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非常感谢各位在百忙中拨空接受如此突然的召集。
本次召集的理由,是因为这边这位黑铁一辉。他身为行过成人礼的成年人,竟然与国宾发生性关系,此等行为实在非常荒唐。为此,日本分部内也有诸多人士发声,他们高度质疑黑铁一辉身为成人的责任能力以及伦理观念。
学生骑士拥有各式各样的权利,而这些权利是一般的十五岁少年不可能拥有的。
正因如此,在赋予学生骑士这些权利的同时,自然得要求学生骑士拥有与权利同等的责任感。
本伦理委员会正是顾虑到此等意见,在此提供一个机会,重新针对黑铁一辉的骑士资质进行严格审查。
希望各位能够多多谅解与配合。」
「国际魔法骑士联盟·日本分部」摩天大楼。
此栋大楼的地下十楼是「伦理委员会」所管理的区域。而「伦理委员会」负责监督日本地区所有学生骑士、魔法骑士的「操守」,申请必要的指导及放逐处分。换句话说,「伦理委员会」就是魔法骑士们的「宪兵」。
而在这块区域的其中一间房间中,伦理委员会委员长·赤座正弯腰面对在场的中年仕绅们。
黑铁一辉就站立于赤座的正前方。他缓缓对一辉拉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那么调查会议正式开始,请各位就座。」
接着赤座宣告调查会议开始,并且请在场的人们坐下。
但是一辉那一侧却没有椅子。
坐下的只有在场的仕绅们。
……真是老套的戏弄手法。
他们逼迫一辉必须持续站着接受数小时的审查。
不过一辉也不是柔弱到面对这点小手段就会叫苦连天,无所谓。
(……不过这个地方空气还真混浊。)
一辉观察整间房间,房内几乎没有光亮。
房内只有数张长桌,长桌排成U字型包围一辉。而桌前坐着包含赤座在内的数位西装仕绅们。
正面三人,左右各一人,总计五人。
他们每个人都是一袭鲜红西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隶属于「伦理委员会」。
「不用这么紧张嘛。先说好,在场的所有人可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喔。」
赤座感觉到一辉正在窥探「伦理委员会」的战力,便随口揶揄一辉。
「这场调查会议并不是要给你定罪。你做出『与国宾发生性行为』这种前所未见的荒唐作为,不过在场的大家、以及你的父亲,我们身为你的长官可是释出了善意,给你这个机会,让你为自己辩护。也就是说,这里所有人都是你的伙伴。各位说是不是啊?」
「没错,在场的各位都认为,若是不给你机会解释就处以『流放处分』,实在太可怜了。而且你似乎是还差临门一脚,就能参加七星剑武祭了,真的是很努力呢。我们也不想让你的努力白费啊。」
「…………谢谢各位体谅。」
他们居然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吐出一大堆违心之论。
一辉在某种意义上还真佩服这些人。
「好了,一辉也知道我们是站在他这里的,首先来确定事情真相。一辉和法米利昂皇国第二皇女——史黛菈·法米利昂是男女朋友,这是事实没错吗?」
「是的,这是事实。」
「嗯哼哼,很诚实,很好。那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是在七星剑武祭代表选拔战刚开始没多久,我的第一战结束后的当天晚上。」
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
所以一辉便老实回答。
但是委员会的人们一听完,忽然不约而同地露出轻蔑的神情。
「喔?你们才认识没多久就开始交往了吗?」
「哼,还真像是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实在太轻率了。」
「我们年轻的时候可是花了很多时间,一步一步踏实地加深彼此的关系呢。」
「现在的年轻人简直跟猴子没两样。最近还出现什么『先有后婚』、『先上车,后补票』之类的。」
「实在是很可悲啊。」
他们说得好像一辉跟史黛菈有了婚前性行为似的。
当然一辉根本没做过这种事。
以现今的情侣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简直清纯到不行。
因为他是认真地在考虑他与史黛菈的未来。
他知道史黛菈身为公主,他的立场实在太过敏感。
所以当一辉听见这些人的口气,简直要气炸了。
「不好意思,我们之间并不是报纸上或是各位说的那样,有什么不正常的——」
「一辉啊一辉,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说,不过要先得到我们的同意才可以发言喔。不然会影响到我们的自由心证呢,嗯哼哼。」
「……唔,非常抱歉。」
赤座出口阻碍一辉发言,而一辉只能不情愿地服从。
坐在一辉左侧的一位眼神凶恶、下巴蓄胡的男人冷冷地开口问道:
「哼!看你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那我就问问你。你难道不觉得你与一国的公主发生性行为,这件事非常夸张吗?这可是相当危险的事,一个不好可是会造成国际问题的。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性欲旺盛我可以理解,但你总有些理智吧。你连慎选玩乐对象都做不到吗?」
「我跟史黛菈不是抱着玩乐心态在交往,我们是真心相爱。」
「哼!根本还是个孩子啊。」
「嗯哼哼,我也曾经认为初恋的女孩子就是一生中唯一的女人呢。哎呀呀,年轻真好。」
「话虽如此,可是我跟史黛菈都已经是行过成人礼的成年人,我们也有结婚的权利。我们会认真考虑彼此的关系,这不是非常正常的事吗?」
「歪理一堆,他的态度可真叛逆啊。」
「你这个态度可不太好啊。」
「心证结果差,嗯哼哼。」
赤座在手边的纸张写上了什么。
周遭的中年人士对一辉的话充耳不闻。一辉见到这种场面、这样的态度——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根本只是场闹剧。)
一辉在心中叹息着。
他们质疑一辉身为成人的责任能力,却完全不认同他身为成人应有的法律权利。
他们只在对他们有利的时候,才把一辉当成成年人看待。
一辉见到伦理委员会成员如此态度,他几乎可以确定。
他们根本不是在严格审查自己的骑士资格。
这场调查会议根本如同异端审判。他们不过是在「黑铁一辉没有成为骑士的资格」这个前提之下,搜集补足这个结果的材料罢了。
(……不过早在看到那份晚报的当下,我就已经彻底看清这件事就是了。)
这件事一开始就很奇怪。
一国公主在留学期间有了恋人。
这的确是一则绯闻。
会引起骚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怎么可能因此就质疑一辉身为骑士的操守,太可疑了。
正如同一辉方才所主张的,一辉与史黛菈都不是小孩子。
他们是拥有法定婚权的成年男性与成年女性。
换句话说,法律上已经允许两人恋爱。
只要一辉与史黛菈之间情投意合,就算是法米利昂皇国的国王,也就是史黛菈的父亲对此表示不悦,这件案子也应该交由当事人自己决定。
但是当事人都还没做出任何反应,外场就擅自在一旁说三道四,甚至是所有报纸异口同声地批判一辉的操守有问题。这状况实在过于异常。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诡异的状况?
原因太简单了。这场骚动肯定为了某个目的,才刻意造成现在的状况。
(他们还真是老样子,弄得这么拐弯抹角。)
不过一辉也知道,他们并不是自愿绕那么大个圈子。
所有学生骑士、魔法骑士的国籍,都是登记在国际魔法骑士联盟总部之中。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防止战争。除此之外,为了在各种危急情况马上进行互助,将骑士们的国籍登记在跨国机关,便能简化进出国通关的手续。另外万一某国发生战争时,能在联盟的监督之下,由各国的骑士进行「经过控管的代理战争」。其中虽然有各式各样的理由,但这些都与现在的状况无关。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所有国籍设置在联盟本部的学生骑士、魔法骑士,各国政府或各国联盟分部就不能擅自停止、剥夺其骑士资格。
不论是日本分部长·黑铁严,或是近似于宪兵的伦理委员长·赤座,他们都无权这么做。
所以他们只能使尽各种旁门左道。
没错,就像一年前,他们教唆〈猎人〉攻击黑铁一辉一样。
而他们现在利用密室控制一辉,打算从一辉口中取得「自己做错事」的证言。
就算他们做不到这点也没关系。态度太差、姿势不正、眼神凶恶、口气轻浮,什么都好。
他们就是要取得任何可以恶化一辉心证的情报,以便向联盟总部提出「除名申请」时能够更加顺利。
一辉早就看穿赤座等人的目的。
既然如此,比起覆诵自己的主张,他更应该小心翼翼地发言,不要被他们挑语病,就能平安撑过去。
一辉也明白这点,但是——
「不论各位的印象是好是坏,那都无所谓。我只知道,我是真心爱着史黛菈,史黛菈也是真心爱着我。所以我不认为我们做错了什么,也不允许其他人说我们的行为是错误的。」
一辉依旧采取反抗姿态。
当然了。
一辉非常清楚,那名令人怜爱的女孩究竟多么深爱自己。
他每一次拥抱她、亲吻她的时候,她的笑容都是如此灿烂。
既然如此,一辉绝不让他人讥讽这是丑闻。
绝不允许外人批评他们是错误的。
有人想尽办法要把这件事视为错误,一辉要是在这些人面前保持沉默,他还算是男人吗?
所以一辉来到这场调查会议。
(——我对史黛菈说过了。)
他想在每个人面前,抬头挺胸地诉说对史黛菈的爱。
所以他绝对不能退却,也不能沉默。
眼前的男人们打从一开始就打算对他的主张置之不理,那也没关系。
一辉根本没想过这些人会认同他们。
但是他不会放弃自己的主张。
只有这份感情,一辉不想对这份感情说谎。
◆◇◆◇◆
「伦理委员会」带走一辉,并且将他拘禁起来,已经过了三天。
史黛菈简直形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她总是高高吊起眉角,皱紧眉头,看起来非常不高兴。甚至连发丝也有如火星迸发似的,散落点点磷光。
很多学生对这则绯闻感兴趣,很想上前打听。不过史黛菈身旁的压迫感实在太重,简直是生人勿近,因此吓得没人敢靠近她。
就连午餐时间的餐厅里,明明到处都挤得水泄不通,却只有史黛菈身旁的座位空无一人。
不过当事人也没那个精神理会这种芝麻小事。
「史黛菈,你的感冒好不容易痊愈了,怎么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呢?」
身材修长纤细的美人·有栖院凪毫不畏惧地坐在史黛菈身旁,并且开口攀谈。
远远还听得见「啊啊凪大人,太危险了~」这样的哀号,似乎是他的粉丝发出来的。
不过,就算史黛菈有多烦躁,她也不会迁怒到朋友身上。
但是她的态度与口气实在好不起来。
「……这是当然的吧。看过那种乱写一通的文章,我笑得出来才怪。」
史黛菈说的「那种文章」,指的便是那天看到的晚报。
那份谎话连篇的快报不但把一辉批得一文不值,更把自己写得像是被坏男人欺骗的笨女人。
她光是回想起内容就满肚子火。
「虽然我听说过这个国家的媒体很糟糕,但我没想到会低劣成这副德行。」
史黛菈恼怒地说道。
「喵哈哈……这话真是刺耳啊。」
此时,另一名戴着眼镜的女学生神情尴尬地在史黛菈身旁坐下。
「加加美……」
「我可以一起坐吗?」
「请吧。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有这附近空荡荡的。」
「喵哈哈,谢啦。」
日下部加加美道完谢,便将自己装着午餐——三明治的托盘放在桌上。接着她忽然一脸过意不去地开口:
「不过也难怪史黛菈会生气。法米利昂的公主在留学当地有了恋人,当然是一条大绯闻。不过『区区狗仔』居然不管『公主殿下』的判断,擅自将两人交往这件事当作『丑闻』,这实在太没礼貌了。这才真正会造成国际问题吧……不过他们应该是明知故犯就是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新闻业界还算吃得开,所以就利用人脉稍微调查了一下。结果果然是『伦理委员会』那边强力对记者施压,硬要他们把『法米利昂皇国皇女的绯闻』当作丑闻报导,刻意造成负面印象。我偷偷说个秘密,『伦理委员会』似乎是以『KOK(King of Knight)』为首,所有官方骑士运动相关的快报刊登权来要胁他们,若是不从就要禁止他们报导。」
「……『KOK』是由联盟统筹的,所以他们能用这种方式要胁吗?原来如此。」
这可是世界最大宗的娱乐快讯,报社却不能报导。
报纸的销售量一定会因此大跌,一个不好可能还会搞垮整份报纸。
这等于是拿刀抵在记者的脖子上。
他们也是逼不得已的。
而加加美告知的内容,也证明了一件事实。「伦理委员会」以及其身后的黑铁严是打定主意要剥夺一辉的骑士资格。
「真是难以置信……」
他们是认真的。当史黛菈得知这点,她只能挤出这句话。
「一辉不过是一介普通学生!一辉的父亲,日本分部的最高干部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一辉逼到这种地步!?」
他们这么做到底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们用这种形式弹劾一辉,只会损伤黑铁家的名号而已。
他们究竟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一辉逼进死路?
「明明是他的亲生儿子,为什么——」
「因为他就是这种父亲。」
这声回答是从餐厅长桌的对面传来。
刚好是史黛菈的正对面。
这道嗓音宛如银铃一般娇声细语。
「他就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做这种事。只能这么解释了。」
「珠雫……」
「老实说我根本不懂父亲在想些什么,也不懂他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如此厌恶哥哥。他的扭曲程度远远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不管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珠雫淡淡地说出如此冰冷的真相,同时将装有自己的午餐——和风定食的托盘放在桌上。
然后坐在史黛菈正对面的位子。
而史黛菈则是感觉有些难以启齿,但她仍然有话要告诉珠雫。
自从珠雫与〈雷切〉的比赛之后,她们两人就从未见过面,有很多事情没告诉她——
「那个、珠雫…………对不起,我们居然瞒着你。」
史黛菈知道珠雫是多么认真地深爱兄长。
她就算因此遭到珠雫责骂,也是没办法的事。
史黛菈已经做好觉悟接受她的愤怒。
但是珠雫的反应却意外爽快。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了。」
「咦?」
「打从哥哥第一战的当天晚上,你们两个的关系就彻底改变了对吧?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艾莉丝,你说对吗?」
「呵呵,他们的态度还挺明显的呢。」
「没错没错,其实我也早就发现了~」
「唔呃…………」
史黛菈不由得害羞了起来,低声哀号着。
他们有亲热得这么明显吗?
他们多少还是有避人耳目的,比如说在房间或森林里。
「史黛菈同学有你自己的处境,这件事公开的话一定会造成轰动,现在你们两人都忙于准备七星剑武祭,所以你们想避开这种骚动吧。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也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所以我不会因此责备你。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之后该怎么做。」
珠雫说完,便看向史黛菈身旁的加加美。
「日下部同学,听你的口气,你似乎挺了解我家的内情呢。」
「喵哈哈,情报可是记者的生命线(lifeline)喔。我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那我就直截了当地问了。以这次的案例为例,哥哥有可能被处以『流放处分』吗?」
加加美毫不犹豫地回答珠雫的疑问。
「现阶段不可能。」
「哎呀,是这样吗?」
「艾莉丝,学长又不是对史黛菈做了什么坏事。刚才我也说过了,史黛菈身为皇族,区区一名小记者竟然不管她的想法,擅自把这件事当作『丑闻』,简直失礼到极点了。这件事原本顶多只有『听说法米利昂的公主在留学当地交了男朋友耶?呜哇~到底是什么人呢?令人好奇~』这种程度而已。那些家伙只是强行将它塑造成『丑闻』,煽动大众引起不必要的骚动。整件事大概就是这样,那些家伙根本没有半点正当性,现在不过是规模比较大的栽赃罢了。不过那些家伙应早就知道了,所以他们才刻意把学长塑造成这种印象,好在调查会议里抓他的小辫子。学长也不是笨蛋,他才没那么简单让他们抓到把柄。所以在现阶段,联盟总部不太可能采取『流放处分』。对联盟来说,『流放处分』可是最后手段。」
「最后手段?加加美,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学生骑士、魔法骑士,只要不是真的做了太恶劣的事,联盟都不会轻易处以『流放处分』。说个比较明显的例子,史黛菈可能比较懂,拿贪狼学园的仓敷同学来举例好了。」
「嗯。」
「他可是前科累累,不过联盟也只
是处以严重警告而已。」
「……还真轻啊。」
「其中是有什么原因吗?」
加加美点点头,接着回答珠雫的疑问:
「处以『流放处分』的骑士,最后都可能直接变成犯罪者。」
不只是已考取资格的魔法骑士,学生骑士也是打算以异能维生的伐刀者。
如果这些人遭受「流放处分」,永久剥夺他以异能为生的权利,他们会怎么样?
答案就是,这些伐刀者有很高的机率会变成违法使用能力的犯罪者。
这些可能性都已经经过多次统计,是铁铮铮的事实。
「不过有一部分是因为遭受『流放处分』的伐刀者,他们本性本来就有问题了。不过比起让疯狗在外乱跑,把它锁起来还比较安全嘛,所以联盟打算让『所有的骑士都处在监视之下』。而基于联盟的这个意志,几乎所有的联盟加盟国已经立法让国内的伐刀者全都投身骑士之道。日本只是因为人权团体的抗议声太大,才没办法走到这一步。」
也就是说——
「说简单点,处以『流放处分』就等同于联盟亲手制造犯罪者,还将之放虎归山。所以联盟也不太想轻易下达『流放处分』。更别说是『学生骑士』,对还在学习中的骑士下达『流放处分』是非常非常稀有的案例。」
不过——
「麻烦的是,『伦理委员会』是认真打算开这样的先例。所以我也很担心学长,他现在不知道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接受盘问的态度、语病等等,都只是「伦理委员会」的「自由心证」。
但如果一辉本人承认「都是自己太过轻率」,这些心证就会自动成为公认的「真相」。
这些真相便会化为「流放处分」的强力推手。
所以「伦理委员会」已经会不择手段地取得这句证言。
「「「…………」」」
加加美的言下之意,使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伦理委员会」是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处进行审问。
那里正是黑铁严的跟前。
而「伦理委员会」的职位代代皆由黑铁家的血统独占,等同于不可侵犯的圣域。
一辉的周遭全都是黑铁家的人。
一辉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受到什么正常的待遇。
他们确实不可能像异端审问那样严刑拷打,但是要逼死人的方法多不胜数。
(…………)
史黛菈越是思考,脑中只有糟糕的想像而已。
事实上,她这三天根本没好好睡过。
每当她闭上眼便会不自觉地想像,最爱的男人在那漆黑的地底受尽折磨。
而这一切——
(……全都是我的错。)
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就好了。
这样就不会被一辉的敌人利用了。
无可奈何的悔意悄悄地占满史黛菈的胸口。
自己居然成了一辉的累赘。
现在可是争取七星剑武祭的出场权最重要的时期,自己却拖累了他。
这让她实在是痛苦得不得了——
「我是不是跟一辉分手比较好……」
史黛菈万念俱灰,忍不住低声说出了泄气话。
「因为……都是因为我,如果我是个普通女孩子的话,根本不会——」
「史黛菈——!!」
有栖院有如惨叫般尖锐的惊呼声,瞬间刺穿史黛菈的耳膜。
一股毛骨悚然的战栗,伴随这声惊呼爬上史黛菈的背脊。她讶异地抬起原本低下的视线。
然后她才惊觉。
一道宛如骑枪(Knight Lance)的尖锐冰柱,那锋利的前端正朝着眼前飞来!
「————!!」
史黛菈反射性地覆上〈妃龙羽衣(Empress dress)〉,双手交叠防御这记冰枪。
但是这一击既快速又沉重,冰柱将史黛菈的身体从地面上连根拔起,撞向餐厅的墙壁。强大的冲击力击碎了墙壁,将史黛菈的身躯撞飞至餐厅外头。
「呀啊啊啊啊!」
「发、发生什么事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使得餐厅内一团混乱。
而在这喧哗声当中,史黛菈摸了摸挡下冰枪的手腕。
「唔!」
刺痛深入骨髓,史黛菈忍不住皱起眉头。
腕骨似乎裂了。
史黛菈的火焰连子弹都能瞬间蒸发。但是她光是用火焰融化尖锐的枪尖,就费尽心力。
这一记水之魔法的威力竟是如此惊人。而在场只有一个人能够使用如此强大的水魔术。
「珠、珠雫,你做什么!」
珠雫手持〈宵时雨〉,充满威吓感地站在长桌上。史黛菈护着受伤的手腕对着珠雫怒吼着。
而珠雫则是——
「你才是,你到底在说什么蠢话?」
(…………!)
史黛菈注视着珠雫的双瞳,背脊上的战栗感比方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珠雫口气平静,表情也一如往常。
但是她的双瞳却寄宿着无与伦比的冰冷光辉,她的愤怒使全身散发出非比寻常的寒气,足以冰冻一切。
「你知道哥哥为什么要陪他们耍这场猴戏吗?哥哥本来可以不理会调查会议,保持缄默。反正这场调查会议只不过是名为调查的异端审问,只是一场闹剧。不管哥哥说什么,那群人都不可能听进去。哥哥心知肚明,却还是前去主张自己的正当性,全都是因为他很生气,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群人用下流的借口抹黑你们的关系。他是这么重视与你之间的感情,你如果连这种事都不懂,甚至背叛哥哥——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份冷若冰霜的激动,给了史黛菈一记当头棒喝,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抱歉,我说了傻话。」
史黛菈老实地对珠雫低头道歉。
(我怎么能说出这么丢脸的话。)
现在的传闻中,并没有传出一辉「承认两人的关系是一场错误」这样的消息。
这也证明了一辉至今还身处敌阵之中,光明正大地肯定两人的关系。
敌人打算强调「骑士」身为成年人应有的立场,借此质疑一辉的责任能力。
因此一辉若是对两人的关系做出「太轻率了」、「我们错了」之类的负面证言,他们一定会主动公开。因为这些证词证明一辉承认自己是个「愚昧、负不起责任的家伙」。
『我想抬头挺胸地对大家说:「我最喜欢史黛菈了。」』
一辉正在履行当时自己说出的话。
他是这么深爱着自己。
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自己究竟该怎么回报他那份深情?
(只有我办得到,我最应该去做的唯一一件事——)
那就是——
「真是的,你们两个老是随随便便破坏校舍。」
混杂着叹息的嗓音传进史黛菈与珠雫耳中。
这道有点嘶哑的低沉嗓音,正是来自于新宫寺黑乃。她正穿越骚动不已的学生群,走到两人面前。
「你们也多为我着想一下,是我要收拾残局啊。」
黑乃一面抱怨,一面穿过珠雫打破的大洞走到室外。
啪的一声。
她轻轻打了个响指。
接着四处散落的墙壁瓦砾忽然飘到空中,渐渐补齐史黛菈撞出的大洞。
仿佛影片倒带似的。
经过数秒,大洞完美地填上。
「这样就好了。」
黑乃注视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她的视线转向坐倒在墙边的史黛菈。
然后——
「法米利昂,我想跟你谈谈黑铁那件事,跟我去一趟理事长室吧。」
她邀请史黛菈到自己的工作场所。
◆◇◆◇◆
黑乃领着史黛菈进入烟味弥漫的理事长室,并且让她坐在客人用的沙发上。
黑乃自己则是走到茶几对面的沙发坐下。
「这下事情可真麻烦。」
她皱紧眉头叹了口气。
黑乃看起来相当疲倦。她身为校园的负责人,也是她把一辉和史黛菈配成同房,看来似乎受到不少责难。
不过史黛菈认为男女同房的系统本身就很有问题,所以她不会同情黑乃。
(对了…………)
机会难得,史黛菈打算趁着对方还没开口前,先提出自己在意的事。于是她主动开口提问:
「……理事长,一辉的选拔战该怎么办?该不会是判他不战而败吧?」
「我赌上我的名誉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黑铁的比赛改到联盟日本分布的模拟战场举行,由学校这边派遣对战对手前去比赛,同时学校也会派出一名教师做为裁判同行。要是把裁判权交给那群混蛋手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以过去帮他加油吗?」
「不,这没办法。他们似乎在讯问结束之前都禁止一切会面。」
「完全是监禁啊……」
不过
至少获得黑乃的承诺绝对不会让一辉不战而败,史黛菈算是打了一剂强心针。
这种监禁状态还让一辉不战而败,实在说不过去。
史黛菈总算少了一件心事,安心地松了口气。于是她再次催促黑乃。
「那么,您找我有什么事呢?」
黑乃则是短短回了句「这个嘛。」,这才开口切入主题:
「我是想确认一下,法米利昂的父母对这次的事件有什么想法呢?」
黑乃为什么会在意这种事?
史黛菈有点疑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史黛菈在一辉被带走之后,曾经主动打电话联络父母。史黛菈便老实说出当时父母的反应。
「母后是表示她能理解我的判断,不过……父王那边是完全没得谈,他气得不得了,还嚷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碰我女儿!』」
「他很疼爱你啊。」
「他只是离不开小孩而已啦。看他这么怒气冲冲,应该最近就会跑来日本一趟。」
「大概是什么时候?」
「应该是三个星期之后。」
「那时候选拔战也刚好结束……那时候就是我们收尾的时机了。」
「收尾?」
史黛菈听见黑乃的低语,不禁满头问号。
收尾是什么意思?
黑乃开口向史黛菈解释:
「法米利昂国王亲自来访的话,他们也不可能进行审问,更不能禁止会面。到那个时候,那群『红衣』就一定要把黑铁放出来,接下来就是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当事人来进行商谈,这件事也会谈出一个结论。毕竟他们是趁当事人没提出结论前,擅自捏造黑铁闹出『丑闻』的消息,这纯粹只是猜测。只要法米利昂国王自己承认黑铁,他们可就下不了台了。到时候就轮到我们追究他们的责任。」
「您打算反击吗?」
「当然。他们敢在我的地盘抹黑我的学生,我会让他们后悔一辈子。」
史黛菈见到黑乃的表情,听见这番话,不禁一阵鸡皮疙瘩。
(真恐怖啊……)
她光是站在一旁就快要窒息了。
黑乃虽然早已退役,但是她的魄力依然存在。不愧是前任世界排行第三的骑士。
(不过,这样事情的确就能告一段落了。)
「红衣」,也就是「伦理委员会」主张一辉太过轻率,他的行为可能会引起国际问题。
那么只要法米利昂的元首——史黛菈的父亲能够承认一辉,一切就解决了。
不过最大的问题就在于……那个父亲会这么轻易承认女儿的男朋友吗?
「……呜唔,总觉得很没信心。父王他一碰到我的事就公私不分啊。」
史黛菈中学时,为了参加学校的活动到山里露营。而那位父亲居然披着熊的毛皮,偷偷躲在森林里监视女儿。
那时候的史黛菈以为那是真的熊,差点失手杀掉亲生父亲。
不过……当史黛菈发现熊的真面目是自己的爸爸,她真想干脆杀掉他算了。
史黛菈一想到父亲是这种人,根本没办法想像他会欢迎一辉。
黑乃见到史黛菈抱头苦思,便温柔地笑着安慰史黛菈。黑乃的微笑散发着母性气息,以她的个性来说实在出乎意料。
「没问题的,他能把你养育成这么率直的孩子,看得出来他的确是位好父亲,他一定看得出黑铁的器量。」
「…………」
这番话没有什么根据,纯粹只是一句道理罢了。
但不可思议的是,黑乃的话轻易地消除史黛菈的不安。
没错,他是位好父亲。史黛菈是打从心底深爱着父亲。
所以史黛菈这么想着。
希望父亲也能喜欢自己所爱的男人。
「如果事情能这么顺利……就好了呢。」
「他们会面的时候,法米利昂也要多帮忙一下。在两人的婚礼之前,跟女方双亲打招呼就必须要两个人一起努力才行。这是身为『已婚者』的建议,千万不要让男人孤军奋战,你的双亲也在观察女儿是如何保护自己的男人。」
「我、我会小心的。」
「呵呵,好啦,加油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会更消沉呢。结果居然比我想像中还有精神,让我放心不少。」
「因为他有个好妹妹。她刚才狠狠敲醒我了。」
史黛菈轻抚右手的伤口,轻轻弯起嘴角,决心涌上心头。
没错,一个好女人可不能把责任都丢给男人。
自己也必须战斗。
『我想抬头挺胸地对大家说:「我最喜欢史黛菈了。」』
一辉正在履行自己的诺言。
那么——
(我也要遵守自己的承诺。)
◆◇◆◇◆
联盟日本分部大楼地下十楼。
黑铁一辉被拘禁在其中一间房里。
「桌上有食物,明天也是早上六点开始进行讯问,你最好早点睡。」
一名脸色很差的红衣男子冷冷地说完,便锁上房间的电子锁,转身离开。
房里只有满是灰尘的床铺,摇摇欲坠的破烂桌椅一组,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过对一辉来说,有这些就该谢天谢地了。他可是一整天都得站着接受讯问。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息,仿佛要将疲劳全数倾泻出来,然后坐上那张破旧椅子。
讯问是从清晨六点开始,到深夜的十一点结束。
只有伦理委员会的成员们才有座位,盘问人员一天总计四次轮班上场,所以他们根本不怕累;反之,一辉却是从早站到晚,难免会累积疲劳。
而这样的行程持续整整一周,就算一辉经过平时充分锻炼,也渐渐感到疲惫。
不过一辉的疲惫来源不只如此。
「也差不多想吃点白米饭了啊。」
一辉傻眼地看着摆在桌上的晚餐,无力地自言自语。
桌上只有两根随身粮棒,非常粗糙的一餐。
一辉查看背面的热量表,两根的分量确实能摄取一餐份的热量及营养。但是对一辉这样成长期的战士来说,这点分量根本不够。
这里每餐提供的食物只有这一些,强迫一辉忍受慢性的空腹。
除此之外——
「然后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饮用水。」
他们甚至限制一辉摄取水分。
不知为何,每餐提供的饮用水总是会莫名消失。
而拘禁一辉的这间牢房,从几周前就已经断水,就连洗手间也没有水。
这捉弄方式还真是老套。
讯问途中当然不会提供饮用水。一辉只能趁着淋浴时间,以及往来牢房与调查会场的些许时间里绕道去厕所,尽可能地多补充水分。
一直持续这种生活,当然会持续累积疲劳。
一个人身处于敌阵之中,四面楚歌,孤军奋战。
(不过这也没什么。)
一辉早就习惯了。
他一直是一个人走到现在。
不倚靠他人,不受教于他人。
一辉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战斗。
只要一闭上眼,过去的回忆便会涌上心头。
年幼的自己小心翼翼避人耳目,待在老家的后山里不断地挥剑。
一辉目前为止的人生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度过。
所以现在这点待遇,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孤独、敌意,他早就习惯了。
所以赤座他们再怎么想尽办法,要让一辉亲口「承认自己的错误」,一辉强韧的意志都不会因此受挫。
(如果是这个样子,应该撑得过去。)
只要撑过这段时间,近期一辉应该就能与法米利昂国王会面。
心爱的女儿发生这么重大的事,史黛菈的父亲怎么可能放着同为当事人的男方不管。
那么自己应该做的,就是对那群烦人的局外人贯彻自己的态度,直到会面的那一天为止。
这样一来,赤座他们就再也无权介入这场骚动了。
(不过对我来说,这场会面才是关键时刻啊。)
要让史黛菈的父亲认同自己。
这是一辉短暂的人生当中,前所未有的大事。
一辉光是想到这点就紧张得不得了,心跳也跟着加速。
不过只有这场会面,他绝对不能逃。
打从他爱上史黛菈·法米利昂这名少女的那一秒开始,注定了他无法逃避这场决战。
所以一辉一直在考虑,究竟该怎么跟史黛菈的父亲打招呼,才能让他有个好印象?
既然是去打招呼,就应该穿西装吧?
发型……三七分?
一辉稍微想像了一下。
(……呜哇,感觉真惨。)
一辉一想到自己要打扮成那副上班族的模样,忍不住苦笑起来。
但是比起外观,最重要的果然还是该怎么把自己的诚意传达给对方。
这个可没办法耍什么小聪明。
倒不如说耍小聪明只会造成反效果。
只能诚心诚意地面对
对方,尽全力说出自己的决心。
(难得现在有时间,干脆稍微练习一下好了。)
虽说耍小聪明也没用,但是要一辉直接上场还是会有点紧张。
应该先做个排练。
一辉这么想着,于是他闭上眼,集中精神。
眼睑深处浮现出史黛菈的父亲,法米利昂国王的脸孔。
史黛菈曾经给他看过照片,他还记得很清楚。
头发是与史黛菈相似的灼热红发。
接近两公尺高的巨大身躯,连接着鬓角的络腮胡,让人联想到勇猛的狮子。
这名男人仿佛就站在眼前。
当然这不是真人。
眼前的人只是一辉以磨练到极限的集中力,所制作出来的幻象(Shadow)。
在脑中描绘预想对手的幻象,与其进行攻防战。
这是身为武术家应有的基本技术,以及其应用。
不过一旦抵达一辉这样的高手境界,这道幻象便不只是单纯的幻象。
包括幻象的视线、心跳、体温都与真人如出一辙,甚至能听得到血液的流动声。
而这几可乱真的幻象,就连做出幻象的一辉本人都不免胆战心惊。
「……」
法米利昂国王的神情有如狮子一般富含威严,什么话也不说,也不做任何动作。他只是用与女儿相似的那双红莲双瞳,不偏不倚地直视一辉。
那道视线拥有强大的压迫感,仿佛要将一辉的皮肤烧成灰炭。
全身渗出汗水,喉头干渴不已。
不过要是被区区幻象的魄力吞没,怎么可能面对真人。
一辉大口深吸一口气,接着主动回视法米利昂国王。
接着他双膝一跪,低下头,额头紧紧贴向地板——
「请把女儿交给我吧——!!」
接着将肺部囤积的空气全都化为声音,而在下一秒——
「我才不会把女儿交给你。」
拒绝声有如铅块般沉重,重重震荡着一辉的耳膜。
是他不够坚决吗?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等等,等一下。
就算这幻象再怎么接近真人,再怎么有魄力,幻象终究是幻象。
幻象怎么可能开口回答他?
那这声回应从哪来的?一辉抬起头——
「我怎么可能把和珠雫(女儿)交给你?」
一辉的亲生父亲·黑铁严,那双冰冷如铁的灰色眼瞳淡淡地注视着一辉。
「是、是爸爸爸、爸爸爸爸啊啊啊啊啊啊啊!?!?!?」
◆◇◆◇◆
之后有人搬来另一张椅子,放进软禁一辉的牢房里。
严就坐在这张椅子上,隔着桌子与一辉面对面。
「…………」
「…………」
两人互看了五分钟,期间一句对话都没有。
(好、好尴尬…………)
一辉感觉自己的背部渗出滴滴冷汗。
这也难怪。
两人一照面就是那种情景,再加上自从一辉五岁生日以来,便一次都没见过父亲·严。
说实话,一辉忽然见到他,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话又说回来,事到如今这个人来这里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一辉完全看不穿严的想法,就在此时——
「一辉。」
严主动打破沉默,开口搭话。
「呃,是。」
一辉不禁微微拉高嗓音。
背上的汗又增加许多。
胸口的跳动纷乱不已。
这个人……接下来到底会说出什么话?
(他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实在没办法预测他的——)
「你把珠雫当作女人看待吗?」
「噗!」
「近亲相奸可不是好事。除了道德问题以外,生出来的小孩免疫力也不好——」
「等、等等!刚刚那个、我只是在模拟和史黛菈双亲会面而已!我虽然很重视珠雫,但是我只是把她当作妹妹,不可能把她当成异性看待啊!」
「是吗?那就好。」
太糟了,自己该不会被当成危险人物了吧。
严居然很认真的对自己说教。
(不,一见面就碰到那种场面,会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一辉刚才虽然是一时情急大喊出声,但也因此放松了些许。
一辉便顺势开口询问父亲。
「那、那个,爸爸,呃、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儿子待在搭个电梯就能到的地方,我只是心血来潮来看看你而已。」
「……是、这样啊。」
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一辉不知道。
倒不如说,严总是板着一张脸,一辉完全无法从那双铁灰眼瞳中读出他的任何心思。
但是,即使一辉不确定那是不是真心话——
(这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一辉感受到胸口的激昂。
以及某种类似于痛楚的感觉在双颊上悄悄扩散开来。
(我该不会是、觉得开心吧?)
久违十年后再次见到父亲,一辉无法正确分析自己的反应。
另一方面,严则是没有丝毫紧张,再次开口:
「你的状况看起来挺不错的。」
「什、什么意思?」
「我指的是破军今年举办的选拔战。听说你的战绩至今是十六胜零败。」
「啊,嗯……加上昨天在这里进行的比赛结果,总共是十七胜。」
「你的对手似乎并不是只有弱者……了不起。」
「…………咦?」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该不会…………在夸奖自己吧?
(怎么办……好开心啊……)
一辉在这个瞬间终于确定了。
自己的确是很高兴。
他还能这样与父亲面对面。
还能像这样听见父亲的声音。
没错,黑铁一辉至今仍然爱着黑铁严。
所以在山中小屋的时候,一辉是这样回答史黛菈的问题:他希望自己与严之间仍然存在着家人的羁绊。
毕竟严是一辉唯一的父亲。
不论孩子再怎么受到父母责骂,不被父母承认,孩子还是无法讨厌父母。
就算父母厌恶孩子,孩子还是只能景仰着父母。
一辉也不例外。
一辉很清楚,这场讯问以及自己被监禁的事,全都与父亲有关。
但是,即使如此。
父亲来见自己了。
父亲来对自己说话了。
这一切都令一辉雀跃不已。
所以,一辉这么思考着。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不同以往的自己,或许——这个人愿意认同自己也说不定。
『反正你什么都做不到,就什么也别做。』
十年前的严最后只说出这句话。但是现在他是否会给一辉不同的答案?
一辉想到这里,便主动开口:
「那、那个,爸爸。」
「什么事?」
「……那个…………我、我现在、很努力。虽然等级还是只有F级,但我还是赢过那些强者了,之后我也不打算输。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做不到的我,拼命努力修练……我觉得我已经变得很强了,绝对不会成为黑铁家的耻辱。所、所以……所以——」
紧张使得一辉的喉咙不停颤抖,他轻轻地、有如喘息一般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能获得七星剑武祭的优胜,到时候……你愿意认同我吗?」
一辉拼了命挤出最后一滴勇气,这么拜托着父亲·严。
而严对此,则是默默地凝视着一辉,良久——
「…………原来如此。」
接着他闭上双眼。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你要离开我的身边。但是,我刚刚终于懂了。你以为『是因为自己太弱,所以才得不到认同』是吗?」
「嗯…………」
一辉点头。
这虽然只是他离家出走的理由之一,但自己的确是这么想的。
所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已经变强了。现在的自己的话一定——
「那么你是彻底搞错了。我当然认同你是我的儿子。」
「咦…………」
一辉瞪大双眼傻在原地。他完全没有料到严会说出这番话。
父亲刚才说了什么?
——他认同一辉?
「你、你说谎!」
「我没有说谎,不然我不会特地来见你。」
「可、可是……爸爸根本没有为我做过什么!你不曾教我使用伐刀者的能力,就连分家的小孩都能接受武艺指导,我却什么也没有!」
没错,一辉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切。他待在那个家中,痛苦得几乎快窒息。
严把一辉从各种事物中隔离开来,而
其他人见到严的作风,也一起将一辉视为「当家厌恶的对象」百般欺侮。
这份痛楚、这份苦恼、这份孤独——一辉光是回想起来,心脏就一阵揪紧。
所以一辉无法不问个清楚。
「如果你认同我的话,为什么不像对待其他孩子一样对我!」
严则是丝毫不露神色。
「因为没有必要,所以不教,只是这样而已。一个没有才能的人只能学到半吊子的技术,这不管是对教的一方还是学习的一方,都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答道。「不……」接着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只是浪费时间倒还好。最糟糕的是像现在的你一样,以半吊子的实力得出结果。」
(…………!?)
「什、什么意思?」
一辉无法理解听到的话语,这么回问着。
严缓缓闭上眼,接着以那宛如铅块般沉重的低沉嗓音,娓娓道出语中之意:
「……黑铁家历史悠久,从魔法骑士还被称为『武士』的时代开始,黑铁家就已经在统率日本的伐刀者。我们的责任便是组织这个国家所有的伐刀者。
但是要将骑士聚集成一个团体,并使其齐心团结,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因为这些骑士每个人都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
若是每个人都掌握着过于强大的力量,就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们。
而要将这些人收纳在名为『组织』的盒子里,最需要的便是『阶级』。
设置『阶级』这种公开且浅显易见的秩序,对应个别的力量赋予适当的阶级。
借此让每个人自觉自己应有的角色,才能维持组织的谐和。
组织是由每个大小不同的齿轮组成的。每个齿轮都具有合适的任务,他们必须做出适当的行动,组织才能正确执行它的功能。由上级到下层,各自都拥有其适当的职责。下层若是轻视上级,自以为『自己比对方还要优秀』,那么下层就会做出偏离其职责的行为,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因此一辉,像你这样的人只会毒害组织。
原本应该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人『硬是做出了结果』,会使得下层抱持不切实际的妄想,认为自己也能做出什么大事。等到这个妄想在心中渐渐壮大,他们的行为便会偏离轨道。而他们的大部分行动只会为身为齿轮的自己,或是组织本身造成不必要的消耗罢了。等级的确不是绝对,但在大多数的情况它的确是相当正确,能颠覆等级本身的例子太过稀少了。我们必须避免这种不必要的消耗。所以我才会这么对你说——『反正你什么都做不到,就什么也别做。』」
严的话语异常地冷淡。
严的行动一定存在着某种理念。
一辉今天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并且彻底了解黑铁严这个人。
为了完成黑铁家代代相传的职责。
所以他自身成了活生生的纪律,将不可动摇的铁则加诸在自身以及他人身上。
这就是……他的父亲,被人称做〈铁血〉的魔法骑士。
但是——
「等…………等一下…………」
但是这实在是……
「那么父亲并不是因为我会成为家族的耻辱,才叫我什么都别做吗?」
「当然了,家族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黑铁的职责是守护这个国家,守护骑士之间的和平。而为了这个目的,什么都做不到的人也有他应负的职责…………一辉,既然你希望我认同你,那么——你现在就放弃骑士之道吧。」
「!」
「反正你什么都做不到,就什么也别做。从以前到现在,我对你的期望只有这么一件事而已。」
一辉听见这句话,终于确定父亲的这番话语是认真的。
但是这个真相,一辉实在难以接受。
因为——
(这个人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父亲真的不曾讨厌自己。
可是……如果只是因为自己的才能无法满足他的期望,才会遭到他唾弃,搞不好一辉还会好过一些。
因为这代表严……多多少少对自己抱持着期待。
不过现实却并非如此。
严对一辉根本不曾抱有任何的期待与情感。
(这实在是……太难堪了…………)
问题已经不在于严讨不讨厌自己。
自己对他来说,根本有如路旁的石头。
不论是善意或恶意,他甚至连抱持情感都嫌愚蠢。
对严来说,一辉就是这样的存在。
一辉知晓,并且确定了这个事实之后,寂寥的哀伤一瞬间吞没了全身。
「唔…………!」
「嗯?你怎么了?你在哭什么?」
一辉的双眸流下一滴又一滴的泪珠。
严见状,疑惑地皱起眉头。
一辉见到严的反应…………更加确信了一件事。
他心中隐约希冀着,能与唯一的父亲有所连结。
他打从心底希望总有一天会和父亲互相理解。
但是——
(……是这样啊。)
严甚至无法理解这抹眼泪的意义。他是这么的、这么的——
(我跟这个人……已经确确实实地、分割开来了…………)
这个瞬间——
碰咚一声…………
一辉心中的某种事物——
某种非常重要的事物应声倒塌。
而从这一秒开始……名为黑铁一辉的精密机器(人类)逐渐走向毁坏。
◆◇◆◇◆
「……」
一辉忽然落泪,而从那之后不论严问了什么,一辉都毫无反应,一味地啜泣着。
严实在没办法,只好结束对话离开房间。
并且直接搭乘电梯回到顶楼的值勤室。
一袭赤红装束,体型如酒桶般的男子正在室内等候。
「当家大人,您好您好,午安啊。啊,差不多该说晚安了吗?」
「是赤座吗?」
「他的样子看起来如何呢?」
「还是老样子,难以理解。不过还比不过王马(他哥哥)就是了。」
「我不是指性格,呃,有没有像是身体不适之类的状况?」
「什么意思?」
「嗯哼哼,哎呀,我做了点小手段,稍微在他的食物里加了一些药物,会让身心同时崩溃这样~」
「……宪兵时代的自白剂(遗物)吗?你的手段还真直接。」
「就像他很了解我们,我们也很清楚他有多顽固,我当然知道区区讯问根本不可能打击他,讯问只是隔离他的借口罢了。现在一切状况都如我们所预想的方向进行,现在只要配合法米利昂国王来日本的时间——」
「说明就免了,我大概想像得到。」
眼看赤座打算继续报告,严便开口制止赤座。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手段都可以,随便你怎么做。」
不过——
「不容许失败,你绝对要放逐一辉。」
「是的,我明白。嗯哼哼,就请您好好观赏了。」
赤座说完,便退出值勤室。
房间只剩下严单独一人。他什么也没想,随兴地望向值勤室的墙壁。墙上挂着历代最高干部的肖像。
其中一半以上的成员都拥有黑铁的名号。
诸多的肖像化为等量的责任,由他们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
而身处于此的严,也是其中一员。
因此他更加贯彻自我。
彻底执行他所描绘出来,对大多数人有益的最佳方案。
(不去做过多的非分之想,安守本分。这才是让大多数人类获得幸福的生活方式。)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能跟一辉一样,摆脱自身的无能。
抱持多余的期待,从他人身上获得的自信,这些都只会带给自身与组织多余的损失。
既然如此,这些事物根本不必要存在。
自己经营的这个组织不能存在这些事物。
(所以,即使不择手段也要将之排除在外。)
即使那是自己的儿子,严也不会手下留情。
(这就是我的责任。)
一切都是为了维护那如钢铁般不动如山的纪律。
这就是〈铁血〉黑铁严自始至终唯一的正义。
◆◇◆◇◆
「伦理委员会」带走一辉之后的第十天。
联盟日本分部进行了一辉的第十八场选拔战。
对手是一名无名的E级学生。
同行的教师则是级任导师·折木有里。
珠雫事前就从加加美那里听到消息,因此她在有栖院的陪同下,在正门前等待折木归来。
当太阳开始西斜之时,折木独自回到了校园。
珠雫与有栖院立刻奔向折木身边,询问今天的比赛结果。
「折木老师,哥哥……看起来怎么样?他赢了吗?」
而面对这个疑问——
「咦?啊……嗯,他平安取得第十八场胜利了。」
折木的回答却有些暧昧。
有栖院当然马上追问。
「是发生了什么异状吗?」
折木犹豫了许久,看起来似乎在挣扎该不该说出口。不过对象是珠雫,一辉的亲人,她立刻如实告知。
「…………事实上,黑铁同学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
「哥哥他吗?」
「嗯,他的脸色很差,还一直咳嗽,看起来很痛苦……」
折木立刻补充:「不过他还是顺利赢得比赛,真的很厉害。」
珠雫和有栖院面面相觑。
「是史黛菈的感冒传染给他了吗?」
「有可能。」
就算一辉不是被传染感冒,听说他在奥多摩的时候被雨淋得浑身湿透。
再加上调查会议的疲劳,他会因此搞坏身体也是很正常的事。
珠雫和有栖院是这么想的。
不过——
「……不、那个应该是……」
折木对疾病很熟悉,所以她已经发现了。
一辉的病况不只是单纯的身体不适。
但是——
「老师?」
「不,没什么。那么老师要先去理事长那里一趟了。」
折木却语带保留,并且转身离开。
他们身为学生,就算知道这些也不能怎么样。
折木认为说出来只会煽动珠雫的不安而已。
不过聪颖的两人已经发觉了。
「……折木老师似乎想说什么呢。」
「老师很熟悉疾病,或许是从一辉的症状发现什么异状也说不定。」
「也就是说…………那不只是单纯的感冒吗?」
「有可能。他们或许对一辉做了些什么。」
有栖院一说出口,珠雫便感受背脊一阵寒意。
她很清楚,如果是那群人,如果是父亲,他们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哥哥……请您千万要平安无事……」
这一切都发生在珠雫无法触及的地底深处。
她什么都做不到。
珠雫只能这样向天祈祷,更是让她心急如焚。
◆◇◆◇◆
「喂!你在发什么呆!!」
讯问人员的饮用水伴随着愤怒的嘶吼声泼洒在一辉脸上,他这才睁开眼睛。
「你居然敢在讯问中打瞌睡,你也太不正经了!」
在一辉耳边怒吼的是一名刘海稀薄,挂着薄薄圆眼镜的中年男性。
他的大吼十分响亮,响彻了整间狭小的房间。
不过他的声音在一辉耳中,却听起来相当遥远。
(……这样啊,我又睡着了。)
讯问开始后已经过了两周。
一辉的疲劳终于濒临极限。
长时间的监禁,重复数十次相同的问答,自己的主张一次都不曾被接受。
每一项都足以削去人类的精神力。
再加上最近几天,一辉忽然发起高烧,咳嗽不止,令他痛苦不已。
他的肺部几乎不能正常运作。
即使一辉再怎么想吸进空气,每一次的吸吐都引发剧痛,他根本无法正常呼吸。
慢性缺氧使一辉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以他的状况来说至少是得了肺炎,而且很可能继续恶化下去。
他的病况一定要立刻送医,但是「伦理委员会」不可能允许他送医的。
「哼!一旦状况不利于自己就装病,像个小鬼似的。」
就算一辉几近意识不清,他们仍然继续苦苦相逼。
那怕是一分一秒,他们都不让一辉有得喘息。
「那么我们继续。接下来是关于你与新宫寺理事长之间的密约。你在前理事长的体制之下被判定资质不符,因此留级。而你们之间的密约等于是忽视这件事实,我们认为其中有非常明显的道德问题——」
这样的问答已经进行了一次又一次。
前理事长的体制之下判处的留级,是基于根本不存在的素质基准,刻意不让一辉参加授课,因此导致留级。其中根本没有任何正当性。
而他就算不解释……「伦理委员会」也相当清楚这件事。
就是他们命令前理事长设局。
但是红衣男人们当然对此充耳不闻。
他们不断地丢出疑问,质疑一辉,却不愿听取任何的答覆。
他们接受任何答案,只会一味阐述一辉的印象恶劣,态度反抗。
现在的一辉还能忍受这样的徒劳无功。
但当他打算开口反驳的时候——
「…………啊,咳、咳咳!呃咳咳!!」
却是咳嗽连连,当场跌坐在地。
「你这家伙!谁准你坐下的!太软弱了,窝囊废!」
「咕唔……!」
圆眼镜男使劲踩向一辉的后脑勺,一辉的鼻子狠狠撞向地板。
铁锈味瞬间盈满鼻腔,血红的液体滴答滴答地染红了地板。
(…………真是凄惨啊。)
一辉一想到自己现在的惨状,只能苦笑连连。
他也隐约察觉到,自己的病况是人为造成的。
应该是某种药物引发身体不适。
但是如果是平常的一辉,就算身体多少有些状况,也不可能崩溃到这种地步。
压垮一辉最关键的那一根稻草,就是与父亲·严的会面。
一辉曾经相信过他。
不论他与父亲相隔多么遥远,不论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冷漠,他们仍然是心灵相系的父子。
一辉的潜意识中始终这么相信着,他相信着自己的父亲。
而严却以最糟糕的形式背叛了他的信任,一辉的精神因此崩溃。
精神若是无法维持平衡,就没办法支撑染病的身体。
一旦瓦解之后,就会无止尽地衰弱下去。
一辉的身心有如溜滑梯一般逐渐瓦解。
最后的结果,便是现在的他。
「哎呀哎呀,还请您手下留情,到此为止吧。」
赤座忽然站起身,劝退那名践踏一辉后脑的男人。
他的细小双眼中盈满别有居心的笑意,他走到一辉身旁,缓缓弯下身躯。
「嗯哼哼,你看起来很难过呢。」
「…………」
「不过讯问居然拖得这么久,这也难免呢。可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们是真的很努力想要证明,你是一位像样的骑士…………但是再这样下去实在没完没了。而我想到了个好办法,能够让那些质疑你资质的人全都噤声。你想知道吗?你很想知道对不对?」
反正一定不是什么正经的主意。
一辉早就看透他了,所以他根本没兴趣。但是如果一辉不问,话题就没办法接下去。
「……那是、什么办法……!咳咳!喀咳咳!」
一辉一边咳嗽一边问道。赤座这才满足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嗯哼哼,不是什么特别的办法啦。一辉也知道,骑士的习俗便是以剑来开拓自身的命运。那么我们就延续这项传统习俗吧。」
(……习俗?)
「我的意思是说,明天就要举行选拔战的最终战对吧?既然有些人觉得一辉以及一辉的资质有争议,那就将一切交由比赛的胜负决定吧。」
一切交由比赛的胜负决定。
一辉听见赤座这句话,马上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要我与你们、决定的代理人『决斗』……是吗?」
「没错。借由『决斗』得出的结果,对我们骑士来说是绝对的。不论『决斗』的结果是多么不讲理、不近人情,骑士都必须遵从这项习俗,就算是联盟也不例外。只要你能答应这场『决斗』,展现你的实力夺取胜利,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插嘴质疑一辉身为骑士的资质。对一辉来说这也是起死回生的好机会。你非比不可,对吧?」
「所以,我只要赢得明天的比赛……你们就不会再干涉我了吗?」
「当然、当然……不过一辉明天的对手是E级的三年级生……说实话,一辉就算击败等级这么低的骑士,也很难证明你的实力,大家也不会接受的。所以应该准备更适合的演员来参与这场决斗。」
一辉想也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咳呼…………你说的、演员……是谁呢…………?」
赤座闻言,他的笑容更是前所未有地狰狞——
「我们『伦理委员会』指定的对手是——学生会长·〈雷切〉东堂刀华。」
然后他道出刺客的大名。
即使一辉的体能处于万全状态,他与这名对手也是难分高下。
破军学园校内排行第一名,去年七星剑武祭第四名。
她对如今趴伏倒地的一辉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一辉根本没必要接受这场决斗。
再过不久,他就能与史黛菈的父亲会面。
他只需要继续忍耐到那个时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这里的赤座一行人绝对无法染指那场会面。
而且居然要刀华为了这种战斗远道而来,简直失
礼到极点。
一辉没理由接受这场决斗。
但是——
「对了,顺带一提,这件事已经得到法米利昂国王的首肯了……不过其实是我们这边出了点差错,不小心给了国王陛下错误的消息,说我们已经决定举行这场决斗了,真是不好意思呢。不过国王陛下对这场决斗非常有兴趣,他表示:『连这种程度的考验都过不了关的话,我不可能把女儿交给他!』照陛下这个态度,哎呀,你要是不接受的话~嗯,心证会变得更差呢。」
赤座将一辉的退路封死了。
(……原来如此,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是这么盘算的。)
一辉此时才察觉到。
调查会议本身也只是借口,为了将自己隔离在破军之外。
赤座他们当然知道,区区精神凌虐对一辉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一切都是为了逼迫一辉亲口答应,并且进行这场九死一生的决斗。
一切都在他们计划之中。
「当然,你会像个男子汉,勇敢上场战斗吧?」
「…………」
一旦进行「决斗」,所有的道理与正义都将化为虚无。
一切端看决斗的结果。
这就是骑士自古以来的习俗。
一辉就算没有任何过错,只要在决斗中落败,他就是邪恶的一方。
接着,他就会失去一切。
——这实在太过残酷了。
不但风险非常大,一辉也得不到任何益处。
说得直接一点,一辉顶多只能得到原本就应得的自由而已。
真的非常残酷,但是——
「……我、明白了,我会上场。」
一辉满脸苦涩地这么回答。
赤座已经截断他所有的退路,他只能这么做。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就应该是这样!嗯哼哼!这才是男子汉啊!大家都听见他刚才的话了!那么从这一秒开始,所有的结果全都借由明天的决斗,由比赛的胜负来决定一切!所有的裁决都将遵从古老的骑士习俗,以剑来下定论!不会有人反对如此庄严的裁决吧!
那么我就在此宣布——调查会议到此结束!」
就这样,身陷逆境的〈落第骑士〉投身至更加绝望的战斗之中。
对手是〈雷切〉。一辉最拿手的交叉距离,同样是她引以为傲的不败领域。
一辉即使体能处于最佳状态,面对这名对手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更别说他必须拖着衰弱不堪的身体出战。
赌上自己的未来、自己的一切——
但是在这场战斗之前,一辉忽然想起泡沫那时的话语。
『那女孩所背负的重担,是你完全比不上的。』
没错。
刀华那副纤细的双肩,背负着许多期待与愿望。一辉根本难以想像那有多么沉重。
不只是育幼院的孩子们。
全国第四名的称号,更是背负了同等的景仰。
他真的有办法…………击败这样一位高尚的女子吗?
那怕是亲生父亲也不曾托付期望在他身上。这把剑如此空虚,毫无价值,真的能够击败她吗?
破军学园壁报
角色介绍精选 文编·日下部加加美
东堂刀华(TOKA TODO)
■PROFILE
班级:破军学园三年三班
伐刀者等级:B
伐刀绝技:雷切
称号:雷切
人物简介:破军学园学生会会长
攻击力:A 防御力:C 魔力量:B 魔力控制:B 体能:A 运气:D
加加美鉴定!
我校的学生会长,不论能力、人品都是无懈可击!
不愧是B级骑士,全体能力都相当高呢。
特别是她的伐刀绝技〈雷切〉,甚至成为她的代名词了呢。〈雷切〉的攻击力出类拔萃,至今未曾在交叉距离落败,可谓家传宝刀。
若想击败她,重点就在于该如何让她没办法使用〈雷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