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
状况完全没有改变。十二点起床、修理钟表、准时开门营业、按时打烊。十二月的池袋还是一样充满冬天的寒意,吸血鬼灾害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即使如此,世界依然在运作。
除了猎犬的工作暂时停止,有个叫做绫濑真的异物混进来之外,我的周遭看来似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我们来谈谈将来的事吧。」
下午一点。
对于坐到工作桌前,开始修理钟表的我,真开口这么说。
「关于我和诚一郎先生的未来。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非常有意义的话题。」
我已经逐渐习惯绫濑真这号人物了。我随口应了声「是啊。」同时开始检查发条。将超薄素材卷成像是蜗牛壳形状的发条,是机械钟表的心脏。这个发条因为长年日以继夜的使用,弹性已经疲乏了。有办法靠维修、调整就解决吗?或者是直接整组换掉?
「诚一郎先生,这是很重要的话题喔?」
「嗯,是啊。」
「因为会讲相当久,所以我想先泡咖啡。请问咖啡豆选哪一种都可以吗?」
「不要拿蓝山,随便喝掉的话太浪费了……不如说根本不需要泡咖啡,我现在不想喝。」
「即使诚一郎先生不想喝,但是我想喝。反正是顺便泡的,所以我还是泡两杯。如果您不想喝的话请留下来,我会连您的那杯一起喝掉。」
所谓的「逐渐习惯」,在这里和「逐渐放弃」是同义词。既然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些小冲突总是难免的。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跟颓废的成年人之间,何者不得不选择让步,答案不用想也知道。
「我喝咖啡欧蕾,诚一郎先生呢?」
「黑咖啡就好了。你也别弄什么咖啡欧蕾,好端端一杯咖啡,这样未免太可惜了。」
「咖啡欧蕾很好喝的喔。」
「我不喜欢。」
「请别这么说,试一次看看嘛。绝对不会让您吃亏的,要是您觉得权益受损,我愿意答应您任何一个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话,就算您想摸也是可以的。」
「摸什么啊。」
「您想让羞涩的少女亲口说出来吗?」
「随便什么都好,弄杯喝的来吧。交给你了。」
「好的,我知道了。可以用焦糖糖浆吗?店里应该有吧?」
随你高兴吧。
我胡乱摆摆手当成回应,真随即满脸喜色地往楼下跑去。
(真的是母女哪。)
我不禁要这么想。
这样的想法,最近更是特别强烈。真的言行举止,无论如何都会让人联想到她的母亲。以前的泉小姐就是这种感觉,提出自己的主张,拉著大家团团转,和她扯上关系的人只能叹气。不过,不会让人有不快的感觉。因为她总是很洒脱,虽然会搞些恶作剧,但是其中并不包含恶意。就像是加了许多莱姆,搭配苏打和薄荷调成的鸡尾酒一样。
「让您久等了。」
就在我决定把弹性疲乏的发条整组换掉的时候,真也拿著冒著热气的咖啡杯回到了二楼。
「请享用,喝一口看看吧。」
甜美而柔和的香气挑逗著我的鼻子。冲泡咖啡的方法,我大致都教过她了,她也相当有天分。这杯咖啡欧蕾,应该能获得女性顾客好评吧。
我试著喝了一口。
「您觉得味道如何?」
「很甜。」
「我问的是,好喝还是不好喝。」
「好喝啊,调得很棒。」
「提供给客人喝也没问题了吗?我认为自己很擅长这类工作,希望能够早日和诚一郎先生一起在店里工作。」
「这就很难说了。」
我随口应付了事。真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轻巧地在小桌前坐了下来。
「那么,诚一郎先生,今天我们要来聊什么呢?」
「什么都不用聊,你保持安静就好,找本书来看吧。」
「这可不行。」
真大力摇头。
「在这么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都保持沉默实在不太好。对于精神卫生会造成不良影响。会使人陷入消沉。」
「我不在意啊。」
「我会在意。诚一郎先生,请您注意听好,我跟您是命运共同体。我前来投靠您,而您也答应了。在那个时点,我们两个人就已经有了特别的关系。」
「哎,勉强可以算是特别的吧。」
「既然这个特别的人正面临危机,提供一些帮助,想必也不算过分吧。在修理钟表的同时,应该还是可以说话的吧?就是这样,让我们来聊天吧,享受轻松愉快的谈话乐趣吧。」
「我比较喜欢安静哪。」
「诚一郎先生将来想做什么呢?」
她还是开始找话题了。
也好,反正我也不会因此吃亏或是遭受什么损失。
「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我现在在修的,还是之前那具计时码表。这只表相当难处理,需要不少时间才能修复到可以正常运作的状态。虽然很费工夫,但也充满乐趣。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已经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每天都可以修理钟表、与酒作伴、杀死吸血鬼。没有更多期望了。」
「您什么时候开始接触钟表方面的工作?」
「一开始只是随便拿坏掉的时钟来乱弄而已,那是老爸放在家里的旧时钟。这件事成为契机,让我开始学习相关知识。只不过,技术大概也就是比外行人好一点的程度罢了。」
「为什么会喜欢修理钟表呢?」
「或许我的个性就是适合这种步调比较慢的零碎作业吧?越朴素、越单调就越好,这样更能让我投入。」
「诚一郎先生的世界真是狭小呢。」
「没错。我也不想拓展新的可能性,只对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感兴趣。出外旅行、冒险之类的,我完全没有意愿。世界越小越好,不管是什么,能够整合得精巧总是比较美观。」
「您说过自己喜欢规律,就是这么回事吗?」
我想起来了。
和绫濑泉的谈话中,有许多无足轻重的讨论。话虽如此,不过,「无足轻重」只是表面──或者说,在我看来是如此──泉小姐还是在进行著复杂程度胜过谈话内容无数倍的思考。举例来说,像是一边谈论「能不能接受把牛排当早餐」,一边构想新素材的化学式之类的。实际上,我就亲身体验过「和泉小姐去吃有名拉面后,她隔天就提出用签字笔潦草写下的论文」这种事。那份论文获得某本学术杂志刊出后引爆论战,变成了人们敬而远之的对象。
「之所以喜欢酒,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吗?」
「算是吧,老爸他是有名的威士忌酒吧老板。家里面存放著堆积如山的威士忌酒瓶。虽然我小时候完全不感兴趣,不过大概还是抵不过血统的影响吧,进大学之后就自然而然开始接触酒了。」
「什么时候开始成为猎人的呢?」
「从高中的时候开始有样学样,不过那时还只是打工程度的简单尝试就是了。自从吸血鬼出现之后,枪炮刀剑管制法也放宽许多,在狂妄自大的小鬼头之间,曾经流行过拿追杀吸血鬼当成试胆的事哪。因为死了一大堆人,现在热潮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那么,您算是资历相当久的呢。」
「只要能活下来,自然就会累积资历。毕竟这个业界不时就会有人死掉或是落荒而逃,交替速度相当快啊。」
说到这里,我停下了在修理码表的手。
「我说啊,这段对话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访谈吧。为了让我能够更了解诚一郎先生的访谈。」
「这是有必要的吗?」
「当然。」
真以一副「为什么要问这种理所当然的问题?」的表情点点头。
「我听说过诚一郎先生是相当厉害的猎人。虽然『从高中时就已经踏进这个行业』应该是一个理由,不过,具体来说,为什么诚一郎先生能够成为厉害的猎人呢?关于这方面,有什么秘诀之类的吗?」
「其实也称不上什么秘诀。」
我重新开始修理。
「吸血鬼有独特的习惯,知不知道这一点是很重要的。」
「具体来说是怎样的习惯呢?」
「像是举止、动作、思考模式之类的。猎犬当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感觉得出来。这很难用言语来说明,要教也不太容易学得会,大概就像是直觉一样。即使想要写成教学手册也绝对写不出来,或许应该说是某种身体感觉?唯有这个是只有靠实际跟吸血鬼拚过命才能学到的。多亏有这个,我才能活到现在。」
「也就是类似感测器之类的吗?对吸血鬼专用的。」
「差不多吧。」
「您之所以相信我是吸血鬼,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这点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诚一郎先生的确说过呢,关于我的视线。我是指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事。您说过我看著扳机、看著脖子之
类的话。其实我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真露出像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诚一郎先生,对于吸血鬼,您怀有什么样的想法?」
「你说的想法是指什么?」
「各方面都有。像是吸血鬼究竟是怎么诞生的,或者是,吸血鬼将来会变得如何,诸如此类的。」
「这个嘛,我就完全不懂了。毕竟这可以说是全世界研究者日以继夜努力探究,但依然找不到答案的真理。我的工作是猎杀吸血鬼,不是解开吸血鬼之谜。这就像是警察不会上法庭审案一样,世上有所谓的各司其职啊。」
「您认为吸血鬼跟人类,有朝一日能够和平共存吗?」
「这种话听来像是联盟在说的哪。」
从吸血鬼开始在人类历史中登场之后,将之定义为人类的崭新形态,或者是视为神圣之物而加以崇拜的团体,就像雨后春笋一样层出不穷。将这类集团加以统整,好歹算是逐渐形成一个组织的,正是「人类救济联盟」。对于吸血鬼这种无法分析、理解的对象,大多数人都会抱有畏惧、厌恶感。联盟或许就是对于类似感情的一种反扑吧。自从联盟浮上台面以来,他们的影响力就迅速增强,慢慢地浸透到日常之中。
「哎,虽然联盟这顶大帽子底下其实还是有许多不同派系──不过,他们原则上都提倡人类与吸血鬼的融合,认为吸血鬼是进化后的人类,应当抱持友爱与敬意相待。」
「身为猎人的诚一郎先生您,会不会认为这种想法很愚蠢?」
「不会。」
我小心挑选自己的遣词用字。
「直到为了鲜血而失控发狂的瞬间为止,吸血鬼无庸置疑都还是人类。说起来,由于现在还没有确实判断出吸血鬼的办法,所以难以区别人类与吸血鬼。毕竟任何人都可能会变成吸血鬼啊。就算是我,哪天搞不好也会变成吸血鬼,陷入遭到猎犬追杀的处境。」
「要是诚一郎先生变成吸血鬼的话,肯定会非常不好应付吧。毕竟您对于吸血鬼与猎人两方面都十分熟悉,应该不愁想不到对策。」
「实际上,这类案例也的确不少。猎犬固然是这样没错,要是军人、职业格斗家之类的变成吸血鬼,一样难缠到极点。一个人轻松杀掉超过一千人的例子也毫不罕见。比较小的发展中国家,要是出现这类怪物的话,政权很容易就会垮台。」
说到这里,我换了一口气,把手伸向万宝路菸盒,不过马上就又把手缩了回来。虽然我自认对于女性并不会特别偏袒,但还是不想在真的面前乱喷尼古丁。话说回来,虽说抽菸是充满害处的坏习惯,不过有时还是能够帮助思考……
「诚一郎先生……」
真把头往旁边一歪。
「您对吸血鬼似乎相当温柔,这是我的误解吗?」
「这是你搞错了。我之前也说过吧,就只是比较有缘而已,不论是好是坏。不但家人之中出了吸血鬼,我自己也杀过许多吸血鬼,好几次也差点死在吸血鬼手上。吸血鬼已经是我人生的一部分了,就算不喜欢也还是会有深入的理解。」
「可以说您真的是位猎人呢。我听说,在以狩猎为生的人之中,许多人都认为自己与猎物是对等的关系。在依循食物连锁的规则以性命相搏时,据说他们都会怀著敬意来面对猎物。」
「敬意……敬意啊。我觉得有点不太一样哪。至少我没有慈悲为怀的想法。不管对方有什么理由,吸血鬼就是得死。不论面对多么卑微的求饶,我也不会手下留情。这就是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方式。」
「对于这点,我有个疑问。」
真加大了歪头的角度。
「既没有敬意也没有慈悲心的人,应该不会杀掉吸血鬼。因为活著的吸血鬼更有价值吧?优也先生也说过,如果诚一郎先生您对于这门生意更认真一点的话,早就已经赚到一辈子都可以玩乐度日的钱了。」
「有这回事吗?我没印象哪。」
「拜血液制剂之赐,我能够以普通人的身分生活。但是,万一我因为渴望鲜血而失控的时候,有谁能够直接给我一个痛快的话,应该会比较轻松。我一点都不想成为人体实验的祭品,而且也不希望丧失自我,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世上就是有比死亡更恐怖的事,相信诚一郎先生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我没有回答,就只是喝了一口甜腻的咖啡欧蕾而已。
世上有很多比大人更聪明懂事的小孩。姑且不论绫濑泉的女儿是不是天才,但她确实有著配得上血统的智慧。碰上这样的对手,想要瞒混过去并不容易。
「真,你很成熟哪。」
「谢谢。您愿意把我当成成熟女性看待了呢。」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诚一郎先生是个温柔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不打算表示什么意见。」
「是的,我自己认为可以感觉到诚一郎先生的温柔。毕竟要怎么想是我的自由嘛。」
真也拿起了咖啡欧蕾。
她以双手捧著陶瓷咖啡杯,看向泛白的褐色液体。
「诚一郎先生。」
「怎么啦?」
「如果我变成真正的怪物,到时可以请您杀了我吗?」
「没问题。」
我一口答应。
「那时我一定会确实杀了你。所以,现在你就放心好好活著吧。」
「一言为定啰?」
「不用什么约定,那本来就是我的工作。就算是超高风险却赚不到多少钱的副业,我还是会完成工作。只要是大人,这就是理所当然的吧。」
「诚一郎先生。」
「怎么啦?」
「您果然很温柔呢。」
「不对。就算不是你,只要是吸血鬼,我还是一样会杀掉啊。」
我再次加以订正。
真露出微笑,将杯缘贴到嘴上。
†
「话说回来,您还真是热心呢。」
真探头窥视我手边正在进行的作业,以佩服语气这么说:
「这么精密的工作,我觉得自己肯定做不来。每个零件真的都非常小呢。似乎只要打个喷嚏就会把它们全都吹跑。」
「真的会吹跑喔。总之这是非常精巧、细腻的作业,本来是不该边说话边做的。」
「看来我搞砸了。请问我是不是妨碍到您了呢?」
「非得要我特地说出口才会懂吗?」
「请别瞧不起人。我可是懂得察言观色的女生喔。我是明知故犯,刻意在打扰您的。毕竟沟通是很重要的。」
「这样啊。」
我不打算跟她争论,因为我抱持「不打明知会输的仗」的主义。
「好漂亮呢。」
真一边观看摆放在桌子四周的诸多钟表,一边发出这样的感叹。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钟表,不过每个都非常漂亮迷人。有的是金色、有的是银色,也有蓝色、红色或是画著图案的,虽然其中有很多古董,但是也都有独特的韵味。」
「放在这里的大多都是百年前的古董了哪。」
我停止修理工作,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已经坏掉无法运作,也没有什么金钱上的价值,但是作工格外精致──碰上这类钟表,我就会设法买下来修理。这个甚至算不上副业,完全就是兴趣。」
「那么,这个时钟是诚一郎先生您私人的物品?另外像是这个、这个、还有其他的。」
「是啊。」
「啊,这个好可爱喔。」
真拿起了一只表。
那是妇女用的怀表。在小巧的镀金外壳上,有著以红色釉药画出的玫瑰。她的眼光很不错。虽然那只表没有冠名,不过却是制作非常用心的高级品。
「真好看……好可爱呢……啊,我这不是在跟您讨这个喔,我才不是那么不知分寸的女人。可是真的很可爱呢……好棒……」
她拿著怀表再三翻来覆去仔细端详。现在这副细细打量的模样,看起来就很符合她的年纪。彷佛正和朋友一起在挑选饰品之类的。
(──嗯。)
我想到一件事,或许是个不错的点子。
「你想要那个怀表吗?」
「咦?」
「那就给你吧。我再调校一下,明天就可以弄好,送给你当礼物了。不过可别搞丢了喔,记得随身带著。我看这样吧,挂在脖子上也不错,我顺便找条适合的炼子装上去吧。」
「…………」
看来这个提议让她相当意外的样子。
真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开。
「咦,可是我刚才真的没有想跟您讨这个的意思喔。真的可以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这是几乎免费拿到的东西,成本就只有我用来修理的时间而已。而且,所谓钟表这种东西,与其让它动也不动地摆在那里,不如拿来用在日常生活之中。所以你就别在意那么多了。」
「实在太贴心了!」
真高兴地跳了起来。
拥有六十年历史的
木造建筑,发出倾轧的声响。
「真让人高兴,太棒了!我完全没想过自己竟然能够收到这样的礼物!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您是个这么体贴的人呢!」
「没有必要扯到外表吧。」
「这样一来,我的好感度更是水涨船高了。真是的,讨厌,让人家这么欣喜,到底是想怎样呢?我是那种会为对方牺牲奉献类型的女人,为了报答,可是什么事都愿意做的喔。」
「报答什么的就免了,相对的是,你得确实把它拿来用。」
「这是当然的。不管是睡觉的时候也好,入浴的时候也好,我都会寸步不离地带著它。」
「洗澡的时候拜托你拿下来,会把表弄坏。」
「真是的,我是在开玩笑的啦。虽然我这个人有点缺乏常识,不过这种程度的常识还是有的。」
真的吗?
看她高兴成这个样子,搞不好真的会带进浴室里哪。哎,不过,她愿意用到这个地步的话也正合我的期待。坏掉的话再修就好了。
「那么,我这就去泡咖啡啰。当成是对首度获赠礼物的谢礼。啊,不过其实我在这之前就已经从您这里获得了满满的爱情,所以现在这个应该也不能说是第一次的礼物呢。耶嘿嘿。」
「要泡咖啡的话就来杯黑咖啡吧,我不想再喝咖啡欧蕾了。」
「遵命!我这就去泡一杯非常好喝的咖啡!」
†
真泡的咖啡还不错。深烘培的曼特宁确实够劲,至少要有这种程度的苦味才能让脑袋清醒过来。
「话说回来,诚一郎先生大概有多强呢?」
真一边啜饮著咖啡欧蕾,一边开口询问。我已经慢慢习惯了她这种突然发难的说话风格,顿了一下之后做出回应。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理由很单纯,希望能够先了解愿意保护我的可靠男性有多少实力。」
我喝了一口咖啡,同样顿了一下之后才回答:
「说起来我其实不强喔。」
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期望听到什么样的答覆,不过我既不是无敌也不是万能的。就算跟路边的小混混打架也没有把握一定打得赢。就这方面来说的话,甚至可以说我很弱。」
「那么,比如说,要是就在此时此刻,以我为目标的人物来袭击这里的话,诚一郎先生能够取胜吗?」
「我敢说自己肯定会输。」
「怎么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呢。身为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对我来说,要是可以从您口中听到能让人再稍微安心一点的话语,相信一定会感激涕零的。」
「这种场面话有意义吗?真的有心想要建立信赖关系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真不满地嘟起了嘴。
我继续往下说:
「说起来,前提就已经有问题了。要是这里现在遭遇以你为目标的人物袭击,在这个时点,我就已经输了。和对方的实力、装备或人数之类的都没有关系,要是存在足以让人发动什么奇袭的破绽,出状况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诚一郎先生您的态度看起来却非常从容呢。」
「因为我早就拉好了防线。猎犬这行是赚黑钱的工作,同行里也有不少恶形恶状的家伙,随时有可能碰上麻烦。所以有必要事先了解谁有可能变成敌人,也得提早做好对策。」
「为了这个理由,所以会需要情报吧?而且最好也要事先打点好各方管道。」
「答对了。」
「优也先生和沙织小姐,扮演的就是这样的角色?」
应该不需要我特地点头表示同意了吧。
公安的高级干部,以及黑社会的大人物。这两个人让我深切体会到「门路」的重要性。权力、金钱,以及情报。每一项都对我有非常大的帮助。只要还能和这两个人维持合作关系,不会太夸张的麻烦都还能避得开。即使说我之所以能够继续在这条街上悠闲地当个酒保、把修理钟表当成兴趣,全都是拜他们所赐,相信也不为过吧。
「虽然是这样……」真还是不放弃。
「即使诚一郎先生您说自己不强,但毕竟还是实际身处打斗现场的人。我也曾经突然遭受您的枪击。」
「有必要的话我就会动手啊。毕竟弱者也是有弱者的一套方法,和吸血鬼交手是有诀窍的。只是想要保住一条命继续活下去的话,这样就很够了。」
「也就是说,这就是您厉害的地方了。诚一郎先生是一流的猎人,不但资历相当深,而且也累积了一定的成果。」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只要对于事实能有正确的认知,其他就随你高兴了。」
「您真是谦虚呢。」
「哪里谦虚啦?」
「因为诚一郎先生您实际上就是像现在这样守护著一个娇弱的女孩。对于这件事,我感到很高兴,也十分感激您。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愿意用任何方式报答。在我看来,诚一郎先生真的是一位非常棒的男性。」
「谢啦。」
「我们结婚吧。」
「……泉小姐也是这样,你们这对母女的话题跳得太快了,而且还会顺便扯到别的地方。现在应该是在谈我到底是强还是弱的话题吧?」
我不禁感到傻眼。
真则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
「诚一郎先生。」
「怎么啦?」
「母亲她不常说起关于您的事,这个我记得之前和您提过吧?」
「是啊,你提过。」
「不过,她在谈到诚一郎先生您的时候,模样是最为高兴的。当我缠著她想听些什么的时候,她偶尔会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每当这种时候,母亲总是会露出身为女人的表情。虽然我自己或许也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就连像她那样一个彷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原来也是会有那种表情的呢。所以,我一直很好奇,能够让母亲她露出那种表情的男人,究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哦,这样啊。」
「实际见过您之后,我就恍然大悟了。原来母亲她非常中意诚一郎先生。在她的心目中,您多半比任何研究都还更加重要。」
她们真的是母女哪──碰上这种时候,我总是会感触良多地这么想。
在此同时,我也理解了为什么自己在听到绫濑泉已经身故消息的时候,内心没有受到多少震撼的理由。在我内心某处,对于绫濑泉并没有死这件事有著十足的把握。
因为眼前有著几乎就是她翻版的女儿?
我不相信优也提供的情报?
两者似乎都有可能,但好像也都不是正确答案。我无意炫耀,不过自己的直觉还满准的。说起来,从以前开始,和泉老师有关的事就总是会牵扯到十分复杂的内幕,不管发生任何事都没什么好惊讶的。
「总觉得好像都是我在找话题呢。」
真一边冲泡新的咖啡,一边有点不满地这么说。
「请诚一郎先生也问我些什么吧。这样下去太不公平了。」
「我没什么想要问你的事啊。」
「您这话是骗人的。」
她伸出食指左右摇摆,否定了我的说法。
「您不可能丝毫不感兴趣。倘若诚一郎先生始终采取在商言商的态度,或许还说得过去,不过,应该不是这样的吧?正是因为对我个人感兴趣,所以诚一郎先生才会协助我藏匿。更何况,现在彼此就像这样,在同一个空间里,呼吸著相同的空气,过著可以听到对方淋浴时声音的生活,如果这样都还是完全不感兴趣的话,头脑肯定有问题。诚一郎先生的头脑应该没有问题吧?」
「这是哪门子的歪理啊……」
「比如说,像是我的初恋之类的,您觉得如何?」
「这种话题去找其他女生聊吧。」
「不过您应该有兴趣吧?」
「一个从来没去过学校,实际面对面谈过话的对象大概就只有泉小姐而已的人……从这种人的嘴里能听到什么恋爱故事?如果要问的话,当然还是关于吸血鬼的问题了吧。因为你是天生的吸血鬼,而我是狩猎吸血鬼的人啊。」
说到这里,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不对,我改变心意了。想起来了一个想问你的问题。」
「喔,什么事什么事?任何事我都很乐意回答喔。」
「关于血液制剂的事。」
「真是的。」
真扳起了脸。
「这个话题未免太不解风情了。既然女生自己也表示任何问题都愿意回答了,至少也该问个三围之类的吧。」
「你带著的药是生命线。」
我没有理会她的抗议。
「就我来说,还是建议你立刻把那东西交给适合的研究机构。虽然你和泉老师想必也有不少考量,不过,所谓的公众福祉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也还不迟,要不要把药交给优也?」
「要是血液制剂获得量产,普及一般大众的话,诚一郎先生就会失业了呢。因为,这样一来,身为吸血鬼也几乎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了。」
「我的本行是酒保喔。就算不当猎犬也不至于就会没饭吃。……那么,你考虑好了吗?还是不打算把药交给优也?」
「这个嘛……」
真用手托著下巴,噘起了嘴。
然后,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里面装有数十颗白色锭剂。
「这个,如果对方是诚一郎先生您的话,我就愿意交出去喔。」
这次轮到我扳起脸了。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吧。你不是说过,这是不能交给别人的东西吗?而且也盛气凌人地撂下了『将这个药公诸于世的准备尚未完成』之类的话啊。」
「我不能交给优也先生,沙织小姐也是一样。不过可以交给诚一郎先生。」
「拿到那个之后,我也一样会交给优也跟沙织啊。」
「无所谓。」
「我也可以拿去卖给哪家药厂。另外,虽然比较麻烦,不过,申请个专利或许也不错。」
「只要您觉得好,请尽管放手去做。」
「你就这么有把握,认定我绝对不会做出这些事?」
「我有。不过,现在的重点并不是这个。」
她把小瓶放到桌上,用手指拨弄著瓶子。
「真要坦白说的话,其实我一点都不感兴趣。吸血鬼会变得怎样、世间会变得怎样,我几乎都毫不关心。因为,我的世界远比诚一郎先生的还要来得更加狭小许多,而且也更没有变化。」
「哎……这倒也是。毕竟你也没去上学,整天就是关在家里。」
「在现在这个时代,其实倒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网路与物流都在进步,就算是我这样的生活方式,依然可以过著还称得上正常的生活。但是,在母亲卷入事件,自己遇见诚一郎先生之后,我的周围首次开始有了变化。我起初还很担心,不知会变得如何,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喜欢上新的生活了。我每天都在想今天要做些什么、明天要做些什么。这是非常有趣的。」
「但是你依然不能跨出这家店半步。」
「对我来说,这样就已经很够了。诚一郎先生,您能了解吗?对我来说,您就是一切,重要性比您自己认为的还要高出许多。」
「也就是说,在见到我之前,身为母亲的泉小姐就是你的一切啰。」
「虽然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我们在谈的主题并不是这个。不过无所谓,像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诚一郎先生,我也不讨厌。」
「你这小丫头还真能扯啊。」
虽然我觉得自己这句话是在讽刺她,不过其实只是打草惊蛇,等于承认了自己处于劣势。果不其然,真以不怀好意的笑容仰望著我。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让我觉得「同出一脉」竟然会如此令人烦躁的时刻了。这对母女就连整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从那时到现在都已经过了快要十年,我却还是没有什么长进。
我试著反击。
「刚才说到,你也没去上过学。」
「是,我没去过学校。」
「所谓的社会性,唯有透过彼此之间面对面的交流才能够培育得出来。然而,虽然你有些比较特殊的地方,但毕竟还是可以像这样若无其事地与别人沟通。你怎么有办法获得这种程度的社交能力?」
「虽然我没去上学,不过到五岁的时候都还是以普通人身分生活的喔。所以多少还是拥有某种程度的社会性,不过也就只有某种程度而已。」
「之后就是只和泉小姐相处的生活了吗?」
「是的。」
「你是怎么化解吸血冲动的?」
「在血液制剂完成之前,母亲会定期提供血液给我。托她的福,让我得以不至于失控,平安活到现在。」
「之所以这种程度就能了事,应该跟你是天生的吸血鬼也有关吧。」
「或许吧。虽然我是天生的吸血鬼,不过吸血冲动其实经过相当长的时间之后才开始浮现。在婴儿时期,我也和其他人一样,喝的是牛奶,吃的是离乳食品。其实这也是当然的吧?说起来,吸血鬼吸血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补充营养。如果没有吃正常食物的话就会饿死,这点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你吸过血的对象只有泉小姐而已?」
「是的,我没有吸过其他人的血。」
我试著想像。不世出的天才与堪称其翻版的女儿、两人相依为命的生活、谈话对象只有一个人……这样下来究竟会培育出什么样的人格,眼前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和真谈得越多,绫濑母女在印象中的既视感就越来越强烈,已经超出了用「如出一辙」足以形容的程度。我觉得自己像是经过时光旅行,回到了学生时代。有种宛如泉老师重现,我们睽违许久再次坐在一起喝茶聊天的感觉。说话的语调、漫不经意的一瞬间举止──光只是在一起生活,就能让两个人相似到这种地步吗?
「你之前提过关于将来的话题。」
我试著提出问题。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如果现在你所遭遇的问题已经全都获得解决,脱离了只能在这种地方过著不为人知生活的立场,你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
「真?」
「诚一郎先生,我现在满心欢喜。」
「为了什么?」
「您首度认真为我担心了。」
「喂喂喂,你怎么说得好像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一样啊。的确,我的世界很小,也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不过还是有著正常人的感情。既然自己曾经受过照顾的恩人的女儿感到困扰,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以我和母亲为对象的话,您比较喜欢谁?」
「现在说的是你的将来喔。」
「我将来想和诚一郎先生结婚。」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不过,这个嘛,回答时再稍微多考虑一些当下气氛的话……」
真摆出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应该是想和诚一郎先生一起在店里工作吧。我现在就只是每天待在这个房间里打发时间而已,所以希望能够好好地帮诚一郎先生的忙。」
「很遗憾,现在不缺人手。」
「我想,要是有个可爱的招牌女孩,生意应该会更好。」
「整间酒吧就只有吧台的六个座位,厨房空间也没多大。」
「没问题,我很苗条。」
我拿出菸盒叼起一根菸。这是最近新买的,不会冒出烟雾的香菸。我也真是越来越没用了,居然沦落到得要抽这种东西的地步。
「还有就是呢,在您做猎人工作时从旁协助,您觉得如何?因为我是吸血鬼,相信能够帮得上忙喔。」
「别闹了。你死我活的工作哪能带小孩子去啊。」
「简单说就是我不喜欢自己只是个包袱的状况。我希望能够成为您的搭档。」
「建议你在思考人生蓝图时,最好再朝更平凡一点的方向来构想喔。」
「因为我从出生开始,走的就不是普通的人生道路,所以也不会到现在才开始憧憬平凡的人生。我既不想去上学,也不会想和同年代的朋友一起喝茶聊天。我应该还有其他的人生之道才是。只有我才能办得到、因为我来到这个世上才得以实现的,只属于我的人生之道。」
既视感再次浮现。
身为科学家,另外也是化学家的绫濑泉,同时还是个奉行自己一套理论的哲学家。身为不世出天才的她,怀抱著只有她自己能够理解的愿景,一心一意在孤高的人生道路上前行。
希望能够成为她的助力。
待在她身边,看著她的背影以及生活方式的我,内心涌现了这种单纯明快的感情。这就是我受到绫濑泉这个人物吸引的契机。既像是义务感,也像是正义感──虽然或许不太适合将之称为爱情,但是,我认为自己在某段时期确实曾经是与绫濑泉最为亲近的人。只不过,直到最后,我都还是无法与她共有她一心追求的某个目标就是了。
过去曾经憧憬过的人物。
由那个人物所托付的,对方的女儿。
我是不是试图从这孩子身上找出自己过去未能达成的什么事物呢?
『虽然现在要跟你分手。』
我想起来了。
泉小姐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我是喜欢你的喔。喜欢到将来想跟你结婚的地步。哎,不过对我们来说,所谓的结婚,未必符合世间对于结婚的一般认知就是。毕竟,永结同心的形式,应该也是可以因人而异的吧。』
『也就是说,你并不是平凡人呢。因为能够陪我一路走到这里的关系。平凡人是不会想对我这种女人介入这么深的。虽然这话不该由我自己来说,不过我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异类呢。』
『不过,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平凡的呢?就算把「和吸血鬼的恶缘过于深厚」这点只当成是偶然,你在那之后的人生也绝不是平凡人的选择。和我相遇、与我有所牵扯,这也是非比寻常的发展。说夸张一点就是命中注定如此。然后,真正的命运是绝对斩不断的。』
『所以,有朝一日,我一定会需要你的协助。到时还请多多关照。』
她是个怪人。
虽然彼此已经多年不曾见面,但是,就在此时此刻,她所说过的话,宛如本人就在我眼前倾诉一般,带著明确的温度在我脑海中复苏。
如果要说这只是感伤,我也完全同意。
不过,感伤又怎样?甚至不如说,这才是最能推动世界运作的力量啊。
「您这次思考得还真久呢。」
真拿我开起了玩笑。
「事情应该没有那么复杂吧?既然这里有个愿意为您奉献、希望能够报答恩情的方便好用女人,只要好好加以利用就可以了喔。」
「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简单,虽然我也知道自己不怎么正常,不过好歹还是个大人。当然得为小孩子优先著想才行吧。」
「我们一定可以顺利发展下去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我们彼此都像这样切身为对方著想的关系。要是说这样都还没办法成为好搭档,那肯定是在骗人。所以,请您放心把自己托付给命运吧。这样一来,一定会有个圆满的结果。」
身为科学家、化学家,而且又是哲学家的绫濑泉,同时还是个料事如神,准确率高到恐怖的预言者。
连这种地方都可以感受到血统的威力。
虽然我们相遇到现在才不过一个礼拜。
不过,就算是我,关于「主导权究竟在谁手上」这点,现在也已经慢慢有了自觉。
「要怎么解释是你的自由。」
结果,我还是只能用这种话来含糊带过。
真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一边如此回应:
「只要对于事实有正确的认知,其他就随我高兴。您之前是这么说的,对吧?」
完全无话可说。
我站了起来。
「差不多该散场了,还得为开店做准备哪。」
「需要我帮忙吗?」
「免了。」
酒吧是大人的社交场所,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
当然,这种微不足道的坚持,肯定也会在不久的将来遭到粉碎吧。毁在一个连大人都只能为之惊叹、此刻就位在我眼前、具有强大侵略性的小丫头手上。
「诚一郎先生您慢走,工作要加油喔。」
真挥手目送我走下楼梯。
虽然她表面上看起来肆无忌惮地闯入他人领域,不过距离感其实拿捏得相当准确。如此老成的为人处事之道,她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实在无法相信她从来没去上过学。虽然我已经活了快要三十年,不过,要是彼此立场对调的话,我可不敢说自己也能如此巧妙地与他人周旋。
实在让人相当伤脑筋。
既然都变成现在这样了,我就早点承认吧。
老实说,对于自己所处的状况,我已经开始有点乐在其中的感觉了。
绫濑泉之所以不只是单纯的天才≒天灾,正是因为她同时也散发著既神秘又耀眼的魅力之故。她的女儿绫濑真也充分继承了母亲的这项特质。让人搞不清楚究竟是小孩还是大人──不对,不如说是同时兼具两者?我希望能够知道她的未来究竟会变得如何。对于大概就只有「知道如何处理酒、钟表与吸血鬼」能够算得上是优点,世界极端封闭狭窄的我来说,她是睽违许久才再次开启的崭新未来展望。虽说即使我将之舍弃也应该还是能够活得下去,不过既然现在已经察觉,那就没办法放著不管了。
哎,不论如何……
今天,我的日子也还是一样得过下去,就算混入了异物,日常也不会就此中断。开店营业,摇著调酒杯听客人吐苦水,这也是惯例。绫濑泉曾经说过「成为样样精通的全才之后,人生道路才会变得更开阔。」这种话。用这个理论推导下去的话,累积了无数日常与惯例之后,前方或许也会有著什么特别的事物等在那里──我一边想著这种事,一边换上工作时穿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