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战王的使者 第二章 悚惧的胎动

1

能俯望海洋的公寓其中一室。沐浴着窗边流泻进来的晨曦,晓古城醒了。

“古城哥!哎唷,古城哥!”

代替闹钟在耳边响起的,是凪沙比平常尖锐五成的嗓音。

早就换好制服的她硬是拉开古城房里的窗帘,再从因为阳光直射而想落荒逃跑的古城身上一把抢去毯子。

“天亮啰,起床了啦。会迟到喔。你的早餐要怎么办?啊,你又自己把闹钟关掉了。课本有没有带齐?作业呢?衣服也脱了乱丢……咦?这什么啊!这套晚礼服怎么会烧焦?”

“抱歉,凪沙……再一让我睡二十秒就好。”

古城趴着把脸埋进枕头里,低喃的声音既沙哑又靠不住。

结束和迪米特列·瓦特拉的会面,古城他们回到家是深夜三点过后。无论怎么想,睡眠都不会足够。而晚礼服烧焦当然是瓦特拉的攻击所致,那也使疲劳雪上加霜。

“古城哥,我刚才就说过了不是吗?哎唷,真的迟到我也不管你喔。”

听得见凪沙死心地发出叹息,然后走出房间的动静。

用抢回来的毯子盖住头,古城松了一口气。听着妹妹脚步声远离,他在脑袋里昏昏沉沉回想起来的,是昨晚与瓦特拉的对话内容。

“——刚才的气息是‘狮子之黄金’呢……哦——没想到特地来确认普通人类吞了第四真祖的传言,倒也没有白走一遭。”

忽然就对古城出手攻击,战王领域的贵族话里却不显愧疚。

游船“深洋之墓”广阔的上层甲板。任夜风抚弄大衣下摆,他面带愉悦地笑着。

“……你知道‘狮子之黄金’……?”

古城困惑地瞪着瓦特拉那副甚至显得纯真的笑容。

尽管外表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是如假包换的“旧世代”吸血鬼。他们是活得比外貌所能想像的时间还要长上好几倍的怪物。理所当然的,他拥有的记忆份量遥遥凌驾于古城。

瓦特拉应当拥有许多古城不了解的知识,而这一点在关于第四真祖——意即与古城本身相关的知识这方面,恐怕也不例外。

“它是‘焰光夜伯’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的第五号眷兽吧。听说是个难以管控的凶暴家伙,但你成功驯服它了不是吗?看来灵媒的血十分令它满意呢。”

听着瓦特拉淡淡道来,古城不吭声地皱起脸。上一代的第四真祖,“焰光夜伯”奥萝菈·弗洛雷斯缇纳——这个词的字音会搅乱古城心灵,造成难以忍受的头痛。

对于过去应该在某处见过面的她,古城只能回想起片段。宛如诅咒的牢固封印夺走了他的记忆。

“你和奥萝菈……是什么关系?”

古城一边忍着原因不明的剧烈头痛一边问道。

瓦特拉作戏般将手掌凑在自己胸口,面带怀念地眯起眼睛。

“我一开始没说吗?我爱着她,发誓会对她付出永恒的爱。”

“发誓爱她……等等,你不是第一真祖的眷族吗?”

“是啊。不过我们的真祖是不太会介意这种事的吸血鬼。”

瓦特拉说完笑着露出白色的犬齿。

“重要的是‘血’强大就好,与先祖是谁无关,强大的血族才会存活下来。吸血鬼就是这种生物吧?因此何不让我们卿卿我我地谈情说爱呢?晓古城?”

“慢着慢着慢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古城连忙制止瓦特拉靠近。

“嗯?”

“你发誓要爱的不是奥萝菈吗!”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是你将她吞下的吧?”

“唔!”瓦特拉平淡抛来的语句,让古城倒抽一口气。

古城没有那一晚的记忆,他想不起发生过什么。可是,直到数个月前还是普通人的他正是以那时为界,将名为第四真祖的吸血鬼之力纳入手里。

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古城曾将真祖吞食入腹。他藉由捕食与上一代的第四真祖融合,进而夺取其存在及能力。

原为人类的古城吃了吸血鬼——光想像就令人深恶痛绝的景象。

然而瓦特拉的话音里却听不出怪罪古城之意。他反而对古城倍加赞赏似的微笑,还用舌头舔舐扬起的嘴角。

“——所以,我会对继承了她的‘血’的你奉上爱情。身为发誓要永远爱她的人,我这么做不是理所当然吗?”

“我就是在说你这理论有毛病!血脉相同你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吗?”

“当然是这样啊。你继承了第四真祖之力,代表她认同你。和那比起来,我们都身为男性这一点根本只是细枝末节。”

“哪里细枝末节了?那才是要紧的问题。还有,你舌头不要那样动!”

古城朝挑逗似的探出舌尖的贵族青年破口大骂。

于是,雪菜将步步后退的古城推开,提着乐器盒来到前头。

“奥尔迪亚鲁公——容我向你请教。”

意外的搅局者出现,让瓦特拉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在这之前,他对雪菜的存在好像看得比小石头还不如。

“你是?”

“狮子王机关的剑巫,我叫姬柊雪菜。今晚是以第四真祖的监视者身分登门拜访。”

“哦……原来如此。你是纱矢华小姐的同袍啊。”

对于恭敬报上名号的雪菜,瓦特拉显得兴致缺缺,低头说道:

“话说古城身上有股气味和你的血相同……该不会你就是‘狮子之黄金’的灵媒?”

“……唔!”

瓦特拉意外点破事实,雪菜不由自主地愣住了。

表情因而冻结这一点,古城也一样。古城从上一代第四真祖继承而来的眷兽共有十二匹,但它们到现在还没有认古城为主,目前无法操控的危险状态仍延续着。

在这当中,“狮子之黄金”是古城唯一成功驯服的眷兽。经过错综曲折的风波,到最后古城靠着吸雪菜的血才总算掌握自己拥有的一匹眷兽。当然他吸身为监视者的雪菜的血,并不是能随便告诉他人的事——

“血的气味……等等,你连那种细节都分得出来吗……!”

古城深受动摇。他感觉到背后扎上来的视线,用不着回头就能知道原因。是煌坂纱矢华正用充满憎恨的目光瞪着他。

席卷而来的凄厉杀气让南城背脊发冷。纱矢华自称诅咒及暗杀的专家,既然有这等杀气,感觉她要咒杀一两个人确实轻而易举。

“没有,那是胡扯的。我只是想问问看而已。”

仿佛享受着古城等人的动摇,瓦特拉一脸满足地笑了。

“哎,但既然你身为‘血之伴侣’的候补,对我来说就是情敌了。为表示敬意,我特别接受你发问。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呢?”

“你从前提就有很多地方弄错了吧?她不是什么候补,也不是什么情敌!”

古城尽责地反驳,充耳不问的瓦特拉却当耳边风。

雪菜沉沉叹息,然后表情严肃地直直望向瓦特拉。

“请告诉我,你造访弦神市的用意。像这样和第四真祖结下不正经的情缘,就是你的目的吗?”

面对雪菜指责般的发言,瓦特拉不改笑容。他反而愉快地挑起眉说:

“啊,对喔。我都忘了,另外还有正事。当然你所说的也包含在内就是了。”

“结果还是包含在内喔?”

古城厌烦地嘀咕。雪菜则散发攻击性气息,并且威吓般瞪向瓦特拉问:

“所谓的正事是……?”

“来拜个码面啊。既然这块魔族特区是第四真祖的领地,我打算先问候一声。因为说不定会演变成带给你们麻烦的状况。”

瓦特拉如此说着,优雅地弹响手指。这声音成了信号,大批的佣人从船里鱼贯现身。他们推来的餐车上满载一盘盘料理,菜色之豪华丰盛,几乎让派对会场提供的餐点显得寒酸。

“——你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

雪菜对端出的料玾毫不理睬,又如此问道。

瓦特拉没规矩地捏起一片生火腿,笑着说:

“古城,你听过克里斯多福·贞德修这名字吗?”

“没有。那是谁?”

貌似瓦特拉领班的男子朝摇头的古城递来酒杯。由于自己未成年,古城脱口就要拒绝,但看到男子的脸他便放弃了。对方的举止虽然沉静宙知性,却是个长相凶悍,具备强烈威严的老人。留在脸颊上的大块旧伤痕,令人联想其轰轰烈烈的人生。

瓦特拉同样从领班手里接下酒杯,然后在古城面前举起示意“干杯”。虽然令人不甘心,但那一幕实在有模有样。

“他是战王领域出身的退役军人,在欧洲算小有名气的恐怖分子。过去曾为激进团体‘黑死皇派’的干部,而且大约十年前,他在布拉格国立剧院占领事件中,还造成四百名以上的民众死伤。”

“我听过黑死皇派的名字。不过,那不是好几年前就已经瓦解了吗?记得是因为指导者遇刺——”

古城想起隐约有印象的旧新闻。就连当时还是小学生的他都会记得,照理说应该是相当重大的

事件才对。

“没错,那是我杀的。虽然是个特技有点棘手的兽人老头。”

瓦特拉一边以酒杯就饮一边悠然笑着回答。方城默默凝视眼前的贵族青年。事到如今他才深切体会到,这名貌似轻浮的男子属于世界级的重要人物。

“而贾德修就是那群黑死皇派中芍活下来的人。精确来讲,黑死皇派的残党其实已经聘了他担任新指导者。那些人聘了以恐怖分子而言,曾留下丰功伟业的贾德修。”

“等一下,你来弦神岛的理由,和那个叫贾德修的男人有关吗?”

忽然有不祥的顶感,古城问道。瓦特拉则佩服地点头回答:

“你这么机灵就好说话了,古城。正是如此。有情资指出,贾德修带着黑死皇派的部下潜入这座岛屿了。”

“……为什么欧洲的激进分子要特地跑来这座岛?”

“谁知道呢……倒真不懂他们在想什么。”

贵族青年装蒜的态度让古城焦躁得咬牙切齿。原本默默看着他们对谈的纱矢华,忽然用公务性质的语气告诉古城:

“黑死皇派是具歧视观念的兽人优势主义者。他们的目的在于彻底毁弃圣域条约,还有从第一真祖手中夺走战王领域的支配权。”

你连这也不懂?面对她这般话中有话的冷冷态度,古城忍不住气闷地说:

“那就跟这座岛更没关系了,不是吗?”

“不,学长。你想错了。”

雪菜小声地纠正古城。对对对——如此附和的瓦特拉也使坏似的眯起一边眼睛。

“弦神岛是魔族特区——成立于圣域条约下的城市。他们在这座城市里起事,具有意义。虽然那只是自我满足,想让世人留下黑死皇派依旧健在的印象就是了。”

“什……”

那样自作主张哪有道理啊?古城如此低声埋怨。

“话是这么说,设有魔族特区的国家并不只日本。他们会来弦神岛,应该想成还有其他理由才妥当。”

“其他……还有什么理由?”

“那我可不知道喔。”

瓦特拉草率摇头,跟着又用兴奋得古怪的语气说:

“这个嘛,要说我所能想到的,会不会就是为了将打倒真祖的手段弄到手呢?毕竟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弑杀第一真祖啊。”

“……你这样也无所谓喔?”

古城一脸傻眼地叹气。

所谓真祖,是最为古老、力量也最为强大的吸血鬼。而黑死皇派要弄到打倒真祖的手段,就表示他们的存在将对其他所有吸血鬼造成威胁。照道理来说,瓦特拉的处境也同样危险。然而——

“我并不在意……那位真祖大概会这么说吧。我也有我的立场,所以没办法那么说。”

瓦特拉摊开双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然后若有所思地流露出笑意。

雪菜正经八百地瞪着让人捉摸不清的贵族青年间:

“你有意暗杀克里斯多福·贾德修?”

“哪的话,我不会做那种麻烦事。根本来说,我的眷兽们不适合那种精密作业。要将整座城市烧掉,它们倒是很擅长。”

瓦特拉身段滑溜地将雪菜的质问应付过去。得意什么啊?古城暗自在心里如此慨叹。不过吸血鬼的眷兽并不适用于对个人进行精密攻击,这是事实。既然瓦特拉无意和恐怖分子交手,暂且就可以安心了。当古城正要伸手抚胸时——

“不过啊,假如是贾德修主动找上门来想杀我,就不能不应战了吧?这叫作行使自卫权,对不对?”

像是在嘲笑心里松懈的古城,瓦特拉如此向他征求附和。

直到这时,古城总算也明白他的目的了。

瓦特拉曾杀害名为“黑死皇派”的激进团体指导者,说来他就是对方的仇敌。黑死皇派的那些残党八成仍苦苦守候着对瓦特拉寻仇的机会。

万一贾德修真的获得了弑杀真祖的力量,他就会头一个找上瓦特拉。而那正是瓦特拉的用意所在。

“你来弦神岛,目的就是要挑衅恐怖分子,将他们引出来吗?会选择搭这艘醒目得乱七八糟的船,同样是为了——”

“不不不……要说的话,来见心爱的你才是目的。”

瓦特拉说着死缠烂打地对古城抛媚眼。古城则放声大吼:

“现在哪是开玩笑的时候啊?要打仗,你就回自己的领地去打,别给其他国家的城市惹麻烦!”

“我当然也这么希望啊。只要这座城市的攻魔官们能逮到贾德修,那就没话说了。可以省事是最棒的。虽然,这也要他们能逮到贾德修就是了。”

瓦特拉无奈耸肩,十足夸张地发出叹息。接着,他对古城摆出美得令人心颤的笑容。

“但是,听命于我的九匹眷兽——这些家伙要是看身为宿主的我遭遇危险,可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它们会毫不在乎地闹到轰沉这座岛的地步喔。所以,我才打算先向你赔罪。”

“什……”

古城这回真的哑口无言了。

瓦特拉表示有意让弦神岛沉没。为了收拾来向他索命、顶多只有几十人的恐怖分子,他要将对方连同弦神岛一起毁灭。

而且,他在古城面前宣言。换句话说,即使古城打算阻止也没用——瓦特拉话里同时表达出这层意思。万一古城要来碍事,那就一块打倒——这就是迪米特列·瓦特拉藏在轻浮话语中的真正心思。

古城并不是不恼火。然而实际上,古城没有足以阻止瓦特拉的手腕。因为古城要是和瓦特拉交手,就算他豁尽全力想阻止对方,结果弦神岛仍会受到莫大的损害。

只要瓦特拉拿正当防卫作为主张,雪菜等人隶属的狮子王机关也无法对他出手。瓦特拉身为正式外交使节,光靠他被恐怖分子盯上这样的理由,也不可能将他赶出弦神岛。

当古城开始对走投无路的状况感到绝望时〡

“奥尔迪亚鲁公,承蒙你的好意,但我想应该不需要这样费心。”

用冷澈嗓音进言的是雪菜。

“姬……姬柊?”

“……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说,古城会替我收拾贾德修?不过和第四真祖拥有的一比,我倒认为我这些眷兽还算乖巧喔。”

古城和瓦特拉各自露出意外的表情反问。

端正面孔上静静现出决心的雪菜点点头。

“你说的对。所以,我会代替第四真祖将黑死皇派的残党拿下。”

“——雪菜!”

纱矢华惨叫般惊呼。一扯上雪菜,表现得从容干练的她似乎就破了功。不过古城也很能体会纱矢华着急的心情。

“为什么要那样!别说什么代不代替,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对付贾德——”

“请学长你们安静。身为监视者,这是理所当然的判断。总不能让第四真祖去和恐怖分子接触。既然对方打算杀害真祖,那就更万万不可。”

雪菜用缺乏抑扬顿挫的生硬语气强调。由旁人看来显得冷静,但这是她的心思半已意气用事时的特征。正因为个性一板一眼,雪菜一旦打定主意就会变得顽固。

而瓦特拉却莫名起了戒心似的,望着这样的她说:

“哦……原来如此,有意思……不愧是即将和我成为情敌的人。”

“咦?不是,我并没有那种想法……”

原本绷紧的表情一缓,雪菜冒出困惑之语。

然而贵族青年却满脸愉快,而且有些刻薄地微笑着宣告:

“那么,我就先瞧瞧狮子王机关的剑巫有何实力吧。究竟你够不够格当古城的伴侣,我可要看个仔细。”

别自作主张啦——古城这句嘀咕,被瞪眼相视的雪菜和瓦特拉彻底忽略。

猛一看,纱矢华则陷入轻度恍惚,说不出话愣在原地。被雪菜要求闭嘴,好像让她受了相当大的打击。

雪菜朝微笑挑衅的贵族青年静静点头示意。

这就是昨晚与瓦特拉见面的来龙去脉。第一真祖的使者和古城等人在深夜的会谈,就这么宣告结束了。

然后——

“古城!我在叫你耶!古城!”

忽然传到耳边的催促声,让古城吓醒了。

那绝非让人不愉快的嗓音,反而还很耳熟,只不过有种强烈的不协调感。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她的声音——?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起来啦,不赶快起床就要迟到啰。”

被人粗鲁地抓着身体摇晃,古城缓缓睁开眼皮。

也许是作了一段长梦的关系,意识还有些混乱。映入眼帘的少女身影不太真实。精心呵护的秀发、迷人的眉型、意外端正的艳丽脸孔、轻柔体温和肥皂香上让古城惊讶地起身——

“浅……浅葱?”

“早啊,古城。你很慢耶。”

早晨的晓家、看惯的自己房间。蓝羽浅葱带着一脸笑容俯望刚睡醒的古城。

2

一般所谓的惊讶,会发生于和日常有所落差的状况。而状况要是太过离奇,人反而会变冷静,这是常听见的论调。

因此就出人意表的意义来说,女同学出现在自家床上的冲击度,远远凌

驾于和“战王领域的贵族”这种超脱现实的人物见面。

浅葱骑在目瞪口呆的古城身上,将指尖凑向他的鼻子。

“受不了你耶,古城。再继续睡我要对你恶作剧啰!”

“……你搞什么啊?是吃坏肚子了吗?”

面对她太过可爱的举动,古城倒觉得诡异而嘀咕起来。

只论五官,浅葱没话说是属于美女的范畴,但即使误解得再怎么深,她也不是那种会对男生殷勤的类型。率性自主的她与娇媚无缘,相对的,别人也不需要为她做多余的设想。要是让古城来归类,浅葱反而类似可以对等相处的哥儿们。这种难为情的话古城不会说出口,但他觉得那就是浅葱的优点。忽然被那样的她献媚,只会让人起戒心。

浅葱本人或许也有自觉这样装下去行不通,所以她又改回平时挖苦人的语气说:

“没有啦。因为网路上写……呃……男生就喜欢这样。”

“虽然我不太懂,可是你看的那份资讯,我想大概搞错了许多地方。”

“啊……果然不对喔?我就觉得内容读起来怪怪的嘛。”

伤脑筋。这么想的浅葱貌似疲软地叹了气,抬头望向天花板。

看了她这种态度,古城得到确信。浅葱似乎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才会来轰他起床,反正八成不是什么像样的目的——

“还有,你快点让开。好重。”

“你随口就把很没礼貌的话直接讲出来了耶。不用你说我也会让开啦——欸,这什么啊,硬硬的……”

嘿咻——浅葱准备跨过躺着的古城下床,却不经意因为摸到异物的手感而歪着头。浅葱在无意间正用纤纤玉手握着仰卧的古城下腹部,由于早晨生理现象而活性化的部分肉体。

“古……古古古古古城!”

察觉自己椪到的东西真面目为何,浅葱发出尖叫与怒骂参半的喊声。对于家里只有姊妹的她来说,“那个”似乎没理由地成了恐惧的对象。她在床上一跳,备受折腾的古城大骂:

“为什么我要被发脾气啊!明明是你自己骑上来的吧!”

“我受够了啦……你让我摸什么东西啊?感觉还乱有弹性的……呜呜,好恶心。”

“少怪到我身上!”

对浅葱的反应感到轻微受伤,古城也跟着反驳。为了让大吵大闹的她冷静下来,两个人就这么扭打着倒在床上——

“——浅葱,对不起喔,把工作推给你。我差不多要去啦啦队晨练了,你帮忙把古城哥叫起来了吗?”

结果在这时粗鲁打开房门,匆匆忙忙快步闯进来的人是凪沙。

撞见古城他们在床上纠缠成一团,她的笑容就此僵住。

古城和浅葱也保持扭打的姿势愣住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降临房里。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凪沙打破寂静,严肃地问道。

“风……凪沙?对喔,擅自让浅葱进来家里的就是你……!”

古城这才掌握状况。想来也是理所当然,假如没有人将浅葱带进家里,就算她再怎么恣意妄行,也不可能一个人擅自进古城的房间。

但身为共犯的凪沙,自然想也没想过古城他们岂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可是我不记得有叫她上床耶。你让她握什么东西啊,古城哥……!”

“是我一手造成的吗——!”

被要求负起不可抗力的责任,古城好想哭。而且状况雪上加霜,气势汹汹站着的凪沙背后又有个娇小的身影冒出脸来问道:

“……学长?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不行!看了这么肮脏的人,雪菜你会被玷污的!”

“……咦?”

不解其意的雪菜眨着眼,朝房里探头一望,瞬时间所有感情从她眼里消失了。正因为脸孔端正得超乎一般,如人偶般无神的眼睛令人望而生畏。

“等一下!为什么连姬柊也进家里了……?”

“都是错在古城哥要赖床嘛!天气这么热,总不能让雪菜在外面等,所以我才让她进来乘凉啊!”

喋喋不休的攻击让古城沉默下来。

原来如此,凪沙似乎也没有陷害古城的恶意。明明如此,弥漫于古城房里的这种难堪气氛是怎么回事?

浅葱维持着半被推倒的姿势,牢牢地将有意逃走的古城手腕扣住,然后用挑衅的视线望向雪菜。相对于此,雪菜则让人看不出表情。

“对不起喔,雪菜……你该不会在生气吧?”

“不,并没有。”

面对提心吊胆发问的凪沙,狮子王机关的剑巫平静地摇头。

然后若无其事地朝古城等人打了招呼:

“我还是到外面等。两位学长姊请慢慢来。”

说完就静静出了房间,态度完全和平常一样冷静。

然而等到玄关门板传出阖上的动静,大约经过三十秒以后——

砰!打雷般的声音轰然入耳,公寓为之摇动。

简直像空手道高手出于一时气愤,朝墙壁使出前踢所带来的冲击。背脊没来由地冒出寒意,让古城打了哆嗦。

浅葱兴味盎然地来回看着古城那种反应及雪菜离去的方向,然后问道:

“那是不是在吃醋?”

“没那回事吧。再说我又没有和她在交往。”

古城不经思索地回答。浅葱不知为何睁大了眼睛望着古城。

“……是喔。所以你们并没有在交往。”

嘱咐似的低喃过后﹒浅葱指着雪菜离去的方向又问:

“她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要问这个?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啊。她不是坏家伙,虽然偶尔也会给人添麻烦啦。”

想起自己一会儿被尾随,一会儿被监视的现状,古城微微叹了气。

“古城,你是被那个女生抓到什么把柄吗?”

“把……把柄?”

“对呀,比如不能跟人说的秘密之类。”

浅葱阵阵贴近古城的脸问道。

“没……没有啊,并……并没那种事……喔。”

古城汗流浃背,同时无意识地从浅葱面前别开目光。

被这样一问,想得到的内容太多了。身分是名为“第四真祖”的吸血鬼,而且他先前才用那能力烧掉整条街,造成数百亿圆损失,还有就是自己因为种种风波而吸了她的血——古城觉得自己有一大票足以左右人生的秘密,都被雪菜掌握。

“哦——原来如此……基树偶尔也会讲出有建设性的话呢。”

浅葱望着举止可疑的古城,满意地点点头。

“矢濑?那家伙讲了什么吗?”

感到强烈不安的古城回问。看来浅葱今天早上会有这些怪异举动,就是那个家伙出的主意。然而——

“抱歉,我还是先走好了。”

笑得格外海阔天空的浅葱这么说,然后就踩着古城从床上跳下来。

“你也要及时到学校喔。凪沙,我们一起去学校吧!”

“唔……喂,浅葱。”

浅葱亲昵地搂着还有些茫然的凪沙肩膀,挥手对古城说了声:“掰啰。”而古城搔着睡觉压坏的发型,目送离开房间的两人。

“你到底来干什么的啊……?”

听见他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浅葱立刻回头答道:

“嗯……我来干什么呢?也许……是宣战吧?”

被孤伶伶留下的古城歪着头心想:“什么意思?”

而这样的他被停在窗边的一只鸟盯着。

那只鸟有仿佛由金属构成的浓灰色羽毛,始终在耀眼的晨曦中望着古城。

同一时刻。

南屿——弦神岛南区的大楼屋顶上站着一名少女。

是个留着长发的少女,在她脚边搁着黑色的大型乐器盒。

少女视线对着的是间隔马路位于对岸的九层楼公寓其中一室。

有只乌停在那个房间的窗边。透过那只鸟的眼睛,她正看着建筑物内部的情形。

“太……太不知羞耻了……”

少女唇里发出低喃。她白皙的脸颊之所以微微泛红,不知是气得忍无可忍或羞耻所致。

“看来,果然有必要对那个男的做应当的制裁……”

发色偏淡的栗色秀发被海边强风吹拂而翩翩生姿。

蹲下的她从乐器盒里取出的是一柄剑——

由平滑金属曲面构成的银色双手剑。

3

“欸,姬柊。”

在通学的单轨列车上,古城出声唤了雪菜。

握着银色扶手的雪菜则缓缓回头望向古城。她那双如深邃湖泊般的眼睛,盈现着刚认识时所显露的寒光。

“有什么事?让我待在门外等,自己却和女同学打情骂俏的晓学长?”

雪菜用机械般的语气淡淡回问。古城从喉咙发出一声低鸣,然后开口抗议:

“你那种说明性质的称呼方式,感觉得到露骨的恶意耶!”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一早就和女同学在床上恩恩爱爱的晓学长。”

“欸!我说过是浅葱那家伙趁我睡着

时擅自爬上来的啊!那家伙是和平常一样在瞎闹吧。也许她是想为昨天那件事出口气。”

古城用双手捧着头嚷嚷。他自己觉得这样的假设颇有说服力。既然他翘掉球类大赛的练习,跑去和雪菜待在一起,那就稍稍还以颜色吧——古城觉得这正是浅葱会有的想法。

“你说——是蓝羽学姊擅自那样做的?”

雪菜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

“我也觉得她的用意就是那样。先不管那算不算瞎闹就是了。”

“什么嘛,原来你并没有误会吗?”

古城松了一口气,望向总算恢复平时语气的雪菜。而她眯眼瞪着古城说:

“学长你这个人再下流,也不会在凪沙身边纵情逞欲,这点程度的信任我还是有的。”

“你就不肯否定下流的部分喔?”

古城面有不满地撇嘴。但是就算他再迟钝,被数落到这种地步还是会隐约察觉,雪菜之所以生气,才不是因为她对古城吃醋。

“那你既然明白,为什么还要生气成那样?”

“刚才和蓝羽学姊的淫乱行为并不是出于学长的预谋,这个我可以相信。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觉得学长抵挡得住诱惑,所以才生气。”

“诱惑?”

“那个时候,假如吸血冲动涌上来,学长你打算怎么办?”

面对沉静质疑的雪菜,刹那间,古城停住呼吸。

雪菜默默望着古城,手里则紧握吉他盒的背带。

吸血鬼这个种族具备令人深恶痛绝的特质——对血液的饥渴。扎根于本能最深层的吸血欲求将轻易夺取吸血鬼的理性,使其化为凶暴怪物。

哪怕是真祖也无法控制的强烈冲动,会唤起那种冲动的则是性欲。

假如吸血冲动在那个场面涌上,古城或许就对浅葱伸出魔掌了。然后他将獠牙扎进浅葱喉咙的模样,应该会被凪沙撞见。古城说不定会伤害自己重视的朋友和妹妹,而在一瞬间失去她们。

“……你说的对。抱歉。”

古城低声咕哝。被雪菜指正以前,一直疏忽那种可能性的自己让他感到恼火。到头来,雪菜还是从一开始就担心着古城吧。会被她发脾气也是当然。

“请好好反省,别再陷入那种危险的状况。”

雪菜用教训小朋友般的语气说道。

话是没错啦——如此顶嘴的古城有些不服气地噘嘴。

“呃,但我还是觉得,今天早上那样算不可抗力——”

“不对,我觉得只要学长态度更坚毅就可以了。请好好反省。”

“呃,可是对方趁我睡着时擅自闯进来,是要怎么应付——”

“我觉得只要从平时留心,别让状况变成那样就可以了。请好好反省。”

“啊,说到这个,姬柊,既然你是因为那样才生气,为什么要跑到外面?当场制止我们不就好了——”

“唔——……”

“……我以后会小心的。”

面对不知为何开始发出低鸣声的雪菜,古城深深低下头。

真受不了——雪菜如此说着,傻眼地叹道:

“总之,要是学长对我以外的人吸血,到时我就真的会生气了。”

“唔……嗯。”

说得简直像吸你的血就可以耶——古城这么想着,仍感谢雪菜的用心。雪菜原本单纯是个监视者,同时也是被赋有决定古城生杀大权的攻魔师。而她却这么为古城着想,就算稍微挨一些莫名其妙的说教,古城也不应该抱怨。

“不讲那些了。姬柊,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忽然正色的古城间道。

“学长是问搜索黑死皇派的事,对不对?”

雪菜立刻机灵地反问。点头附和的古城又开口:

“毕竟这次的状况和之前奥斯塔赫大叔那时不一样。没有任何线索就要找出恐怖分子,实在太勉强了吧。”

“对啊。所以说,我打算从探听开始。去找握有情报的人物。”

“……你有认识的情报贩?”

真像警匪片啊。这么想的古城异常感到佩服。

然而,雪菜答了句“不是的”,然后一脸傻眼地摇头说明:

“可是呢,奥尔迪亚鲁公有提过吧。他说弦神岛的攻魔官也正想要逮住黑死皇派。”

“攻魔官?”

“对。就是攻魔官。”

雪菜望着古城点点头。思索了一会儿,惊叹的古城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手。

4

彩海学园高中部的教职员办公校栋——

不知道为什么,南宫那月的办公室位于视野辽阔的最顶楼,感觉比校长室更威风。

厚地毯与天鹅绒窗帘;古董家具年代悠久;床铺附有天蓬。风范典雅的房间实在让人想吐槽:

“这是哪里的皇宫?”

“那月美眉,抱歉,我们有点事情想请教——”

古城打开厚灵的木门,大摇大摆地进了那个房间。紧接着在下个瞬间——

“唔喔!”

头盖骨忽然遭受重击.让古城跌得人仰马翻。

“学……学长!”

走在古城身后的雪菜连忙扶起痛得呻吟的他。

而从房里冷冷望着他们的,是身穿黑色礼服的南宫那月。

这名娇小女性有副怎么看都像女童的娃娃脸,但自称二十六岁的她却毫无疑问是个英文老师,同时更是在职的国家攻魔官。为确保学生安全,弦神市内的教育设施受到规范,有义务配署一定人数的攻魔官。那月就是其中一人。

她深深靠坐在看似昂贵的古董椅,摊开黑色蕾丝扇说:

“要你别叫我那月美眉,总该学乖了吧,晓古城?”

那月说着凶巴巴地瞪向雪菜。

“你也在啊,国中部的转学生?所以你们有什么问题?是来问生小孩的方法吗?”

“什……什么?”

一瞬间,雪菜无法理解听到了什么而目瞪口呆,然后才使劲摇头。古城则按着额头,猛然起身否认:

“哪有可能啊!你没头没脑讲什么?”

“……我想错了吗?既然这样,你们有什么事?”

那月像是兴致全失地叹了气。你到底有多想谈生小孩的方法?如此心想的古城在傻眼之余,仍然正色说道:

“我们要找一个叫克里斯多福·贾德修的男人。假如有什么线索,希望能告诉我们。”

瞬时间,那月神色骤变。身高不满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身躯,散发出的威迫感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你们从哪里听到那个名字的?”

那月眯起有如洋娃娃般的美丽眼睛问道。

她果然知道这个名字——古城心想。尽管那月把攻魔官当成副业,实力在弦神市里的同业者中似乎仍排得上前五。像贾德修这样有头有脸的罪犯既然现身了,情报肯定也会传到那月耳里,古城他们便是这样预料。

“迪米特列·瓦特拉说的啦。你也知道吧?他就是停泊在弦神港的大型游船主人。据说那家伙从战王领域过来,是为了要收拾贾德修。”

听完古城的说明,那月貌似恼怒地咂嘴。

“这样啊……我应该要设想到那个轻浮的蛇夫有可能把你叫去。他真是多此一举。”

那月像数落熟人似的骂起瓦特拉。她提到的“蛇”,八成是指瓦特拉的眷兽。尽管只有一瞬,古城也见过那匹笼罩着灼热光芒的眷兽。

“他说战下领域的恐怖分子到了弦神岛,是真的啰?”

“既然瓦特拉那家伙会那样讲,大概就没错了。”

那月随口回答。她应该是认为隐瞒也没用。

“所以你们问了贾德修的下落,又打算怎么做?”

“我们要赶在他和奥尔迪亚鲁公接触之前把人逮住。”

面对那月的问题,雪菜立即回答。靠着这一句话,那月似乎就明白大致的事情缘由了。若是与黑死皇派的残党陷入交战,瓦特拉就会开开心心地解放自己的眷兽。这样一来,弦神岛肯定会受到莫大损害。雪菜话中之意,就是要阻止那种事发生。

可是,那月的回答却相当淡然。

“没用的,打消念头吧。啊,亚斯塔露蒂——没必要奉茶给这些家伙喔,太浪费了。还不如帮我冲一壶新的红茶。”

“——命令领受。”

那月朝端来麦茶的女仆装少女,草草地发下命令。带着某种奇特语调的少女嗓音,让古城和雪菜惊讶地抬起头。

捧着银色托盘站在那里的,是个蓝发少女。

左右对称的人工脸孔,以及不具感情的淡蓝色眼睛。露出度偏高的连身围裙包裹着那副纤瘦未成熟的胴体。

“你是奥斯塔赫大叔之前带在身边的那个让眷兽附身的女生——!”

“亚斯塔露蒂……?”

“啊,这么说来,你们都和她见过。”

那月不改表情地说着。古城则靠到她旁边,小声间道:

“为什么这个女生会在学校?不对,更该问的是她那衣服是怎么回事?”

“参与袭击基石之门的人工生命体亚斯

塔露蒂,目前正接受为期三年的保护管束。”

那月嫌麻烦似的一边推开古城一边说明。

“我不仅身为国家攻魔官,同时也是教育者,由我来当监护保证人应该合情合理吧?再说我正好需要一名忠实的女仆。”

“最后那句很明显才是主要原因嘛……哎,她本人觉得幸福就好。”

古城嘀咕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受了那月命令,女仆装扮的亚斯塔露蒂照着吩咐准备红茶。酷似妖精的脸孔虽无表情变化,看起来倒也像在工作中找到价值了。

和她只领到一件斗篷大衣,还被迫狩猎魔族的那个时候比起来,也许现在的她确实多少有了自己的幸福。

“——南宫老师,你说抓了贾德修也没用是什么意思?”

总算从惊吓中恢复的雪菜﹒像是想起来似的带回话题。

“我没说抓了也没用,而是说你们没必要去做那种事。”

“咦?”

“反正黑死皂派那批人什么也做不了,至少他们面对瓦特拉不可能有作为。那家伙即使是那副德行,仍然被称作‘最接近真祖’的怪物。”

雪菜反驳:“可是——”口气显得认真而不肯罢休。

“我听说黑死皇派的悲壮心愿,就是抹杀第一真祖。他们追求实现心愿的手段,才会来到弦神岛不是吗?”

假如黑死皇派得到了弑杀第一真祖的力量,那就表示他们也能除掉“战斗力接近真祖”的瓦特拉。即使理解这一点,那月还是兴味索然地摇头。

“对啊,所以我才说没用。贾德修的目的在于纳拉克维勒。”

“纳拉克维勒……?”

陌生的字眼让雪菜蹙起眉头。她的知识里似乎也找不到这个词。

“那是在南亚,从第九号梅赫尔格尔遗迹发掘出来的史前文明遗产。据说以往毁灭过无数都市及文明,是由众神创造的兵器。”

那月仍用老师般的语气说明。古城强烈感到不祥的预感问道:

“众神创造的兵器……等等,那个听起来很危险的玩意又怎么了?你总不会要说,那玩意就在弦神岛吧?”

“就台面上来说,当然不会有那种玩意,但其实有一间叫嘉纳炼金工业的公司好像非法将遗迹出土的某项样本盗运过来了。虽然那玩意前阵子才被恐怖分子抢走。”

“真的有喔?而且还已经被偷走了!”

“都九千年以前制造的古董了,你在紧张什么?”

那月望着慌张嚷嚷的古城,轻蔑般说道。

“我说过,被抢走的是从遗迹出土的物品吧。那可是早就变得干巴巴的破烂东西喔。假设还能动好了,他们又打算怎么操控?”

“……不就是因为对操控的方式心里有底了,黑死皇派才会看上那项古代兵器?”

雪菜冷静地纠正。而那月有些愉快地扬起嘴角说:

“哼,直觉可真灵光啊,转学生。这阵子似乎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就刻着用来操控纳拉克维勒的咒语或术式来着。”

“既然这样,那项兵器还是有可能被使用,不是吗?”

“那难懂的东西,已经让全世界的语言学家和魔法机构蜂拥研究,却连解读的头绪都还找不出喔。区区的恐怖分子就算绞尽脑汁,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啊。”

对于不安地噘着嘴的古城,那月意兴阑珊地撇开他的质疑。

“我抓到协助他们解读石碑的研究者了,找出黑死皇派的残党也只是时间问题。因为偷渡入国的国际通缉犯要带着那种占空间的大尺寸古董藏匿行踪,可以躲的地方有限。特区警备队似乎打算在这两天就把贾德修揪出来。”

“揪出来……等等,难道那月美眉你也会去助阵?”

古城皱着脸问道。那月已经抓到协助贾德修的人,表示她八成和这桩事件关系密切。是不是怕猎物被从中拦截,她才警告雪菜别插手——

“别叫我那月美眉!总之,就算那个蛇夫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你们出面的份。硬要说的话,顶多就是小心那些兽人被逼到绝路时的炸弹自爆攻击吧。”

“炸弹自爆攻击……!”

那月意想不到的警告让古城改变脸色。自爆确实是战力不如人的恐怖分子少数可以对瓦特拉造成伤害的手段,弦神岛居民受波及的可能性绝对不低。

“然后我再忠告一点。晓古城,小心迪米特列·瓦特拉。”

那月一边啜饮端来的红茶一边小声嘀咕。

“那家伙吞噬过两名阶级高于自己的‘长老’——地位仅次真祖的第三代吸血鬼。一

“——吞噬……吸血鬼的同族?那家伙干出这种事?”

回想起贵族青年和善亲切的模样,古城惊叹。雪菜也露出难掩讶异的表情。

“那就是他被形容成‘最接近真祖’的缘故。你也要尽量小心,别被他吞了。”

那月自信地笑着说。那不以为意的口气反而有股真实感,古城只是闷不吭声地点点头。

5

“南宫老师说的会是真的吗?”

离开那月的办公室以后,古城和雪菜脚步沉重地走向自己的教室。途中,雪菜停下脚步问道。

“虽然人格有点问题,但她基本上是不会说谎的人吧。”

捂着还有些疼痛的脑袋,古城挤出含糊的感想。总觉得我也能理解——这么说着的雪菜也微微露出苦笑。

雪菜隶属的狮子王机关和那月那些国家攻魔官的关系并不融洽,所以那月告诉雪菜假情资的可能性当然也能考童进去。但是知道那月性格的人,就不觉得她会做那种麻烦事。

说谎及玩弄心计,基本上是弱者用于生存的手段。对身为压倒性强者的那月来说,那都属于无用之物。有人刻意蒙骗,她就用实力报复;有人阻挡去路,无论是敌是友都会被她一概击溃。这就是那月的作风,同时也是她威严的来源。尽管身为普通人类,她这样的生物反倒比古城更接近真祖。

正因如此,她说的内容再离奇都可以信任。关于瓦特拉吞噬同族的情报也是。

“所谓的‘长老’,是指第三代的吸血鬼啊?”

古城用缺乏自信的语气向雪菜确认。

是的。如此回答的雪菜神情严肃地点头。

“他们是获得真祖认同而分到其‘血液’的人,虽然未必是真祖的亲生骨肉就是了。”

“——算徒弟或后继者吧?”

联想到过去被称为“上帝之子”的男人及其门徒间的关系,古城低声说道。从真祖身上直接分到“血”,世代最为“古老”的一群吸血鬼,能力自然不是普通吸血鬼可以比拟。

“就这层意义来说,瓦特拉并不是直接脉承第一真祖吧?”

“对啊。虽说是纯血的贵族,终究也只是‘长老’的遥远后代。”

雪菜说着脸色蒙上阴影。

“所以,假如奥尔迪亚鲁公真的捕食过‘长老’,他说不定拥有什么特殊的能力,某种能颠覆血液浓度的特殊能力——”

血的浓度吗……?古城这么心想,望向自己的手掌。

对长生不老的吸血鬼来说,“血”是魔力的来源,也是用于召唤眷兽的媒介,同时更是其存在的基底。活得长久的吸血鬼会透过吸更多的血,在血中蓄积更强大的魔力。“旧世代”的吸血鬼会拥有比年轻世代更强的力量,正是出于这层缘故。倘若是人称“长老”的吸血鬼们,强大程度理应更甚。

不过,年轻世代的吸血鬼要迅速获得强大力量,其实并非没有办法。只要从强悍吸血鬼的血当中,直接夺取其魔力就行了。

由吸血鬼去夺取象征其他吸血鬼存在的“血”——

这便是所谓的“同族相噬”。

但也有说法指出,通常并不可能吞噬比自己强大的吸血鬼的血。

这是因为就算吸光了对方的血,也会被对方从身体内侧占据肉体及意识。

被理应吞噬的对象反过来吞噬自己,这就是“同族相噬”的危险性,同时也是年轻世代无法打倒位阶高于自己的吸血鬼之由。

瓦特拉打倒“长老”这种事,一般并不可能发生。

“这么说来,那家伙对于‘血’乱重视的耶。”

回想起昨晚瓦特拉的发言,古城说道。虽然会讲究血统的并不仅限于奥尔迪亚鲁公,而是整体吸血鬼在种族上的一种倾向。雪菜先为话题做了这段阐述,却也同意:

“那一位对于学长的执着,确实是有点异常。”

“那才不是对我执着。他重视的是第四真祖的‘血’吧。”

古城一脸不以为然地纠正。瓦特拉曾说他发誓会爱奥萝菈,然而一知道古城已经继承奥萝菈的血,他就见风转舵了。要说轻浮也的确是轻浮,但也可以解释成他对第四真祖的“血”就是如此执着。

“所以说,也许南宫老师的建议果真是一针见血喔。我是指她叮咛学长要小心,别被那一位捕食的那些话——”

雪菜抬头盯着古城说道。瓦特拉已经吞下两名比他位阶更高的“长老”,那么纵使是魔力遥胜“长老”的“真祖”,也无法断言绝不会遭到

捕食。

就是啊——如此表示的古城软弱地说:

“再说那家伙如果认真想杀我,凭现在的我八成赢不了……要是我至少能多使唤几匹眷兽,事情大概就不一样了。”

“眷兽吗……”

不知为何,雪菜露出陷入深思的表情嘀咕。

古城勉强能操控的眷兽只有一匹。“狮子之黄金”是透过第四真祖的魔力所召唤的世界最强等级眷兽,然而才一匹眷兽,终究有势单力薄之处。

比如用“狮子之黄金”展开攻击时,古城本身就会变得毫无防备。而且“狮子之黄金”要同时对付瓦特拉拥有的九匹眷兽,也没有绝对能赢的保证。

“——学长。”

“咦?”

“难道说,你有想再那样做的念头?”

雪菜的眼睛眨都没眨,映出了古城的面孔。她那认真的模样让古城不由得端正姿势,但他不太懂对方问题的意思。

“那样做……是指什么?再哪样做?”

“就是那个……呃……像是……吸我的……”

雪菜忽然别开目光,然后有些生气又有些害羞似的把话迅速带过。

纤细玉颈到锁骨间的线条进入眼帘,古城这才明白雪菜话里所指为何。

古城能掌控“狮子之黄金”,是因为吸了雪菜的血。若是如此,说不定再度吸她的血就可以支配新的眷兽。雪菜话中之意就是如此。

然而要执行这件事,也就代表古城非得对雪菜产生性方面的亢奋——

“没有啦,不是!我刚刚说的话并不是那个意思!我才不想用姬柊你的血来做些什么!那种念头我一点都没有想过!”

古城拚命否认。上次是弦神岛说不定会瓦解毁灭的紧急时态,就某个层面来说算迫于无奈,但这次情况完全不同。古城心想雪菜又不是自己的女友,不能逼她接受那种行为。

“……才不想用我的血,这样啊?一点都没有想过……这样啊?”

可是雪菜说话的语调不知为何突然令人发冷,仰望着古城的眼睛毫无感情,有某个部分让人联想到冰冷至极的刀械。

“总之,那方面勉强还能应付吧。虽然没什么理由,但我觉得瓦特拉那家伙也没打算立刻吃我。况且他要是随便出手把我逼急了,没受控制的眷兽说不定又会像过去那样发飙。”

感觉到原因不明的心虚,古城仍努力把话说得乐观。

虽然不太靠得住,但古城的话也有根据。长生不老的吸血鬼最厌恶的就是孤独及乏味。

第四真祖的存在对瓦特拉来说是宝贵朋友,要不然就是绝佳消遣吧。他的态度隐约让古城如此感觉。而且,宿主身边要是有危险逼近,眷兽就会发飙——这么说过的正是瓦特拉自己。

“是啊。”

雪菜依然冷冷地仰望着古城,表示同意。

“说不定又会有未受控制的眷兽发飙,让学长的欠债增加几百亿圆耶。靠我哪能有什么帮助呢?”

“咦?嗯,也是啦……”

听了雪菜条理分明的话语,古城嘴巴不灵光地搭腔。

“再说看奥尔迪亚鲁公的那种态度,就算没有捕食学长的意思,好歹也会对学长霸王硬上弓耶。”

“拜托你别讲出那种可怕的话,都害我变得超级不安了耶?”

“对不起。我没理由地冒出不祥的预感,忍不住就说出来了。即使如此,靠我哪会有什么帮助呢?”

雪菜说着仿佛同情古城似的叹了气。

“我说啊,姬柊。你该不会在气什么吧?”

“不会,完全没有。我一点也不气。”

面对雪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古城终于忍受不了地别开目光。

“……哎,瓦特拉的事情就放到后面再想,眼前的问题是恐怖分子那边吧。虽然那月美眉叫我们不用在意……”

“目前情报太少,在这个阶段也不好判断呢。”

“情报啊……”

古城抱臂沉思起来。情报确实严重不足。虽然他不觉得那月会说谎,但是没头没脑就听从忠告,什么都不做也会感到不安。要是可以从其他情报来源找到材料,为那月的话佐证就好了。

“对了,她说过将那什么‘纳拉克维勒’走私进来的,是弦神市里的公司企业对吧?”

古城忽然想起那月说的话。

“是嘉纳炼金工业公司对不对?那应该是经手链金素材的二线大行号。”

“说不定从那边可以查到些什么。不好意思,姬柊你先回国中部好吗?之后我会再和你联络。”

“虽然我大约可以想像到学长在盘算什么了——”

雪菜带着一副说不上来的赌气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中途打住,缓缓环顾四周。

像是为了让感官敏锐而沉默下来的雪菜,使得古城困惑地呼唤:

“……姬柊?怎么了吗?”

“没事。”

然后雪菜静静呼出气息,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我觉得好像被什么人盯着,不过似乎是多心了。”

6

古城抵达教室是在上课钟声刚响完,游走于迟到边缘的时间点。教室里的同学们几乎已经到齐,其中当然也有浅葱的身影。

“——浅葱!”

“啊,古城,早安。”

察曳到古城快步走近,浅葱悠哉地对他挥手。今天早上在古城房里的风波仿佛全部没有发生过,浅葱的态度完全和平时一样。

“你有听话来学校,好乖好乖。特地去叫你起床值得了。”

“你去叫他起床?怎么回事?”

让浅葱教导功课的矢濑耳尖地注意到她所说的话,人在旁边的筑岛伦同样发出感叹,若有所思地看着古城说:

“这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呢。”

“拜托你们听过就算了。我真的只是被她挖起床而已。”

古城随便应付他们,蹲到浅葱的身边 他将脸凑到对方耳边问:

“不讲那些了。浅葱,有空吗?”

“咦?怎么?忽然间这个。要开始上课了喔。”

尽管嘴里抱怨,浅葱却没有甩掉被古城硬抓着的手臂。

牵着浅葱离开教室的古城,受到同学们兴致浓厚地注目。不过,别脚的藉口八成会招来反效果,古城决定什么都不说。总之为了不和老师碰个正着,古城将浅葱带到逃生梯才说:

“抱歉。我有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拜托你。”

“说什么啊?听起来只有不好的预感耶。”

浅葱狐疑地瞪向古城。正因为相处得够久,她似乎对古城相当了解。

“我想请你调查一间叫嘉纳炼金工业的公司,特别是关于他们在弦神市内的分公司,或者研究所之类的资讯。”

“啥?我为什么非得翘课做那种事?”

面对浅葱理所当然的质疑,古城只顾低下头说:

“拜托,之后要吃饭或吃点心我都请你。”

“我不要。反正又是那个叫姬柊的女生拜托你的吧。要我帮这种忙,绝对免谈。”

浅葱龇牙咧嘴地“咿”了一声回绝。

虽然古城从以前就微微发觉了,但是浅葱和雪菜似乎不太合得来。理由他不了解,不过她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异常紧绷。

“求你通融一下,只要调查那间公司运来的什么‘纳拉克维勒’就好。”

“……纳拉克维勒?”

不知道为什么,浅葱对意外的字眼有了反应。她一把揪住古城胸口,将他拉到面前问:

“那是什么?你知道那个词?”

“呃,好像是从哪座遗迹发掘出来的古代遗产啦。”

古城带着难受的语气说明。这是刚从那月口中听来的情报。

“古代遗产啊……欸,所以那和嘉纳炼金工业有关啰?”

“嗯,大概有。”

浅葱瞪着点头的古城,“嗯——”地呼出气来。她稍微思索似的将目光转向半空说:

“那好,我有点心情了,就陪你调查看看。”

浅葱贼贼地露出笑容。

“是……是这样喔,得救了。我们该怎么做?”

“总之我需要能连上网路的电脑。这个时间的话,应该去学生会办。”

“学生会办?”

对了。古城想到那里是有几台用来经营学校网站和处理公务的电脑。

“不过,门有上锁吧?和保全公司连线的IC卡式门锁。”

“没关系啦。包在我身上。”

一句话说得令人信赖,浅葱脚步轻快地走向学生会办。

差不多是开始上课的时间了,但浅葱并不显得介意。和古城两个人相处似乎倒让她乐在其中,然而习惯她那种随兴调调的古城也不觉得特别奇怪。

“这种等级的锁码,只对幼稚园小朋友管用啦……你看。”

浅葱拿出手机凑到学生会办的门口,于是数字从荧幕上飞快闪过,不到五秒就传出门开了的动静。她似乎是利用手机内含的电子钱包功能,骇入保全公司制造的电子锁。要怎么做才能办到这种事,古城当然摸

不着头绪。

“……其实你很厉害耶。虽然我现在才发现。”

“这……这没什么好佩服的啦。别捧我,怪不好意思的。”

浅葱红着脸,说得像是在生气,然后又心怀不满似的歪着嘴瞪向古城。

“是说,还有别的部分更要夸奖吧?”

“咦?”

“你那什么感到意外的脸?”

“啊,这么说来,你的刘海好像比平常短——”

“对不起喔,这是剪过头啦!你要装成没注意到才对嘛!”

浅葱横眉竖目地用右勾拳捣在古城侧腹部,古城痛得哼声。状况他不太懂,可是感觉似乎碰上了挺没道理的事。

“所以你想知道嘉纳炼金工业的什么内情?”

浅葱启动摆在室内的电脑问道。

“我想了解他们走私进来的古代遗产‘纳拉克维勒’,听说那个东西被叫作黑死皇派的恐怖分子残党抢走了。”

“纳拉克维勒啊……我想你提到的大概就是这个。”

浅葱在满是数字的画面输入看都没看过的指令,跟着就有几张大尺寸图档显示出来。映于上面的是一块外观饱满的蛋形石块,恰似昆虫蜷起身子的模样,或者也像用厚重装甲守护自己的战车——

“二十世纪末,在休眠状态中发掘出来的出土品……应该说它是一种无机生命体,属于生物兵器吧。”

“生物兵器?”

“用现代观点来说,感觉或许类似无人战斗机。据推测,它具备众多的武装以及飞行能力,印度神话中的‘飞翔战车’,还有道教所信奉的人造神‘哪吒太子’,研判都是以它为雏形——听说是这样。”

“听不太懂,但我只有理解到这东西很危险。”

古城心情沉重地说。具体而言他不明自那到底是什么,但如果那真是名留神话的兵器,肯定蕴藏有超凡力量。那月曾将它形容成‘众神所造的兵器’,也许未必是夸大其词。

“用那个的话,感觉确实能和第一真祖抗衡……难怪黑死皇派会看上它。”

“第一真祖?你从刚才就在讲些什么?”

起疑的浅葱眯着眼看向古城。一时间找不到合理藉口,古城慌得支吾其词:“呃,这个……”紧接着——

“——咦!”

就在此时,浅葱猛然用双手绕住古城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拖到地板上。被搂住的古城因为忽然和浅葱贴紧在一起而感到混乱,出声问道:

“浅……浅葱?”

“嘘!安静!”

浅葱小声地这么说完,然后将自己和古城的身体硬是塞到电脑桌底下。

她瞪着的是学生会办的门。听得见有人打开了应该已经从内侧锁上的门锁,而且正要进来的动静。

“谁啊?”

“会不会是松井老师?学生会的顾问。想不到他这么热心工作。”

唔——浅葱咬起姆指指甲嘀咕。

走进学生会办的中年男老师坐上钢管椅,开始整理文件。要瞒着他离开学生会办,无论怎么想都近乎不可能。

尽管浅葱机警地关了电脑荧幕,万一松井老师朝这里走近,躲着的古城他们八成一下子就会穿帮。

“哪是佩服的时候啊!要怎么办?”

“就叫你安静了!欸……你趁乱摸哪里啊!”

“我不是故意的啦!你自己挤过来的吧!”

“这……这么挤我哪有办法!”

浅葱低声讲话的气息就吹在古城耳边。

不只是那里有所接触,古城的上臂与浅葱隆起的胸部贴着,而他的手腕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变成被浅葱用大腿根部夹住的态势。古城每次挪动身体,浅葱都会敏感地一一出现反应,使他在意得不得了。

可是他们也不能推开对方,两个人依然贴着彼此不作声。

要说的话浅葱算是苗条体型﹒但胸部的份量和凪沙或雪菜截然不同。分不出是香水或洗发精的淡淡芬芳也跟着飘来,让古城无法不注意她的女人味。

感觉到心跳加剧及喉咙的饥渴,古城无意识地咬牙格格作响。这种征兆相当不好,是吸血冲动发作的前兆。再拖下去就会像雪菜担心的那样,古城失去理性以后,难保不会将魔掌伸向一无所知的浅葱。

总之要将心思转移开来——这么想的古城转过脸,忽然注意到浅葱耳边。

“浅葱……那个耳环该不会是……”

镶有小石头的金色耳环。那是古城在她生日时送的——不如说是被拗着买给她的礼物。石头颜色是透着绿色的淡蓝色调,也就是所谓浅葱色(注:日文的“浅葱色”意指蓝绿色)。

尽管被拗着买下的人是古城,看到浅葱戴上这个,今天倒是头一次。究竟是吹什么风?这么想的古城感到不解——

“发现得太晚了啦,笨古城。”

浅葱扬起嘴角微笑,然后目光微微荡漾地仰望古城。古城不由得认为这样的她好可爱。

这时,恰好传来松井老师离开学生会办的动静,古城的紧张感顿时断线。于是——

“古……古城?没事吧,你那个样子!”

随后,浅葱看到古城喷出的大量鼻血,吓得目瞪口呆。

“咦?唔喔!”

古城急忙用两手掩住鼻子。原本高涨至危险状态的吸血冲动,轻易就云消雾散了。没有错,吸血冲动确实是源自性方面的亢奋,但实际上不管尝到谁的血都可以,纵使那是自己的鼻血也一样。

“哎,怎么说呢……会对你期待气氛那些的,是我自己太笨。”

浅葱一边用随手拿出来的面纸塞进古城鼻子,一边无力地发出叹息。战胜吸血冲动的古城则满脸疲倦地吸着鼻血。

7

“舒缓一点了吗?”

浅葱看着鼻孔仍塞着面纸的古城,懒散地问道。

溜出学生会办以后,古城他们去的地方是楼顶庭园。在校地显得不足的彩海学园里头,将花圃及长椅设置在绿化过的楼顶,开放给学生当中庭使用。

话虽如此,由于阳光实在太强,会利用的学生不多。对于身为吸血鬼的古城来说,更是格外严酷的环境。不过使用者少就代表被其他人看见的可能性也低,对于别有苦衷而需要避人目光的学生,倒成了方便的地方。

“不好意思,结果连累你翘课了。”

“对啊。哎,我是不要紧啦……反正我成绩优秀,出席天数也够。”

“唔……暑假上了补修课,我的出席天数应该也勉强过得去……”

古城仿佛背对现实,嘀咕的口气让人信不过。

擅自旷课这件事,明天大概就会被那月狠狠教训。

要问有没有获得相应的成果,答案倒显得嗳昧。纳拉克维勒的真面目是知道了,走私的样本却似乎已被人夺走。样本目前所在地不明,恐怕留在贾德修那伙人手边吧。

当然正如那月所说,只要操控用的咒语没有解读成功,就算他们握有样本,或许也没有提防的必要。可是,古城的直觉却莫名感到不安。自己一伙人遗漏了重要的某项事情——古城有这种感觉。

“欸……古城。”

浅葱望着古城陷入沉思的脸庞,忽然提出质疑。

“刚才那个叫纳拉克维勒的东西,是跟着奇怪石碑一起走私进来的,对不对?”

“对啊。那部分也有留下记录吧?”

“写在石碑上的咒语要是被解读出来……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差不多。假如有个像样的持有者在管理那倒还好……等等,你干嘛在意这种事?”

“咦?没有啊,我又不在意。”

浅葱不自然地别开目光。你怎么回事啊?古城正想这样追问,但是在话说出口以前,他的肚子先饥肠辘辘地发出大音量。浅葱“噗”地笑出声音。

“古城,你早餐怎么解决的?”

“在那种状况下我哪有可能吃啊。”

古城带着恨恨的脸色瞪向浅葱。打乱晓家和平早晨的罪魁祸首则笑得毫无愧意,拍了古城的背说:

“那倒也是。没办法啰,体贴的浅葱姊姊分你便当吃。”

“单纯是你自己饿了而已吧。要分给我的话,我是没意见啦。”

“要更感谢我一点喔。我可是很少分东西给别人吃的。”

“反过来说,我倒觉得自己老是被你拗着请客。”

从教室带着小包包出来的浅葱,拿出了包包里的便当盒。对于食量大得从外表看不出的她来说,那个午餐盒意外小巧。

发觉筷子只有一双,浅葱似乎有些迟疑,但结果好像决定不去在意。她捏起煎得蓬松的煎蛋,咬了一口试吃。古城正打算吐槽:“你只顾自己吃喔?”而浅葱就像趁人不备似的,将那块煎蛋塞到他嘴里。

“好吃耶。”

“对呀。我也认同那个人的手艺。”

浅葱把母亲讲得像外人一样。她的父母在两年前再婚,现在的母亲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尽管并不是感情不和,要称呼对方“妈妈”,彼此的距离大概仍让她有些排斥。

古城不经意感麑到这个话题难以

置喙,因此嚼着煎蛋换了话题。

“原来我们学校里有这样一块地方啊。”

“听说是基树那个女朋友分享给他的情报。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来啦。毕竟午休会在这里吃饭的,据传全都是情侣——”

话说到这里,浅葱蓦地沉默下来。

她好像忽然自觉他们的处境了。从课堂中溜出来,两个人分着便当吃。而且她还用自己的筷子喂古城——

客观看来,除了感情要好的情侣以外,他们俩的关系应该没别种解释。

“我……我去买饮料过来,剩下的你可以全部吃掉!”

“好……好啊。”

把便当盒推给古城以后﹒浅葱就飞快跑掉了。都已经认识这么久,古城不太懂她害臊成那样的理由,但大概也有心情特别敏感的日子吧。如此解读的古城决定不多深思。

总之,古城心怀感激地扫光了拿到手的便当,在茫然间开始思考要怎么将纳拉克维勒的情报转达给雪菜。

古城坐的水泥长椅轰一声碎开,正是紧接在这之后所发生的事。

“——怎……怎么搞的?”

晚了一拍,爆压将古城的身体弹飞。

古城随瓦砾滚落在楼顶的地板,更受到冲击波摆弄。

原本他以为长椅爆炸了,可是当然不会有这种事。直到刚才还设置着长椅的地方,已经凿出半径一公尺左右的凹洞。

简直像砸过手榴弹才有的损害,却闻不出火药味,取而代之飘来的则是魔力渣滓。和雪菜擅长的发劲招式类似,那是应用咒术使出的物理攻击。

“——翘课出来和同学幽会,你可真是享受啊,晓古城。”

仰身倒地的古城头上,传来鄙视般的数落话语。

立刻抬头的他看见修长窈窕的少女身影。

对方穿的是百褶短裙与夏季背心。单是如此,似乎还能视同普通高中女生,然而她提在左手的巨大长剑明显不搭调。

那是把令人联想到战机主翼的俐落长剑。剑刃约一百二十公分长,剑身厚实,笔直的接合纹路有如花纹般浮现其上。反射着阳光的银亮英姿,与雪菜的“雪霞狼”十分酷似。

“你是……昨天见过面的……”

古城知道对方名字。绑成马尾的栗色长发,如盛开樱花般清纯娇艳的美貌,还有盯着古城的攻击性眼神——

是狮子王机关的舞威媛,煌坂纱矢华。

“你怎么会在这里?瓦特拉的监视工作呢?”

古城支着单膝起身,然后回瞪纱矢华问道。纱矢华不改表情回答:

“‘深洋之墓’目前停在日本领海外的近海。迪米特列·瓦特拉已经就寝,我的监视任务暂时中断了。”

“哦,那么任务中断,与炸烂我坐的长椅有什么关系?”

“……我监视过你先前的行动了,晓古城。”

纱矢华将剑尖指向古城。古城则不耐烦地抱着头抱怨:

“连你都要监视我喔?狮子王机关的人全像你们这样吗!”

“住口,你这罪犯!”

“罪……罪犯?”

纱矢华出乎意料的责备内容,让古城听得目瞪口呆。

看了古城那样的反应,纱矢华更加横眉竖目地说:

“装蒜也没用喔,第四真祖。你吸了雪菜的血对吧?”

“唔……”

最愧疚的事情遭点破,古城胆怯了。

“那是出于不得已啦!当时情况紧急,除了那样没有别的办法——”

“你说的我也知道。那是当然了,要不然我那天使般的雪菜,哪有可能甘于让你这种又笨又蠢又没用又下流的男人吸血。”

“我有糟到要被你骂成这样吗!”

古城不由得发火抗议。就算他自己也觉得理亏,但实在没道理让刚认识的纱矢华数落到这种地步。

然而,纱矢华握紧剑的双手却气得颤抖——

“你好歹也是被称作第四真祖的男人。只要你能展露与头衔相称的气度,修养出与雪菜相配的高洁品行与人格,年收入最低要有一千万圆以上,再发誓会对她付出永远的爱并且绝对服从,然后用去势作为证明,我原本还可以饶你一命——”

“你别扯了!标准到底多高啊!”

“可是你这个人却还跟别的女生打情骂俏——”

古城“咦”了一声.对纱矢华的发言提出责问:

“等一下,你讲的是哪回事?”

“想转移话题可没用喔。你一早就将女同学带上床,瞒着雪菜和对方在学生会办亲密接触,而且还在杳无人迹的楼顶相亲相爱地用同一双筷子吃饭。那些模样我全部都看在眼里。你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纱矢华主动列出古城的罪状,更自顾自的陷入激愤。

古城望着她举起的长剑光芒,脸色惨白地说:

“等……等等!我和浅葱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

“外遇的男人都是这么说的!‘煌华麟’!”

“——所以你打算用那把剑干嘛!”

“雪菜来这座岛上是为了监视第四真祖。只要你一死,她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更不会被你辜负而流下眼泪〡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面对纱矢华推演得过于牵强的理论,古城忍不住大叫。然而纱矢华却仿佛没有商量余地 一毫不留情地举剑挥下。

即使是古城吸血鬼化的动态视力,也无法完全看穿那神速的斩击。几乎全凭直觉翻滚闪身,古城才勉强避免被直接砍中。

“你为什么要躲?”

“不躲就会死吧!”

“我叫你乖乖受死耶,女性公敌!竟敢玷污我的雪菜!”

纱矢华无理相逼,仍猛挥长剑。古城只能一股劲地逃。

以实力而言,纱矢华的剑术和雪菜同等或更胜一筹。但气急败坏的她使劲过度,让招式失去原本的凌厉。多亏如此,古城才能设法避开攻击。

“嘴唇游走于她的脖根,又吹气又轻咬,那种事连我也很少有机会做耶!饶不了你!”

“你那只是在嫉妒吧!”

“只要没有你,她也不会碰上危险。雪菜根本没理由和洛坦陵奇亚的歼教师或黑死皇派的残党战斗!”

“唔。”

纱矢华气得忘我的话语,精确地戳中古城最不想被触及的痛处。雪菜会将生活几乎全耗费于监视古城、会被卷入危险的战斗,原因都出在他身上。如同古城持续被雪菜监视,雪菜也受到古城这个人束缚。无论再怎么被纠缠不休、被唠叨说教,古城也无法讨厌她的理由正是如此。

“不只那个叫蓝羽的女生,你还有妹妹、父母跟一大堆学校的朋友不是吗!可是你却想从我身边抢走雪菜?抢走我唯一的朋友——!”

纱矢华的呼喊让古城集中力涣散,面对她攻击的反应便迟了一拍。

宛如锐不可挡的杀气由虚化实,纱矢华举剑刺出。直觉到自己避不开,古城觉悟到痛楚即将进逼而来——

“糟糕……!”

瞬时间,古城自觉体内出现变化,浑身汗毛直竖。将有巨大魔力觉醒的预感让他感觉全身血液就要沸腾。对他的自我防卫本能起了反应,沉睡的眷兽准备苏醒,目前仍无法控制的新眷兽正蠢嵞欲动——

“咦?”

理应刺入的剑被弹开,纱矢华表情冻结。以古城为中心产生出一道不可视的墙,阻挡了她的攻击。

不可视的墙其实是冲击波。地鸣般的震动令楼顶水泥地出现龟裂,扭曲的大气化成包围古城的暴风。眷兽觉醒前的些许魔力余波正掀起这等异变。随后——

“古城!”

手足无措杵着的古城耳里传来少女尖叫的声音,尖叫声来自捧着宝特瓶的浅葱。她买完东西回来了。

“欸,你在做什么?那把剑不会是真的吧——?”

注意到和古城对峙的纱矢华,浅葱快步赶至。她的刚毅性情在如此局面完全是适得其反。预料外的事态接连发生,纱矢华也穷于应对。

“糟糕!别过来,浅葱!”

古城顾不得形象大喊。他要抑止住失控的眷兽就已竭尽精神,全无余力控制流泄而出的魔力。

“咦?好痛……啊……啊啊啊啊!”

震荡的空气不分目标地释放开来,变成破坏性的超音波扑向浅葱。

浅葱捂着两耳痛苦挣扎,当场瘫倒在地。承受不了急遽的气压变化,她失去了意识。

“快住手……晓古城!”

纱矢华举剑怒喝。和浅葱承受着相同的超音波,她之所以能够平安无事,大概就是那柄剑在守护着她。但是它似乎没有像雪菜的“雪霞狼”那般令古城魔力彻底失效的能力。承受不住释出的庞大魔力,楼顶坍塌速度加剧。

“浅葱!”

倒地不起的浅葱,身躯即将受到喽顶塌坍波及。察觉危机的古城绝望地喊出声音。

刹那间,仿佛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铿”的响起,有道娇小身影翩然降临于众人头上。

“——狻猊之神子暨高神剑林于此祀求!”

制服裙摆及黑发

飞扬着降落的,是手握银色长枪的女学生。她起舞般挥动长枪,奋然将枪尖扎入即将瓦解的楼顶。

“雪霞的神狼,化千剑奔扬之鸣为护盾,速速辟除凶灾恶祸!”

她的祷词牵动出澄澈音色,而银枪呼应似的绽发光芒。

那是能破除万般结界,连真祖魔力都可无效化的狮子王机关秘藏兵器“七式突击降魔机枪”所散发的光辉。

仿佛慑于其光辉,古城释出的魔力停下了。眷兽在觉醒前引起的地鸣及气旋也随着消失,点燃于古城血液里的高亢感同样得到缓歇。虽然这并不代表成功控制住眷兽,总之让它失控狂飙的危机似乎远离了。楼顶到处呈现残破废墟的模样,但千钧一发之际仍守住了浅葱的平安。

古城和纱矢华两个人同时力竭似的瘫坐当场。

而缓缓朝他们走近的则是雪菜。

“你们两个都跑来这里,是在做些什么?”

她粗声粗气地这么说着,然后再次将“雪霞狼”竖于古城他们俩眼前。

雪菜大概是察觉到古城和纱矢华交手的动静,才会从教室赶来。她纤瘦的肩膀在每次呼吸时都像跃动似的,微微上下起伏着。

“呃,还不都是……这个嫉妒女单方面找我麻烦——”

“不……不对。谁叫那个变态要背叛雪菜,做出不知羞耻的事——”

古城和纱矢华像是挨骂的小朋友,互指着对方怪罪。

雪菜用手抵着腰,语气有如年长的大姊姊。

“虽然我大致可以想像发生了什么事——纱矢华。”

“什……什么?”

“监视第四真祖是我的任务,你想要妨碍我吗?意思是你就这么不能信任我?”

纱矢华像只害怕的小猫,背部哆嗦起来,对着雪菜猛摇头。

雪菜则深深叹息:

“还有学长……眷兽要是在这里失控会有什么后果,这你当然了解吧?假如众多学生遭遇到什么危险,你打算怎么负起责任呢?”

“……对不起,我在反省了。对不起。”

古城抱着想消失的念头弯下背。

要是雪菜那时没赶到,古城失控的魔力肯定已经对浅葱造成伤害。想像到这一点,惊人的恐惧感便让他颤抖。和失去浅葱的恐惧一比,雪菜的辛辣说教简直像慈母的宽恕之情。

可是,古城能松口气的空间也就到此为止。

“雪菜!你离开时冲得好快,没事吧?”

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有个穿着国中部制服的女学生跟着露面。是凪沙那熟悉的嗓音。凪沙吃惊地看了半毁的楼顶、晕倒的浅葱及反省中的古城等人,接着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哇,这怎么弄的?为什么楼顶东西坏掉了?咦?浅葱!她受伤了耶!要怎么办?”

“……请你们两个暂时一起反省,我和凪沙会将蓝羽学姊送到保健室。‘雪霞狼’也麻烦你们帮忙看管。”

雪菜小声这么说完,就将折叠成收纳状态的枪递给古城。

确实不能放着晕倒的浅葱不管,话虽如此也不能扛着枪到保健室。而且古城总不能替没有意识的浅葱做应急治疗,保健室那边就由雪菜和凪沙带她过去。雪菜的提议切实合理,所以古城也没有异议。

除了一点以外。

“咦?要我们一起反省……是指这个嫉妒女和我吗!”

“为……为为为什么我要和这个不知差耻的男人一起反省!”

古城和纱矢华一边对彼此叫骂一边抗议。

雪菜则用永冻冰层般澄澈的眼睛看着他们说:

“有意见吗?”

古城和纱矢华毫不吭声地摇摇头,然后当场跪坐在地表示反省之意。

8

保健室里没有护士小姐的身影,待在那里的是代替出差的她的亚斯塔露蒂。

其实亚斯塔露蒂原本执勤的地方是保健室,看上她方便使唤,那月才硬将人拖去当自己专用的女仆——真相好像就是如此。

而身为人工生命体的少女,目前则是在女仆装外面披了白袍,服装略显错乱地蹲在卧于床上的浅葱旁边。

她本来是医疗品厂商设计用于临床实验的人工生命体。医疗所需的基础知识作为基础配备,全都烧烙在她的远事记忆当中。据说她的程度等同刚领到执照的新手医生,具备高度医疗知识。

“——诊查结束。”

简单的诊查告一段落,亚斯塔露蒂发出不带戚情的嗓音。

“推断是冲击波以及气压急遽变动所造成的轻微休克症状,无需担心后遗症。不过建议在本日内保持静养。”

“我明白了,相当感谢你。”

雪菜安心地呼气,然后对完成诊查的亚斯塔露蒂致谢。

亚斯塔露蒂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接着才回答:“领受。”

雪菜原本紧绷的脸庞也稍稍恢复柔和。浅葱没有大碍是好消息,万一听说浅葱并非平安无事,古城肯定会深深受创。

而晓凪沙有半截身子躲在安心的雪菜背后,慌慌张张地静不下来。

“雪……雪菜,是女仆耶。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女仆。为什么女仆会在保健室啊?或者那是改过样式的白袍?这是她的服务方式?雪菜你和她认识?”

“呃……”

凪沙接连不断的疑问,让雪菜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回答才好?那些尽是她不知道的问题。于是有人代替困窘的她开口:

“亚斯塔露蒂是我雇用的女仆。晓凪沙。”

忽然走进保健室的那月毫不迟疑地断言。

凪沙惊讶地瞪圆眼睛,转过头说:

“南……南宫老师,我哥哥平时受你照顾了。那套衣服好可爱耶。”

“你和你哥哥不一样,很懂礼貌嘛。”

面对规规矩矩行礼的凪沙,那月摆着架子回望,并且目中无人地露出微笑。即使是身体力行“唯我独尊”四字的那月,被人夸奖装扮似乎还是会开心。

而她朝持续昏睡的浅葱瞥了一眼。

“所以,这幅光景应该归咎于你的监督不周吗?转学生?”

“是的。对不起。”

雪菜不找任何藉口地低头赔罪。那月则意兴阑珊地哼声说:

“那事后的收拾一样交给你。本来我要去修理晓古城那傻瓜,但现在有急事得办了。”

“——发现黑死皇派的潜匿地点了吗?”

雪菜蹙起眉反问。

“似乎是在建造途中的增设人工岛,躲的地方还真是缺乏花样。你的心情我懂,但是可不要轻举妄动。对付这次的恐怖分子是我们警察的工作。”

确认雪菜点头以后,那月悠然笑道:

“我将亚斯塔露蒂留在这里。看护的人手要是不够,你们可以使唤她。”

那月说完就立刻离开保健室。

在这段空档,凪沙已经开始照顾昏睡的浅葱。

说是照顾,其实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顶多就是替她换毛巾、调整枕头位置、望着她的长睫毛羡慕地发出叹息,或是闻闻她的味道而已。

看见凪沙这些不由得令人联想到和古城有血缘的举动,雪菜不禁苦笑——就在这之后,浅葱忽然醒了。

“咦……这里是哪里?保健室?”

好痛好痛——这么说着的浅葱按着额头,缓缓撑起上半身。

凪沙冲到她面前问:

“浅葱,你醒了?认得我吗?这样看起来是几根手指?有没有哪里会痛?古城哥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凪沙来势汹汹的模样,让浅葱愣了一会儿才开口:

“刚醒来就被连问这么多问题,我消受不了耶。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呃,听说是顶楼管路破裂,你因为那时的刺激昏倒了。”

“管路?破裂?啊~~这么说来,我有耳鸣的印象。”

浅葱皱起眉头,仿佛回想起不快的体验。

“嗯,可是耳鸣之前,我记得古城好像被一个怪女生拿刀追着跑……古城呢?”

“对不起,蓝羽学姊,那个女生是我的朋友。晓学长也算没有大碍。”

雪菜畏畏怯怯地来到浅葱面前说明。

面对雪菜忽然的自白,浅葱困惑地眨起眼。根本说来,浅葱应该连雪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不明白。

“……呃,记得你是叫姬柊吧。为什么你的朋友要攻击古城?”

浅葱再合理不过的质疑上让雪菜变得支支吾吾。

“那个,我在想……是不是她对晓学长感到嫉妒。”

“嫉妒?吃醋?是因为我和古城待在一起?”

“这个嘛,我想那也是其中一项因素。”

对于雪菜含糊的回答,浅葱显得有些焦躁。

纱矢华是因为古城从她身旁夺走雪菜而感到嫉妒,但是浅葱当然不明白这点。浅葱想得更为单纯,她以为纱矢华是因为自己和古城要好才感到嫉妒——换句话说,纱矢华喜欢古城。浅葱是这么理解的。

这是浅葱在心里将纱矢华认成“敌人”的瞬间。

而凪沙当然也产生相同的误解,便兴致盎然地贴向

雪菜问:

“这是怎么回事?那个人不是彩海学园的学生吧?她好漂亮耶,古城哥什么时候和那种女生认识的?留她和古城在一起没关系吗?他们两个会不会产生奇怪的气氛啊……?”

“咦?嗯……我想晓学长和纱矢华不会有事了……”

雪菜的句尾会莫名越说越小声,是因为她也无法否定那两人有可能又吵起来。但这种不干不脆的态度,让浅葱更为焦躁地开口:

“为什么你能这样肯定?”

“……浅葱?”

对于浅葱一反常态的尖锐语气,凪沙貌似受了惊吓而出声。浅葱则微微耸肩说:

“之前我就在介意了,你和古城是什么关系?你总是和古城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你对他知道些什么?”

“这个……对不起,我无可奉告。”

雪菜断然摇头。浅葱更加火上心头地瞪着她说:

“什么话嘛。好,那我直接问古城——”

“呃,那个,蓝羽学姊……!”

看浅葱拨开被毯起身,雪菜连忙想阻止。

正是在这个时候,之前一声不吭的亚斯塔露蒂开口介入雪菜她们的对话。

“——警告。在校内察觉到入侵者的动静。”

“入侵耇?”

对于根本没有预想过的字眼,浅葱等人自然不用说,连雪菜也愕然愣住了。

“总数两名。由移动速度和跑完全程的能力研判,推定是末登录魔族。”

亚斯塔露蒂平淡地继续警告。雪菜立刻仰望楼顶说:

“魔族?该不会是针对晓学长来的?”

“否定。预计目标地点为现在位置,彩海学园保健室。”

“咦?”

雪菜一瞬间无法理解哑斯塔露蒂话里所指之意。

而这样的她突然被人紧揪住背后。

“不会吧……”

凪沙全身猛烈打着哆嗦,如此低喃。听了那嗓音,雪菜大感吃惊。虚弱的低喃声和凪沙平时活泼的态度判若两人。她害怕得脸色发青,失去血色的指头变得冷透,明显让人感到状况不寻常。

“凪沙?”

“怎么办?雪菜……我……好怕……”

尽管疑惑,雪菜还是搂住像初生雏鸟般不停发抖的凪沙。

她听说过“魔族特区”弦神岛的居民,对魔族的存在已经习惯了。实际上,这座岛屿的人们就算在街上看到戴着魔族登录证的魔族,连回头都不大会。相较下,穿着短裙的女国中生还更能聚集群众的视线。

登录魔族的犯罪率远比普通人要低,而且若发生魔族所为的犯罪,经武装的特区警备队就会大肆涌上。在这座岛屿,普通市民没有理由要害怕魔族。

可是这样一来,就无法解释凪沙这种畏怯的模样。

“虽然我不是很懂,我们逃吧。别待在这里不就行了!”

也许是不忍再看凪沙发抖,浅葱说着就走向保健室的出口。

然而在那之前,门就被粗鲁打开了。

看见缓慢走进房间的身影,浅葱发出短短惊呼。

现身挡住浅葱去路的是个身穿灰色军装的高大男子。他脸上长满银色的兽毛,突出的嘴里则露着尖牙。

“——兽人?”

听见浅葱嘀咕,凪沙从喉咙发出“咿”的低鸣。雪菜搂着她的手使了力气。

若只是对付一名兽人,她徒手也有自信能打倒。

然而,这是指雪菜只身一人的状况。要兼顾浅葱和凪沙,即使是出其不意大概也难有胜算。何况凪沙处于这种状态就更加没希望。

把长枪留在楼顶完全是雪菜的失误。虽说是在学校里,她果然不该让“雪霞狼”离手。

“葛里果雷,你找到人了?”

跟在兽人后头,又一名穿军装的男子进来。这次的来者虽然处于人类形态,却是个具备惊人威严感的年老男性。

“就是这三人当中之一啊,少校。一个个用闻的比较,立刻就能认出吧。”

兽人用不容易听得明白的嗓音这么说完,就甩开了手里原本拿着的小小鞋子。

雪菜看了那个,顿时会意过来。他们是顺着那只鞋子的味道,一路来到这间保健室。换句话说,鞋子的主人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哦——被称作少校的男子嫌麻烦似的如此哼声说道:

“日本人的长相难认得紧啊……也罢。全都一块带走,应该能充作谈判的筹码吧。当人质也行。”

“……”

浅葱瞪着接近而来的兽人,一阵一阵地后退。

随后,缺乏抑扬顿挫的无机质嗓音在室内响起,穿白袍的少女迅速走向前。

“——基于人工生命体保护条例之特例第二款,发动自卫权。执行吧,‘蔷薇的——”

然而,她启动人工眷兽的命令没能说到最后。

因为被称为少校的军装男子,用了连雪菜都不及反应的速度拔出手枪开火。

六发子弹瞬间打中亚斯塔露蒂,她的身躯旋即重重地撞在墙际。眼前展开的惨绝景像使得浅葱等人闭口结舌。

“……少校?”

尽管对付的是人工生命体,上司对娇小少女出手显得过重上让兽人男性露出纳闷表情。

“从这具人偶身上能感觉到异样的魔力在流动——是安装了护身用的道具吧。”

被称作少校的男子收起手枪,淡淡说出理由,口气里并没有特别让人感受到反省或后悔之意。

但雪菜明自他看似残虐的举动,以士兵而言是正确的判断。

亚斯塔露蒂体内栖息着具备压倒性战斗力的人工眷兽。能在毫无预备知识的情况下察觉其气息﹒趁眷兽被召唤以前,就让宿主失去战斗能力——这不是寻常军人能下的判断。这名男子是手腕高超的一流战士,并非雪菜没有带着“雪霞狼”就能打倒的对手。不对,即使有“雪霞狼”也难说能不能赢——

“啊,抱歉吓着你们了。安心吧,只要乖乖听话,我无意加害于你们。”

像是要对颤栗的雪菜等人表示关心,被称作少校的男子用流畅的日语朝她们说道:

“蓝羽浅葱就在你们当中啊,希望她能为我们处理一件差事。只要事情处理完,我保证你们三个都能平安获释。”

“……你们是什么人?”

浅葱站向前,袒护着雪菜等人反问男子。她不可能不害怕,嗓音却没有颤抖。

对于浅葱的勇敢模样,被称作少校的男子面露赞叹。正因为他是重视勇猛的军人,对于有勇气的人就会表示敬意。这大概是他的作风。

“是我失礼。我们这些粗人只懂战场的规矩,迟了向女士们报上姓名,我愿意道歉。”

被称为少校的男子绅士地如此说完,脱下帽子自我介绍:

“我名叫克里斯多福·贾德修——是战王领域的退役军人,现在则为革命运动者。倒也有人叫我恐怖分子。”

雪菜看着报上姓名的男子脸孔,心惊地倒抽一口气。

突出的额头与尖挺鹰勾鼻,富知性却又具备峭厉威严感的老人面孔。

在他脸颊上有道显眼的伤痕。大块的旧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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