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让我们介绍一下这个故事的舞台,《亚札米王国》吧。
这个国家处于大陆的南端,气候温暖,很适合居住。加之临近海产丰富的大洋,还有横跨大陆的大河将国家整体紧密连接,因此物流的发展也比邻近诸国要快上许多。
贸易繁荣的亚札米王国分为五个大区:王家和贵族居住区,同时也是军部屯驻区的中央区;被称为国家的大门、各类商铺林立的北区;经过精心规划的住宅区,西区;与作为交易要道、离海港最近的北区相比展现出不同种活力的南区。
而说到罗伊德现在正前往的东区,开门见山地说——那就是王国的垃圾堆。
虽说是在王国内,但治安却和王国其他地区差了好几个档次;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有客人要来时为了做足表面功夫,就把各种东西都硬塞进橱柜一样,内部难看又凌乱——这就是东区了。
居住在这里的大半都是收入中等乃至有些贫穷的家庭,不过要是继续往深处走的话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异世界一般,各种各样的人遵循各自的法则生活在其中。
在东区,迎接来客的是一番非常冷清的景象——石板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维护;不知道是垃圾还是商品的物体上胡乱插着木制的价格牌;在房子的屋檐下,穿着莫名裸露的妙龄,不,高龄女子们抬起一只脚慵懒的谈笑着。
而就在这样的东区的小胡同之中,半夜时分,背着小包的罗伊德完全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模样,一边四处乱瞄一边走向目的地。
理所当然,半夜以这种打扮走在东区的小胡同里就相当于在脸上写了四个大字“快来抢我”。立刻就有两名勤快的小混混快步靠近罗伊德身边。
小混混们一边做出威吓的表情一边走向罗伊德,但罗伊德丝毫没有在意,仍然以原来的速度继续前进。
“无视吗……嘿,那就用这一手。”
走在前面的小混混狠狠地撞上了罗伊德的肩膀。这就是俗话所说的《碰瓷》。要说具体是何种手法……
“啊啊,好痛啊啊啊!”
就像这般,自己故意撞到别人然后装出一副受重伤的模样。
“啊,大哥啊啊!混蛋你要怎么赔我们啊臭小鬼!”
再像这般找别人的茬骗取一点小钱。各位也是,走在大街上时还请多加注意此类骗局。
而很不幸地被碰瓷两人组的缠上的罗伊德则是露出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咦?”
“咦什么咦!你可是把我大哥的肩膀给撞伤了啊!!”
“好痛!真的好痛!快叫医生!骨头好痛啊!”
“但就只是轻轻撞了一下而已啊?”
“医生!快叫医生啊!”
满头是汗,全身抽搐,被称为大哥的男人的逼真演技(?)仍在继续。
“今天的大哥干劲很足啊”,小弟如此想到,也配合大哥灼热的演技气势汹汹地吼道。
“怎么可能啊!医药费啊医药费!把你手上所有的钱、还有穿着的衣服,全都给我交出来!内裤也不许留下!!你这臭小鬼!”
“医药费……?”
就在小弟索要金钱和内裤时大哥依旧是一副痛入骨髓的模样,此时小弟也慢慢的注意到这并非是演技,而是真情实意。
“咦?大哥?……你是真的?”
“真的啊!这不是都肿起来了吗你这傻蛋!快、快叫医生!……啊,这小子是真的碰不得的那种!”
听到大哥痛苦的喊叫,小弟楞了好一会儿,接着用充血的眼睛狠狠瞪向罗伊德。
“大、大哥啊!!混蛋!!你要怎么陪我们啊臭小鬼!!”
“那个、刚才也有过同样的对话……”
“烦死了你!这次是真的啊!我可是必须快点把大哥送到医院去啊!别说废话了,给我啪啪地展现你的诚意啊混蛋!”
小混混如此吼道,伸出手来要求赔偿;罗伊德见此情景则是歪起了脑袋。
(那个……啪啪地?诚意?嗯,击掌就可以了吗?)
如此思考的他轻轻地拍了拍小混混的手掌。当然,对于罗伊德来说的【轻轻地】换到其他人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力度,相信已经不用我再向各位赘述了吧。
“啪”的一声,好似能撕裂耳膜般的巨响在小胡同内响起。被拍中的小混混的手连同肩膀咕噜咕噜地转了三圈后掉到……不,是坠落到地面上。
这次则轮到肩膀和手掌废掉的小弟满地打滚了。两名小混混相亲相爱地一起跪倒在地。
“咦?什么?明明只是轻轻拍了下而已?”
看到小混混们夸张的反应,罗伊德一脸迷惑。他有些担心地想要靠上前去,但两名小混混却像是蟑螂一般在地上匍匐着拉开了与罗伊德间的距离。
“给、给我记住了……不!还请忘掉吧!”
两人内心受挫到就连惯例的丧家犬台词都变得低声下气,互相支撑着摇摇晃晃地逃离了小胡同。
“额……这是路演什么的吗?不愧是大都市。”
目瞪口呆的罗伊德用“大都市”这一魔法的语言硬是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在这之后他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一家杂货店。这家杂货店位于一道平缓坡道的中间,店铺的屋檐下放着数个古老的药壶,此外还立了一块牌子,上面非常敷衍地写着“有药卖”。
这家店怎么看都非常有问题,但也反倒更透露出一种《魔女居于此处》的气氛。
“这里就是东区魔女的家啊。”
大门老旧到甚至会让人不敢敲门,光芒从门的间隙中透了出来。确认杂货店里有人在后,罗伊德一边轻声喊着不好意思,一边进入了其中。
推开因为链条生锈而变得沉重的门扉,只见一名女性单手拿着咖啡,正在阅读书籍。她拥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穿着黑色长袍、戴着一顶宽大帽子还有一副无框眼镜,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我正是魔女!”的气场。
她的年龄看起来和罗伊德差不多,但却给人非常老练的感觉。
店内的布置也仿佛是在宣示“我正是魔女!”一般,到处都可见药材、研钵、有的碗里还盛着罗伊德从没见过的植物——那些植物单看颜色就知道有毒——老旧的书籍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所有的一切都在营造一种“氛围”。
“…………”
那名女性从手上的厚厚书籍上抬起了双眼,慵懒地打量了一番罗伊德后,接着视线又落回到了书上。安静的房间内就只有翻阅纸张的声响。
罗伊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个场面,只能楞在原地。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一身黑的女性将一头长发梳到耳后,用冷淡的语气开口说道。
“有什么事吗?”
她那即使穿着宽松的长袍也能看出非常挺拔的胸部因为说话而震动起来。
“额……有人让我来找东区的魔女,所以我就来这里了。”
“哦,你是替谁传话,少年?”
“额,不,我不是使者……”
“呵,那就是知道我是《魔女》的客人咯。”
魔女喝了一口咖啡,关上了书,正面面对罗伊德;一道妖艳的视线自眼镜之后射来,打量着罗伊德。
“你明白,像你这样年轻的男孩对魔女作出委托,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听到这种装腔作势的话语,罗伊德有些胆怯地回答道。
“不,她对我说的就只是让我到这里来而已。”
魔女露出了一副哑然的表情,接着叹了一口气,如同教导一般回答罗伊德。
“——自古以来,乞求魔女实现己身愿望者,也必须做好觉悟,献出等价的祭品。知晓此事之后你仍然渴求实现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不管是何等难题,我魔女玛丽都会赐予你引导——之后可不要后悔哦。”
这隐含威胁含义的话语让罗伊德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但他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出了自己的愿望。
“我、我想要当上军人,所以才离开了乡下老家来王都的!一段时间里要劳烦您照顾了!”
过了好一段时间,魔女干咳了一声。
“咳咳……自古以来,乞求魔女实现己身愿望者——”
“啊,这段话我听到了哦。”
“那就快去找家旅馆住下然后去看广场上贴的招募令啊你这臭小子!”
直到刚才都散发着一股异样氛围的魔女此时却态度一变,像是在斥责弟弟的姐姐一般从椅子上站起身发起火来。罗伊德吓了一跳,魔女则继续对罗伊德抱怨着。
“真是的……你当魔女是什么啊?便利店?慈善机构?还是旅店?告诉你的人是这样说的?你到底是哪个乡下来的啊真是的!”
“额,是名叫科隆的村子。”
“是吗是吗。那等你回那村子以后好好告诉其他人,自古以来乞求魔女者——嗯? Kē Lóng?科隆?”
重新坐回椅子上的魔女用手撑着下巴思考起什么来,接着下一个瞬间就像是想起了之前忘记的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一般,脸上血色尽褪。
“额……少
年,顺带问一声,那个,你们村长大人的大名是?”
“额?是亚露卡……”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魔女一下子挺直了背,脸庞面无血色,汗如雨下。她双手握拳放到膝盖上,简直就像是接受面试的应届毕业生一般;嘴上宛若是唱诵咒文一般,连气都不喘地自言自语道:“不也有可能只是同名同姓而已真是的都到现在了到底还有什么事……”
看着这样的魔女,罗伊德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解开了小背包的纽扣,在其中翻找起来。
“对了,我想起来了,她说让你看这个就好……”
就在罗伊德战战兢兢地将拳头大的水晶放到桌子上的瞬间。
“绝望!百分百就是那个人!”
就像是射门踢偏了的足球运动员一般,魔女仰天长叹。
另一边的罗伊德则是仔细观看着她的模样,一边钦佩地说道,“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罗伊德的视线,魔女急急忙忙脱掉帽子,身上完全没有了刚才那股游刃有余的感觉,一头亚麻色的长发飘动着,用敏捷地动作开始泡起咖啡。
“对不起我太没有眼力劲了!那,真的没有什么话要传吗?该不会,就、就连那位村长也和你一起来了——”
“不,并没有传话,我是一个人来的。”
听到罗伊德是一个人来的,魔女发出了“YEAH!!”的吼叫声,摆出了豪爽的胜利手势。她身上的老练氛围似乎已经飞到M78星云去了。接着她保持着胜利的手势对着罗伊德询问道。
“额,那么真的是把我的家当成旅馆……”
“村、村长说,只要看水晶就能明白了。”
就在两人的视线一起投向那水晶的瞬间,粒子状的光芒在水晶内扩散开来,接着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轮廓逐渐清晰的人物是罗伊德熟识的科隆村村长、亚露卡。看到那与双马尾非常相称的容貌时,魔女则是——
“喝——”
用非常流畅的动作下跪了。她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一边用额头摩擦地板一边不断反复说着:“饶了我吧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在地板都差不多要起火的时候,水晶映出的亚露卡开始说话了。
“——好久不见了玛丽,我是你的师父亚露卡,你还记得我吗?”
“系!”
之前她说着“自古以来乞求魔女者——”时散发出的威严早已不知所踪。
“我们都已经好几年不见了,突然说这种话也有点那啥,但我非常非常珍视的村里的孩子罗伊德说想要去王都当军人……恩,一般来说他合格是没问题的,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在王都照顾一下他。”
魔女保持着下跪的模样开始提问,挺拔的胸部看起来非常憋屈的模样。
“是……恕我冒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
“啊,对了对了,顺带一提,这个水晶是录像,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抱歉啦。”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魔女——
“什么啊不要吓我啊你这矮冬瓜!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长大呢嘿嘿!”
她豪爽地站起来,瞬间变了表情,一边拍打水晶一边笑了出来。
然而,本应是录像的人影扫了一眼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玛丽后,得意地扬起嘴角,视线重新对准魔女的脸庞。
“——我这么一说就立刻露出真面目,你还是老样子啊玛丽。”
“系!”
黑色长袍翻动的魔女一瞬间就匍匐到了地面。是匍匐而非下跪。(*注1)带着冰冷的笑容望了一眼狼狈不堪的魔女后,亚露卡失去了兴趣,用有些傻眼的语气说道。
“也罢,时隔这么多年又让我见到你这副丑态……总之就拜托你了。即使罗伊德没通过考试你也应该有办法的吧,玛丽妹妹。那就拜托你了哦……罗伊德啊!你要是寂寞了我随时都可以来陪你一起睡的哦!”
说完这句话的同时,影像化为光的粒子消失了;剩下的就只有呆站在原地的罗伊德以及匍匐到快要把胸部给压扁的年轻魔女。那真是一副超现实的光景。
听到陪睡的话语,罗伊德不禁难为情起来。在他的脚边,魔女蠕动着爬了起来,她脸上的表情比罗伊德更加难为情,已经到了无地自容的地步。
她整理了一下黑色的长袍、用梳子梳好满是灰尘的长发,扶好眼镜,接着像是大坝泄洪一般大吼出声。
“——可恶啊混蛋!好不容易才得到解放!别突然给我找些麻烦事啊那萝莉老太婆!臭萝莉老太婆!”
她带着憎恶之情将水晶扔到了衣柜中,接着用力关上了衣柜的门。使用家具时还请珍惜哦。
魔女气喘吁吁、肩膀都上下起伏,接着她注意到罗伊德用有些难为情的眼神注视着自己,于是重新取回了冷静,坐回椅子上。
“呼……呼……唉,既然都拜托我了那也没办法。在考试开始前的这段时间里就由我来照顾你吧……那个?”
“啊,我的名字是罗伊德,罗伊德·贝拉东纳。”
“OK罗伊德。我是玛丽哟,人们也称我为《东区的魔女》。”
“那、那个,非常抱歉,突然就给您添了这么多的麻烦,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会一起帮忙!”
看到罗伊德一直皱着眉毛,露出一副愧疚的表情,之前饱受惊吓的玛丽也改变了语气,用温和的口吻说道。
“算啦,你也不用那么战战兢兢的啦。总之我就先把里面的房间借给你,你去把行李放下吧。我之前都没想过会有客人住下,房间有点脏,不过今天已经很晚了,要是现在开始收拾的话就得通宵了,你先随意找个角落挤一挤吧。”
玛丽说着,指向里面的房间。
“啊,好的!”
罗伊德抱着背包快步走向玛丽指向的房间,走到一半他又回过头来、对玛丽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非常有礼貌的行了一礼,道:“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然后再次走向房间。
(译注1:【是匍匐而非下跪。】原文「土下寝」,大家熟知的OTZ下跪的写法是「土下座」,此处的含义是比一般的下跪还要卑微的模样。)
另一边,突然间多出了一名同龄的同居人的玛丽看到那模样之后,轻轻地说了一句,“虽然是和科隆村有关系……和那个萝莉老太婆有关系,但却是个老实的男孩呢……真叫人意外。”
她重新开始喝起已经冷掉的咖啡,“不过,也是因为那笨蛋师傅脑袋里的螺丝本来就松了两三根就是了。”
接着她开始回忆自己之前读到哪里、重新翻阅没有书签的书籍时——
“啊,对了对了,就算罗伊德再怎么可爱,也不能对他出手哦!否则就等着做一辈子的青蛙吧!”
这次并非是影像,而是亚露卡本人突然从衣柜里窜了出来。
“噗!”
从玛丽嘴里喷出的褐色液体直接溅到了书上,这一次别说是读到哪里了,就连书上原本写的是什么都无法辨明了。
“为什么会从衣柜里跑出来啊!”
黑色液体从玛丽的鼻尖滴落,她激动地质问亚露卡,甚至都忘了胆怯。
“嗯?这还用问?瞬间移动啦,以这个水晶作为媒介……”
“请不要把那种怪物级的技能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啊!真的还是老样子啊师傅,还有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对刚认识几小时的男孩出手啊!”
“嗯?这样啊?”
“当然啊!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
亚露卡冷笑起来。
“你还真有脸说啊。这之前你不是在商业街的牛郎俱乐部前转了好久犹豫要不要进去,最后还是没敢进去吗。傻子看到你那种举动都知道你是处男了。”
“才不是处男啊!是处……不对,这种事情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什么?我被监视了?这里暴露了?”
“不过,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这一点值得表扬……看来你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所以我才会把罗伊德托付给你啦。那就再次拜托你了,玛丽妹妹。”
“……系我非常乐意……”
玛丽露出了一副苦涩的表情。不,那岂止是苦涩了,简直就是连泡都不泡就直接把黑咖啡豆含在嘴里细细品味的表情。
说完想说的话之后,亚露卡缓步走回衣柜,途中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对着背后的玛丽说道。
“啊,对了对了。今天你似乎叫了我很多次萝莉老太婆来着,作为惩罚,我用古代的卢恩文字对你施加了诅咒,会让你稍微倒霉一下哦。”
“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啊啊!请不要把古人的睿智结晶滥用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啊!”
就在玛丽想要靠近亚露卡猛烈抗议的瞬间。
砰!
“呜哇!”
她的小脚趾撞到了桌脚,痛的玛丽跳起脚来。看到她那副模样的亚露卡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最后消失在衣柜中。
内心受到重挫的玛丽则是趴在桌子上,反复念叨着“可恶!可恶!可恶!”,就这样睡着了。
第二天,半边脸
都豪爽地印上了桌子的纹理痕迹的玛丽听到某种有规律的声响、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朝阳的光芒从古老的木窗中洒了进来;虽然对这刺眼的阳关感到不爽,但她还是鼓起劲来向声源望去仔细打量,只见——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昨天晚上突然出现、声明想要参军的少年,罗伊德正哼着歌站在厨房里;他用熟练的手法切碎青菜,放入置于火上的锅中。
“啊……昨晚我就那样睡着了啊。”
玛丽慢慢地坐起身来,全身都嘎吱作响,接着一条毛毯从她的身上掉了下来。在玛丽理解到这是那名少年罗伊德给自己盖上的时候,当事人似乎是听到了玛丽醒来的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对玛丽说道。
“啊,早上好……对不起,这边的厨房我借用一下。”
“早……嗯,没事没事,另外谢谢你的毛毯。”
“实际上把你抱回房间里会比较合适,但擅闯女性的房间似乎有些太没礼貌了……”
听到这句话的玛丽回忆起自己那一点也看不出女性成分、与东区风格非常相似的房间的惨状,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含糊地夸了罗伊德一句“真是绅士啊~”,接着一边用梳子梳起自己亚麻色的长发,一边注视罗伊德手上的动作。见此情景,罗伊德用仿佛是在安慰想要偷吃的孩子般温和的声音对玛丽说道,“稍微再等一下哦,薄煎饼现在还在烤。”
他开大了平底锅的火,滴了几滴油,用熟练的手法开始翻烤起面粉来。玛丽被小麦芳香的味道勾起了食欲,以让人想不到她还是刚起床的敏捷动作将盘子和蜂蜜放到了桌子上。
薄煎饼非常好吃,还附加了蔬菜清汤,这样的一顿早餐让玛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只能做些简单的菜色,真是不好意思。”
“…………没有这回事。”
早晨起来以后能吃上早饭对于单身人士来说是无上的喜悦,而且昨晚她还刚受到师傅——除了没长角、没拿铁棍以外她实质上和恶鬼没有区别——的暴行,这顿早餐更让她感到治愈。无心的关怀以及清汤的香味深深地渗入玛丽的身心。
“——你永远留在这里也没关系哦。”
“是?”
“额,没什么……我开动了。”
如此说完后,玛丽豪爽地大口咬起薄煎饼来。蜂蜜渗入散发着香味的薄煎饼,让她的脸颊像是松鼠一般鼓了起来,再配着汤咽下。
“好好吃~~!最近我吃的都是罐头食品,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实在是让我感动至极!”
“咦?都是罐头食品吗?”
“嗯,因为是魔女啦。”
打算对自古以来流传的魔女形象发起革命的东区魔女在吞下三片薄煎饼后优雅地泡起了咖啡。
看着她满足的表情,罗伊德也带着柔和的笑容开始收拾残局。另一方面,玛丽察觉到他的行为举止与成为军人的梦想正相反、反倒非常适合去当新娘,于是开门见山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罗伊德君,你真的是想要成为军人吗?”
“啊,是……对不起。”
罗伊德一边洗盘子,一边非常有礼貌地回头朝着玛丽轻轻点了点头。
“嗯,没啦没啦,不要道歉的。”
此时玛丽想起了这名少年是来自科隆村这一事实,反省自己的失言,“真是问了句废话”,接着她朝着正在洗碗的少年的背影开始说明考试的相关事宜。
“亚札米王都军校的普通招募考试是在这个月的中旬开始的,还有一段时间,考试内容你知道吗?”
“那个,武术考试、和魔法相关的笔试、还有面试对吧?”
“嗯。每一次都稍微会有点变化,但大致上就是这样。最重要的是武术考试。”
“啊,果然是这样吗。”
“嗯嗯,魔法有资质方面的问题,所以只要知道一定程度的知识就好。军人的工作是基础的警备以及力气活,所以体力还是最关键的。”
“呜。”
“加之负责人梅路特凡上校花费了大量的精力,从各地搜罗来了不少人才……虽然并没有明确的人数限制,但这一次考试的通过率会相当低哦。”
接着玛丽逐一说起了这次考试的热门人选,“这次有武勋广为人知的利多卡因家长子,传闻中的皮带姬,还有恶名远播的女佣兵……”,但不管是哪一个,来自大陆尽头小村庄的罗伊德都闻所未闻。
“唔……您知道的真详细呢。”
“因为我是魔女——其实倒也不是啦,因为我是开杂货店的,所以什么都知道一点。尤其是在这东区,很多人都没钱,所以会用情报来付药钱。”
小口喝着咖啡的玛丽露出得意的表情,而与她相对,罗伊德的脸上则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果然体力是最主要的吗……呜……我没多少自信啊。”
听到这句话,嘴唇贴着咖啡杯的玛丽眉毛抖了一下,接着带着些许惊讶的表情看向罗伊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的老家是那位亚露卡师傅的村庄对吧?我觉得你倒是应该担心面试和一般常识之类的。”
“不……那个,我真的对体力没什么自信。”
罗伊德挠着脸颊,低下头去继续说道。
“到这里也花了整整六天。”
玛丽第一个反应是——这孩子在说什么呢?从那个偏僻的村庄花了六天坐马车或汽车到王都来……这和体力到底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该不是想说他是花了六天徒步走到这边——)
玛丽一边笑着一边小口喝着咖啡,而下一瞬间——
“怎么可能!!”
褐色的咖啡猛地喷溅出来,她甚至顾不得擦去污渍,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向罗伊德确认道。
“……你说的是汽车吧?”
“嗯?是跑过来的。额……六天果然太长了吧……我家爷爷也说两天就足够了。”
房间被沉默所笼罩。
“不对不对不对!罗伊德君,你很强啊!”
“啊……谢谢您的鼓励……大家也都说我毅力还过得去,但对于自己的体力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玛丽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仔细打量起罗伊德的表情,但当事人本人依旧是用一副纯粹无垢的态度露出一脸伤脑筋的表情。作为情报商人,玛丽有自信能够看穿对方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
(看起来并不是在骗人……也就是说他是认真的吗……)
他是那人外魔境——科隆村中最为柔弱的男孩;但要是以那个村子为基准,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常识可言了。
为了确认,不,是为了做好心理准备,玛丽接着继续提问道。
“但是来这里的路上你碰到过魔物吧?从那边过来应该会遇上一些非常可怕的魔物,只有相当的强者才能打倒那些魔物哦?”
“不,我运气很好,一次也没有遇到魔物。”
“……这样啊。”
“但是遇到了很多动物。像是巨大的蝗虫,喷火的蜥蜴之类的。”
“那就是魔物啦!而且是非常可怕的那种!”
听到这句话,罗伊德笑着说了一句您这是在开玩笑吧,继续解释道。
“啊哈哈,就算是我也能分清楚魔物和动物的区别哦。魔物是那种的吧,会一边说‘世界是属于我的!’,一边变出第二形态第三形态的那种……”
总觉得自己听到了某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事实,玛丽不由全身脱力,瘫坐在椅子上。
(等下啦!为什么要把这种大人物送到王都来啊臭萝莉老太婆!你真是给我送来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大人物啊!)
即使是用骂的形式,玛丽也想把一些东西塞到罗伊德的脑子里——例如常识、例如魔物——但罗伊德本身就是一个纯粹无垢的好青年而已。他只是真的觉得自己很弱而已,想骂又觉得不该骂的玛丽只能抱头长叹。
“我的特长也就只有家务事了……啊,打扫方面大家都说我是村里最厉害的哦!”
“啊,打扫啊……打扫什么?敌人吗?清理侵入者的尸体之类的?”
“敌人?清理?不,只是普通的打扫而已……”
看到罗伊德的反应,玛丽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看向了厨房。回想起来,那块区域脏乱到足以称得上为东区副本,到处都堆满了空掉的瓶瓶罐罐还有调和药的残渣。
但,该怎么说呢,经过罗伊德的一番打扫,厨房恢复了整洁,甚至能够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了都。
(怯懦又顾家的少年……难怪那个师傅会这么中意了,完全就是大众情人啊)
关于大众情人的事就暂且搁置,玛丽坦率地夸奖罗伊德很厉害,听到这句话的罗伊德则是谦逊地说着这没什么了不起的,但也并非全无触动,脸上露出一副充满自信的表情。
“嘿嘿,实际上啊,这是有诀窍的。”
“什么什么?生活小百科之类的?”
“大概就是那种类型的。”
玛丽说着请务必传授于我,站到了罗伊德
的身边,观察他的手部。而罗伊德则是像登台演出一般用飒爽的动作取出了抹布。
“只要在这块抹布上啊。”
“嗯嗯。”
“用古代卢恩文字写上几笔的话,污渍一下就能擦掉哦!”
“这怎么可能会是生活小百科啊!”
万万没有想到罗伊德居然把古人睿智的结晶当成生活小百科来对待,玛丽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吃了一惊的罗伊德又恢复了平时那种缺乏自信的表情。
“这、这样不行吗?”
“虽说不是不行但还是不行!”
如此说完的玛丽开始用头撞墙。
(而且啊,那不是《解咒》的卢恩文字吗……为了学会那个卢恩文字,我可是在那个亚露卡师傅的门下努力了好几年后才用的出来啊!)
玛丽就像是木工造房子一般,不断地用头“咚、咚”地敲着墙壁,但罗伊德仍然不放过他,无意识地补刀道。
“我也不是很明白,似乎是因为某种不明所以的副作用,污渍和灰尘都会被一起擦掉。”
“不明所以!?我的努力就是不明所以吗!”
混乱不已的玛丽双眼含泪,用头靠在墙壁上。要是此时再让她知道罗伊德用大约三个月就学会了这个卢恩文字的话,她一定能把墙壁撞出一个人类大小的洞吧。
罗伊德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只能不断道歉。
“对不起……这确实没什么了不起的……除此之外我会的也就只有降雨的魔法了……”
墙壁上多了一个人类大小的洞。
“——果然是那个村子的人啊……常识到底是怎么了……”
从罗伊德入住魔女的杂货店起已经过去了几天的时间。
虽说是杂货铺,但也并不是说商品的种类非常多,客人都是附近的熟人,大多数情况都只是和他们聊聊天然后给他们一些药罢了。
因此店虽然是开张的,但收入基本为0。玛丽一个人就应付的过来,罗伊德则是专门负责打扫、洗衣服等家务事,再有就是跑跑腿买点东西罢了。即使是身处王都,他也是一副出色新娘的做派。
接下来,我们来聊聊罗伊德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所发生的事情吧。
那天玛丽把杂货店附近的木匠师傅请了过来。
“嘿咻,结束了,玛丽妹妹。”
他用满是皱纹的细瘦手腕熟练地挥动锤子,不一会儿就修好了墙壁上的空洞,接着收拾起自己的工具。
玛丽带着笑容慰劳他道。
“非常感谢您师傅。”
“没事啦。玛丽妹妹不也白送了我老婆好几次药嘛,这点活是小意思。不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开出这么大一个洞来?是撞到什么了吗?”
“啊哈哈……就别提这件事了,来喝点茶休息一下吧,师傅你也年纪大了。”
木匠师傅道了声不好意思啦,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举起杯子一口气就喝光了茶水。
“好喝!我也是很久没喝茶了啊。最近茶叶价格涨上去了,害得我都只能喝白开水了。”
“是啊,我很走运,在涨价之前就买了很多茶叶备着。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最近一段时间里嗜好品和食物的价格都在逐渐上涨,玛丽对此感到疑惑。
而一旁喝完了茶的木匠师傅非常流利地将许多情报告诉了她。
“嗯,我也是听说的,似乎西边的那条路发生山崩被封锁了,商人们一直是走那条路来往的。”
根据木匠师傅的话来分析,似乎几天前贸易路线发生了山崩,无法通行了。
“要是那条路不能走的话马车得绕一大圈啊。”
“不仅如此。即使是绕路走中央的路,最近那边似乎有蝗虫模样的怪物频繁出没,根本做不了生意,所以街上现在的货物很多都是从吉欧帝国进口的。”
“这样啊,所以价格也涨上去了啊。”
吉欧帝国位于这个国家的北边,近年来两国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对方发觉了我们的困境那自然是会抬高价格了。
“所以啊,大家都在怀疑,说是不是吉欧帝国把道路给弄塌了。说不定连怪物出没也是他们做的好事……前不久就连城里都出现了大个的蝗虫。要是在几年前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国家的军队到底在干什么呢!”
“……真是不知道国家都在想些什么啊。”
玛丽就像是深有体会似的,一边应喝着木匠师傅,一边喝了口茶。
“所以在亚扎米王国的商人里也有很多人转换阵营主张应该开战,都去支持战争派的国王陛下了……真是讨厌啊,战争这种东西。”
木工师傅好似演说家一般喋喋不休发表评论,而玛丽则是对这一连串太过偶然的巧合产生了怀疑。
(山崩、怪物还有战争……这真的是吉欧帝国做的好事吗?)
就在玛丽撑着下巴沉思的这段时间里,木工师傅对王家的抱怨仍然没有停止。
“真是的,王家都不知道做些正经事,为啥不来管一下东区的治安问题啊!你知道在中央区有一个国王的铜像吗?那和胖嘟嘟的真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身材居然好的和模特一样哦!有钱做那种东西的话不如在治安上多花点钱啊!”
“我表示赞同,真的是和本人没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
“还有连王女殿下都失踪了好几年了。这个国家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啊,唉……不过对玛丽妹妹抱怨这些也没用啊,哈哈哈。”
之后木匠师傅说道,“要还有啥事再叫我过来吧!”,挥着手打算离开店铺。恰巧在此时,淳朴的少年罗伊德也轻快地推开了陈旧的门扉,抱着商品回来了。
“我回来了!嗯?这不是木匠师傅吗?有什么事吗?”
将巨大的行囊放到地板上之后,罗伊德双手放在身前,非常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哦,少年。没什么啦,我来帮玛丽妹妹修一下墙壁,免费的哦。”
“免、免费吗?这样合适吗?”
看到罗伊德惊讶的模样,木匠师傅得意的用手擦了擦鼻子。
“嘿,这种小事,不过是早饭前的热身罢了!而且也不能一直单方面受到玛丽妹妹的照顾啦。毕竟她还把药材分给我这样的穷人。完全就是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东区的救世主!玛丽妹妹的英雄故事总有一天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救世主……果然玛丽小姐是个好人啊。”
听到这番夸张的赞美,玛丽不由涨红了脸颊,慌慌忙忙地出声说道。
“等!师傅!我没那么了不起啦!我不也听到了情报,大家都是有进有出啦!我既不是救世主,也没有伟大到无人不知不无人不晓的程度啦!”
看到玛丽的反应,木匠师傅爽朗的笑了起来,离开了杂货铺。为了带过这有些难为情的状况,玛丽刻意地咳嗽了两声。
“咳咳!真是……那,罗伊德君,你有好好地把东西买回来吗?”
她用一副姐姐般的语气询问罗伊德。不过这也是应该的,罗伊德是来自科隆村这个超常中的超常之地,为了让他多少掌握些常识,玛丽才特地让他出去买东西的。
(不过,哪怕弄坏些东西也是在可以允许的范围内。要是造成人身伤害事件的话就把萝莉老太婆叫来让她用回复魔法吧……记得她说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能完全恢复?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叫人一身冷汗啊,只要留着一口气。)
无视玛丽的种种思绪,罗伊德带着非常爽朗的笑容向她展示购物的成果。
“嗯,是的。那个,擀面棒、研钵、面粉……另外,嘿嘿,这是伴手礼!”
“伴手礼?”
罗伊德打开了从刚才起就一直放在地上、非常引人注目的购物袋,其中塞满了大量的茶叶。茶叶的颜色非常鲜艳,一看就知道非常昂贵,还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以礼物来说这个量实在是有够惊人,加之玛丽不久前还在和木匠师傅聊茶叶涨价的事情,她带着些许惊讶打量了一会儿茶叶、接着询问罗伊德道。
“…………这是啥?”
“啊,这是住在西边山后面的农夫送给我的茶叶,说是谢礼。”
(嗯?西边现在不是正遇到山崩、道路不通吗……)
比起这是什么的谢礼,玛丽的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现在一身麻烦的农民应该是不可能慷慨到会把这么高级的茶叶送人。罗伊德是不是被骗了?疑心满满的玛丽接着询问。
“到亚扎米王国来的真的是西边的农夫吗?”
听到玛丽的问题,罗伊德有些不知所措的回答道。
“嗯?没有来哦。”
“啥?”
听到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罗伊德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接着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话语。
“所以说,这是住在西边的农夫给我的。我翻了两座山去那个村子买东西了,为了能买到更便宜的面粉。路上——”
“………………两座山?额?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咦?玛丽小姐你真是的,那不是步行就能到的范围内吗,
而且出门买东西我一般都会走那点路哦。”
砰!的一声,玛丽又开始用头敲打刚刚才好不容易修好的墙壁,不过却没在木匠师傅修补好的结实墙壁上留下一道伤痕,倒是在玛丽的额头上留下了伤痕。
在验证完师傅做工品质之后,因为撞到脑袋而双眼含泪的玛丽开苦恼地在脑内吐槽起来。
(虽然我确实没有说一定要在国内买!)
——顺带一提,在科隆村里,出门买东西时翻三四座山去山对面的村子补充物资是理所当然的。普通人要花上好几天的行程对那个村子的人来说只要一个小时就够了。
就在玛丽为《所谓的出门购物究竟是何含义》这一哲学命题而头痛不已时,罗伊德再次补刀道。
“那个,去的路上我发现道路很混乱。似乎是山崩把路给堵住了,所以我就把岩石全部移到一边去了……接着就有商人喊着‘天神下凡!’,送了我一些刚采的茶叶作为谢礼。面粉也几乎都是白送的……说什么天神,真是有够夸张的。”
“……ēn zhè yàng ā . ”
“只是搬到一边就花了我一个小时……如果是村长的话一瞬间就能用魔法恢复成原样……大都市里的人真会恭维人呢。”
玛丽按着脑袋,总之还是打算先叮嘱他下次买东西在国内买。
“罗伊德君……我有很多话想要说,但首先——”
似乎误会了什么的罗伊德慌慌张张的低下头去。
“对、对不起!因为玛丽小姐说剩下的钱可以给我当零用钱,我是不是花得太多了……”
“那个啊,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实际上应该是还给玛丽小姐的……但我还是把多出来的钱给用掉了……都用来买这个了。”
一脸愧疚的罗伊德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装饰精美的典雅胸针。胸针主体由琥珀色的玳瑁壳制成,周围使用了大量的银作为装饰,只需一眼就能知道是非常昂贵的奢侈品。
“这个怎么了?”
“啊,是礼物。”
“送给谁的?”
“送给玛丽小姐的。”
一言不发地观察了那胸针好一会之后,玛丽再次询问道。
“送给谁的?”
“所以说是给玛丽小姐的。毕竟玛丽小姐让我住在这里,也没有收我钱,说实话我不觉得帮忙做点家务就能回报这份恩情。”
罗伊德没有其他的意思,带着温和的表情递出了胸针;而与他相对,难为情起来地玛丽则是用有些生硬的语调说了一句谢谢,收下了胸针。
(……果然还是得快点让他多掌握些常识啊,包括出门买东西就等于出国买东西这一点在内……还有就是除非关系非常亲密,否则不能把这样贵重的礼物送给其他女性,会让人误会的……)
内心欣喜若狂的玛丽也对轻易妥协的自己感到有些无奈,接着干脆立刻就将胸针别到了胸前,照着镜子打量自己。这不管怎么看这都是非常昂贵的首饰。
“……这个,相当贵吧,看起来也不是假货啊。”
“啊,关于这一点,路上我碰到了一群贸易商人,因为运河的水量减少、大船没法开动、他们很伤脑经。我就用魔法下了场雨,他们非常高兴,让我收下他们最高级的商品……我实在不好意思白拿,所以多出来的钱就全部用来买这个胸针了。”
(只不过是出门买一趟东西就把这个国家的公共设施问题给解决了!)
看着仅仅是出一趟门就让这个国家的经济回暖的罗伊德,玛丽傻眼地摇头道,“所以才说科隆村的人真的是!”,瘫坐到椅子上。
而此次罗伊德出门购物并不仅仅是帮助了国家,还改变了一个女孩的命运。
那个女孩,地方贵族,塞伦·海姆爱因住宿在王都的小旅馆里等待考试之日的到来。她住宿的旅馆靠近东区,类似于构造简单的宿舍,客人大半都是前来小憩的行脚商人。
那里的环境一点也不适合长期停留,但不会受到其他人的干涉,这样的场所对背负隐情的塞伦来说更加方便。哪怕房间破旧一点,只要不需承受其他人的视线,对她来说就已经非常舒适了。
不过仍然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旅馆不提供伙食,因此要吃饭时就只能出去吃。这一类旅馆基本上都有公共厨房,只要手上有食材那也可以自己做饭。
但是她从来没有下过厨。加之来的路上她的食物也就只有干米饭,再配上水硬灌到肚子里,所以她的肚子很早以前就开始向她抗议想要一顿正常的饮食了。
为了填饱肚子,她拉上风帽、盖过双眼,迈着沉重的步法走向市区。
晌午时分的南区到处都是冒险者、行脚商人、观光客,他们来来往往,时而停下脚步购买商品,市场所散发出的喧嚣和活力立刻吓倒了塞伦。一眼望去都是人、人、人,甚至让塞伦都有些头晕目眩了。
“看这情况还是晚上来比较好啊。”
她稍稍有些后悔,但她的胃袋不断在怒吼,我才不管!而她肚子的叫声最终也溶解在了喧嚣声与脚步声之中。
塞伦用一只手按着肚子,搜寻看起来不错的露天小贩。但庞大的店铺数量外加川流不息的人流让她无法好好作出选择。
“……呼……呼”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感觉却比长途跋涉来到王都的那一段旅途还要疲惫,塞伦大口喘息起来。
就在此时,后方传来了一阵香料的香味。
回头望去,那是一间卖烤鸡肉的露天小贩,除此之外还有大碗里盛着蔬菜、小鱼等菜色。路上的行人们也被那香味吸引,买下了用纸包着的油炸食品,撒过盐后当场大口咬了起来。
塞伦已经有好几天都没能吃到热腾腾的食物,见此情景她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此时如果是一个普通人,恐怕会没有任何犹豫走向露天小贩吧,但别说是买吃的了,塞伦根本就没有好好买过东西。虽然钱是够的,但她还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打开钱包窥探其中。
“……嗯。”
接着她一次又一次观察其他人购买的流程,在脑中模拟起来。现在她的心情就和普通人第一次走进时髦的美容院前的胆怯有些相似。
过了好一会儿,客人的数量也减少了,塞伦认为这是一个绝好时机,正打算踏出一步。
“抱歉,可以稍微打扰一会儿吗。”
某人的手放到了塞伦的肩膀上,她回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站在那里的是两名军人,他们身上穿着缝有亚扎米王国纹章的深绿色制服,带着生硬的笑容对塞伦点头致意。
军人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盘问起犹豫不决的塞伦。
“非常抱歉,能否请您让我们拜见一下您的身份证呢?最近由于建国祭临近的关系,可疑人士增加了很多,似乎还有其他国家的间谍把怪物引进我们国家,所以……”
听到军人详细的说明,塞伦明白了他的含义。
的确。毕竟在这样新芽伸展的温暖春天,还有人戴着风帽遮住脸庞,行为举止也很诡异,对自己的行动有所自觉的塞伦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等的不耐烦了吧,跟在那名摆出公事公办态度的军人身后的另一名军人用有些强硬的语气开始逼迫塞伦。
“你的打扮如此怪异,怎么不叫人起疑,如果真的没有做亏心事的话那能请你把风帽放下来吗?”
就在军人伸手想要拉开风帽时,塞伦挥开了他的那只手,从风帽下方露出脸来狠狠瞪着对方。
一根宛若被血浸透般的不祥皮制腰带层层叠叠地缠在她的脸上。
在那凌乱缠绕的皮带间隙中露出的单眼狠狠瞪视着对方,使得军人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皮、皮带姬?”
“中部的?她志愿参军的传闻是真的吗……”
他们的声音仿佛是看到幽灵一般,听到他们的话语,塞伦无法忍耐自己的不快。她用力咬紧牙关,朝对方投去了更加猛烈的厌恶视线。
被她瞪视的军人动摇的更加厉害,而这次则轮到周围的人骚动起来。他们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时而还能从交谈中听到《皮带姬》这样的单词;即使塞伦带着风帽也能感受到周围人好奇的目光。
“…………”
无法忍受的塞伦离开了那个地方。她不顾军人的制止,朝人烟稀少的方向走去。
她的行为完全符合军人所说的“做了亏心事”的表现,对此,塞伦有些怨恨地自言自语道。
“……明明我没有做任何坏事……根本就是把我当成恶人……”
人们称她为——《被诅咒的皮带姬》。
塞伦出生在大陆中央的富豪家庭里,用俗话来说就是贵族。
她的故乡拥有翠绿而肥沃的大地、平缓的地形、再加之比邻大陆第一的大运河,在战争结束、各国间的贸易逐步发展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故乡瞬间繁荣起来,没花多久就成为这个大陆的贸易要道之一。
在那块物流兴盛的土地上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珍宝,而塞伦的父亲嗜好从各地收集各式珍宝,以作为交涉
材料、同时也满足自己的表现欲。
而他的嗜好让自己的女儿——塞伦的人生发生了极大的扭曲。
在塞伦四岁时发生了一起悲剧;她将父亲宝物库中的一件太古装饰品当做玩具拿到手中,而那件装饰品被称为——《被诅咒的皮带》。
发现宝物库的石门被打开,家里的其他人急忙赶去,就见到塞伦在房间的中央嚎啕大哭,她的脸被皮带缠得密密麻麻。
父亲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取下皮带,但那皮带却始终无法取下。
不论是得道高僧、还是东洋的商人、又或是王都第一的学者,每个人都束手无策。
随着时间的流逝,最初朝塞伦投来的同情视线也开始转变为忌讳。
等到塞伦再长大一些时也没能取下那宛若是浸透了血液一般的红色皮带,由于一只眼睛被挡住的关系,她的眼神变得凶恶,一头美丽的金发也宛若是从古老房屋的裂缝间长出的杂草一般,从皮带的间隙间丛生而出。
不知何时起她就再也无法忍受旁人的目光,躲在屋子里蜷缩不出。
最后她紧紧抓住了高僧所说的“只要拥有能够战胜诅咒的强大力量,终有一天诅咒会被解除”这句话,当做最后一根稻草,开始勤于锻炼。
一天接一天,一天又一天,她在自己的房间中挥洒汗水、锻炼身体、吃完送来的食物接下去仍然是锻炼,头发长长了就用剪刀剪下;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只是一心一意地锻炼——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强大到普通的战士完全没法和她较量了。
白色通透的肌肤配上完全不相称的千锤百炼的身体,因为皮带的关系宛若木乃伊一般的面貌,最后则是仿佛在憎恨万物一般的灰暗眼神——看到塞伦的这幅模样,不知何时起,世间就带着畏惧称她为《被诅咒的皮带姬》了。
在她迎来十五岁时,她还是对分毫不动的皮带束手无策,而此时有人向她发出邀请,请她到王都参军,她答应了下来,直到现在——
塞伦无法忍受众人的好奇视线,抓住空隙转瞬间就逃出了人群。
“——等、等一下!”
为了解开诅咒而千锤百炼的身体仿佛猫一般在小胡同内奔驰,在穿越了几条小巷后她到达了另一条大道。
她重新带好风帽遮住脸庞,接着用双手按住了肚子。
“又害我浪费了体力……这下……要是不吃点东西的话……”
刚才的鸡肉在脑中闪过,嘴里也渴求着油炸的味道,塞伦再次缓步前行,寻找起类似的店家来。
接着她好不容易发现了炸肉串的露天小贩,但她还是不知道流程;以防万一,她偷偷躲在阴影里观察买东西的客人们。这次为了不引起军人的关注,她拉开距离、收敛气息、躲在数十米开外的柱子阴影里。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穿着防水布做的裤子以及麻制衬衫的少年出现在了那炸肉串小贩前。
“麻烦给我来几串,如果有什么推荐的还请告诉我。”
“好嘞!今天用了很不错的鸡胸肉!推荐你尝尝炸胸脯肉哦!”
“那就请给我一根……啊,不,请给我两根。”
“食量不错啊小哥!稍微等下哦,很快就炸好了。”
店主用非常熟练的动作在烤好的鸡肉串上撒了大量的盐,递给了少年。少年露出笑容将钱付给了店主后,两手各拿了一串烤鸡肉。
看到他们的模样,塞伦自言自语道。
“买东西的方法看起来和刚才那家店没什么区别啊。嗯,看来是我想太多——!”
“你好,要尝尝这个吗?”
就在塞伦为自己的无知叹息时,刚才被她观察的少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听到突然响起的声音,她不由全身僵硬;注意到这一点的少年用温和的语气开口说道。
“啊,这么唐突真是不好意思。我去那家店买东西时你就一直在盯着我们看对吧?我就在想该不会是你也很想吃吧。”
“……你发觉了?明明我都消除了气息。”
塞伦语气相当惊讶。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为了以防万一,她都拉开了好一段距离、消除了气息躲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在来亚扎米王国的路上每次遇到怪物时她都是这么做的,因此对自己消除气息的本领还是有点自信。
加之,她明明已经保持警戒,但这名少年却在自己完全没有发觉的情况下来到自己的眼前……塞伦不禁动摇起来,内心疑惑这名少年到底是何身份,然而少年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啊哈哈,小姐你这是爱开玩笑。又不是樵夫,为什么要消除气息呢。”
(我觉得樵夫才是不需要消除气息才对……)
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读作樵夫,写作高阶猎人嘛。
听到少年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语,塞伦不由在风帽下皱起了眉毛。感受到塞伦的困惑,少年的表情中带上了些不好意思。
“啊,该不会是我多管闲事了?那样的话真是对……”
咕噜噜!
少年的话音还没说完,塞伦的肚子就开始怒吼起来。
“……!这,这是,那个……”
少年一言不发地将炸鸡肉递到了正尝试辩解的塞伦面前。
勾起食欲的外观以及肉汁的香味,恰到好处的咸味,饿着肚子的塞伦完全没法抵抗这个诱惑。
她低下脸庞,接过了那串炸鸡肉。
“我能体会。我也是,第一次买东西的时候也想着会不会被人当做不懂规矩,还考虑到很多方面。毕竟乡下大多都是以物换物……但也不必因为是在大都市就太过在意,普通地和对方沟通就好了。虽然我也只是现学现卖的就是了。”
“是,是这样啊?关于普通地对方沟通这一点,我不是很有自信……”
“至少大都市不会像矮人村落的工匠那样,只要有一点不开心就扔斧头过来的啦。”
少年一边吃着炸鸡肉,一边对塞伦分享自己的经历。
(矮人可是童话故事里才会出现的种族,之前还说樵夫很擅长消除气息什么的,他一定是在开玩笑,想要缓解我的紧张吧。)
但实际上这些并非是玩笑或吹牛,真的是少年的亲身体验。
少年带着好意的分享仍在继续,比如和个子比较矮的矮人交易时要弯下腰来平视对方的双眼才能体现出诚意,和精灵交易时身上最好不要穿戴含金属的装备等等……但这些已经超出了无用的杂谈的范围,甚至接近于都市传说了;用现在的话来说,少年的建议就相当于:“要是裂口女出现了就扔糖给她,趁她舔糖时赶紧逃走。”
塞伦最初听这些话时也感到惊讶,但她渐渐从这些对话中感受到少年的关心,放松下来。在吃完炸鸡肉后,她略带着几分害羞向少年道谢道。
“那个,对不起……我基本上都没买过东西……真的是帮了我大忙。”
塞伦从怀中取出钱包来,询问少年价格,但少年带着笑容拒绝了。
“没事没事,这不算什么啦。”
“这怎么可以。”
“反倒是我打扰你练习买东西了……对了!既然如此,不如请你用这些钱去那家店买一串炸肉串回来吧!”
“额、那个,并不是练习……”
“我明白你很不安,所以才更要拿出自信来,我会在后面守望着你的哦。”
少年催促塞伦去买点东西当做练习,但不可思议的是塞伦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会在后面守望我……是吗)
上次像这样非常自然地和人对话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带着些许酥麻的心情,塞伦点了点头,小步走向刚才的那家店。
(作为回礼,我就多买几根回来吧……不对,在其他店买点其他不一样的东西会……)
各种想象在塞伦的脑海里闪过。
但此时,刚才的两名军人进入了她的视野;他们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四处张望。
塞伦立刻察觉到他们一定是在找自己,用锐利的目光寻找逃跑的路线。
忽地,站在后方的少年映入塞伦的眼帘;那少年散发出一种温和的氛围、温柔地守望着塞伦。
(……要是那名少年,看到我这张脸、这张被皮带缠住的惨不忍睹的脸的话……)
一想到那温柔的微笑会被厌恶所取代,塞伦就无法忍受。
“……有了!”
这一丝犹豫让军人发现了她的踪迹。
“真糟糕。”
虽然就此与那少年分别让塞伦感到有些难过,但要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那更叫人心痛。怀着这样的想法,有些依依不舍朝少年看了一眼之后,塞伦全力逃跑起来。
“等一下!”,制止声传入自己的耳中,但也很快就消失在塞伦的身后;就像是要将心中的不舍甩出身体一般,她拼尽全力、飞快地奔向狭窄的小胡同。
她大步迈开步伐,宛若是要从所有人的目光中隐藏自己似的,用脱兔般的灵活动作逃进一个又一个胡同,那行为简直就像是在暗示,塞伦自己也对她的诅咒感到心虚一般。最终她迷路进了一片错综复杂
的地区。
“……呼……呼……虽然逃出来了是很好……但要怎么回去呢……”
她对这片土地一点也不了解,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身处于东区还是南区。从建筑物间风化了的垃圾以及丛生的杂草来看,这里应该是东区吧。
就在塞伦思考着该如何回去时,建筑物的缝隙间传来了一阵鲜明的腐烂臭味,大概是谁把厨余之类的垃圾扔在这里了吧。她掩住嘴鼻想要就此离去,却突然察觉某个物体覆盖在那厨余垃圾之上。
那是一只蝗虫。它看似非常喜悦地煽动着五彩斑斓的翅膀,贪婪地啃咬着那块厨余垃圾。仅此光景就叫人不寒而栗,但更可怕的是蝗虫那巨大的身体。
蝗虫大约有一名成年男性那么高,全身恐怕长达四米;它驱使着巨大的身躯缓缓从建筑物的间隙间爬了出来。
恐怕厨余垃圾的真相是野狗或者其他的什么,在被无情的啃食之后,塞伦只能勉强看出那肉块挂着某种动物的外皮。
一看到塞伦,那蝗虫就一路削掉建筑物的墙壁、扭动身子向她爬来。
一瞬间大脑空白的塞伦没能拉开距离。
“虫子?不对?魔物?”
她想起了刚才军人的说明,接着立刻朝着腰间伸出手去、想要从剑鞘中拔出西洋剑来。
“叽!”
塞伦还没来得及把剑全部拔出,蝗虫就发出威吓声缩短了距离,朝着她猛扑了过来。
万事休矣!
就在她心中如此哀叹,只能束手无策地等死的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从小胡同的上方飞了过来。
蝗虫被飞过来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接着——
“嘿咻。”
啪的一声,蝗虫那坚硬的身体被直接压碎,头部则被扭转180°扔到了后方,只能发出无力的“叽叽”声。
从上方落下的,是刚才那带着温和笑容的少年。他拎起蝗虫那不停煽动的五彩翅膀,接着就像是仍垃圾一般轻松地将蝗虫扔了出去。
砰——
让人完全想不到是昆虫落地的沉重碰撞声在小胡同里响起,蝗虫蜷着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塞伦的角度来看,眼前的这一幕不禁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种狭窄的胡同里很难挥动武器,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和那种不知真身的怪物战斗……巨大的危机甚至让塞伦在脑中做好了死的觉悟,但就像是要嘲笑她的这份觉悟一般,这名少年却轻易地就把怪物踩扁、扔飞了。
她大张着嘴巴,愣愣地望着少年的背影,瘫倒在地。
“你还好吗?有受伤吗?”
简直就像是在说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一般,少年如此说道,露出温和的微笑朝塞伦伸出手来。
“额,嗯。”
塞伦拉住了少年的手。从握手的触感来说,少年与千锤百炼的战士相差甚远,反倒像是日常生活中培养出来的普通的肌肉……不管怎么看都不觉得他能打倒那个怪物,塞伦完全无法隐藏自己的惊讶。
少年那自然的言行、举止、表情,一切都透露出一种单纯的感觉,阐述着他只是在担心塞伦而已。
“非常、感谢。”
“是因为第一次买东西太过紧张、情不自禁地就逃跑了对吧?请不要这么害怕,店家不会扔斧头的哦。”
少年一边安慰塞伦,已经没事了,一边拍掉塞伦衣服上沾上的泥土。
塞伦动摇到没能作出任何反应,也因此没能阻止少年的手拉下风帽。
“啊、啊啊!”
被皮带缠得密密麻麻的脸露了出来,她慌慌张张地重新戴上风帽,低下头去,蜷缩起身子颤抖起来。
(……又会被当做恶心人物了)
“那个……”
但别说是觉得恶心了,罗伊德甚至又一次拉下了风帽,带着不变的笑容,用宛若是在安抚婴儿一般的温柔动作轻轻擦拭塞伦的脸庞。
“脸上也沾到泥了哦。”
即使看到了自己的脸罗伊德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改变,塞伦不禁瞪大了眼睛。
“嗯,大都市流行这样的风格吗?……我不是很懂啊。”
请大家也去欣赏一下海外的时尚秀,肯定会和此时的罗伊德是同样的心情。
少年轻轻说出口的疑问并没有传入塞伦涨得通红的耳朵中。
过了好一会儿哑然的塞伦才清醒过来,这次则是为了隐藏通红的脸庞而用力拉上了风帽,遮住自己的眼睛。
接着她朝上看去,用视线追逐少年。少年此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慌张起来。
“啊、必须回去准备晚饭了!不好意思,我该走了。”
留下这句话后,少年就准备离去。见到此景,塞伦急忙报上自己的名字。
“那个!我是、塞伦!”
“啊,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罗伊德。那有缘再会。”
少年——罗伊德留下这句话后就宛若跑酷玩家一般跳上台阶、踢着墙壁反复跳跃消失了踪迹。
“…………”
在罗伊德离去后的好一段时间里,塞伦都摸着自己的脸颊感受着罗伊德留下的触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一天晚上,塞伦抱着出门购物的战利品踏上归途。
她仍然带着能盖住双眼的风帽,但和数小时前比起来,此时她散发的氛围却轻盈得宛若两人,穿过大街时的步伐也好似舞步一般;即使是得意忘形买的太多的商品,搬起来也一点都不觉得吃力。
这也是当然的,她的脑海中一直在循环播放罗伊德对自己露出自然笑容的场景。
(只要还在王都,就一定有机会再相遇。)
想到这一点,她的脸庞就宛若花朵般绽放开来。被皮带缠得密密麻麻的脸庞即使露出笑容也只会给人扭曲歪斜的异样感,但即使见到此景罗伊德注视她的眼神仍然没有变化,也难怪塞伦会这般心猿意马。至今为止的人——
“——嗯?啧,说皮带姬要参军的那个传闻,好像是真的啊……”
是的,就像是这般把她当成怪物、一直称她为皮带姬。她散发出的喜悦氛围瞬间一转,变成了让人胆寒的锐利气场。
塞伦睁大了单眼,寻找声音的主人。只见一名大汉站在塞伦面前俯视她。那大汉的腰间挂着两把战斧,身高达到两米,全身都是肌肉。
与他健壮的身体与粗鲁的用词相反,他身上的穿着非常整齐,散发出一股上流阶级的味道。塞伦曾经见过大汉身穿的服装以及饰品。
(利多卡因家……地方的贵族……以武勋出名的家族啊)
确认了这一点后不想再招惹麻烦事的塞伦作出一副毫无兴趣的模样再次迈开步伐。
“喂、别无视我啊。你知道你把地方贵族的评价给拉下来多少吗!”
(这话我都听厌了)
塞伦知道自己身上的谣言被添油加醋流传开来,同时也知道这使得所有地方贵族的评价都下降了。
“真是个恶心的女人啊可恶。”
利多因卡家族的男人骂了几句、怀着满满的焦躁感、在饭店的光亮之中消失了。
这种话我也听得耳朵快起老茧了,塞伦自言自语道;过了数秒刚才与少年的邂逅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沉浸于喜悦之中。
到达旅店后,店员看到她皮带间长出的宛若爬山虎一般的金发,朝她投来了怪异的目光,但她也毫不在意,快步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接着她脱下了沾上了泥土的风衣和轻装,望着衣服再次幻想起来。
“那位大人为我整理过的衣服……”
她甚至产生了永远都不要洗掉这身衣服的想法,但脸都已经这样子了,至少着装必须干净。于是她重新振作,往桶里装满水、将衣服浸了进去。
忽地,镜子中自己只穿着内衣的身姿映入了塞伦的视野,让她不禁悲伤起来。
白色的肌肤上覆盖着白色的内衣……虽并非塞伦自愿,但童年时期一直持续锻炼的身体非常紧致,与白色的肌肤一点都不相称,让人联想起石膏做成的雕像;最后还有——简直就像是异物一般安放在身体上的缠满了血红皮带的头部。
小时候每每看到这幅身体都会让塞伦感到非常痛苦,但自那时已经过去了十年,看到这幅模样她的心中也不再有所悸动,好似那是别人的身体一般。
——但今天不同。因为与少年、罗伊德的邂逅让她的心境产生了变化,她一边睁大单眼注视着自己的容貌,一边寂寞地轻声自言自语,“要不要化妆试试看呢……”
说不定只是白费功夫,内心地纠葛就如同脸上的皮带一般紧紧地束缚着塞伦的胸口。
“要是没有这种皮带的话……”
她缓缓落下眼泪,似要把自己的思绪传达给皮带一般。
不管是不久前才刚诞生的淡淡思慕、还是脑中描绘的未来,都因为紧贴在她肌肤上无法取下的这根皮带而无法实现。
塞伦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份《悲伤》了……察觉到自己此时内心的情感毫无疑问是真正的爱意,她再次落下了眼泪。
哭泣了一会儿后,她用干涩的眼
瞳狠狠地瞪着皮带,听凭自己内心的愤怒、打算剥下皮带。
即使把皮肤一同扯下也没关系。
半是愤怒,半时自暴自弃,她尝试取下皮带。
塞伦用颤抖的手指抓住皮带,接着咬紧牙关往外拉去。
但是缠住她头部的皮带就如同石头一般坚固,紧紧地贴在她的脸庞上、一寸也没有移动。
——之前的尝试都是这样的结果。
但这次,只是轻轻地一拉,皮带就松动了。
“——咦?”
一声短短的疑问从塞伦口中漏出。
接下来的好几分钟她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然后像是重新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开始取下皮带。
皮带没有任何抵抗,非常轻易地就解了开来;塞伦就像是拆开玩具包装的孩子一样忘我地扯开皮带。
“骗……人……的吧。”
镜子中映出了取下所有皮带之后的自己的脸庞;暌违了十几年的自己看起来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镜中的少女拥有一头金发,端正的脸庞,完全称得上是美女。为了确认,塞伦向自己的脸庞伸出手去,而镜中的美少女也作出了同样的动作。
“这是……我吗?”
镜中映出的少女作出了和塞伦同样的嘴型。见到此景,塞伦的泪水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是我——”
塞伦哭成一团,是那名少年的脸庞以及过去牧师留下的话语闪过她的脑海。
“强者的力量能够解除那个诅咒。”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少年触摸过的脸庞。
“是那位大人。”
她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再一次开口说道。
“我的命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