相信放那里绝对不会被抓包,也不会有人靠近。”
“六楼?”
“对,是六楼。”
“但书掉在五楼。”
“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书有几本?”
“我看到的当时大概有四十本吧。”
“我找到的~共有二十五本。”
“这数量应该还说得过去吧。毕竟我知道的是五年前的情况。”
“为什么会把书藏在六楼?”
“因为六楼适合。五楼那层是玻璃帷幕,他们认为把玻璃全都打破让那边过不去的话,没有人能靠近六楼。”
“那他们又要怎么穿越那座深谷?”
“他们架了一座桥。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那边应该有一座木板搭成的桥吧。”
“不,那里没有这种东西。”
“没有?怪了……”有里歪起头。“我去参观的时候,搭了一座有模有样的桥。说是这么说,也就只是脱不了手工感的普通木板罢了。他们把桥藏在四楼,需要的时候就把桥架在深谷上通过。但当我去参观时,他们说桥直接搭着不再移动了。大概是搬来搬去太麻烦了吧。毕竟在此之前都没有检阅官来过嘛。不管他们再怎么谨慎,也没办法持续一开始的谨慎。”
“援野,我问你。”我说。“你是从四楼的窗户进入大楼,移动到五楼的吧。没办法走那条路移动到六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