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学校校舍的后方。
我呆坐在狭窄的阶梯上,看来我似乎是睡着了,虽然想不起是何时进入梦乡的,不过现在也没心情对这些事一一感到吃惊了。
我在这个台阶上待了多久呢?仰望天空,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是晴空万里。悬挂着硕大月亮、无数星辰闪耀的夜空,在阶梯岛上并不少见,但仍是个戏剧化的夜晚。生活在这座岛上的都是被丢弃的人,真边由宇已经不在了。就算如此,晴朗的夜里依旧有满天星斗在闪烁。
我还是找不到手枪星。也不知道那颗星是否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我非常疲惫,肚子也很饿,偏偏今晚还相当寒冷。
可是我还是无意站起来,只是望着星空打发时间。心情就像在挑战人不在这里而是在别处的现实中的我,想跟他一决胜负。
——竟然说真边由宇从这座岛消失,对我来说就是失败?
才没有这种事,我这么相信着。
这的确是我渴求的目标,是全力争取后的幸福结果。因为你看,今晚的星空是如此灿烂。只不过我的胸口还留着鲜明的痛楚,让我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阶梯岛的夜晚很安静。
不过跟先前比起来,似乎热闹了几分。
草丛之中有秋虫在鸣叫,也能听得到风吹树摇的声音。每一样都很真实,这里就是我的现实。无论阶梯岛是个怎样的地方,我们是因为什么悲剧性的演变而来到这地方,这里都是我们的容身之处。我想我一定不会再爬上阶梯了。
至少阶梯岛位于与不幸相距遥远的地方。
这里自有属于它的日常,自有属于它的恋爱和友情,自有属于它的幸福。就算真边由宇不在,但活下去所需要的东西这里全都准备齐全,所以——没错,我可以坚称自己是幸福的。
夹带着冬天气味的空气渐渐夺走体温,让身体阵阵颤抖,我开始对寒冷有所自觉。还未到无法忍耐的程度,不过也没必要勉强忍耐,我任意中断我擅自开始的比赛,从台阶上站了起来。
明天得去洗掉涂鸦,能洗得干净不留痕迹吗?或许有什么好办法,趁今晚搜寻一下吧。
我朝着鸦雀无声的操场迈出步伐。就在这时候——
我听到她的声音。
「七草。」
我的嘴角不禁上扬。
果然,我还是输了比赛。
*
「我很惊讶。居然还有另一个我。」真边由宇说。
她露出宛如星空的夸张笑容。
「那就是把我舍弃的我吧。她一直弄不懂我想表达的意思,让我有点头痛。明明得交代的事情多得很,不知道她有没有真的理解。我的记忆力不像七草那么好,应该让她做个笔记才对。总之为了不被七草抛下,我急急忙忙地把一大段话交代完就赶回来。虽然差点来不及,但幸好还是赶上了。」
真边说完这些后,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她的声量比平常大了点,也比平常多了些起伏,似乎是受到时间催促,也似乎处于混乱之中。
我还无法完整接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真边会站在我眼前,跟我说话呢?我希望她循序渐进地跟我说明一下。
我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反骏的话。
「我才没有把你抛下。」
她微微歪着头。
「可是我总是为了不被你抛下而匆匆忙忙的。」
「每次都是你率先往前跑,然后我才追赶在后吧?」
「是吗?但是你现在不就打算一个人回去吗?」
「那是因为——」
因为我以为不会再与你相见了。
我叹了口气。
「你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我们不是约好了,会再见面的。」
「我并没有同意。」
「嗯,是我擅自决定的。我来遵守自己订下的约定,应该没关系吧。」
「大地的事要怎么办啊?」
「当然会让他幸福啊。可是我也不想放七草一个人。」
「考虑一下优先顺序吧。」
「我倒不觉得这是谁先谁后的问题。放心吧,因为我已经见到了另一个我。」
她在笑,大胆又坦然。
「因为有两个我,所以两边都选择,这样一来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一瞬间,我突然无法思考任何事。
但冷静想一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真边由宇是理想主义者,不喜欢舍弃其中一方的想法。既然两者都能选,她就会两边都选。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我不擅长想像自己的幸福。
我不禁叹气。
「所以你把现实的大地的事全都推给现实的你了?」
「嗯,反正拜托的对象是我,而且另一边似乎也有七草在。好不容易两个人在一起了,没必要再变回孤单一人吧。」
我会在这里照顾大地,直到另一边都准备妥当喔。真边说。
我扶着额头,这个结论的确是最适合的解决方式。如果排除我想送她离开这座小岛的心愿的话。
真边收起笑脸。
「七草觉得我不要回来才好吗?」
真是的,这是什么问题啊。
只要她在身边,我总是得承担多余的辛苦。幸福与不幸,被逼近到我唾手可得的地方。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当然很高兴能再见到你。」
高兴得不得了,高兴到连担心她会有所缺陷的恐惧都忘了。
我以为真边会笑,但她没有,只是用一本正经的眼神紧盯着我瞧。
「太好了,其实有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所以不管怎样都得回到这里。虽然我不喜欢为事情定订先后顺序,但那大概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
「什么事让你不能容忍?」
「关于你和我啊。」
真边向我走近一步。
影子的位置改变,月光下,我发觉她的脸颊微微泛起潮红。
「我不愿相信我们两个一直待在一起,事情就无法顺利。那样简直就像在否定我们至今为止的幸福。我会证明现实世界的我们是错的!」
她的话声暂时中断,世界因而屏住了呼吸。
月光只照耀着她,仿佛她是宇宙的中心。
她依旧红着脸,直直地注视我。缓缓开口发出的声音,就像好不容易从遥远的星星将光芒投递到我身边般,渺小、柔弱、不安定地颤抖着。
「所以拜托你。如果不嫌麻烦的话,请助我一臂之力。」
她说出这话的声音,听起来跟两年前听到的哭声很相似。
但又毫无疑问地截然不同。
真边由宇伸出手,而我握住了那只手。
这则故事在无可奈何下,自与她相遇的那一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