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么,我先告辞了……」
戚风·切尔走出厨房,留下我和罗伊。
「真是的。你能离开的话,我就落得轻松了。」
我先不理会开口抱怨的罗伊,开始确认厨房的状况。
要不是我才刚被绑架过来,这个空间一定让我雀跃不已。
不管宅邸的主人是谁,他一定是位贵族。
这间厨房整体设备完善,与森边和驿站城市的厨房无法相提并论。
房间单边长约六、七公尺,内部大概可容纳两间三坪的房间。墙壁和地板皆由砖块砌成。墙壁高处有一扇用来换气和采光的窗户,通风不差。
右手侧的墙壁挂着许多厨房用品。不只是切肉刀或切菜刀等调理刀,还有各种大小的木铲和勺子、金属制的削皮器、貌似用来滤水和筛粉的过筛器等等,厨具充实,不输我的故乡。
不仅如此,厨房内侧还摆着一个没有门的大柜子。里面摆着各种大小和形状的锅子与餐具。我还发现了一个平锅,看起来就像有握柄的平底锅,甚至还有宛如研钵和容器的用具。
另一侧设有炉灶。总共有四个大小相异的豪华石头炉灶。炉灶旁摆着木盒。木盒里装着当作燃料的木柴和漆黑木片――是炭。没想到我还来不及问米凯尔,就见到了真正的炭。
一个巨大铁箱镇坐在木箱旁边。半个铁箱埋在墙壁中,铁箱正面有一扇四方形的门。难道这是……我试着拉开门后,铁箱内水平放着双层铁网。这一定是烤箱。
厨房正中央摆着庞大的工作台。还准备着许多装满水的水瓶。除了水瓶外,还备有一个巨大的瓶子,这一定是厨余桶。尽管内部洗的很干净,仍带有一抹肉腐败的味道。
这间厨房的设备竟然这么充实。除了这个世界缺乏的瓦斯和电力外,这里拥有最高级的烹调设备。我一直认为这个世界宛如过去的地球,没想到这间宅邸能准备这么多烹调设备。
我不只感到惊叹,看到贵族与平民之间极大的差距,我的心情极为复杂。
「……上头吩咐你准备一道主菜。」
罗伊呼唤我。听他的语气,我能想象他开口时脸上带着一抹笑意。我朝他转过头。
「然后,他们吩咐你用奇谬鸟肉和卡龙奶准备主菜……粮库在这。」
那是我们抵达时,罗伊所在的另一个房间。
在我的眼中,那个房间也像一座世外桃源。橱柜没有柜门,熟悉与陌生的蔬菜等距离摆放在厨柜里,塞得满满的。
墙上摆着干燥的水果和香草,最深处的柜子里摆满土瓶和玻璃瓶。摆在脚边的巨大瓶子用盖子封住,想当然耳,里面装着盐渍的肉。
瓶子旁边可以看到草篮里装着两种大小的蛋。那大概是奇谬鸟和多多斯的蛋。我在摊贩区域没看过蛋的踪影,必须前往奇谬鸟屋或多多斯屋才购买的到蛋,所以光看到这个景象,就让我讶异不已。
「真了不起……不愧是贵族宅邸,厨房的规模跟外界有着天壤之别。」
「什么?我先告诉你一声,这是佣人的厨房喔?」
「佣人?」
「这是我们帮佣人做菜时使用的小型厨房。这里很适合你这种小鬼吧?」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要是他带我去更大的厨房,我一定没办法应付过来。因此,就算他的表情充满嘲讽,我也不感到火大。
「你赶快开始吧。三刻钟已经响了。要是继续慢吞吞,会赶不上晚餐喔?」
「三刻钟……我是在正午刚过后被绑架过来,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们会在太阳下山的六刻钟用晚餐。」
「这样。所以正午是零刻钟?一刻钟?」
「……正午就是正午。正午过后,只要响六次钟太阳就下山了。」
罗伊一脸错愕,仿佛在说「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啊」。
(也就是说,从正午到日落为止,时间被划分成六等分。现在正好是下午的中间点。)
也就是说,我们在驿站城市的摊位正要收摊。
我被绑架后,大家现在正在做什么呢?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的胸中才涌出这样的疑问。
路多·卢等人没有负伤吧?
对方真的放了涅尔吗?
凌奈·卢等人有摆摊到最后一刻吗?
我完全没办法处理旅社的工作。涅尔、纳乌帝斯和米拉诺·马斯等人听到我被恶棍绑架后,怀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呢?
还有,爱·法――
大家已经把这个状况告诉爱·法了吧。
(我绝对要平安无事地回森边。)
我毅然决然地望向罗伊。
「卡龙奶在哪里?」
罗伊默默地走向内侧的柜子。他从排列在柜子上的瓶子中,取出一个与水果酒尺寸相同的土瓶。
「这些蓝色土瓶装的都是卡龙奶。今天只剩下五瓶了。」
我拔起宛如软木塞的盖子,闻了闻内容物。香浓的奶香抚过我的鼻腔,久久不去。
「好香喔。可以直接喝吗?」
「当然啦。假使留到明天早上,只能做成乳脂和干酪了。」
「乳脂?」
跟干酪一样,我也不曾听过这个词汇。
此时,我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乳脂指的是奶做成的油脂吗?难道说……」
罗伊嫌麻烦似地挥了挥手,打断我说话后,从柜上拿出一个小壶。隐藏在盖子下方,香气馥郁,闪耀着奶油色光芒的物体――确实是奶油一类的食材。
「欸!真了不起!其他土瓶或壶里还装着什么东西?」
「……这瓶是雷登油、这壶是卡龙脂肪。下一层是马马利亚水果酒、从加喀尔进货的发泡酒、西姆的伽马奶酒。还有马马利亚做的醋。」
「醋!这里甚至有醋啊!」
我忍不住大喊,罗伊皱起眉头,似乎觉得我很吵。
「马马利亚的醋又不罕见。不要突然大吼大叫。」
「驿站城市没有卖醋喔。雷登油该不会是植物油吧?」
罗伊的脸上写着「当然啦」三个字。
我只知道驿站城市的事物,罗伊只知道城下镇的事物。因此,看到乳脂、植物油和醋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不能理解我的讶异。我的心中混合着与森边同胞分离两地的焦躁,以及邂逅陌生食材的激动,感到一阵头晕脑胀。
「这一排是加喀尔进口的调味料。分别是饕油、砂糖和帕纳姆蜜。」
加喀尔产的砂糖宛如蔗糖一样,呈现出黄褐色,颗粒也粗。
帕纳姆蜜呈现金黄色,闪烁着光辉,是种宛如枫糖浆的液体。
再来是我熟悉的岩盐、皮果叶和粒萝叶等数种香草。厨房里也准备了酥脆的红色的奇多果实干。
干酪有两种,分别是伽马奶干酪和卡龙奶干酪。我见过的伽马奶干酪宛如康门贝尔乳酪,味道浓厚有层次,卡龙奶干酪奶味较重,充满弹性,口感柔软,外观雪白,宛如高级的莫扎瑞拉乳酪。
最后登场的是带着一抹黄色的神秘粉末。
「这是我们用奇谬鸟骨架和卡龙肩部肉,以及许多蔬菜炖煮后制作成的高汤粉。」
获得罗伊许可后,我尝了一口高汤粉。
鲜明又强烈的盐味与鲜味在我的舌尖起舞。这个浓缩了鲜味的高汤粉,让我联想到固体高汤。
「真了不起。你们用什么方式把炖煮过的高汤凝固成粉?」
我以为只有使用冷冻干燥的技术才能办到这一点,没想到罗伊的回答却相当简单。
「取出高汤后,将研磨成粗粒的软包粉和岩盐颗粒倒入高汤中,再把它干燥凝固。」
也就是说,这是吸满高汤的软包粉末啊。
软包是驿站城市也能品尝得到,宛如面粉的食材,由于森边居民以波糖当主食,所以我只吃过几次软包。
「这间厨房只有这点调味料,驿站城市的厨师先生,你有什么不满吗?」
「我怎么可能会感到不满。」
奶、乳脂、植物油、动物油、醋、砂糖、蜜、固状高汤——这些让我望眼欲穿的调味料竟然大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之前究竟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我忍不住这么思索。
然而,这不是我份内的工作。我现在的工作是使用驿站城市受限的食材和调味料,绞尽脑汁开发出美味料理。我困惑又激昂的心情逐渐冷静下来后,心情愈来愈愤怒。
(石墙内外的差距也太大了。森边居民狩猎奇霸兽,守护农田、农夫们在田里种菜、驿站城市的人们要跟旅客做生意——城下镇的人们究竟做了什么,可以过上如此富足的生活?)
我在日本长
大,只有在受教育时,学习过贵族和王族掌控的封建社会的相关知识。所以,我难以接受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巨大差距。
「我必须使用卡龙奶和奇谬鸟肉做料理吧?对方希望我做什么样的料理?」
我压抑着心中的不满,询问罗伊。
「既然要使用卡龙奶,可以做炖菜或火锅,或是搭配烤肉食用吧。不管怎么说,你都必须使用其他调味料来增添味道,否则做不出料理吧?」
「你说的没错。嗯……是不是做奶油炖菜比较好……」
「奶油炖菜?」
「那是我故乡的料理。不知道合不合贵族大人的口味。」
不管合不合他们的口味,我也只能端出我知道的料理。
我必须先确认卡龙奶和乳脂的味道。
「喂,如果你想尝看看卡龙奶,要先摇一摇土瓶。」
「欸?为什么?」
「……要是不这么做,水和脂肪不会融合在一起。」
原来如此,生乳没有经过均值化处理,放了一会后,便会油水分离。
接获罗伊的建议后,我仔细摇过土瓶后,确认卡龙奶的味道。跟牛奶相比,卡龙奶的口感更黏稠,风味浓郁。
我本来以为卡龙奶会很腥臭,其实不然。他们多少也有先低温杀菌吧。总之,卡龙奶味道浓郁,脂肪比牛奶更丰富。
从卡龙奶中取出浓厚的脂肪后,就成了乳脂。乳脂似乎没有经过发酵,滋味与我熟悉的香甜奶油相差无几。
然而,为了延长保存期限,他们大概在乳脂中添加了岩盐。所以我尝到一抹强烈的盐味。由于气温高,乳脂已经半分融化。乳脂的保存期限似乎也不长。
总之,既然卡龙奶和乳脂可以代替牛奶和奶油,烹煮奶油炖菜一类的料理也非难事。尽管心情极其复杂,我仍尽量专心地挑选蔬菜。
「请问我要准备几人份的菜?」
「四……不对,三人份。」
三人份啊。
究竟这三个人是谁?
这么说起来――迪艾儿等人下榻在赛克雷乌斯的其中一栋宅邸里。难道是这里吗?既然他们邀请客人住在宅邸,不可能使用非法手段绑架别人过来吧?尽管我这么想,但我无法理解贵族的想法。
「如果只要准备三人份的主菜,份量不多。实际烹煮时应该不会麻烦到你。」
「是喔,你就自便吧。」
听到我这番话,罗伊并未感到不悦,勾起嘴角。难道说,上头派他来帮忙只是借口,他从一开始就是担任监视我的角色?
算了,不管怎么说,已经有两位带刀的士兵站在门外了。罗伊想要监视我就随便他吧。我怀抱着这样的心情,走向蔬菜柜。
我马上就找到亚力果和恰奇。我还找到了涅浓。这是驿站城市也有贩卖的蔬菜。
涅浓是一种貌似芜菁的橘色蔬菜。它带着温和的甘甜,炖煮后会变得柔软。我在驿站城市的摊位首次品尝的轻食――奇谬鸟肉包中的蔬菜糊就是由涅浓制作而成。
经过适度炖煮的涅浓尝起来就像红萝卜。尽管它的味道不如红萝卜有存在感,为了增添料理的色彩,我在法家煮「奇霸肉汤」时会加一点涅浓。
(能找到类似花椰菜的蔬菜就更完美了。但我没有时间尝试陌生的蔬菜。)
于是,我使用堤诺叶为料理增添绿色色彩。堤诺叶是一种类似高丽菜的蔬菜,颜色鲜艳,应该可以当作奶油炖菜的食材吧。
这么一来,奶油炖菜中的蔬菜已经足够了。
不过,我没有找到一个重要的食材——能为炖菜增加浓稠感的波糖。
我询问罗伊后,他嗤之以鼻:
「这里怎么可能会有波糖啊。哪有人能用波糖煮出美味的料理?你这么想挨鞭子吗?」
对了,卡谬尔·佑旭曾告诉我,波糖只是旅行者和士兵随身携带的粮食,就连驿站城市的人都不会使用波糖来做料理。
我将各式各样的蔬菜堆在平篮中,不知所措。没有浓稠感的奶油炖菜,就不是奶油炖菜了。
「呃……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你刚刚有提到软包粉,城下镇居民也会把软包当作主食吗?」
「当然啦。」
「那么,软包究竟是经过什么样的加工,才会变成那种形状?」
「什么?当然是把软包果实磨成细粉后,加水制成的啊。你明明是厨师,却不会煎软包啊?」
「是的,因为过去没有这个必要――那么,这里有研磨后的软包果实吗?」
罗伊似乎懒得开口,用大拇指指向粮库的角落。
一个巨大的袋子随性地摆在满是蔬菜的柜子暗处。打开袋子后,里面装满了雪白粉末。
波糖粉带着一抹奶油色,软包粉却宛如白雪。粉末相当细致,我捻了一点放入口中后,口感与面粉如出一辙,隐约带着一抹小麦味。
(嗯,看来可以用软包粉……这说不定比波糖更像面粉。)
既然这里有可以代替牛奶和奶油的食材,我说不定能用普通方式制作白酱。我只能先来证实看看了。
「那么,借一下炉灶。」
我将必要食材搬到流理台,站在炉灶前。
点火后,我加热一个小锅,放入乳脂后,乳脂一下就融化了。宛如奶油的香气扑鼻而来,勾起我的食欲。
我分批放入软包粉末,为了避免结块,用木铲仔细搅拌。
使用波糖时,这个步骤很容易烧焦。而且我过去使用的是奇霸兽的脂肪,不是乳脂。因此,我以前在卢堤姆家婚礼上制作炖菜时,直接使用了生波糖,迫使波糖独特的黏稠感当作炖菜的基底。
究竟――软包粉和卡龙的乳脂可以互相融合吗?
我将白酱煮成黏稠的半液状面糊后,倒入卡龙奶,试试味道。滋味和口感都相当温和。比起牛奶和奶油制作的白酱,这道白酱尝起来更浓厚,后味却不腻。
我再加入岩盐、皮果叶和宛如高汤粉的粉末,调整味道后,完成了就算端上桌也不会让自己蒙羞的白酱。
「真古怪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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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冷笑。既然他没有要求试吃,我也没搭理他。
(很好,接下来是蔬菜和肉。)
亚力果、恰奇、堤诺叶、涅浓――这些蔬菜分别取代洋葱、马铃薯、高丽菜和红萝卜。我将恰奇和堤诺叶切成一口大小,亚力果切成月牙状、并将涅浓切成扇形。由于我只要准备三人份的料理,份量不多。
我使用了奇谬鸟的胸部肉。由于这道奶油炖菜是主菜,我比平时使用更大量的肉。
幸好宅邸里的奇谬鸟肉有带皮。带皮的奇谬鸟肉相当昂贵,但贵族大人应该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吧。
还有,这间厨房准备的切肉刀和切菜刀都极为锋利。真是得天独厚的环境。我感到有些讽刺。
「不好意思,我可以借用乳脂来炒肉和蔬菜吗?」
「什么?随便你啦,不要一直问。真是麻烦的家伙。」
「乳脂很珍贵吧?就算使用大量的奶,也只能做出一点点乳脂吧?」
我听说用牛奶制作奶油时,一公升的鲜奶只能制作二十公克的奶油。
「哈!」
罗伊发出嘲笑声。
「确实是这样没错啦。可是啊,这栋宅邸会买进喝不完的奶,制作吃不完的乳脂。与其让多余的乳脂腐坏,你拿去做些粗食还比较好。」
「让乳脂剩下腐坏……你们该不会把那些乳脂拿去丢掉吧?」
「除了丢掉外,我们也束手无策吧?难道我们要跟王都的公主殿下一样,把那些东西涂在皮肤上吗?――算了,上头认为与其在需要时不够用,不如一次买多一点,就算用不完也无所谓,这就是贵族的习性。」
这种习性真是糟糕透顶。卡龙奶、乳脂和干酪都是驿站城市找不到的食材。倘若是因为这些食材太过高级而无法贩售,也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就是因为贵族们胡乱囤积这些食材,食材价格才变得这么昂贵吧?
(这么说起来,城下镇也买走了所有卡龙躯体肉。)
这件事真让人火大。
不管我能作出多么美味可口的奶油炖菜,一想到只有贵族能品尝到这道料理,我就感到空虚不已。
(我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驿站城市贩卖卡龙奶呢?只要我们有办法将卡龙奶加工成乳脂和干酪,料理的种类也能变得更五花八门。)
有门路的话,我也可以直接跟旅行商人购买伽马干酪和饕油。只要调查行销通路和价格,驿站城市说不定也能贩卖卡龙奶、雷登油和加喀尔产的砂糖。应该说,我对此求之不得。
「喂,你再继续拖拖拉拉真的会
来不及喔?」
听到罗伊找碴的语气,我转头望向他。
他是一位没有任何特征的西方年轻人。虽然嘴巴恶毒,但我不认为他是坏人。但是他似乎不了解自己的生活环境有多幸福。
「……我再借一下炉灶。」
总之,我现在必须赶快结束这个非我所愿的工作,晚一点再来思念森边和驿站城市。然而,遇到这种不讲理的事,我认为自己非得带一些有益情报回去不可。
我这么思索,开始用乳脂炒切成大块的奇谬鸟胸肉。由于我刚刚有用盐腌过,所以只用皮果叶调味。
等肉表面变成茶褐色,我放入蔬菜。等蔬菜炒得差不多,倒入水,用小火炖煮。
过了三十分钟,听到远方传来四次浑厚的钟声时,就连最难煮透的恰奇也变得相当柔软。
我使用的不是奇霸兽肉,这里也有类似高汤粉的食材,应该不用炖煮太久。由于放了一段时间,刚才制作乳白色酱汁变得更为浓稠。我将酱汁倒入锅中。
我维持小火,仔细搅拌,等酱汁热了后确认味道。
我加了少许岩盐,以及提味的饕油。
滋味就像怀念的奶油炖菜。
我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个世界做出这道料理。
如果我能让爱·法、森边居民和驿站城市的人们品尝这道料理,该有多幸福呢?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对罗伊宣告:
「我做好了。」
「哼,你的动作意外地迅速嘛――喂,料理完成了!」
罗伊嚷嚷后,紧闭的厨房门打开,戚风·切尔出现在我们面前。
「明日太大人、罗伊大人,辛苦了……哎呀,我闻到卡龙奶的香气了……」
戚风·切尔陶醉地眯起眼睛。
「不要啰唆,先完成你的工作吧。」
罗伊抢走我手中试味道用的木盘。
他用汤勺舀起刚煮好的奶油炖菜,装在盘子里,塞给戚风·切尔。戚风·切尔朝我行了一礼,接过木盘。
「那么,我要试毒了……」
这位女性还有负责这种工作啊。
我沮丧地望着她――戚风·切尔尝了一口炖菜后,杏眼圆睁。
「哎呀……」
她的表情泛起讶异与赞赏。
「怎么回事……太美味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品尝到这么可口的料理……」
下一瞬间,罗伊扬起眉毛。
「喂,女奴隶,想谄媚也有个极限吧。你可别忘了自己每天在帮谁的料理试毒。」
「不,我并不是在贬低其他厨师做的料理……只是这道菜肴太美味了……」
「看来你不了解状况。这座宅邸聚集了杰诺斯首屈一指的厨师。我给你一个忠告,要是你胆敢出言藐视他们,小心挨皮鞭。」
「是的……可是,我来自马修多拉……或许我的口味与西之民有所不同,我绝对无意贬低他人……」
戚风·切尔微微一笑。
罗伊的脸色变得更加险恶。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收回刚刚那句胡言乱语啰?」
戚风·切尔有些困惑地歪着头,轻轻点头说:
「是的……」
下一瞬间,罗伊执起放在锅子旁边的汤勺,使劲扔向戚风·切尔。
汤勺精准地命中戚风·切尔的太阳穴,使她轻声哀号。
「开什么玩笑!下贱的女奴隶!」
接着,罗伊抓起摆在流理台上的卡龙奶土瓶。
我抢在罗伊抛出土瓶前,抓住他的手腕。
「住手!不要为了这种事使用暴力!」
罗伊充血的眼睛望向我。
「放手,驿站城市的烂厨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知道啊。是你们自己隐藏身份在先吧。」
由于罗伊不停挣扎,我抓着他的手使出更大的力量。
「你多少也是一位厨师吧?既然如此,不要粗鲁对待重要的厨具和食材。」
罗伊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蓝色土瓶重重落在流理台上。
「好痛!――放、放开我!手臂要断了!」
「你太夸张了吧。」
我错愕地回答。不过,看到罗伊的眼眸微微泛泪,我吃了一惊。难道我真的弄痛他了?
「明日太大人……请放开手……」
戚风·切尔本来摔倒在地板上,她现在抓住我的脚。
我望向她,再次感到吃惊。在戚风·切尔身后,站在门边的士兵们将手伸向剑柄。
我立刻松开罗伊的手腕。罗伊抱着重获自由的手腕,一屁股坐在砖块砌成的地上。
「谢谢你……可是,就算你保护我这种人,也不会获得任何好处……」
我听见戚风·切尔的声音从脚边传了过来,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想要尽快回到爱·法等人身边――我制作出让人满意的料理时,心里只充斥着这个念头。
2
接下来直到入夜前夕的时间,我感到痛苦不堪。
我必须待在这座宅邸,直到主人用完晚餐为止。因此我被软禁在原来的房间。
我花了一个多小时完成料理。主人会在日落用晚餐。因此,我还必须等上两个小时左右。但我待在敌营,没有办法解闷。我只能躺在松软的床上,苦闷地等待时间流逝。
「明日太大人……要不要帮你拿点饮料过来……?」
戚风·切尔从屏风后方探出上半身,内敛地询问我。
「不,不需要。」
「是吗……可是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不用客气随时告诉我……我的工作就是满足你的需求……」
戚风·切尔静静地走向我。
「我只有一个愿望,我想要尽快回家。」
「……明日太大人,除了这件事之外,我都可以满足你……」
床铺微微嘎叽作响。
仔细一看,戚风·切尔浅浅地坐在床尾。
她将手臂撑着床垫上,扭转玲珑有致的腰身,只有上半身面对着我。她那双不可思议的紫色眼眸紧盯着我,我的身体忍不住微微僵硬。
「那、那么,为了打发时间,你陪我聊聊天吧?我们不用谈到这座宅邸或贵族大人,随便闲聊就好。」
「哎呀……」
戚风·切尔用手抵着嘴边,微微一笑。
「可是,我对宅邸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主人不准我离开宅邸……」
「当初一定有人把你强行带来这座宅邸吧?虽然我也完全搞不懂西之国和北之国的关系。」
我坐起身,盘腿坐在床中央。
尽管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但比起任由心中涌出永无止尽的思念,跟对方聊天还比较好一点。
「顺便告诉你,我对这个国家的奴隶制度也一无所知。我觉得你看起来很自由……但你仍然是奴隶吗?」
「是的……小时候,赛尔法士兵抓住我,带我来到杰诺斯……由于我比其他人更快学会西方的语言,我才能住在宅邸里……」
「真过分。虽然我可太理解这件事究竟有多恶劣。」
「不会……杰诺斯是座和平的城市……一定是因为这里跟马修多拉距离遥远……在国境附近,西之民和北之民互相憎恨,把对方视为仇敌……我在这里没有遭受到那么恶劣的待遇……」
罗伊刚刚不是还拿汤勺丢你吗?我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不过,我猜这样的行为举止还不算太过分。我在和平的日本出生长大。这个话题对我来说有点太沉重了。
「南之国和东之王国的国境现在仍在打仗。可是两国人民待在杰诺斯时,虽然彼此仇视,却互不干涉,一起生活。这么一来,北之民和西之民待在东方的领土时,也可以和平共处吗?」
「谁知道呢……我也不清楚……我的故乡与西姆距离相当遥远……」
我一开始就察觉到一件事。这位戚风·切尔似乎对自己的遭遇毫不埋怨。
她是在隐藏自己的心情吗?或是连埋怨的心情都被生活摩耗掉了呢?我无从得知。我只清楚一件事。在这座让人厌恶的宅邸中,她是我唯一能肆无忌惮地交谈的人。
「……明日太大人,你真是不可思议……」
戚风·切尔面露宽大的微笑。
「你明明是驿站城市的居民,却能做出美味可口的料理……你明明是西之民,却愿意袒护我……你的表情温柔,力量却相当大……」
「没有啦,我待在森边聚落时,根本弱不禁风。」
不过,那位名为罗伊的年轻人,似乎比我还柔弱几分。看来森边的生活
让我也增添了几分力气。
「你真的很不可思议……我们再过几刻就要分别了,我竟然感到有些依依不舍……离开故乡后,我首次感受到这样的心情……」
「……戚风·切尔,我也不讨厌你。」
等赛克雷乌斯失去权势后,像她这样的人能重获自由吗?
考虑到西北两国的关系,我认为状况并不乐观――总之,我会把自己在这座宅邸,遇到这位女性一事告知卡谬尔·佑旭。他是西方和北方混血,一定能想出有效的方法帮助戚风·切尔。
「……天色差不多要暗下来了……」
戚风·切尔静静地站起身。
接着,她从屏风后方拿着一个点着火的烛台,走了回来。
不,那是灯笼,不是烛台。她拿着一个金属制的提灯,玻璃盖包覆着火焰。
从采光小窗照耀进室内的阳光确实所剩无几。晚餐时间即将来临。
对方喜欢我的料理吗?那个人感到满意后,真的会依约放我离开吗?要是对方不肯放走我――我说不定就要想办法用尽浑身解数逃跑。
(爱·法……都这个时候了,她一定已经回到家,从路多·卢等人口中听说这件事了吧……)
看到我没有按照约定平安回家,爱·法究竟会有多愤怒呢?然后,她究竟会感到多悲伤?
我心中痛苦不堪,脑袋沉重。我体内蕴生的愁苦情绪仿佛化为黑色浊流,横冲直撞。爱·法不了解事情原委,她一定比我更痛苦。要不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早就不顾颜面,大吵大闹了。
于是,我沉默地待在一片昏暗中,过着宛如拷问般的沉重时光――当我差不多忍到极限,打算下床时,有人突然从房外打开双开门。
「法家的明日太。主人允许你的晋见了。」
是其中一位监视我的士兵。
这种状况下,还谈什么允许不允许啊。我瞪着对方一本正经的表情。
「过来这里……女人,你留在房里。」
我终于要跟绑架我的人见面了。
我必须冷静沉着地处理这件事。我只拜托戚风·切尔帮我准备好原来的衣服,再次踏出走廊。
(绑架我的人究竟是赛克雷乌斯本人,或是他的部下?――终于能水落石出了。)
尽管墙上挂着许多灯笼,走廊仍昏暗诡异。我走在走廊上,暗自思索。
比起从澡堂前往厨房,这条路走得更久。
这里真的就跟迷宫没两样。不管走到哪里,眼前只有砖墙和绒毛地毯,完全没办法分辨自己的所在之处。就算我趁士兵不注意时逃跑,我不仅没办法逃出去,甚至还找不到回原来房间的路。
我走下螺旋阶梯后,不断往前走后,再次爬上另一个楼梯。走了几分钟后,一扇门终于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扇门跟我刚刚看到的其他门的造型明显不同,相当巨大。金属板加强门的边缘,门上装饰的雕刻也更为精细。这扇门看起来历史悠久又铺张,简直就像地狱之门的入口。
「我把法家的明日太带过来了!」
一位士兵大声宣告。这扇门太过厚重,士兵必须大声呐喊,里面的人才听得见。
「进来。」
房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士兵拉开看似沉重的门。
下一瞬间,耀眼的光芒流泄到走廊上。
房里的照明似乎相当明亮,为了不让光线伤害眼睛,我半闭着眼睛,踏入室内。
然后――我与某号人物面对面。
「停下脚步。」
某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门缓缓关了起来,两位士兵站在我的左右两侧。
(这家伙就是主谋……?)
我吞了一口口水。
卡斯兰·卢堤姆大致跟我描述过赛克雷乌斯的长相。
然而,眼前的人并非赛克雷乌斯。
这个人不可能是赛克雷乌斯。
「主人……这个人就是法家的明日太。」
某个男人低声说道。他刚刚也曾开口说话,但他似乎只是随侍在主人身边的武官。
跟站在我左右两侧的士兵相比,男人身上的冑甲更为华丽,地位似乎不低。但他的外貌与这样的打扮格格不入。因为他的体格又矮又胖,长相就像一头蠢牛。
这一点也不重要。
房间主人躺在松软的长椅上瞪着我,这个人才是问题所在――就是这个人毫不讲理地玩弄我的命运。
「哼,真是不起眼的男人。只是个小孩嘛。」
对方尖声说道。
这是孩子般清亮又口齿不清的声音。
不对――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年纪相当小的女孩子。
「这个小孩竟然做出这么美味的料理,真让人难以置信。他真的是法家的明日太吗?」
「是的。不会有错。」
身形矮胖的士兵用阴沉的声音回答后,女孩哼了一声,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我。
她的眼神高傲,充满轻视。
可是,她还只是个小孩。
她大约十岁左右,由于她懒散地躺在床上,我看不出她的身高,但她的身材看起来娇小纤细。一件仿佛由蕾丝和缎带制作而成的纯白洋装包裹着她纤细的身体。
洋装的上半身十分贴身,腰际下方却由大圆裙摆层层堆叠,这件洋装奢侈华丽,简直就像结婚礼服。
肩膀至手臂的象牙色肌肤裸露而出,妆点着银饰和宝石制成的手环。栗色长发及胸,头上装饰着闪烁的银色头饰皇冠。
少女穿着这样的服装,无精打采地躺在长椅上。蓬松的裙子有半分压得扁扁的,糟蹋了原先的设计。
这位女孩是贵族中的大小姐吧。她确实长得就像一位大小姐。
她有着一双淡褐色水灵大眼、弓形眉毛、鼻梁小巧、嘴唇宛如樱花花苞一般幽美。她有着巴掌大的小脸,未经日晒的象牙色肌肤光滑无斑。
女孩可人的脸蛋却浮现出不悦的表情。她不快的表情跟爱·法和菈菈·卢有着天壤之别,充满负面情绪。
这家伙感觉很棘手――我的脑中响起警铃。
「……你为什么这么没礼貌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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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怒气冲冲地说。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只是厨艺不错而已,一般来说,你这种身份下贱的人不可能站在我面前喔?」
我能够找出许多理由来反驳对方。
然而,如果随便开口,对方说不定会鞭打我。少女的声音中洋溢着怒意,让我忍不住产生这种想法。
「……是你把我带来这种地方吗?」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这位小暴君。所以我尽量使用柔和的语气,但我没有使用任何敬语。
少女似乎对我的口吻没有怨言,只是轻蔑地嘟着嘴。
「你现在问这种问题做什么……我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究竟是在哪个国家学习厨艺?你绝对不是来自杰诺斯吧?」
「在你询问我的身份前,可以把你的身份告诉我吗?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莉芙蕾雅。」
少女――莉芙蕾雅仿佛觉得这样的自我介绍就足够了,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我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的料理。我听说你没有使用任何奇怪的食材,为什么能煮出这种菜肴?这是哪个地方的料理?看你的长相,你应该是赛尔法跟其他国家的混血吧?是西姆还是加喀尔?不可能是马修多拉吧?」
「我的故乡是位在这块大陆外的岛国。国名是日本。」
我不得不回答后,莉芙蕾雅瞪大眼睛。
「你是外国人!?这样啊,你是外国人啊……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能做出这种陌生料理了!可是,为什么外国人会待在大陆中央?只有一些外国人会跟马修多拉和西姆做生意,但他们总是很快离开。」
「这是因为――」
「只有赛尔法和加喀尔才有奇谬鸟和卡龙吧?那你为什么能做出这道料理?你只是小孩子吧?为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到头来,一切又重回最初的问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决定暂时整理一下思绪。
在这之间,我稍微观察了一下房间的模样。
这是个奢华的房间,确实够格称为贵族宅邸。尽管房间称不上宽敞,但地上不只铺着长毛绒毯,墙壁上还挂着几何图案的花毯。几乎遮住了所有简陋的砖墙。
少女躺在宛如沙发床的长椅上,椅子可以让四位成人男子并肩坐在上面。
我和房间主人之间摆着一张桌子,桌上铺
着葡萄酒色桌巾。缤纷的花朵装在草篮中,放在桌上。
房间的四个角落摆着奇妙的石像。除了当作装饰品,这些石像应该也能驱魔。怪异的半兽神石像有着狮子的头、人类的上半身,以及不知道是马还是鹿的四肢。
石像是由宛如大理石般光滑亮丽的白色石材打造而成。它们各自拿着剑和枪,面朝房间中央。狮子张着血盆大口的模样、举起武器的肩膀肌肉、挥起的巨蹄等等,雕刻手法粗犷,充满跃动感,栩栩如生。
最值得一提的是房间的照明用具。挑高的天花板挂着一个类似水晶灯的物体,宛如午间阳光的光芒照亮房间的每个角落。
那是一个直径一公尺,形状宛如宝冠的水晶灯。如果这里是我的故乡,这种奢华的程度不会让我感到讶异。然而,考虑到这个世界的文明程度,这确实让人吃惊。水晶灯的素材究竟是玻璃还是水晶?在透明装饰的不规则反射下,数十只点燃的蜡烛火光孕生出宛如阳光的光芒。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蜡烛呢?房内洋溢着带着一抹香甜的温和香气。烟也不多。跟森边使用的兽脂蜡烛相比,这种蜡烛一定罕见又高级。
「――你在发什么呆?快回答我的问题。」
少女莉芙蕾雅催促我,听她的嗓音,她似乎就要大动肝火了。
「……我的回答可能无法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是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这片土地上的。」
我精挑细选着词汇,这么回答。
「总之,我不是来自这块大陆。在我的故乡,很多厨师都跟我同年。你可能会感到稀奇,但这只是各地民情不同罢了。」
「……是喔。」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吧?你究竟是谁?为什么带我来这栋宅邸?而且你还使用无法无天的手段强迫我过来。」
少女紧闭着嘴。
接着,她不满地瞪着我。
「那个人――」
我望向站在长椅旁边的武官。
「你就是绑架我过来的犯人吧?你在贵族宅邸工作,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恶棍般的举动?」
我其实有半分是在套话。
但那个人浑圆的身形让我感到眼熟,我也听过他低沉的嗓音。
那是有着一头深褐色卷发,黄褐色肌肤的西之民。他的脸呈现不健康的水肿状,使我看不出他的年龄,但他的力气似乎十分强大。他的茶色眼眸在浮肿的眼皮下发出微弱的光芒,沉默地望着我。
「我已经猜到这里是谁的宅邸了。可是,宅邸主人现在应该待在杰诺斯城,参加重要的会议。那个人知道你们的行为吗?他应该不乐见你们与森边居民发生纠纷吧。」
「…………」
「你叫做莉芙蕾雅吧。你跟――托兰伯爵赛克雷乌斯是什么关系?」
少女突然站起身。
在水晶灯照耀下,她充满蕾丝的裙摆闪闪发亮。
然后――少女气得跺脚。
「这跟父亲大人没有关系吧!因为父亲大人不在,我现在是这座宅邸的主人!」
「父亲大人……莉芙蕾雅,你是赛克雷乌斯的女儿吗?」
算了,这样确实说得过去。
既然这里将北之民当奴隶使唤,我知道这里一定是赛克雷乌斯的宅邸。但赛克雷乌斯本人现在却待在杰诺斯城――我终于解开这个矛盾了。再说,既然她是赛克雷乌斯的女儿,她一定有机会从迪艾儿等人口中听说我们店的评价。
我终于豁然开朗。
赛克雷乌斯一定与此事无关。
他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趁自己不在时,做出这种行为。
「嗯,我大致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所以,你打算怎么处理我?要是我随便乱煮,你会禁止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吧?」
「…………」
「如同我所述,我是来自异国的厨师。我已经卯足全力端出料理了,我不知道料理合不合这块土地的居民的口味。但我没有轻忽怠慢。」
我刚刚有些意外,现在才用比较沉稳的态度阐述这件事。
我不能允许对方把涅尔当作人质,不过,若只是一位被惯坏的贵族子弟的好奇心或恶作剧而引发这起事件,事情应该有办法圆满收尾。
「我不期待你夸奖我,但我希望你放我回家,让我继续照常做生意――这是我唯一的愿望。你可以达成我的心愿吗?」
莉芙蕾雅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不知道我的臆测是否正确,但我不认为这位小女孩有权力强迫我关店。
生意的事情可以留到以后再谈。如果我为了这种事而不能做生意,驿站城镇可能会再次引发大骚动。过了五天,等赛克雷乌斯和梅尔菲力德回来后,我将能再次获得交涉的机会。
所以――她只要现在放我回家就好。这是我唯一的期望。
「……你真是个让人火大的男人。」
莉芙蕾雅骇人地皱起形状优美的眉毛。
我是不是太性急了?我决定放慢步调。
但莉芙蕾雅没有暴跳如雷,她沉默地张开放在桌上的纤细指尖。她的掌心放着一个宛如小型珠宝盒的物体,莉芙蕾雅从中取出一个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金属板。
金属板画了一个弧线,掉在我的脚边。是闪闪发亮的银币,法家也有几枚。一枚铜币是一百枚白铜币,也就是一千枚红铜币。在驿站城市中,我只在铜币兑换所看过这种货币。
「……你要奖赏我吗?可是,这笔钱太多了。」
顺带一替,我大概要花上四天才能赚到一枚银币。现在一天的净利大概是两百五十枚红铜币。
还是说,我直接收下这笔钱,送给涅尔当作慰问礼――
当我这么思索时,莉芙蕾雅仍露出险峻的表情说:
「你在说什么啊?这是给你的报酬。」
「报酬?」
我决定先捡起脚边的银币。听到这句话时,我疑惑的歪着头。
奖赏跟报酬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我认为你做的料理还没有一枚银币的价值。所以,我要你给出符合报酬的成果。」
「什么?我听不懂――」
「首先是明天白天的轻食。你如果能满足我,我会再给你一枚银币。」
莉芙蕾雅盖过我的话,这么开口后,突然转身背对我。
「那我要休息了。你也为了明天好好准备吧。」
「等一下!明天的轻食?你在开玩笑吗?不管你是否认同我的料理,你不是都会放我回家吗!?」
莉芙蕾雅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斜瞪着我。
「吵死了。我是宅邸的主人。你待在这里时,就乖乖听我的话。」
「你未免太不讲理了吧!就算你是贵族的女儿,犯罪时还是会受到惩罚!」
我忍不住想踏出一步。
但左右的士兵一下就抓住我的手臂。
我没办法因此就保持沉默。
「那我就不客气地告诉你。你的举动会对你父亲不利!是你父亲代表杰诺斯跟森边居民来往吧?身为他女儿,这种行为只会危害你父亲的立场!」
「……我叫你闭嘴,你没听到吗?」
「你才要好好听我说!你不想把事情闹大的话,现在就放开我!你现在放了我,我还能把整件事当作一个玩笑!若你继续犯错――」
「你认为这件事会危害到父亲大人的立场?」
莉芙蕾雅再次打断我的话。
她小巧精致的脸庞上,勾起一抹小恶魔般的微笑。
「听起来很有趣呢。过了五天,那个人回来后究竟会露出什么表情责备我呢?我开始期待了。」
「喂,等一下――!」
「那么,给你五天的时间。父亲会在十号早上回来,你要在这段时间内端出能满足我的料理。这么一来,我会再给你一枚银币,我说不定也会提早放你回家。」
此时,莉芙蕾雅闭上嘴,露出恶作剧般的表情。
「……不过,若你做的料理太无聊,我一定会说服爸爸禁止你在驿站城市做生意。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的话,就好好努力吧。」
「喂!等一下!」
少女娇小的背影弹开了我的怒吼。
矮胖的随从开门后,年幼的暴君消失在房间深处的门后方――站在我左右两侧的士兵仍抓着我的手臂,我拿着闪闪发亮的无辜银币,因震怒而全身发抖。
3
(开什么玩笑!我没办法继续陪她玩这种把戏了!)
我被带回原来的房间后,这样的想法盘据在我的心中。
我会被绑架过来,似乎不是赛克雷乌斯想出的阴谋诡计,这是个好消息。然而,
我没办法忍耐自己连续五天都被软禁在这座宅邸里。
那个名叫莉芙蕾雅的女孩究竟在想什么啊?她大概是从迪艾儿口中听说我的厨艺,才会蛮横地绑架我过来。我已经愿意退让几亿几万步,原谅这样的暴行了,她竟然还推翻过去的发言,继续软禁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跟父亲赛克雷乌斯处不好,但这种家务事与我无关。我希望他们吵架时别把我牵扯进去。
总之,我火大到不行。看到我怒火中烧的模样,戚风·切尔小心翼翼地询问:
「明日太大人,你还好吗……?要不要我拿睡前酒过来……?」
「不需要。」
「那么,你要不要用餐……既然你要留在宅邸,睡前最好吃点东西……」
我根本不想留下来!
尽管我想这么大吼,但我不能让戚风·切尔遭受无妄之灾。
「不好意思,我想问你一件事。」
「是……什么事……?」
「这座宅邸有貌似东之民的士兵或佣人吗?」
「东之民、吗……?」
戚风·切尔困惑地歪着头。
我本来以为主人禁止她回答这种问题,但她似乎正在脑海中搜索答案。
「这个嘛……住在宅邸的人之中,没有任何东之民士兵或佣人……」
「也就是说,有东之民员工在这里通勤啰?」
「不……基本上士兵和佣人都住在这座宅邸腹地中……厨师助手等人还有其他工作,所以需要通勤……但我进厨房试毒时不曾见过黑皮肤的人……」
戚风·切尔开口后,头歪向另一个方向。
「但是……许多西姆人会来拜访主人谈生意……他们几乎都会在太阳高挂时离开,我没有机会款待那些客人……」
「这样啊,谢谢。」
看来就算桑久拉与这座宅邸有关,他也没有住在宅邸里。
我心中唯一残留的疑惑,就是桑久拉的存在。
桑久拉口中的「主人」似乎指的是莉芙蕾雅,而不是赛克雷乌斯。那么,为什么桑久拉要为那位小暴君工作?
他也是因为接获命令,才会接近我的摊位吗?他温和的态度和笑容,都是为了让我松懈的演技吗?遭到信任的人背叛,一股愤怒与空虚油然而生,让我的心情更混乱。
(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该为这种事烦恼。)
我用力摇了摇头,驱逐心中的杂念。
「戚风·切尔,出于对你的信任,所以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什么问题……?」
「我现在打算逃出宅邸,你愿意放过我吗?」
我清楚这是个不讲道理的问题。假使她意外地忠心耿耿,我的计划现在将功亏一篑。
假使我要逃跑,我必须想办法对付跟我待在同一房间的女孩。再说,士兵们与我们只有一墙之隔,我没有自信能在士兵毫无察觉下,压制住女孩。
「这个嘛……这是不可能的。我无能为力……有大批士兵在宅邸中巡视喔……?」
戚风·切尔似乎毫不讶异,开口阐述。
「我知道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如果我逃跑失败,会没命吗?」
「不……莉芙蕾雅大人年仅十岁……她不可能做出夺取你性命的骇人举动……」
「我说过好几次吧?对方当初是用刀胁迫我,把我绑架过来喔?是那位大小姐下的命令吧?」
「就算如此,莉芙蕾雅大人应该只是下令属下带你过来罢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何采取如此粗暴的手段……」
我回想起待在少女身边,宛如一头蠢牛的武官。也就是说,他们接获主人命令后,是那个男人决定用绑架的方式,强迫我过来吗?
「所以说,就算逃跑失败,我顶多只会挨鞭子而已吧。既然如此,我愿意鼓起勇气尝试。」
「明日太大人……太危险了……」
戚风·切尔再次坐在床上,抓住我的手臂。她并不慌张,硬要说的话,她的表情比较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孩子。
「皮鞭的惩罚不是这么简单……幸好我遭受鞭打的次数屈指可数……鞭打带来的疼痛会让你想要放弃活下去……」
「――这样啊。」
「……你要看看我的背吗……?」
「不用了。」
各种复杂的情绪扰乱我的心,我与戚风·切尔拉开距离。
「就算这样,我也不打算默默接受命运。我不会要求你帮忙我,但你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吗?」
「……你为什么要执意做出这种危险举动……?就算你不这么做,五天过后仍然可以回家喔……?」
「我没办法彻底相信对方说的话。再说,等真正的主人从城里回来,知道女儿闯的祸后,他说不定打算在不为人知的状况下葬送我。」
听到我这番话,对方一语不发,面露哀伤的微笑。她也没办法肯定地说,赛克雷乌斯不可能做出那种举动……吧。
看来我对赛克雷乌斯的想象果然没错。这还真是让人安心啊。
「既然如此,就算知道不可行,我还是该赌上性命,努力扭转命运……你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这样啊……可是,门从外头锁上了,士兵也会轮流站岗,不会休息喔……?」
「说的也是。所以,我打算从窗户逃出去。」
我刚刚已经确认过了,屏风后方有个大型窗户,窗户上安装的窗帘质地结实又牢靠。就算房间位在二楼,只要我拼命攀着窗帘,就可以爬下墙壁了。
「不好意思,若你愿意放过我,我会把你的手臂绑起来,装作我拼命逃走的模样――这么做会害你遭到鞭打吗?」
「哎呀……你自己明明身陷险境,还在担心这种事情呀……?」
戚风·切尔欣然一笑。
「就算我为此遭到鞭打,也无可奈何……你不用担心这方面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逃?」
本来拉开距离的我再次靠向戚风·切尔。
「我不该唆使你这么做……反正都要遭到鞭打,你要不要尝试这微薄的可能性?」
「不……明日太大人,我们的立场不一样,要是我逃跑失败,一定会遭到斩首……下手的人将会是五天后回来的主人,而不是莉芙蕾雅大人……」
「这样啊……」
我果然太小看奴隶制度了。戚风·切尔一定也认为我是个大蠢蛋。
「明日太大人,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不会阻止你……请你如自己所愿去开拓道路……我会留在这里,祈祷你的计划能成功……」
「可是,这样你会遭到鞭打吧?」
「请不用担心这种事……不过,听到你能待在这里五天,我本来有点雀跃……这一点让我有点遗憾……」
戚风·切尔再次微微一笑。
她宛如妖精般的微笑,让人猜测不出她的想法。
「明日太大人,你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人……有些南之民和东之民也会同情我的处境,但没有人像你一样设身处地为我着想……」
「这一定是因为我来自没有奴隶制度的国家吧――再说,我是森边居民。森边居民曾因为更换侍奉的神而遭到迫害。虽然我对北方和西方的纠纷一无所知。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因为自己的出身而遭到歧视。」
戚风·切尔面不改色地低语:
「这样啊……」
我无法分辨她究竟是已经放弃一切,还是看破一切。
「不好意思,我决定要莽撞地挑战逃出这里。当我发现真的不可能逃走时,我会在监视的士兵发现前回来——这么一来,你就不会挨鞭子了。」
「……明日太大人,希望道路为你而开……」
我现在必须把戚风·切尔抛在这里,自己逃之夭夭,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中怀抱着沉重的罪恶感。更别说我逃跑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我仍不愿意就这么乖乖盖着被子入睡。莉芙蕾雅的说词太过片面,再说,就算等上五天,事情也不见得能圆满收场。那么,我只能尽量垂死挣扎。
「……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
「是的!拜托你别偷看喔?」
戚风·切尔刚刚已经把我原来的服装送到房间里,于是我开始更衣。
我穿上自己的白T恤和帆船鞋、以及爱·法送我的外衣和绑腰布,将开始发皱的白毛巾绑在头上后,换装完毕。我将莉芙蕾雅强迫我收下的闪亮银币放在脱下的衣服上。
接下来,我开始为逃跑做准备。
我绕到屏风后方,取下窗帘。用牙齿和手指
奋力直向撕裂窗帘,确认强度的同时,将窗帘绑起来。我从两扇窗户上拆下三张窗帘后,绑成长度充裕的绳结。
接着,我用剩余的窗帘布绑住戚风·切尔的手臂。这个工作让我感受到莫大的罪恶感。
只要她现在开口跟门卫的士兵们求援,戚风·切尔就不会遭受鞭打了。但她没有做出这种举动。
「请绑住我的嘴巴……只要我佯装昏倒,应该不会受到太大的惩处……」
我乖乖照做后,让戚风·切尔躺在她位在屏风后方的床上。最后,我朝她点了点头后,吹熄灯笼的火苗,大大打开一扇窗。
黑暗笼罩着室外。我勉强能看到挂在空中的月亮和星星,但世界仍漆黑一片。但这只代表我举目所及之处,没有带着照明的士兵。
我应该趁着天亮时确认外面状态的。外面似乎是一座宽广的中庭。往前走后,就会抵达包围宅邸腹地的石墙。城下镇本身就受到石墙围绕,这栋宅邸外围却包围着另一座石墙。
就算士兵们没有发现我,我也没有方法越过石墙。就算越过石墙,我也只会抵达未知的城下镇。
我没有通行证,有办法离开城下镇吗?就连挑战逃亡的现在,我仍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我几乎不可能成功。逃跑失败后,就算运气好,也要遭受鞭刑。我趁自己开始思考自己要做的事有多愚蠢并打消念头前,将手制的绳结绑住床脚。
我探出身子,环顾四周后,其他房间的窗户仍紧闭着,确认这一点后,我将绳结另一端抛到窗户下方。
(好――出发吧。)
真是不合时宜的攀岩运动。
我予地面的距离大概有四公尺。就算掉下去,这样的高度也不至于让我没命。但下方是石板路,我可能会骨折。我只能相信森边严酷生活锻炼出的臂力,移动至窗外。
我将重量全放到绳结上后,绳结发出干巴巴的嘎叽声响。我将脚撑在墙上,慎重地降下身体。
我的双臂立刻开始发抖。怡人的晚风吹拂而过,但我全身却开始冒汗。看来我刚才真的该好好补充热量才对。
然而,没有人发现我,我也没有手滑或在攀爬途中耗尽力气。我顺利攀爬而下,牢牢地踏在稳固的地面上。
我在黑暗中双膝跪地,先调整呼吸。
带着一抹蓝的黑暗笼罩着世界。眼睛习惯黑暗后,我隐约能看到周遭的景色。只有建筑物周围铺有石板地,前方五公尺后,是一片修剪得相当短的草地。
(果然看不到任何灯光。这座中庭究竟有多宽广啊?)
无论如何,这附近没有任何照明,也没有人守卫。说不定这里的卫兵在警戒着宅邸内侧,而不是外侧。
当我这么思索,正要踏出步伐时――与我距离不到一公尺处设置的木窗叽嘎作响,打了开来。
我慌忙贴在墙壁上,本来恢复镇定的心跳现在又开始加速
这只是偶然吗?难道说,我在不知不觉间发出声音了?――我在心里拼命祈祷,希望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要探出身子。
但我的祈祷毫无功效,白色少女的侧脸从窗户探了出来。
少女不是莉芙蕾雅,是一位比她年长,但年纪仍然很轻的女孩。
她美丽的侧脸让我再次吃了一惊。
她是一位五官清秀的少女,鼻梁纤细,但形状优美又高耸,下颚至脸颊的线条十分光滑。
她的肌肤相当雪白。莉芙蕾雅的皮肤也很白,但少女的肌肤透明白皙,莉芙蕾雅完全无法与她相比。在苍白月光的陪衬下,少女看起来就像一尊玻璃雕像。
褐色刘海轻轻遮盖住雪白又饱满的额头。她的左侧脸朝向我,太阳穴装饰着一个闪烁着银光的别致发饰。
少女将手搭在窗框上,将身子探至前方,她的身上穿着一件淡色的薄睡袍。
由于少女留着一头短发,我能看到她雪白的脖颈。
少女有着天使般的秀丽容貌。
但她的双眼充满忧愁,哀伤地凝望着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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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人工做出的优美双唇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她要将脸缩回室内的途中,不经意望向我。
镶着纤细睫毛的水灵大眼,因讶异而瞪得老大。
「――明日太!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我也大惊失色。
女孩上一秒宛如天使雕像般静谧的脸庞,现在却恢复为人类的表情,突然变化为我熟悉的容貌。
「迪……迪艾儿?是你啊……」
我讶异地愣在原地。出现在我眼前的迪艾儿慌忙地在黑暗中张望。她的脸庞浮现出焦躁的神情。
「别管这么多了!你赶快过来!要是呆站在那里,会被宅邸的看门狗咬死啦!」
「看、看门狗?」
「对啊!这里的人交代我,他们晚上会把看门狗放在中庭,所以绝对不能出去!啊,你不知道狗是什么吗?那是在南方很常见的生物――别管那么多了,快过来!」
尽管我比迪艾儿更困惑,我依然下意识地迈出脚步。于是,她抓着我的衣领,将我拖进昏暗的室内。
「吓死我了……明日太,你别这样吓人啦!你为什么会待在这种地方啊!」
迪艾儿放声呐喊后,突然用双手捂住嘴。除了通往走廊的门之外,另一侧的墙上还有另一扇门,此时,有人敲了敲那扇门。
「迪艾儿大人,你说了什么吗?」
这是迪艾儿的随从拉比斯的声音,让我感到有点怀念。
「没事啦!我在自言自语!明天整天都要工作,你最好赶快睡觉喔?」
「……迪艾儿大人,也祝你有个好梦。」
拉比斯用不透露出情绪的冷漠声音抛下这句话后,陷入沉默。
这里似乎有门通往其他房间,拉比斯就住在另一间房里。
「迪艾儿……你果然也待在这座宅邸啊。」
「你知道我待在这里?明日太,你才是呢,怎么会待在城下镇?」
迪艾儿低声询问后,轻轻关上窗户。
接下来,她吃惊地发出惊呼。
「啊,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们刚刚吃的料理,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是啊,你指的是用卡龙奶做的奇谬鸟肉料理吧?那是我做的喔。」
「果然没错。那道菜超级美味喔。」
迪艾儿笑容满面地说。从另一方面来看,现在的她看起来也像天使一样。
「吃了那道美味的料理后,让我想到你。不知道明日太过得好吗?明日太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吧?当我这么思索,打开窗户发呆后,竟然看到你僵着不动!吓死我了!」
迪艾儿刚刚会露出如此哀伤的表情,原来是想到我啊。我莫名感到有些难为情。
再说,由于屋内点着灯笼,我能清楚看到迪艾儿的模样。她深浅不一的奇妙发色,宛如翡翠般熠熠生辉的美丽双眸――以及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打扮,彻底呈现在我的面前。她穿着我刚刚看到的那件薄薄的睡袍。除了领口和袖口装饰着少许蕾丝之外,其他部分是设计简单的贯头衣――应该说,比较像一件式洋装。
衣长大约到膝盖上方,迪艾儿的双腿毫无遮掩地出现在我眼前,她的双腿白皙到吓人的程度。迪艾儿还用银色发饰夹住刘海,明明只稍微露出一点额头,就让她增添了几分甜美的气息,与平时判若两人。
不对,不只是甜美,毕竟我刚遇到她时,她就已经相当甜美可爱了。只是现在的她看起来比平时更女孩子气,惹人怜爱。我当初竟然把这么可爱的女孩误认成男生。我再次深刻感受到自己真的是瞎了眼。
「――所以呢?明日太,你为什么会在这座宅邸做料理啊?森边居民和城下镇居民的关系不是很差吗?」
我本来认为待在这里很危险,没想到我竟然遇见迪艾儿,简直是绝处逢生。因此,我尽量简短地阐述重点,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什么?」「真的吗?」「哇!」
迪艾儿的表情宛如万花筒般千变万化,听我解释完整件事。
「那么……也就是说,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是因为我跟那位莉芙蕾雅炫耀了你做的料理啰?」
最后,她露出哀伤的神情。
「真的很抱歉……我果然注定会为你带来灾厄吧……」
「没这回事,为我带来灾祸的人是那位栗色头发的大小姐。如果她有正常的道德伦理观念,事情绝不会有这样的发展。」
这一晚,我特别不想看到迪艾儿宛如幼犬般消沉的模样。
「可是啊,你煮的料理比她想象得更美味,她一定很生气喔?」
「生气?什么意思?」
「她其实准备了两种卡龙
奶和奇谬鸟肉的料理。然后,她要我们试吃看看,猜哪一盘料理比较高级。」
迪艾儿的表情愈来愈愧疚。
「我猜其中一盘大概是宅邸的厨师烹煮的料理吧。那是使用卡龙干酪做成的美味炖奇谬鸟肉,可是,另一道加了许多蔬菜的汤压倒性地美味――那是你做的没错吧?」
「对啊。」
「我就知道!那是一道相当不可思议的料理喔!……然后,我和父亲不知道这件事,兴奋地表示那道汤美味多了,这里不愧是以料理闻名的宅邸后,莉芙蕾雅一定很不是滋味。」
看来我煮的三人份料理分别进了莉芙蕾雅、迪艾儿和迪艾儿父亲的肚子里。由于他们是商团团长和团长女儿,所以享用的餐点也特别豪华吧。
这不重要,还有一件事让我无法释怀。
「她特地动用蛮力强迫我过来后,却因为我做的料理比较美味而感到不高兴?太没道理了吧?」
「不,莉芙蕾雅以为你不会端出如此可口美味的料理。她一直坚持驿站城市厨师做出来的食物绝对难以下咽。」
迪艾儿以前确实提过这件事。所以她为了争一口气,曾想把我的料理带回城下镇。
「现在回想起来,从比较味道时开始,莉芙蕾雅就一脸不悦。她一定很期待我们会称赞另一道料理。然后,她就会把你叫到餐厅,让我跟着一起丢脸。」
「呜哇,真阴险!」
「这不是阴险,只是不服输罢了……因为我也很不服输,莉芙蕾雅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吧……」
「迪艾儿,就叫你别放在心上了――可是,她为什么要继续把我关在这里?难道她打算要求我继续跟厨师较劲,直到我输为止吗?」
「谁知道呢?她会把你留下来,大概是喜欢上你的料理了,跟较劲无关。毕竟她刚刚也吃了很多你的料理喔。虽然她当时怒气冲冲地吊着眉毛。」
该说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没想到这种人会看中我的厨艺。
「那么,那个女孩的父亲果然跟这件事无关吧?应该说,正因为父亲不在家,不会碍手碍脚,她才决定做出这种蠢事吧?」
「嗯,绝对是这样。我提起你时,叔叔总是只挂着漠不关心的微笑。叔叔要是在家,绝对不会让莉芙蕾雅做出这种蠢事。」
迪艾儿这么回答后,猛地将脸凑向我。
「所以,你没办法认同莉芙蕾雅的发言,想要强行逃脱?」
「嗯,我知道这么做很莽撞。」
「太莽撞了!就像我刚刚说的一样,中庭有看门狗,包围宅邸的围墙高耸入云――还有,不只是看门狗,卫兵也会在围墙周围巡逻喔?毕竟这里是杰诺斯数一数二的贵族宅邸。」
「嗯……」
「就算你逃出去,也无法离开城下镇。晚上吊桥会升起来,人无法进出,白天也会需要通行证,如果你想要强行离开,等于是犯罪喔?」
看来我根本束手无策。
看到我垂头丧气的模样,迪艾儿忧心忡忡地垂下眉毛。
「明日太,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可是啊,你的厨艺果然不输城下镇的厨师!你干脆成为这座宅邸的厨师吧?这么一来,你赚到的银币和金币可以让你一辈子不愁吃穿喔?」
「不可能,他们做出这种蛮横的举动,我没办法成为他们的部下。再说,我也无意舍弃森边。」
「这样啊。可是,你的厨艺高明,就这么埋没在驿站城市太可惜了……」
迪艾儿一脸遗憾。对于商人来说,在都市开创新事业是一件荣誉的事情。
我无意否定他们的价值观,但我来自大众食堂,我想继续为驿站城市的居民做料理,而不是贵族。就算对方是正经的贵族,我也不想成为贵族专属厨师。
「迪艾儿,可以拜托你去说服莉芙蕾雅吗?我想要尽快回森边。」
「不可能啦。莉芙蕾雅不会听我的话……要是我胡乱插嘴,只会让她更生气。」
「那么,你可以帮我把这件事转告驿站城市的人吗?只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做生意的旅社,他们就会帮我转告森边人了。」
「嗯~我这阵子很忙,可能没办法进驿站城市。我爸爸现在干劲满满,打算趁那位伯爵叔叔不在时尽量开发客户――父亲觉得只仰赖那个叔叔会有风险。」
「我认为这是正确的决定。可是,我想尽快把自己的所在地告知驿站城市的人,让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家人和朋友能够放心。」
「你所谓的家人,指的是那个坏心肠的金发女生吧?」
迪艾儿鼓起双颊。
但她马上放松脸颊,再次面露愧疚的表情。
「就算不是这样,我也很难办到这一点……倘若我把这件事告诉父亲,他只会叫我不要为了森边居民而与贵族为敌……再说,父亲还拿走了我的通行证。」
「这样啊……」
我回想起用不友善的眼神盯着森边居民的拉比斯。就算看到自己的主人友善地对待森边居民,他却一直保持冷漠的态度。
对于加喀尔人来说,森边居民是抛弃南方神的背叛者。要不是我在驿站城市做生意时,与一些加喀尔人打好关系,他们的态度才变得友善,否则他们相当排斥并藐视森边居民。
「不需要特地跑去驿站城市吧?我明天就瞒着父亲,帮你把这件事告诉城下镇的卫兵!不管做出这种事的人是不是贵族,这都是绑架罪喔!」
「到头来,城下镇的卫兵也是护民兵团的人吧?不是近卫兵团吧?」
「什么?我不清楚西之国的状况,但近卫兵是守护城的士兵吧?不管是在驿站城市或城下镇,卫兵都是卫兵喔。」
这可不行。护民兵团团长是赛克雷乌斯的亲弟弟。要是莉芙蕾雅犯的罪传入对方耳中,他们说不定真的会卯足全力杀我灭口。
「森边居民与护民兵团的关系特别差。抱歉,请不要把这个状况告诉城下镇的人。」
「什么?可是……我绝对不想看到你被看门狗咬死喔?」
迪艾儿一脸迫切地紧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掌相当温暖。
「我也不打算轻易送死……但我无计可施了……」
我失踪一事,一定在驿站城市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骚动。就现状来看,没有证据显示是与赛克雷乌斯有关的人绑架我。在这样的状况下,森边居民和萨修马也无从展开行动吧。
「我果然派不上用场……都是因为我,你才会遇到这种事……」
迪艾儿情感丰沛,她开始热泪盈眶。
我使出全力,对她挤出笑容。
「我还是希望你能趁工作休息时,把这件事转告我在森边的同伴。你是我在城下镇唯一的依靠。」
「我知道了。只要一有时间,我绝对会履行约定!」
迪艾儿的声音似乎又太大了,有人轻轻敲了敲门。
「迪艾儿大人,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在说梦话啦!」
「……这样啊。」
看来这场密会是时候该结束了。
再说,逃跑用的绳结仍从我房间悬挂而下。要是有人察觉,我将害戚风·切尔无谓地遭受鞭打。
「那么,我先回房间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
「啊,等一下!我最后要告诉你一件事――关于那个叫做莉芙蕾雅的女生……」
迪艾儿难以启齿似地低下头后,终于毅然决然地开口。
「我其实最讨厌贵族了。除非做生意,否则我根本不想跟那些家伙扯上关系。但我没办法讨厌那个女孩。」
「欸?是吗?」
「是啊。就算她是贵族,她的身份也不会让她感到幸福。她爸爸专注在工作和美食上,完全不和她相处。然后,她白天忙着念书和学习,没有时间游玩――就另一个角度来看,她跟她父亲不一样,只有美食是她一天中唯一的期待。」
脾气火爆的小暴君。果然有某些特定原因,塑造出她这样的性格。
「那个名为莉芙蕾雅的女孩,除了父亲之外没有其他家人吗?托兰伯爵家是杰诺斯数一数二的大贵族吧?」
「嗯~他们的亲戚人数确实相当可观。但只有莉芙蕾雅和叔叔住在这座宅邸里。其他尽是佣人和士兵。如果没有我和父亲等客人来访,没有人能随意和她交谈。」
「原来如此……」
「所以,就算她做出这种举动,遭父亲责备,她也无动于衷――看到父亲责骂自己,她应该会为了父亲的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而感到喜悦吧。」
「这样啊。这样的话――要不是我身处在这种状况下,我大概会同情她吧。」
要是我同情她,我将无处发泄怒气。
我真的只
是被这对贵族父女吵架所波及吗?
「再说,他们对你做的事情确实不可饶恕。但那个女孩应该做梦也没想到你会感到不满。毕竟能成为这座宅邸的厨师,是一件相当光荣的事。她说不定还很气愤,认为你不知好歹。」
「嗯~我只能说这是我们看事情的出发点不一样。」
「还有,既然对方是动用蛮力,而不是好好开口邀请你过来――我猜这大概是穆斯尔做的好事。」
「穆斯尔?」
「既然你有见到莉芙蕾雅,代表你也有见过穆斯尔喔?就是一位跟卡龙一样胖嘟嘟的褐发武官。」
「你指的是那家伙啊。嗯,我认为他就是绑架我的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家伙从莉芙蕾雅出生后就一直随侍在侧。他说好听一点是一位忠心耿耿的随扈。但他愿意为了莉芙蕾雅做尽任何坏事,相当危险。我跟莉芙蕾雅吵架时也差点遭他殴打,还好拉比斯帮我挡住他。」
「……原来如此。恣意妄为的大小姐与盲从的武官啊。」
真让人毛骨悚然的组合。
不过,我还是不知道桑久拉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
但我了解到一件事。那位名为穆斯尔的男人果然是个关键人物。
当穆斯尔佯装旅客,下榻《玄翁亭》时,涅尔应该有看到他的真面目。他大概太小看我们了,认为自己只要躲在城下镇,就不会被认出来。只要我能设法把这件事告诉萨修马,梅尔菲力德说不定就能展开行动了。
「迪艾儿,如果你有机会前往驿站城市,可以顺便帮我把穆斯尔的事告诉他们吗?这么一来,我的同伴就能去告发他了。」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那莉芙蕾雅怎么办?下次见到她时,我可能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骂她一顿。」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最好别让她知道我们碰过面。」
「她这阵子可能就会来跟我炫耀啰?炫耀她挖角了我喜欢的厨师。」
「什么?这样她绑架我的事情不就露馅了吗?」
「她应该会隐瞒这件事,声称是用银币聘雇你吧。就个性来说,她绝对会想拿你来说嘴。」
真是个莽撞又性格恶劣的女孩。
这会让对方有机可趁吗?――我觉得事情正朝对我不利的方向发展。
「届时,希望你能随便迎合她……我还是最希望你能帮我传话给驿站城市居民。因此,最好不要让她太警戒你。」
「嗯~我知道了,我会设法按捺住情绪。毕竟是我引发这起事件……明日太,真的很抱歉……」
最后,迪艾儿再次露出沮丧的表情。
虽然我现在连微笑的力气都挤不出来了,我仍拍了拍她的肩膀,为她打气。
「不用一直跟我道歉啦。再说,知道你也跟她一起品尝我的料理后,我明天下厨时,心情就不会这么空虚了。」
「……嗯。我也很高兴能尝到你做的料理。」
迪艾儿扬起羞涩的微笑。我对她点了点头,将手放在窗户上。
我仔细确认没有看门狗和卫兵的身影后,再次开始模仿攀岩运动。我满头大汗地回到房间后,戚风·切尔依然保持相同的姿势躺在床上,用柔和的眼神迎接我。
「明日太大人……我又见到你了……」
我松开对方嘴巴和手臂的束缚后,戚风·切尔依然用着柔和的眼神,勾起微笑。
「希望你听了不会生气……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许多人在宅邸中工作。
应该没有几个人是彻底的恶人吧。
尽管如此,我的胸口仍洋溢着悲伤、烦恼和无力。
来到这个异世界后,过了两个半月――我终于必须度过没有爱·法的夜晚。
爱·法究竟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度过这一晚呢?我只能望向窗外苍白的月亮,拼命按捺着心口传来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