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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当太阳终于来到西边的尽头时,我们完成了每一道料理。
尽管调理过程中有些小小的意外。不过,除了米达·孙的出现之外,我们并没有受到孙家本家人的阻碍。就某方面来看,今天的工作真的一转眼就结束了。
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对方没有在我们烹调时插手,说不定是因为他们在用餐时间或餐后设下了阴谋诡计。
他们会特地找我们过来,不可能只是因为米达·孙不断吵闹,或是对我们感到好奇,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个重大的理由。
由于我赚进了莫大的铜币,所以他们计划把我变成孙家的囊中物吗?
亦或是他们认为我很碍眼,想要除掉我?
我不知道他们的真正目的。
尽管如此,他们会找我们过来准没好事。
因此,就算料理全部烹煮完毕,我们依然没有放松紧绷的情绪,开始分配餐点。
◇
「——打扰了。」
我和薇娜·卢将装有重新加热过的『奇霸肉汤』的铁锅搬运至祭祀堂后,好几对锐利的双眸静静地对准我们。
太阳即将西下,祭祀堂内比室外昏暗,摆放于四处的烛台已经点燃火苗。在橘色火光照耀下,每一位强壮森边男人的双眸都好似野兽般熊熊燃烧。
家主会议暂且告一段落。
但气氛紧绷到令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我和薇娜·卢钻过一触即发的空气,走向设置于墙边的炉灶。
如同外观带给人的印象,祭祀堂内部也呈现地穴式的设计。地板比地表矮一公尺左右,让天花板看起来更高更宽敞。
室内共有四根柱子,柱子连接着横梁,呈现放射状的椽木接合在横梁上,支撑着圆形屋顶。房屋内侧的腐蚀程度并没有外侧严重。
炉灶设置在四方的墙面,我们将铁锅设置在离入口最近的炉灶上。当我们开始生火时,男人们依然保持沉默。
族长家族孙家和三十六个氏族的家主们待在祭祀堂内。
除此之外,还有陪同家主与会的男性们。
祭祀堂内的人数超过七十人,但我没有听到任何耳语。每个人都坐在毛皮垫子上,沉默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男人们皆穿着猎人的服饰,刀子似乎集中保管在某一处。
祭祀堂共有四个出入口,其他女人从其他入口搬运铁锅进来。每个人都沉默不语,仿佛事先说好了一样。
我认为炉灶掌管人不需要跟大家打招呼,当我们帮炉灶生好火,正准备离开祭祀堂,搬运其他菜肴时——
此时,首次有声音传了过来。
「法家的炉灶掌管人,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们……辛苦了。」
他的声音莫名地含糊不清,让人听不太清楚他说的话。
我缓缓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驿站城市的人不惜用铜币购买的奇霸兽肉……我终于可以品尝到了……」
一位体型庞大的男人坐在该处,两个男人随侍在侧。
虽然这是一栋圆形的房屋,但我猜男人所在的位置是上位。他的背后设置了一个形状怪异的祭坛,祭坛上方挂着一个巨大的奇霸兽头骨。
(这家伙就是孙家家主兹罗·孙啊……)
一定不会有错。
因为站在男人左右的人正是孙家本家长男和次男,狄咖·孙和杜多·孙。
狄咖·孙望着我,勾起嘲讽的笑容。
杜多·孙宛如饥饿野狗的眼睛紧盯着我。
兹罗·孙——他坐在两个儿子的中间,脸上挂着龇牙咧嘴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
(嗯……)
他的外表没有我想象的凶神恶煞。
可是,他飘散出一种奇异的氛围。
他的体格庞大,甚至比魁梧的狄咖·孙还要庞大一圈。
虽然不及米达·孙,但他的身材也相当肥胖。
他的顶上牛山濯濯,眼皮和脸颊肉难看地下垂。嘴巴宽度惊人,看起来就像一只泡在水中过久而肿胀的蟾蜍。
兹罗·孙的身上穿着森边常见的布制衣裳。他和森边女人一样,在充满脂肪的手臂和脚上挂满一串串的首饰。
他的胸口则挂着异常大量的兽角和牙齿。
森边居民把这种项链视为猎人的荣耀,同时也是身为猎人的证明。遗憾的是,在我的眼中,兹罗·孙只是把它当作虚荣的象征罢了。
(看他的体型,他没办法从事猎人的工作吧……)
光就身材来看,米达·孙比较像个怪物。但那位么儿姑且还具备运动能力,可以在地面上奔跑,臂力看起来也相当惊人。
然而——体型庞大的人往往会散发出独特的压迫感,兹罗·孙身上却看不到这一点。
他的坐姿不良,盘腿坐在地上的时候,身体微微向右倾斜。
小小的黑眼珠散发出执着的光芒,表情却充满倦怠。
清廉又严厉的猎人一族之长——这个人一点也不符合这个称号。
「怎么啦……我可是在慰劳你喔……?」
他的血盆大口勾起微笑,再次发出混浊不清的声音。
「不敢当。」
我行了一礼。
「我是在用工作换取报酬,你不需要慰劳我。」
我尽量用着平淡的语气回复后,兹罗·孙的嘴角更加上扬了。
「说得也是。我竟然说出这种糊涂话……你们继续准备晚餐吧。」
「是,失礼了。」
我们静静地重新开始工作。
孙家女人已经各自返家,由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女人负责配膳。
由于祭祀堂内的气氛沉重不已,平常开朗的她们也受到影响,大家的表情都僵硬万分。
「……我们也要在那里一起吃吧……?」
当我们离开祭祀堂,走回炉灶房时,薇娜·卢无奈地喃喃自语。
「是啊。这姑且是森边的规矩。」
孙家分家的女人们必须回到自己家中,为家人配膳。『掌管炉灶的人必须与用餐者一同进食』,为了遵守这则规定,我以为分家的人也会聚集到祭祀堂用餐。看来他们现在放宽了这项规矩。
雅米儿·孙和米达·孙也不会前来祭祀堂一起用餐,让我深感意外。
「心情好沉重……只要东达父亲待在我们身边,就不会有任何危险……但气氛太糟糕了……」
一触即发的孙家和卢家连同亲族齐聚一堂,空气当然会瞬间冻结。
召开家主会议的时候,双方的唇枪舌战究竟有多激烈呢?
当两方对峙时,爱·法有完成自己的工作吗?
听了她说的话,家主们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由于我必须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开始用晚餐,加重了我的心灵负担。
尽管如此,我还是必须完成自己的工作。
我们搬运完肉汤之后,依序将煎波糖、『咩姆烧肉』佐亚力果、腿排、肋排搬进祭祀堂。我们帮每个人舀完汤后,配膳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明日太,这里。」
工作结束后,听到爱·法的呼唤,我和薇娜·卢走了过去。
一群熟悉的面孔聚集在上位的左手侧。
东达·卢、达鲁姆·卢、丹·卢堤姆、罗·雷——十四位卢家亲族和爱·法坐在该处。
米雅·雷妈妈和凌奈·卢也已经坐了下来,她们也把我和薇娜·卢的餐点摆在位置上了。
「太好了,我们都平安无事。」
我在爱·法身旁坐下,悄悄耳语。
爱·法一如往常地板着脸。
「……家主会议进行得怎么样?」
「还说不得准。孙家家主听了我们说的话后,只是挂着满面微笑,坚称要等吃完晚餐再谈。」
既然在驿站城市贩卖的料理会出现在今天的餐点之中,这么做确实比较妥当。
「其他事情呢?关于杜多·孙在驿站城市的粗暴行径、或他们闯入卢堤姆家婚宴一事。这场会议就是告发他们的好时机吧?」
「他们还是用同样的手法支吾搪塞过去,只要孙家家主最后低头道歉,一切就能无疾而终。」
卡斯兰·卢堤姆也告诉过我他们的小把戏。
一旦他们的恶行不小心浮上台面,孙家家主最后都会选择出大绝——「道歉」。
他们的尊严根本毫无价值。
(不过——正因为他们是这种人,所以才会如此棘手。)
恬不知耻的人最可怕了。
当我第一次和杜多·孙打照面时,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
「……那么,大家开始用餐吧……」
恬不知耻的首领用着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我们刚刚在会议中也有提及法家的炉灶掌管人,这就是他亲手制作的料理。请各位用心品尝……」
接着,他说出了熟悉的台词。
「……我们感谢森林的恩惠……我们感谢掌管炉火的法家亲族、卢家亲族和孙家亲族,让我们今晚得以延续生命……」
由于在场者几乎都是男性,室内回荡着低沉的嗓音,复诵着他说的话。
接着,大家拿起餐具。
(……他们会给出什么样的感想呢?)
这不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就某方面来看,这比较像是一场试吃会。
放血和屠宰等崭新技术改变了奇霸兽肉。我们希望赋予奇霸兽肉价值,使大家能拿它换取铜币。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法家在卢家和卢堤姆家的协助下,目前正在驿站城市摆摊——用晚餐前,我们将这些情报告知所有森边的家主。
孙家亲族、卢家亲族、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小氏族……他们的家主抱持着什么想法呢——一切都在摸索中,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喂,茉伦,为什么一人只有一根肋排啊?一根肋排怎么可能满足我的胃啊?」
丹·卢堤姆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际。
「我们今天准备了一百三十人份的料理喔?一人一根就已经够辛苦了。你不要抱怨啦。」
「可是……」
「好啦我知道了啦。我的份给你,你不要吵……但我要拿走你的咩姆烧肉喔?」
真是和平的父女对话。在这种一触即发的状况下,他们大胆的行径让人安心。
那么,我也把自己的肋排献给丹·卢堤姆吧。当我正要转头望向他时——有人开口了。
「什么嘛,说得那么了不起,我还以为有多好吃呢。就只是普通的奇霸兽肉嘛。」
开口的人是狄咖·孙。
孙家的继承人继续用缓慢的嗓音说了下去:
「你们真的靠这种东西赚了超过一百枚的白铜币吗?令人难以置信。」
我在心中悄悄思考。
哼,我本来就料到孙家只剩中伤或称赞两条路可走,看来他们打算先诋毁我烹煮的菜肴。
「孙家长男狄咖·孙,请问你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质问法家呢?假如你是在询问我们,我可以回答你。」
狄咖·孙混浊的眼神紧瞪着我。
当爱·法在森林深处捡到我的那一天,狄咖·孙埋伏在法家旁边。那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是我在森边遇到的第二号人物。
过了一个月左右,我与他再次碰面。这家伙带着杜多·孙和米达·孙闯入卢堤姆家的婚宴。
今天是我们第三次碰面——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我果然不会感到畏惧。但我再次体认到他的傲慢与狡猾。
「嗯……法家家主只提及他们在十天内获得超过百枚白铜币的财富……现在可以把更详细的状况告诉我们吗……」
狄咖·孙的父亲开口说道。
我放下木盘。
「首先,关于这件事是不是事实。我可以给大家一个肯定的答复——爱·法说的确实不假。我们在十天内贩售了超过一千份料理,收益超过两百枚白铜币,扣除材料费等成本后,净利为一百二十三枚白铜币,也就是大约一百头奇霸兽的兽角和牙齿。」
家主们本来静静地用餐,现在开始交头接耳。
为了不让大家认为我们在炫耀,我尽量冷静地公开收支状况。
「然而,开业的前几天,我们没有准备足够的料理,导致商品的销售额不够理想。最近一天平均能卖出一百五十份餐点,大约赚进十七至十八枚白铜币……两天后,我们将会为旅社提供料理,收益总计能超过二十枚白铜币。」
「一天赚进二十枚白铜币……这样的数字确实让人不敢置信。」
兹罗·孙含笑的声音回荡在室内。
「……因为店长是异国人,所以销售成果才会如此辉煌吧?杰诺斯居民厌恶森边居民,他们真的会跟我们购买奇霸兽肉吗……?」
「我们当然需要花时间和城里人打好关系。不过,卢家女人有在我的摊位上帮忙,只要城里人透过她们熟悉森边居民真正的模样,毫无根据的轻蔑和恐惧总有一天会消失无踪。」
我的眼神添加了几分力量,开口说道。
前提在于城里人对森边居民的恐惧必须是「毫无根据」的,假使真的有森边居民犯下恶行,那就不一样了——倘若想要获得更多财富,就不要为非作歹——我的话语中隐藏着这个言外之意。
兹罗·孙的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算了,要是这种程度的牵制就能改变孙家人的行为,我们就不用如此辛苦了。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各位可能不愿意用这种方式与杰诺斯的人民有所牵扯。但法家会做出这种举动,并不是为了金钱。希望各位可以理解这一点。」
「嗯……听说你们是想要让森边变得更加丰饶啊……」
为什么呢。
我完全无法推测兹罗·孙这号人物的想法。
他蟾蜍般的脸上挂着微微的笑意,尽管声音中充满揶揄,却感受不到明显的恶意,他似乎也对这件事不太有兴趣。
假如他像梓妃·孙一样清楚展现出自己对铜币的执着,还比较好对付。但我猜不透他的企图,不知道自己该强调哪一点才好。
(这家伙究竟为什么要叫我过来孙家……?)
兹罗·孙的脸上挂着浅笑,继续用着晚餐。
狄咖·孙也露出傻笑,啃着奇霸兽肉。
杜多·孙——我没注意到他,他应该有好好品尝料理吧?他现在正不断喝着水果酒。
「可是……我们需要财富吗……?」
兹罗·孙沉默半晌后,终于用着沙哑不已的嗓音说道。
「财富会让人堕落……身为森边的族长,我经常与石之都的人们见面。我比在场的各位都清楚这句话的真实性……满满的财富宛如让人堕落的恶酒……」
这家伙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不过,就算在这里怒骂孙家人也无济于事。
因此我乖乖地闭上嘴,然而,某一个人无法保持沉默。那个人就是我们卢堤姆的家主,丹·卢堤姆。
「族长兹罗·孙,既然你清楚这一点,你为什么要独占城里发放的奖金啊?如果你认为满满的财富是恶酒,你应该把那些钱还给石之都啊?」
他的口气并不激动,但听得出他相当不愉快。
丹·卢堤姆抛出这些话后,咬了一口手中的肋排。
阿玛·敏·卢堤姆似乎送给了他第三根肋排。
「丹·卢堤姆,你的问题真愚蠢。」
某个年轻的嗓音开口回应。
声音源自于我的斜后方,代表开口的人并非孙家人。
发声的人是雷家家主,罗·雷。
「丹·卢堤姆,你不了解族长的慈悲心吗?为了不让我们受害,他自己饮尽了恶酒,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丹·卢堤姆开怀大笑。
下一瞬间,坐在孙家左侧的几个黑影释放出大量杀气。
「雷家家主、卢堤姆家家主!你们打算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诽谤族长家族吗?族长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吧?他将所有石之都赠与的铜币拿去守护杰诺斯的田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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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着连接奇霸兽头骨的毛皮披风的壮汉们说道。
其中一位特别健壮魁梧的男人,发出不亚于东达·卢的粗哑声音: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族长由衷地认为森边不需要这笔财富,所以他拿奖金聘请城里人搜集木柴,筑墙捍卫杰诺斯的田野。你们没有道理出言毁谤他!」
「札札家的家主,你说的事情才无凭无据吧。你们每年都提出相同的借口,我已经听腻啦。」
丹·卢堤姆泰然自若地继续啃着肋排。札札家的家主似乎更加气愤。
「我亲眼见证了那堵墙建筑的过程!为了如此雄伟的墙壁,必须聘请好几十位杰诺斯男人前来施工,需要花费莫大的铜币和时间!」
守护田野的墙?
孙家真的有建设这种东西吗?
假使这些男人所言不假——贩卖蔬菜的都拉大叔就不用为奇霸兽而苦恼不堪了。
「……他们指的是位于城北方的田地。由于那是石墙里的人管理的田地,所以搭盖了木墙严密防守奇霸兽——很久以前,纪芭婆婆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情。」
爱·法悄悄地对我耳语。
原来如此。驿站城市民的田地位于城的南方,那道墙没有延伸到那里,所以南方田地饱受饥饿奇霸兽的蹂躏。
「孙家坚称他们为了盖那座墙而耗费了所有奖金……确实有这样的可能性吗?」
我尽量压低声音询问爱·法,不让周遭的人听见这句话。爱·法摇了摇头。
「不可能。纪芭婆婆曾说,守护贵族田地的墙壁在几十年前就搭建完成了。想当然耳,一旦饥饿的奇霸兽破坏城墙,确实会需要再次进行整修。」
「嗯……」
「再说,纪芭婆婆曾经笑道,石之都颁发的奖金十分微薄,不可能搭盖如此雄伟的墙壁。」
到头来,连札札家的家主也被孙家蒙骗了。
孙家竟然敢骗这群骇人的家伙,我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每个人的外貌都跟东达·卢一样令人生畏……)
这就是森边居民该有的模样吧。
宛如野兽一般的魄力和生命力,清廉又威猛的猎人一族——札札、多姆和纪恩等孙家亲族看起来拔山盖世,确实符合这个名号。
雄壮威武的札札家家主的双眼因震怒而燃起熊熊烈火,他瞪着丹·卢堤姆和罗·雷。
「满满的财富会让猎人堕落!所以族长才会使用所有赏金去保卫杰诺斯的田野,没有带回森边!你们对族长的判断有任何不满吗?」
「假如你所言不假,我们当然不会感到不满。可是啊,札札家的家主,到底要等几年那座墙才会完工啊?我引颈期盼到脖子都快跟驿站城市的多多斯一样长啦。」
丹·卢堤姆开口回答。他的态度一点也不激动,仿佛一下子就对这样的你来我往感到厌烦,都快要打呵欠了。
召开家主会议的时候,他们一定也重复过同样的问答吧。卢家亲族指出族长家族的不完善之处,孙家亲族开口拥护族长家。基于如此奇妙的权力平衡,孙家才得以摇摇晃晃地继续掌管着森边。
东达·卢没有加入这场无意义的唇枪舌战,他喝着水果酒,双眸燃烧着骇人的火苗。
(孙家的做法太靠不住了……)
一旦孙卢两家相争,将会引发导致森边分裂的巨大战争。然而,这是把各家的亲族算进去的状况。要是没有札札和纪恩等有力氏族的帮忙,孙家不可能与卢家抗衡。
尽管如此,孙家仍靠谎言取得了亲族们的信赖——我认为他们使用的手段根本不堪一击。
(孙家的做法破绽百出。只要我或是卡谬尔稍微使用一些卑鄙手段,就能轻易戳破他们的谎言。)
我甚至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我当然知道不能太过自满,但孙家模仿文明国的手法太过粗糙,充满漏洞。
当我埋头思索时,对方突然破口大骂。
「……法家企图为森边带来多余的财富,这样的行为只会害森边居民堕落沉沦!」
我错愕地抬起头。
札札家的家主流露出猎人的眼神,怒瞪着我和爱·法。
「我不管你是不是勾引了异国人,利用他的才能赚取铜币。毕竟这么做没有违反森边的规矩……可是,假如你企图利用财富让森边居民向下沉沦,我会拔刀肃清你!」
对方突然将话题转到我们头上。
不——一点也不突然。他们在家主会议中听到爱·法的发言后,大概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过多的财富说不定会让森边居民堕落——开始在驿站城市开店时,我也对此感到忧心忡忡。
卡斯兰·卢堤姆和爱·法抹去了我的担忧。
爱·法现在正挺直背脊,坐在地上,正气凛然地瞪着札札家的家主。
「札札家的家主,你认为多余的财富会让森边居民堕落吗?」
「没有错。你们想要尽情使用奇霸兽肉赚取铜币,随便你们。但你们不准在森边挥洒这些财富!……不过,若卢家和卢堤姆家对法家摇尾乞怜,你们届时可能需要分给他们一些铜币啦,我倒可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喔……?」
丹·卢堤姆巨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他挂着愉快的笑容,牛铃大眼中的激情开始沸腾。
「札札家的家主,你说的话还真是有趣。你认为我们和法家结缘,是为了铜币吗?」
「我有说错吗?要不然法家和卢堤姆家又没有血缘关系,现在为什么会一起展开行动?」
「因为法家和卢堤姆家是朋友!」
丹·卢堤姆放声大吼,右拳捶向地板。
铺着垫子的土壤地因为这一击而凹陷下去。
「尽管血缘很重要,但并不代表一切!算了,只因为你是孙家的亲族,你就愿意对孙家唯命是从,你没有办法理解我们的想法!」
「你这家伙又打算嘲弄族长家族吗!」
室内的空气倏地沸腾。
此时,有人开口阻止两人。这号人物并非两人的领导东达·卢或兹罗·孙——而是爱·法。
「卢堤姆家家主和札札家家主,稍微冷静一下。我们现在讨论的重点是过多的财富吧。」
爱·法的眼眸闪烁着严厉的光芒。
但她的表情和语气却相当冷静。
爱·法朝丹·卢堤姆点了点头,试图安抚他后,转向札札家的家主——静静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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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多的财富会让森边堕落……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我们当初会选择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并不是为了获取财富。」
爱·法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
「我只是希望森边居民能过着丰饶的生活。现在有许多森边居民因贫困而苦不堪言,倘若他们的生活变得丰足,就可以获得更多的力量,并更致力于猎人的工作。」
「哈!」
札札家的家主粗鲁地清了清喉咙,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假如一头奇霸兽能换取更多铜币,就算不用猎捕太多奇霸兽,也能够存活下去。这就是堕落!」
「当陷入饥饿时,他们也没有办法完成猎人的工作吧?假如是札札、纪恩、多姆等大氏族就算了,缺乏力量的小氏族必须过着更丰足的生活。」
「……既然没有能力,那就死在森林里吧。我们就是靠这种方法磨练出猎人的力量。」
一道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
直到刚刚为止,这位戴着奇霸兽头骨的壮汉都默默地听着同胞们的发言——他是多姆家的男人。
「软弱的猎人没有生存下去的资格。让强大的猎人存活下来,才能将强韧的血脉延续下去。如果无用的财富让弱不禁风的猎人得以生存,遗留下软弱的血脉,森边将会灭亡。」
「什么是无用的财富?你又不是当事人,你怎么知道靠兽角和牙齿得到的财富才有用,奇霸兽肉赚来的报酬却没有用?」
爱·法的眼眸中摇曳着蓝色火焰。
「多姆家的家主,兽角、牙齿、毛皮和肉都是奇霸兽带来的财富,你可以解释一下其中的差别吗?」
「……我们从八十年前开始就只用兽角、牙齿和毛皮换取财富。这就是我的答案。」
「那是因为我们过去没有办法用奇霸兽肉换取财富吧?既然我们已经习得了贩售奇霸兽肉的方法,我认为我们不该眼睁睁地舍弃它。」
爱·法的语气稍微变得柔和,但她的气魄却不输勇猛的多姆家家主。
「多姆家的家主,我昨晚和森边大长老纪芭·卢谈过了。」
「……那又怎样?法家的家主。」
「我感到很疑惑。城里人靠一种名为卡龙的动物肉和皮毛换取财富。森边居民却只靠奇霸兽的毛皮赚取财富,将肉抛弃在森林之中。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当时也在一旁聆听两人交谈。
此时,我们才知晓森边不为人知的过去。
「包括纪芭·卢等过去的森边居民曾经居住在加喀尔的黑森林之中。除了会吃人的巨大黑猿之外,森林里只存在着小小的蛇或蜥蜴……由于人们严禁食用黑猿肉,他们只能食用蛇、蜥蜴和虫子过活。」
「多姆家也听过这些事迹。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为了守护自己和家人,祖先们只能不断狩猎黑猿,培育出猎人的能力。」
「你说得没错。祖先们会剥下黑猿的毛皮,穿在身上,夸耀自己的能力……简单来说,这就是我们知道剥取毛皮的方法,却不知道如何正确处理肉类的原因。」
「…………」
「后来,我们的祖先从南方的森林搬到摩尔加的森边,他们不再猎捕黑猿,改狩猎奇霸兽——尽管他们得以食用奇霸兽肉,却没有寻找食用这种肉的正确方式。根据纪芭·卢所述,光是能食用
奇霸兽肉就已经让他们欣喜又满足了。」
「那又怎样?既然如此,我们光是吃肉,就该感到满足了吧?」
「不对……我不这么认为。」
爱·法一定想起了纪芭·卢昨晚的神情。
纪芭·卢的眼神相当不可思议,纵使她的双眼盈满了无限的悲伤,却带着一抹希望之光。
「纪芭·卢认为当时的森边人太怠惰了。他们拒绝与城里人交流,没有试着去找出奇霸兽肉无法换取铜币的原因,让八十年的光阴白白流逝——纪芭·卢懊悔不已。」
「她为什么要感到懊悔?祖先们根本不需要这么做。要不是他们为我们指示道路,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纪芭·卢认为他们本来可以为我们指示出一条更丰饶的道路,因此她才深感懊恼。倘若森边的生活能更加丰足,大量先人就不用白白丧命了。」
当时,有数千位人民迁徙至摩尔加山山脚的森边地区。
最初几年,有接近一半的居民丧失性命。他们大半是因为与凶恶的奇霸兽战斗或饥饿而亡。我首次与纪芭·卢见面的那一晚,她就把这个过去告诉过我。
「城里人一开始知道食用奇霸兽肉的正确方法。倘若祖先们没有排斥城里人,与他们好好结下缘分,当时就能使用铜币换取奇霸兽肉了。由于先人太过怠惰,没有朝这方面努力,导致森边现在如此贫穷,仍有居民饿死家中。纪芭婆婆认为这是他们犯下的错误。」
「…………」
「多姆家家主,你认为多余的财富会招来堕落,我无法否定你的想法。可是,我相信多余的财富能让弱小的居民变得强大——我想让森边居民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
爱·法瞄了我一眼。
「各位可能会认为我们的提议很荒唐。不过,只要拥有明日太的力量,我认为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大家认为明日太的料理美味吗?」
没有人回答。
尽管如此,爱·法的眼神却变得平心静气,她微微勾起嘴角。
「我认为这些菜肴美味可口。所以,我想朝着自己相信的道路前进……希望各位能够赞同我的意见。」
祭祀堂中鸦雀无声。
大部分的人仍在用餐,但每个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不管是孙家、孙家亲族、卢家、卢家亲族——掌管炉灶的女人、小氏族的家主,大家都因为这股奇妙的感受而屏住呼吸——
此时,突然有人打破了沉默。
「……佛家赞成法家家主的意见。」
每个人缓缓地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位壮年男子站在祭祀堂的一隅。
「佛家是个小氏族。亲族也不多,无法猎捕到足够数量的奇霸兽。」
年约四十岁的男人有着一头颜色偏黑的乱发,相同颜色的胡须,身高修长,体型纤瘦。
「尽管我们有肉吃,兽角和牙齿却不足。难得获得子嗣,孩子却差点活活饿死。要是家里的男人能拥有更多力量,家人就不用吃那么多苦头了。」
男人淡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室内熊熊燃烧。
他的眼神中混杂着身为猎人的夸耀和懊恼的情绪,绽放出骇人的光芒。
「我们不需要石之都的施舍。然而,我认为靠自己狩猎的奇霸兽获得财富,算是正当的报酬。要是能借此获得更多的力量,我发誓我们一定会更努力地从事猎人的工作……因此,佛家赞同法家家主的发言。」
「……拉兹家也赞同法家家主的意见。」
一位男人从另一侧站了起来。
是一位年约二十上下的青年。
「这一年之中,我们失去了梅家和基姆家等两个亲族。梅家家主是一位格外勇猛的猎人,但他因小伤感染了恶疾,患病后马上就过世了……倘若我们有少许积蓄,就能前往驿站城市买药,治好他的病。」
他的双眼怒气腾腾,瞪着多姆家家主。
「根据多姆家家主的主张,梅家和基姆家这种弱小氏族本来就该灭亡。我不认同他的想法,所以我赞成法家家主的发言。」
「你的口气不需要这么激动。多姆家的家主当然也不乐见小氏族灭亡。」
随着一阵沙哑的声音,再次有人站了起来。
开口的人是一位纤瘦的老人家,他和纪芭·卢一样,有着一头白发。
「森边总共有三百多位与孙家和卢家无血缘关系的小氏族。没有人不把他们的死活当作一回事。倘若这些小氏族一一灭亡,我们也无法猎捕到足够的奇霸兽。」
「你是萨乌帝家的长老啊……该不会连你都赞同法家的意见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札札家家主用着火焰般的眼眸瞪着老人。
「这件事必须交由家主做决定。不过,听到大长老说的话,老夫这种老糊涂能够感同身受。由于老夫等人选择了错误的路径,年轻人才必须多绕远路。」
尽管老人是森边居民,他的眼神却沉稳冷静。
他柔软的眼神从札札家家主身上,转移至我和爱·法所在的位置。
「城里人忌讳森边居民,森边居民也忌讳城里人。这或许是无法避免的命运,但我们也没有努力对抗过它……法家人说不定能代替老夫等人,为森边开拓出新的道路。」
「那种异国人究竟能办得到什么丰功伟业啊!?」
「他能够与城里人结下善缘。目前的森边没有人能办得到这一点。」
老人沉稳地回答后,札札家家主的表情更加凶恶,脸颊抽动。
「不只是卢家亲族,就连萨乌帝家都打算诽谤族长家族吗?你们可别忘了当初是孙家让石之都与森边缔结缘分!」
「孙家是与杰诺斯城结下缘分吧?石之都里的人跟驿站城市的人并不一样……很遗憾,孙家人并没有与城里人结下正确的缘分。大家刚刚也提过吧?本家次男曾经在镇上拔刀。」
「那是因为驿站城市的人诽谤森边居民……」
「札札家的家主,森边有规定我们遭到他人毁谤时,需要拔刀相对吗?」
除了卢家亲族以外,竟然有氏族敢当面指责孙家啊。我有些惊愕。
老人静静地扬起微笑,再次望向我们。
「法家的家主和家人,老夫这种老糊涂没有能力决定萨乌帝家的道路。但老夫想要为两位献上祝福。」
「长老摩加,既然如此,你就别多插嘴,把家主抛在一边了。」
坐在老人身旁的年轻人隆重地站了起来。
他的身材魁梧,跟吉萨·卢和卡斯兰·卢堤姆一样,是一位拥有自我风格的年轻人。
「我是萨乌帝家的家主,达利·萨乌帝。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卢家家主东达·卢。你对这件事情抱持什么样的看法?」
一直保持沉默的东达·卢瞪向年轻人。
「卢堤姆家家主声称法家是卢堤姆家的朋友。然而,实际帮忙法家的人是卢家女人吧。卢家是卢堤姆家的长家,你们也把法家视为朋友,朝着相同的目标前进吗?」
「……我无意称那些家伙为朋友。」
东达·卢的嗓音低沉又模糊,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这个呆子明明是个女人,却成天努力模仿猎人工作,这个外国人来路不明,我为什么要把他们视为朋友?」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把卢家女人借给他们帮忙?单纯是为了酬劳吗?」
名为达利·萨乌帝的年轻人不解地歪着头,一脸诧异。
东达·卢瞪着对方老实的脸庞,低声说道:
「他们想要赋予奇霸兽肉价值,换取铜币——我不认为这种梦话能够成为现实,我也不认为城里的蠢蛋们会改变心意。我会将女人借给他们,只是一种正当交易罢了。」
「这样啊,那么——」
「然而,要是他们的痴人说梦成为现实,森边居民将会获得更庞大的力量。」
东达·卢严肃的嗓音宛如柴刀一样,斩断了年轻人的话。
他的双眼开始绽放光芒,嘴角勾起无畏的笑容。
「多余的财富会让森边居民堕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蠢事。抱持这种想法的家伙才会让森边堕落吧。」
「你说什么……?」
札札和纪恩家的男人们立刻激动反应。
「札札、纪恩,假设你们获得一百枚铜币,你们会玩乐度日,直到花光所有铜币,才去猎捕奇霸兽吗?」
「卢家的家主!开什么玩笑!连你也打算嘲弄我们吗!」
「你们气愤的反应就是答案了。」
东达·卢依然挂着笑容。
这么说起来,虽说他最近常常挂着不悦的表情,但现在的他终于展露出本性。
他是一位宛如烈火的英雄豪杰,总是挂着笑容镇压敌人,让敌人折服。
「札札家家主,我并没有嘲弄你们,是你们在嘲弄我们吧。你认为多余的财富会让森边居民堕落?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猎人!这种人一开始就不够格在森边生活!」
「但是……!」
「要是有人因为财富而堕落,我们只要把他赶出森边就好了。这样即可维持森边的秩序。」
东达·卢的嘴角欣喜地扭曲。
他这番话当然是在指桑骂槐,对孙家进行宣战布告。
札札家的家主当然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他听着东达·卢的发言,露出险峻的表情。
「卢家不需要更多的财富。卢堤姆家和雷家亦是如此……但立林家和姆法家的力量依然不足。倘若没有亲族的帮助,他们可能会跟梅家和基姆家一样灭族。」
「…………」
「然而,法家开始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后,卢家获得更多的财富。再加上我们将女人借给法家,没有鞣制毛皮的人手,我们得以将毛皮分给立林和姆法家……这就是所谓的『让生活更加丰饶』吧。我说得没错吧,札札家的家主?」
「…………」
「森边的生活还没有丰足到让人堕落的程度,等到没有任何森边居民饿死之际,我们再来担心这方面的事情吧。」
「东达·卢,所以你跟法家有着相同的目标啰?」
达利·萨乌帝插嘴。
东达·卢野兽般的笑容消失无踪,不耐地绷起脸。
「我刚刚说过了吧?我不相信这种痴人说梦的事情。」
「但是——」
「一旦他们实现了这个空想,森边居民确实能获得更强大的力量……我们没有道理阻碍他们吧?」
「哎呀哎呀……」
有人在后方喃喃自语。
我悄悄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偷瞄一眼后,米雅·雷妈妈露出苦笑。
她的脸上写着「我们的家主真是顽固哪」。
「嗯……这件事真是有趣。」
——与现在气氛不太搭调的含糊声音回荡在室内。
兹罗·孙开口了。
东达·卢用猎人的眼神望向对方。
「不过啊……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实现这个理想吧。我们的目的是将奇霸兽肉贩售给城里人,而不是料理,这并非易事……既然如此,我们先慢慢观察情势吧……?」
真是可笑的发言。
大家讨论得如此热烈,他却只有这一点感想吗?
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主张和方针。
「真是无趣。没想到除了卢家之外,还有其他氏族会受法家的花言巧语给蒙骗。」
兹罗·孙身旁的狄咖·孙缓慢地说道。
「佛家和拉兹家啊……看来我必须好好记住你们啰?」
这两家的家主依然伫立在祭祀堂中,他们用锐利的眼神瞪着狄咖·孙。
此时,我的心中首度燃起熊熊怒火。但我还来不及发作,一位沸点比我更低的人已经开始不悦地嚷嚷:
「喂!孙家长男,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森边什么时候订下了『不准与法家为伍』的规矩啊!?你这个卑鄙小人,当初犯错的人明明是你,不要一直挟怨报复!」
丹·卢堤姆放声大吼。
他的秃头上浮现出粗大的血管,牛铃大眼喷射出愤怒的火焰。
是的——一直以来,许多小氏族的家主因为惧怕孙家而与法家断交。隔了两年之后,他们正试着改变这个状况。
这道火焰绝对不会消逝。
「卢、卢堤姆家家主,卑鄙小人是什么意思?你没道理这样骂我吧?」
尽管狄咖·孙依然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但他的表情开始微微抽搐。丹·卢堤姆在婚宴上曾朝他扔了一只超过一百公斤的奇霸兽,他大概回想起当时的恶梦了。
此时,我悄悄观察其他人的模样——不仅是兹罗·孙,甚至连札札和纪恩家的家主们都一脸不快。
兹罗·孙大概只是不想惹是生非,而孙家的亲族——不管我们的主张是否相左,他们似乎也无意拥护狄咖·孙过去的恶行。
他们一定也跟东达·卢一样憎恨身为女人却自称猎人的爱·法,以及身为异国人却自称法家人的我。关于过多的财富一事,他们会直接了当地反对我们,也是基于自己的考量。
对于信奉族长家族的他们而言,听到狄咖·孙在爱·法失去父亲的那一晚,未经允许就潜入法家,企图对爱·法出手,一定让他们感到可恶至极。
狄咖·孙完全不清楚这一点。这个男人只会恣意使用族长家族的权威。他不知道其他人能容许自己到什么程度。
所以——他才会一直是个小角色。
(我们说不定只要等待兹罗·孙将位置继承给狄咖·孙的那一天就好了。)
我的心中甚至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一旦狄咖·孙成为家主,成为族长,不用等太久,多姆和札札就会失去对孙家的信任。
这么一来,东达·卢不需要动用武力,我们也不用出些坏主意,孙家一定会自动瓦解。
(虽然这个手段很消极,但从某个角度来看,这样才能用最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此时,现任族长兹罗·孙望向丹·卢堤姆,仿佛要他冷静下来。
「……卢堤姆家家主,你不需要大声嚷嚷……你还在谈两年前的事吗?不需要特地旧事重提吧……?」
「既然不希望我提这件事,就叫你没出息的儿子闭嘴!光是听到他开口说话,我就恶心!」
丹·卢堤姆沉沉地坐了下来,重新盘腿坐好后,右手半无意识地在下方摸索。
我悄悄地将自己的木盘推过去后,尽管丹·卢堤姆继续瞪着孙家人,手却正确地抓住了肋排肉,他怎么会拥有如此灵敏的侦测能力啊?
丹·卢堤姆代替我说出了我的心声,这是我对他的一点小心意。
「……你不需要记住佛家和拉兹家的名字,你牢牢记住我们斯多拉家的名字就好了。」
某处传来了一阵阴沉的声音。
距离孙家最遥远的下座边缘,一位体型称不上壮硕的男人站了起来。
「斯多拉也赞成法家家主的意见……我们家也需要过着更丰足的生活。」
另一个男人从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站了起来。
「……噶智家也赞同法家家主的意见。他们一开始讨论奇霸兽肉美不美味的时候,我完全不理解他们的意思。品尝这种奇霸兽肉后,我改变了心意……城里人确实有可能用铜币购买这种肉。」
我也一样——四面八方都有人想要跟着表示赞同,但兹罗·孙大力制止了他们。
「各位氏族的家主,稍等一下……我不打算在此判断法家的行动是好是坏……如同我刚才所述,我们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得知法家是否能达成目标……我们暂时先慢慢地观察情势吧……?」
「也就是说,族长现阶段也不打算反对法家的举动啰?」
达利·萨乌帝插嘴。
「可是,孙家的亲族札札家和多姆家家主却反对他们的行动。你对此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想当然耳,我认为札札家和多姆家家主的意见也极有道理,我认为过多的财富会带来风险,无法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然而,如同卢家家主所述,为奇霸兽肉赋予价值宛如天方夜谭……森边的同胞不需要为了这点小事起争执……」
兹罗·孙狡诈的视线移到札札家等家主的身上。他们正不悦地伫立在原地。
「孙家亲族的札札、纪恩和多姆家家主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各位可以先休兵吗?……只要我们仔细确认法家带来的是繁荣还是堕落,森边就能照常维持秩序了……」
「……我们遵从族长的旨意。」
札札家家主等人用压抑着情绪的声音给出答复,坐了下来。
东达·卢确认他们的举动后,自己也跟着坐下。
佛家、拉兹家、斯多拉家和噶智家——以及萨乌帝家的家主和长老也听从了族长的指示,室内的气氛变得低迷。
「……法家的家主和炉灶掌管人,召开下一次家主会议的时候,应该就会得出结果了吧……在那之前,你们要朝着自己的目标,好好努力……」
爱·法一本正经地点头示意。
「明日太……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薇娜·卢悄悄地抓住我的T恤衣角。
「到头来什么都没有解决嘛……?」
「嗯~谁知道呢……换个角度想,一切说不定都迎刃而解了。」
这么说起来,族长
家族孙家等于是保证我们「暂时可以随心所欲行事」。
这么一来,只要我们的行为确实没有让森边居民堕落沉沦,札札和多姆等骇人的家伙就无法挑剔我们了。
孙家真的能够如此干脆地容许我们的行为吗?
(兹罗·孙这个男人真的……真的是个彻彻底底的观望主义者吗?)
我还比较希望他采用多数决的方式作出决定。
虽说佛家和拉兹家等四个氏族赞同我们,但这里包括孙家在内,总共聚集了三十七个氏族的家主。究竟有几位家主认同我和爱·法的决定呢?我们当初就是想要确认这一点,才会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家。
然而,对方的结论却是——「等到明年再说」。
我还来不及彻底发挥实力,对方就做出了结论。
我感受到自己白费力气了。
东达·卢一脸不快地喝着水果酒。丹·卢堤姆也百无聊赖地啃着白色骨头。举办家主会议之前,他们大概就做出了觉悟——逼不得已的时候,必须靠武力解决的觉悟。尽管我很庆幸事情没有演变到那样的地步,但他们现在却无处发泄怒气。
(孙家会提议让我掌管炉灶,说不定真的只是为了安抚米达·孙……真的有可能吗?)
雅米儿·孙确实散发出了不怀好意的气息,但我从兹罗·孙这个男人身上却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迟钝、怠惰又有气无力。态度马虎随便,感觉只要能维持现在的安宁,未来怎么样都无所谓。
这就是兹罗·孙的本性吗?
(难道雅米儿·孙是整起事件的幕后黑手吗……?就算真是如此,当家主会议落幕后,情势就无法轻易发生变化了。一旦狄咖·孙和杜多·孙等人妨碍我们做生意,他们就等于是忤逆了族长的决定……到头来,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兹罗·孙的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狄咖·孙似乎有些闹别扭。
杜多·孙沉默地喝着酒。
我们——应该说,我是不是太高估敌人了?
卸除族长家的光环后,孙家难道只是一群小混混?
我无从得知。
我没有得到正确答案——最后,晚餐会在没有任何骚乱的状况下,静静地划下句点。
同时,孙家宣告家主会议就此告一段落,各自回家。其他氏族的家主们则直接睡在祭祀堂中。
只要撑过这一晚,我们就能返回怀念的家了。
(……想当然耳,一切不能就这么结束。)
我帮晚餐善后的同时,悄悄思索。
就算孙家只是一群小混混集团,我也不能对他们视若无睹。
一旦狄咖·孙继承族长的位置,孙家就会自动步向毁灭——就算我抱持着这样的想法,我也无法等上五年十年。这已经不只是森边聚落的问题了。
我的脑中闪过米拉诺·马斯、都拉大叔和佑美的身影,以及他们说过的话。就算他们可以信任我和我身边的人,却无法容忍森边居民的存在——这是他们一致的共识。只要孙家人忘却了森边居民的荣耀,成天胡作非为,我们真的无法与杰诺斯的人民互相沟通理解。
然后,我们在这里遇见了孙家分家的人们。看到那群有着一双双宛如死鱼眼的女性后,我也无法对她们坐视不管。就算我们平安无事地度过今晚,问题依然堆积如山。
(算了,一切都等明天再说吧……)
我暗自思索。
当时,我悠哉地以为自己可以把一切留到日后再来处理。
对于现在已经知道事情始末的我来说——
这一晚,降临在孙家聚落的真正灾难,正一口气朝我们伸出魔爪。
3
「那么,达鲁姆,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东达·卢留下这句话,走出祭祀堂。
他带走了除了爱·法之外的女性。
家主们将会在祭祀堂就地而寝,女人们却无法这么做。所以孙家分配了一间访客留宿用的空屋给她们。
只让女性前去空屋未免让人有些不安,因此东达·卢将会陪同她们一起过夜。
「……明日太、爱·法,你们最好跟我们一起过去吧?」
直到最后一刻,米雅·雷妈妈都在担心我们。最后,我们依然决定留在祭祀堂。
能够用门闩上锁的房子确实比较安全,反过来说,狄咖·孙和杜多·孙等人仍可无视家主的指示,恣意妄为——既然孙家亲族也待在祭祀堂,孙家人一定不敢在他们的眼皮下胡作非为,我们的处境会比较安全。
况且,除了东达·卢之外,其他猛将仍待在这里。
以丹·卢堤姆和罗·雷为首的十三位男人。再加上数十位立场中立的森边居民。就算孙家人有任何企图,就物理层面来看,他们也无法突破层层肉壁,犯下蛮不讲理的行为。
再说,我们会选择待在这里,除了安全面的问题外,还有另外一个理由。
我们必须与其他氏族进行交流。
赞同法家行动的家主们,以及对我们兴致勃勃的家主聚集在一起,不停地对我们抛出问题。
主要发问人物是萨乌帝家的家主达利·萨乌帝和长老摩加·萨乌帝。
「萨乌帝是居住在森边南端的氏族。我们家族领导着五个亲族。你可以把我们想做是继孙卢两家之后,森边的第三大氏族。」
达利·萨乌帝外表老实,却相当有自己的风格。他四方形的脸庞挂着微笑,向我们自我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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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们无法轻易拥护孙卢两家。倘若我们成为其中一方的亲族,两家的势力关系就会失衡……再说,我们聚落的位置距离卢家较近,孙家相当警戒我们。」
「原来如此。」
「我们无意为森边带来混乱。因此,我们尽量不与孙卢两家扯上关系……再说,我们都是森边同胞,孙卢两家却反目成仇,让我们感到有些失望。老实说,我只希望他们不要再起纠纷,好好去猎捕奇霸兽。」
卢家亲族正在隔了一段距离之处饮酒作乐。丹·卢堤姆的大笑声不绝于耳。
「法家的爱·法和明日太,就算撇除孙卢两家的权力关系,我也无法对法家的行动置之不理,我希望两位能将整个计划详细地解释给我们听。」
当达利·萨乌帝开口的时候,萨乌帝亲族家的家主们,以及佛家和拉兹家等小氏族的家主们也聚集而来。
扣除以卢家为首的七个亲族、以孙家为首的八个亲族,以及法家后,森边总共有二十一个小氏族。目前大约有八成的小氏族集中在我们身旁。并非所有人都赞同我们的意见,但每个人都想获得更详细的资讯。
「我听说卢家亲族从法家习得了名为放血的技术。每个人都有办法学会吗?……一旦学会这门技术,所有奇霸兽肉都会跟今天晚餐提供的肉品味道一致嘛?」
「是的。有时候当然也会失败,但放血并不是一门艰涩的技术。卢家和卢堤姆家只花几天就学会了,我自己其实也没有太多屠宰奇霸兽的经验……话说回来,大家认为晚餐的味道如何呢?」
「相当美味。老实说,我讶异到心脏差点停止跳动了。」
达利·萨乌帝用粗大的手指大力搔着头。
「因此,先不提两位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一事,我们想要习得放血的技术。但萨乌帝家的聚落在南端,与每一家都有一段距离。在卢家亲族之中,只有马姆家和敏家离我们距离较近,但仍称不上可以轻松往返的距离。我们依然有办法习得技术吗?」
「是,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已经和卢堤姆家的长男卡斯兰·卢堤姆讨论过了。倘若距离太远,大家只要交换家里的男人几天就好。」
「……交换男人?」
「是的。举例来说,卢堤姆家和萨乌帝家分别派出两位男人,前往彼此的家。萨乌帝家的男人将在卢堤姆家学习技术,卢堤姆家的男人将会在萨乌帝家实际示范屠宰技巧。这么一来,两家男人的数量将维持不变,双方不仅能够正常维持猎人的工作,也能同时学习技术。」
达利·萨乌帝听了瞪大眼睛,其他家主也开始议论纷纷。
「这样的方式……真是独特……虽然只有几天,却要让非亲族的男人住进彼此的家里。」
「是的。除非两家人之间建立着信赖关系,否则没有办法使用这种极端的手段……根据卡斯兰·卢堤姆所述,他认为森边居民应该靠这种方法重新筑起彼此之间的信赖感。仔细想想,森边的每户人家都隔着不短的距离,因此,除非是自己的亲族,否则每个氏族的关系都愈来愈淡薄。」
「……卢堤姆家的长男指的是那位卢堤姆家家主的儿子,也是家主的继承人吧?」
「是的,你说得没有错。」
「真是有趣。那位宛如火球一般的家主的继承人竟然能想出这种方法。我真想跟他见上一面,好好聊聊。」
这位名为达利·萨乌帝的男人与卡斯兰·卢堤姆的氛围有几分相似。
不只是他壮硕的体格或老实的氛围,他老成的风格,偏重沉着和理性的性格——都与卡斯兰·卢堤姆的优点极为相似。
这两个人再加上吉萨·卢后的阵容惊人,看来狄咖·孙等人根本没有出场的机会。
尽管如此,三人的主张和立场当然不尽相同。
我认为这反而是好事一桩。
注重森边秩序的吉萨·卢、拥有崭新想法的卡斯兰·卢堤姆、保守却主动的达利·萨乌帝——我认为让这几位杰出的青年互相碰撞彼此的意见,摸索出正确的道路,才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由于我是外地人,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吧。)
不论如何,我都无法做出担任先锋的觉悟。我希望森边居民能够把我的想法当作草案,靠自己慢慢摸索出最妥当的道路。
我是法家人。我的失败将会是法家的失败,也就是爱·法的失败。因此,我必须做出觉悟,与这些青年豪杰一同走向未来。我必须鼓起勇气,主张自己认为哪一条才是正确的道路。
(再说——)
爱·法也可能与这群杰出的青年并肩开拓未来吧。
看到爱·法直接与札札和多姆家主交换意见的模样,我的心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爱·法并不是一味地重复卡斯兰·卢堤姆的主张,而是用自己的话语与两家家主交锋。那是她思索了纪芭·卢的发言和心声后,使用自己的话语和心情再次架构的意见。我认为就连吉萨·卢和卡斯兰·卢堤姆也难以做到这一点。
(对,那些孙家的亲族也是一样——)
我悄悄地将视线移了过去。
札札家的家主待在丹·卢堤姆的对角处,喝着水果酒。
米雅·雷妈妈认为他们比东达·卢还要顽固。他们的主张让我联想到了吉萨·卢。他们都重视规矩、习俗和秩序,是不知变通的保守势力。他们一定相当厌恶我和爱·法。
孙家的亲族并非敌人。我甚至认为他们的表现才是森边居民该有的姿态。我是否能获得他们的认同,进行第一项「改革」呢?
(我眼中的危险份子……果然只有孙家人吧。)
「法家的家主啊。」
当我陷入思索时,又有人对我们开口。
是佛家的家主。
「佛家至今会与法家断绝来往,是因为孙家与法家交恶,身为家主的我认为与法家交流会招来危险。」
爱·法静静地转过头。
佛家的家主将右手紧握成拳,抵着地板,深深低垂着头。
「我要在此承认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因此,我希望法家能再次与佛家结缘。」
「……佛家家主,我不认为你做出了错误的判断。倘若佛家与法家持续来往,我不知道孙家的蠢儿子会做出什么样的行为。」
爱·法笨拙地将手搭在佛家家主的肩膀上。
「家主会做出那样的判断,是为了守护家族的安全。这并不是可耻的行为。」
「……可是,就算我们与你断绝往来,你依然同情我们的处境,赠与我们毛皮。我们却……」
「那是误会。」
下一瞬间,爱·法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已经告诉过佛家的女人了。我没有赠送任何毛皮给各位……先不提这件事了。既然佛家赞同我的提议,就着手学习放血和肢解的技术吧。明日太,你最近需要大量奇霸兽肉对吧?」
「是啊。我必须在蓝月结束之前制作大量肉干。在那之前,我也必须提供料理给旅社。我需要更大量的奇霸兽肉。我们不能一直依靠卢家。」
佛家的家主用真挚的眼神交互望着我和爱·法。
一位名为莎莉丝·岚·佛的女性曾拜访法家,她应该是佛家家主的媳妇或女儿吧?我埋头思索,点了点头。
「目前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在驿站城市贩卖肉品。但我们家目前用来烹煮料理的奇霸兽肉正短缺。倘若佛家愿意提供肉品,我们可以拿铜币与各位交换。」
我会做出这样的提议,源自于卢家给我的建议。
继续这样下去,财富只会集中在卢家亲族身上,他们担心招来小氏族的反感,希望我适当地分享财富。
佛家家主再次沉默地低下头。
此时,在一旁听着我们交谈的达利·萨乌帝打了一个呵欠。
「虽然还有许多话要聊,但时候不早了,他们似乎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该就寝了。」
仔细一看,丹·卢堤姆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祭祀堂中央,朝我们挥手。
「喂~明日太和爱·法,你们要聊到什么时候啊?过来这里!」
「我知道了……那么,明天再跟各位详谈。」
「好。你在归途好好解释给我们听吧。毕竟孙家亲族也待在这里,他们的视线很烦人。」
萨乌帝和佛家家主也各自走向空出来的位置。
我和爱·法一起走向丹·卢堤姆。
「这里这里!你们就睡在这里吧!」
丹·卢堤姆拍了拍铺在地板上的垫子。
这个位置就在祭祀堂的正中央,周围全是卢家亲族。
「这、这里啊?睡在这里似乎让人静不下心哪。」
「为什么?不管孙家有什么企图,只要你们睡在这里,他们绝对无法对你们出手!当他们跨过我的身体之际,我会大口咬下他们的腿肉。」
丹·卢堤姆放声大笑后,躺在地上。
达鲁姆·卢和罗·雷也依序躺下。
这确实是一道再坚固也不过的防壁。尽管祭祀堂内部宽敞,七十人躺下之后,几乎没有行走空间。不可能有人能够越过这些人肉地毯,接近我和爱·法。
「呃……我们也睡了吧?」
「嗯。」
爱·法坐了下来。
去年举办家主会议的时候,爱·法也在男人的包围下,睡在祭祀堂吗?思索到这一点,我的胸口开始鼓噪。
(算了,其他男人不会像孙家一样做出卑鄙行为,但爱·法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我尽可能在狭窄的位置中与爱·法保持距离,躺了下来。
然而——我贴心的行径丝毫没有派上用场。爱·法紧紧依偎着仰躺的我。
「呆子,不要离我太远。」
爱·法紧贴着我的身躯。
她的指尖大力抓住我的胸口。
「爱、爱·法,我说啊……」
「吵死了。我累了,明天再说。」
爱·法将额头用力抵在我的右肩上。
「我真的累了。我觉得自己讲了一年份的话……我的头有点痛。」
「……嗯。你今天真的很努力。」
我一面担心着达鲁姆·卢是不是在某处窥视,一面轻轻拍了拍爱·法的头。
「爱·法,晚安。好好休息。」
「嗯……」
爱·法似乎比平时更轻易入睡,她就这么发出沉稳的呼吸声。
(尽管吉萨·卢曾说,他没想到没有亲族的法家家主竟然可以决定森边的未来,但是,这跟氏族的大小没有关系吧。)
我俯视着爱·法宛如幼童般毫无防备的睡脸,悄悄思考。
(再说,爱·法不可能独自扛起这么大的重担。森边的未来必须交由森边居民来决定。爱·法一定是以森边居民的代表之一,以森边家主的身份完成自己的工作……)
孙家明明是族长家族,却不遵守森边的规范。
只要能够解决那些家伙,森边的未来一定能变得更开阔。
(我已经逐渐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向了。简单来说,我必须营造出一个状况,让多姆和札札等亲族舍弃孙家……只要运用卢家的武力和我的歪脑筋,这并非难事。)
虽然家主会议让我白费力气,但多亏了这场会议,让我参透了斗垮孙家的方法,我该感到知足了。
再说,我们也跟萨乌帝家和佛家缔结了缘分。
这么一来,我们现在唯一面临的问题就是米达·孙,他深深迷上了我煮的料理。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想出了对策。明天早上,我打算请米达·孙前往卢家聚落。
也就是说,『如果你想品尝美味的肉,就亲自学习烹调技术』。
反过来说,『假如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放弃这个念头』。
我们打算趁札札和多姆等人在场的时
候,向兹罗·孙提议。
米达·孙对我的料理情有独钟。继续这样下去,他说不定会擅自跑进驿站城市,引发骚动。我打算用雅米儿·孙胁迫我的理由展开反击,提出解决对策。
就算不派米达·孙本人,派分家的男人也无所谓。我希望孙家也能学习放血和肢解的技巧。
假如札札家或多姆家的人开口抗议,认为孙家人不该独自前往卢家部落,亲族也必须陪同的话,就更理想了。
晚餐后,当我说出这个提议时,东达·卢沉思了半晌,抛下一句:「随便你。」
他大概察觉到了我真正的意图。我认为我们不该与札札和多姆交恶,卢家必须与他们加深交流,借此让孙家失去力量。这是我想出的阴谋诡计。
卢家本来就没有道理与孙家亲族针锋相对。卢家厌恶孙家,而孙家亲族信奉孙家。这是他们唯一的相异点。
(没想到米达·孙的食欲会成为我们的突破口。真是有趣。)
老实说,这说不定是孙家最后的希望了。
米达·孙简直就是食欲的化身,一旦他能率先致力于狩猎奇霸兽的工作,说不定能稍微消除弥漫在孙家聚落中的沉重气氛。
男人猎捕奇霸兽,女人烹煮奇霸兽。为了完成可口的餐点,整个家族同心协力,让生活变得更富足——我希望他们能借此获得喜悦,让宛如死鱼般的眼眸再次绽放光芒。
(倘若我的想象没有出错,那些人也是被害者吧。一旦我能揭露孙家本家人的本性,就能在不用流血的状况下,让族长家族失去权威。)
尽管会花费一段时间,但孙家累积了几十年堕落又颓废的历史,我们势必需要花上一番力气才能让他们悔过重生。
(算了……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最后,我再次望了一眼爱·法惹人怜爱的睡脸,在昏暗的室内闭上眼睛。
◇
接下来,不知道经过了多久的时间。
我感受到一股不知名的感觉袭击而来,缓缓地将我的意识拖回现实。
(……怎么了?)
我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事情明显不太对劲。
我的脑中警铃大作。
我依然处于半梦半醒之中,一股「不协调」的陌生感觉窜入我的脑海。
这是——什么味道?
一股带着甜味的怪异气味——莫名地刺激着我的鼻腔,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我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
漆黑笼罩住了整个世界。
看来兽脂蜡烛已经燃烧殆尽了。
我的头沉重不已。
身体也是一样。
我觉得自己仍处于梦中,只有一部分的意识醒了过来。
这就是所谓的鬼压床吗?
(不对……)
假如这是鬼压床,那这究竟是什么味道?
这股气味——让人感到不快。
我的鼻子、喉咙和肺部都强力拒绝这股气味侵入体内。
这就是不协调感和脑中警铃大作的原因啊。
(孙家该不会……企图用毒瓦斯杀死大家吧……)
我的脑中突然冒出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
下一瞬间,猛烈的不安掳获了我,我慌忙想要爬起身。
但是——我的身体却跟不上脑中的念头。
尽管心情焦躁难耐,我的身体却宛如笨重的乌龟一般,只能缓缓移动。
我的胸口微微感受到一股沉沉的重量和温热。
是爱·法。
是爱·法的指尖。
我抬起迟钝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右手臂,手掌覆盖住她的指尖。
我缓缓地感受到爱·法的体温。
尽管爱·法沉沉入睡,她仍紧抓着我的胸口。
我企图开口呼唤她的名字。
但我的喉咙剧烈收缩,无法好好说出话来。
此时,我才察觉自己口干舌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眼睛也疼痛不已。
我的整个身体极度干燥。
(难道——这是烟吗……?)
蜡烛的火焰引燃了整栋木制建筑物吗?
不,假如真有那么一回事,我们早就深陷火海了。
再说,应该会有人比我更早察觉异状。毕竟在场者全是森边的菁英猛将。
(没有人起来吗……?)
祭祀堂内没有任何窗户,不管过了多久,整个世界仍被漆黑笼罩。
就算我设法凝神远望,映入眼中的只有黑暗。
然而——室内一片死寂,宛如一场恶梦。
我甚至听不见丹·卢堤姆的呼声。
我的五感只能接触到甘甜的奇异香气,以及爱·法指尖的温度。
(总之……继续待在这里会完蛋……)
我取出怀中的毛巾,掩住口鼻。
光是这么做,呼吸起来就轻松多了。
再说——只是坐起身,甘甜的气味似乎也稍微清淡了一些。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但它大概是某种比空气更为沉重的物质,就跟LP瓦斯一样。
(好……)
我在黑暗中摸索到爱·法的手臂,将左手臂绕过她的背后。
正当我试图抬起爱·法的身体时——
那群家伙出现了。
「什么?这个小鬼醒了啊?」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窜入我的耳中。他的语气充满恶意。
他的嗓音粗厚却缓慢,让人感到不快。
是狄咖·孙。
「为什么只有这家伙醒了过来?泰伊·孙,难道梅烈叶对异国人的效力较弱吗?」
「嗯……我也不清楚。」
泰伊·孙用着不带感情的声音答道。
同时,一抹橘色光芒出现在我的身后。
我缓缓回过头。
狄咖·孙、泰伊·孙——甚至连杜多·孙都齐聚一堂。
狄咖·孙举着一个点着火的烛台。
其他两个人双手空空。
尽管手中空无一物,腰际却挂着刀具。
然后——全员皆用布条遮盖住嘴巴。
「算了,就算这个弱不禁风的小鬼醒了也不成问题。我们赶快把他们搬出去吧?」
狄咖·孙挂着毒辣的笑容,开口吩咐后,另外两个人逼近我们而来。
我不可能有办法抵挡他们。
我的臂力本来就无法赢过森边居民,再说,我的身体现在就像铅块一样沉重。
「住……手……」
我卯足全力挤出这句话。
但我挤出的声音却微弱不堪,宛如年迈的病人。
杜多·孙强拉着我、泰伊·孙则托起爱·法——爱·法的指尖无力地离开我的胸口。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感觉就像陷入了最深层的恶梦一般,缺乏真实感。
「就算反抗也没用喔?除了你之外,每个人都睡得香甜呢。」
狄咖·孙发出卑鄙的笑声,朝着躺在他身旁的陌生男人的头部踹了一脚。
那个男人仍像尸体一样,动也不动。
「我刚刚焚烧了梅烈叶,那是我跟西姆的咒术师所购买的香草。真希望我能更早得知这种有趣的东西。」
香草——跟没药一样具有安眠效果的草药吗?
他使用这种东西让森边的猛将们全都陷入沉睡?
「只要让人不停嗅着梅烈叶的气味,就算用刀切开他们的腹部,他们也不会醒过来喔?我可是花了五枚白铜币才买到这么一点量哪……算了,既然它能让我发泄累积已久的仇恨,这样的价钱其实很划算了。」
狄咖·孙混浊的眼神移到爱·法身上。
我下意识地想要举起拳头,却被杜多·孙挡下了。
「不要多嘴,赶快出去吧。倘若继续待在这个地方,就连我们也会无法动弹。」
于是,他们就这样半拖着我们,离开祭祀堂。
他们仍试着踹了身旁的男人几脚,但大家依旧没有惊醒过来。
糟透了。
这是最糟糕的发展了。
这些家伙——究竟心狠手辣到什么程度啊。
我认为他们已经失去理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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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竟然做出如此恶劣的举动……你们认为自己有办法全身而退吗?」
一走出户外,呼吸顿时变得轻松多了,我终于能够挤出一些声音。
但
我依然无法放声大喊。
「森边氏族的家主全都在场,你们竟然做出这种行为……孙家打算与所有氏族为敌吗……?」
「吵死了,异国人不要傲慢地大放厥词。」
杜多·孙抱着我的双臂,狄咖·孙挂着微笑的脸庞贴近我的鼻尖。
「再说,孙家为什么会遭到责难啊?大家应该要对我们献上祝福啊。」
「祝福……」
「就是说啊。毕竟本家的长男和长女同时订下婚约,这是最值得庆贺的事情了吧。」
一股恶寒窜过我的背脊。
一抹我至今不曾感受过的混浊激情在我的下腹部翻搅不已、蠢蠢欲动。
「狄咖·孙将迎娶法家的爱·法。法家的明日太将入赘孙家,成为雅米儿·孙的夫婿。本来正等着灭族的你们将成为孙家人喔。小鬼,你可以喜极而泣啦。」
「开什么玩笑……你认为我们会答应吗?」
狄咖·孙讶异地向后缩。
接着,他用着更丑恶的表情发出笑声。
「就、就算你用这种眼神看我,你们也已经无法抽身了!倘若你们拒绝,我就把你们推下谷底!这么一来,其他家主只会认为法家抛弃了森边,逃进城里!」
「狄咖,不要大呼小叫。卢家家主是睡在空屋里,而不是祭祀堂之中。」
听到杜多·孙带着酒气开口后,狄咖·孙再次缩起庞大的身躯。
「杜、杜多,别吓我啊。泰伊·孙,你有把卢家人带到最南侧的空屋吧?」
「是的,我有遵照你的吩咐。」
「那就不需要担心了。那间空屋与祭祀堂距离太过遥远,就算你在这里放声大吼,对方也听不见……你就放弃吧。你只剩下两条路可以选择了。不是成为雅米儿的夫婿,就是躺在谷底成为蒙兽的食物。」
狄咖·孙转头望向泰伊·孙。
泰伊·孙抱着失去意识、全身瘫软的爱·法。
「把爱·法搬去我家。她暂时不会清醒,你帮我把她的手脚紧紧绑好。等我跟雅米儿谈完后,我马上回去。」
「是。」
泰伊·孙转身离去。
「住手!」
我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要是你敢对爱·法做出什么举动……我绝对不会饶过你们。」
狄咖·孙再次吓得后退了一步。
尽管他的脸上依然挂着浅浅的笑意,他的表情却逐渐失去血色。
泰伊·孙依然面无表情。
「……什么叫做不饶过我们啊?你现在甚至没有办法靠自己站立喔。」
当杜多·孙开口的同时,我的脑袋感到一阵锐利的痛楚。
杜多·孙抱着我的身体,用力拉扯我的头发。
「异国人,你可千万不要答应雅米儿喔?我无意让你成为孙家人。我打算斩断你的双腿,使你无法逃跑后,推落到蒙兽的巢里。」
「……办得到的话,你就试看看啊。」
杜多·孙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宛如一只饥饿的野狗。尽管我们只隔着咫尺距离,我依然瞪了回去。
杜多·孙也讶异地身体一震,他仿佛对于自己的懦弱感到丢脸,咬牙切齿地露出一口黄板牙。
「好啊,我会照办。我就看看你还能露出这种眼神到什么时候……狄咖,走吧。泰伊·孙,你也赶快出发吧。」
「是。」
爱·法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另一端。
我用力咬住臼齿,牙齿仿佛要碎裂开来。同时,我不断大力地呼吸。
每当我吸进新鲜的空气时,四肢就逐渐恢复力气。
尽管我依然瘫在杜多·孙的手臂上,但我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一半了。
不过——还是不够。
我现在仍然无法甩掉他们,逃之夭夭。
等到我的力量再恢复一些后,我要趁隙一口气逃离两人的身边。
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他们对爱·法做出卑鄙的举动。
(他们说东达·卢待在最南边的空屋吧?)
正因为他们总是将重要的情报说溜嘴,他们才会一直都是个小角色。
我的腹内燃着激情的火焰——成为了残虐孙家的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