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我坐在窗边。
笼罩在淡淡光晕中的风景,跟白天受到太阳明亮光线照耀的景色看上去面貌不同,又是另一番美景。
……万籁俱寂。
虽然是非常遥远的地方,但几乎无法想象同一个国家正在打仗。
我忽然间望向身旁的花盆。
筋骨草的花正在花盆中盛开。
「哇啊,好可爱。阿姨——请问这种花是什么花?」
打从问出这个问题买下以后,已经过了多少岁月呢?
我不经意想到那种事,独自一人笑了出来。
回想起来,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历经好几个季节,那时候买下的种子已经漂亮地开出了花朵。然后遗留下种子凋零了。
如今种在花盆的花已经是那颗种子相隔好几代的子孙了吗……
我抚摸着柔软又美丽的花瓣。
受到月光照耀的花瓣尽管在黑暗之中也……不对,正因如此看上去才更加美丽。
「就这样子……」
我回想起的是他的声音。
那一天的那一刻……隔着漫天的花朵,他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然后他接下来要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就算想也没用……我将视线移向放在我大腿上读到一半的书本。
就在此时,传来了敲门声。
「打扰了,大小姐……大小姐?」
进房的塔妮亚狐疑地注视着我。
「您为什么坐在这种地方呢?」
「我在休息,顺便眺望一下外面的风景。」
再继续坐在这里,塔妮亚的脸色应该不会太好看,于是我从窗边站了起来,将书本放在桌上坐在椅子上。
塔妮亚浮现出像是感到安心的表情。
然而下一刻,看见我拿着的书,她的脸色沉了一下。
「就算是现在,我也想尽可能多塞一点。」
我带着苦笑对她说。
我所阅读的,是与阿卡西亚王国相关的书籍。
除了保管在阿尔梅利亚公爵领的书籍,除此之外我也会找时间阅读从其他国家订来的书。
虽然直到这次骚动结束以前我都不打算去……不过结果会变成怎样呢?
目前我的回答是由于国内形势混乱暂且保留。
「……是吗?我有些想告诉您的事便过来了。」
「这样啊……你说吧。」
「尽管战局还没有到达王都,但战端已经开启了。」
终于开始了吗……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塔斯梅利亚王国方面,梅西男爵和卡杰尔将军正在奋斗的样子。可是对方军势庞大……」
「我记得外祖父大人重视速度,因此由少数人先行。听说之后会有第二批人马出战?」
「正是那样。您从夫人那边听说了吗?」
「嗯。」
「是吗?第二批已经出发了。依速度来考量的话,还要一两天才会到吧。」
「那很好。不管外祖父大人有多强,也没办法忽视数量的优势。」
「……这还是秘密,但这次多瓦伊鲁国似乎不光是士兵,连一般民众都上前线了。」
「……一般民众?可是我想未经训练的人们就算站在战场上,也无济于事吧?」
「是,您说得没错。实际上虽然我方处于劣势,但似乎呈拉锯战。不过他们的战意好像相当高昂……这种均衡究竟能维持到几时呢……」
「……人民的战意高昂?」
我还以为是强行征兵……但就算是那样,会战意高昂还是很奇怪。
「是的。据说去年多瓦伊鲁国发生了饥荒。」
「……这么说来,有过那样的报告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归根究底就是背水一战吧。」
是缺乏粮食,跟前景不乐观的国家一起衰弱而死?
还是为了重要的人把丰饶的土地抢到手……为了留下希望参加战争而死?
后退一步是地狱,前进一步也是地狱。
不就是强迫他们做出抉择吗?
「可能是我多虑了……但说不定是狄庞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偶然发生的饥荒也不一定。」
我不得不这么想。
如果无论如何剩下的只有死这个选项,人类会紧紧抓住仅有的希望,又或者是试着找出意义。
「难不成……」
「顶多只是我的想象喔。」
「可是艾莉丝小姐,故意自己断绝退路,陷入更艰难的情况……」
「……到底会怎样呢?在紧迫的状况下,你想人类能保有多少理性?」
「啊……」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问题,塔妮亚顿时语塞。
「贫瘠的大地,由于上次的战争导致财政上急迫。踏踏实实地开垦要得到成果,得经历多少时间……贫困、饥饿,还有因此引起的治安恶化。在不满与不安蔓延之际,人类究竟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呢……」
隔壁不是甜美的果实,而是有广大肥沃土地的塔斯梅利亚王国。
「为什么我们的国家会……」之类,或是嫉妒「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呢……」,即使他们累积更多不安与不满也不奇怪。
「说不定为了让宣泄此类不满的矛头不要对着自己,那个国家的高层利用了战争呢。」
「……换句话说,结果是人民想要争斗?」
「世上的潮流就如同大河。就算一滴一滴的水想要往不同的方向走,也无法违逆大的潮流。同样的,就算有逃避战争的心,也无法抵抗舆论的巨大潮流,不知不觉间就会向着同一个方向,想着『只能那样做了』、『只有那个办法』,并改变先前的想法吧。」
在前世的世界里,不就已证明了这件事吗?
在充斥着不满情绪的时候,人们会对打算打破现况之事陷入疯狂。
在无数的地方、无数的时刻,不都会发生那种现象吗?
「尤其若是有打算利用那一点而煽动的人们……人们不断受到煽动,就像溃堤的河川一样化为浊流,只能前往终点。很快地说不定连煽动的人们也控制不了了呢。」
这是为了转换宣泄不满的矛头,又或者纯粹是为了洗刷上次战争的耻辱呢?
煽动的人们原本是以哪一方为起点行动,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分辨。
那不光因为我是敌人,对他们来说也应该已经是那样了吧。
在不知不觉间手段成了目的,只是一心固执要获胜。
除了那以外的路全都是此路不通的状态不是吗?
「……我离题了。外祖父大人也很难办吧。职业军人也就算了,对手是人民的话。」
「是。但如果是师父他们马上就会想通吧。就只能打了。」
「是呀……塔妮亚,感谢你的报告。要是有发生什么事,就继续向我禀报。」
「遵命。」
我在塔妮亚离去后,再次靠近窗边。
这次没有坐下,而是站着交互看向风景和自己的手掌。
……战争开始了。
强大又凶猛的浊流,究竟会去向何方?
然后终点又会是哪里呢?
我交互望着外面的风景和自己的手掌。
……我绝对不会随波逐流。
我绝对不会遭到吞没。
因为要是我转弯、失足的话,溺毙的不光是我一个人。
为了重新审视自己的觉悟,我在那个地方站了好一会儿。
✝✝✝
「……嗯?」
从一大早工作到现在,我对一份文件感到在意而停下了手。
「有什么事情吗?」
站在一旁的塔妮亚立即有所反应。
「让〈建〉找个人去确认一下。为什么拆不了这些房子。」
「是,遵命。」
我感到疑惑的,是关于拆除东部房屋的事。
在先前东部的波尔迪克家族骚动过后,领地接收了叛徒们当成大本营的据点,决定将其拆掉。
姑且也有向波尔迪克家族确认过了,不过当成「添乱费」,葛拉斯放弃了好几个据点的权利。
虽然领地接收了,但是到底要怎么活用呢……于是就那样暂且保留了。
之后在大幅度修改整修公共建设计划的时候,订下的方向是要将那块土地上的建筑物全部暂且拆除活用土地。
现在一看,工程完全没有进展。
应该说是连开始都还没开始。
老实说最近完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于是不知不觉一直延后,结果事到如今才发觉,实在丢脸。
……虽说现在也完全没有余力处理公共建设。
即使如此,因为察觉了,我便想确认原因。
「……打扰了。由于刚才大小姐所问的问题,我把人带过来了。」
塔妮亚叫来的〈建〉的领官走了进来。
「谢谢你……所以,为什么拆除这里的事没有进展?」
「是的。那是因为……那块土地上似乎有人出入,于是工程就停滞了。」
「有人出入?」
「是的,工程人员向对方确认是什么人的时候,对方好像自称是波尔迪克家族……」
「那不可能。因为那块土地不属于任何人,领地才会接收的啊?」
「话虽如此,但工程人员无法予以确认。或该说是不想让波尔迪克家族借题发挥,因而保持原样。」
「原来如此……」
我在心底做出结论,之后要去找葛拉斯确认一下。
「我明白了。谢谢你。之后我会再给出指示。」
〈建〉的领官离去后,我叹了口气。
……这件事令人莫名在意。
如果考量到现在的情况,这件事的优先顺位非常低。
就算是这样,我的脑中却响起了警铃——「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塔妮亚,把迪达叫过来。」
「遵命。」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我沉浸在思考之中。
在已经跟波尔迪克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的地方出入,自称是波尔迪克家族的人们。
假如他们是波尔迪克家族的人,葛拉斯打的究竟是什么算盘呢……
可是那一天,我所见到名叫葛拉斯的那个男人,在我的印象中绝对不是会违背许下的诺言的那种人。
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倘若那并不是葛拉斯的指示,就代表波尔迪克家族又出现了叛徒吗?
而如果是原本就跟波尔迪克家族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们……
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而在那里进出呢?
……我有不好的预感。
明明国内都已经这么紧张了,我可不想领地里还出什么乱子。
「打扰了,公主殿下。」
「百忙之中真亏你来得了呢,迪达。」
「既然是公主殿下叫我,那是当然的。所以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烦恼了一下向他下达指示真的好吗?
他是优秀的人才。
正因为是这种状况,才希望他能尽量留在身边。
可是……万一那是什么事的预兆,我想预防因为忽略掉使得发生大事的时候问题更加恶化。
「……我希望你跟塔妮亚的部下一起去东部,调查这件事。」
我将好处坏处拿来衡量,结果我决定做出指示。
「……在这种状况下吗?」
迪达带着锐利的视线问我。
他果然会那么想啊……我在内心苦笑。
「嗯。我脑中的警铃响了。最好赶紧调查对方的背景关系。」
「……不过啊,公主殿下。就像刚才您说的,现在可是这种状况喔。身为公主殿下的护卫,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公主殿下身边呢。」
尽管是一如既往的玩笑话,但他的眼中却完全没有笑意。
我也对他投以锐利的视线说:
「塔妮亚的部下会去调查各个据点,并没有那么花时间。只不过要跟葛拉斯接触确认他的真正想法,你是最适合的人选。所以拜托你,成为我的眼和口吧……而且防范危机发生在我身上,也是护卫的工作对吧?」
我们彼此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对方好一会儿。
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房间。
不过那突然间就宣告结束了。
契机是他叹了一口气后说:
「……我投降。您都说成那样了,我没办法反抗啊。」
「迪达……」
「不过由我去真的好吗?我曾经一度……」
他是介意之前东部骚动的时候,曾经被敌人抓住的事情吧。
一直低着头的他,双眼中映出些许阴霾。
还在介意吗……我笑了出来。
关于他的事,我一点也不担心。
那是因为……
「你不会重蹈覆辙吧?」
没错,因为我是那样相信的。
对于我的问题,迪达轻声说了句「败给您了」,又笑了开来。
「我知道了,这次我一定会好好完成工作给您看。」
「嗯。那就拜托你了,迪达。」
✝✝✝
「……那之后就拜托你啦。」
把所有工作交接给莱尔以后,迪达正要离开宅邸而接近门口。
因为有来自艾莉丝的指示,因此他短时间内已顺畅地全部准备完了。
「嗯。大小姐的事就交给我吧。」
莱尔用力点头回应迪达的话。
「如果是莱尔我就放心了……再见啦。」
他所走的路的前方,是仆役平时所使用,比起外面的大门还要小而雅致的门。
逐渐接近门之时,迪达忽然发觉有一个人站在门前。
……在那里的人是塔妮亚。
「怎么?特地来送我的吗?」
然而对于他这番玩笑话,她并没有回应。
她只是一直盯着,用像在观察那样认真的眼神凝视着他。
他对于她的反应叹了口气,随后脚动了起来。
「……我出发了。」
他用很严肃的语气对她说。
「……等一下。」
擦身而过的那一刻,她拉住了他。
「我的部下们已经先一步前往东部了。」
「嗯,我听说了。」
「……这次的事大小姐相当在意……不过老实说,我也感觉到有股硝烟味。」
「……哦?」
迪达双眼闪烁光芒。
一瞬间从他身上静静地散发出斗志。
「你说有感觉到,是指会发生什么事的预兆吗?」
「确切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你也感觉到不对劲了吧?」
「是那样没错。考虑到地点的话。」
「……虽然跟你是分别行动,不过你姑且还是带这个去。这是能跟我部下接触的地方以及为了接触的关键字。我有告诉他们你的事情,发生紧急状况可以让他们归你指挥。」
她将纸条递到他的面前。
「欠你个人情。我就收下了。」
「我、我并不是……为了你。这是为了满足大小姐的期待……你也要平安回来。」
话说得似乎很冷淡。
但他笑了。
「你要回来」……他领悟了她这句话之中所包含的各种想法。
「喔。我会好好努力喔。」
接着他便离开了宅邸。
✝✝✝
打从迪达离开宅邸,经过了好几天。
「差不多到东部了吧。」
我一边处理文件一边嘀咕。
……如果是我杞人忧天就好了。
思考着那种事的时候,传来了敲门声,接着塔妮亚进了房。
「打扰了,大小姐。有事向您禀报。」
「哎呀,迪达那边已经来了报告吗?」
那样一问,塔妮亚罕见地表情僵硬摇了摇头说:
「不是……不过有件大事。」
她的反应让我忍不住防备了起来。
「……究竟怎么了?」
「旧蒙洛伯爵领的防线就要崩解……不对,说不定已经崩解了。」
听见塔妮亚的话,我一瞬间脑袋一片空白。
因为一片混乱,所以得花点时间才能理解她所说的话。
虽然理解了,但还是呼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千真万确吗?」
「这是来自潜入旧蒙洛伯爵领部下的报告。考虑到报告书送到这边的时间,就算已经遭到突破也不奇怪……」
「告诉我详细情形。到底是什么状况才会变成那样?外祖父大人的军队呢?第二批人马到了吧?」
「目前哪边都还没接到师父……不,是卡杰尔将军的讣报。反倒是卡杰尔将军的队伍中,梅西男爵和他的私人士兵一同出色地以少数人与拥有一倍以上战力的敌人交锋。因此第二批人马就调往似乎遭到压制的旧蒙洛伯爵领的防线……」
「然后输掉了。敌人派了那么多士兵去蒙洛伯爵领那边吗?」
「是的。而且多数投入的还是正规士兵……」
「我记得进攻梅西男爵领的,多数都是民兵对吧?……难不成他们是预测外祖父大人会出战的地点才那么做吗?预测如果是率先开启战端的地方,而且还是旧识的梅西男爵的领地,他就会出现。然后为了用人海战术让外祖父大人无法动弹,大量投入了民兵……」
为了整理想法,我将脑中所想到的事直接低声说出口。
「所以相隔一段时间才开始攻击蒙洛伯爵领呢。而且还将多数正规军投入那边……但是等一下,就算敌人数量很多,第二批的人数也应该不少才是吧?为什么才刚到就输掉了?」
「……蒙洛伯爵领的人民,站在多瓦伊鲁国那边。」
「你说什么!」
我不禁大声喊道。
然后随着自己的感情忍不住站了起来。
咚……!响起了拍桌的声音。
不过见到她十分冷静的样子,我的情
感也逐渐平静下来。
如此感情用事的样子绝对不能让她以外的人看到……我脑中的一隅那样想着,并开口说道:
「……原因是蒙洛伯爵的暴政?」
我那样一问,塔妮亚便战战兢兢地点头。
「对于已经住在蒙洛伯爵领的人们来说,这次的战争不是侵略,而是解放。他们已经对蒙洛伯爵的领政……对塔斯梅利亚王国感到厌烦。所以就以暴动的形式,站在多瓦伊鲁国的人们那边吧。此外,有人在煽动他们。」
「是狄庞跟他的同伙吧?」
「是的……就跟大小姐您先前说过的一样。」
「……我?」
「『世上的潮流就如同大河。就算一滴一滴的水想要往不同的方向走,也无法违逆大的潮流』、『就算有逃避战争的心,也无法抵抗舆论的巨大潮流,不知不觉间就会向着同一个方向,想着「只能那样做了」、「只有那个办法」,并改变先前的想法吧』——您不是那样说过吗……恐怕蒙洛伯爵领的领地居民就是那样吧。种下看不见未来的不安与不满的种子,再反复给予名为煽动的养分,如今抽出了芽,就是这么回事吧。就算经由第一王子之手,生活已经有点改善的苗头,然而一旦发芽,便没办法迅速消失……」
「是呀……」
真是准备周到……我在内心叹了口气。
恐怕跟蒙洛伯爵密切来往的背后,早已准备煽动民众的计划并且实际执行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国军从旧蒙洛伯爵领撤退,防线正在后退吗?
「……等一下。再这样下去梅西男爵领会遭到两面夹攻。」
「是的。不过,来自其他领地的援军呢?」
「你认为有办法吗?……他们大概会专注于防守自己的领地吧。」
至于梅西男爵领、旧蒙洛领的周边领地,因为不晓得敌人什么时候会来自己的领地……不太可能接受将私人士兵调派到其他领地的请求吧。
最重要的是,旧蒙洛领周边的领地没有那样的余力。
「……大小姐,大事不好了!」
连同敲门声,从门的另一边发出像是尖叫的声音。
「现在正在忙呢。那是很紧急的事吗?」
「是、是的……!东部发生了暴动!」
意想不到的言语,这次让我的脑中空白了好一段时间。
暴动……这个词汇如此不现实。
尽管我知道这个单字,但无法理解其意义。
宛如事不关己般在脑中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
脑海中浮现出疑问团团转。
不管怎么想,还是想不出原因。
「大小姐,您没事吧?」
塔妮亚担心地窥视着我的脸。
她的脸色也很糟。
看见那样的她,我仅存的理性用像在命令的气势斥责自己「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我不禁下意识地像要紧抱住胸口那样,握紧了怀表。
在反复好几次急促的呼吸后,眼冒金星的视野恢复正常,逐渐看见了周遭的景色。
「……我没事,塔妮亚。」
如果我倒了下去被淹没的话,我身边的人们也会溺水的。
我不能在这种地方失败。
我那样告诉自己。
「……现在马上把莱尔和塞巴斯叫过来!马上开会!」
「是、是的!遵命。」
塔妮亚罕见地快步从房里飞奔出去。
「场地准备好前,请你仔细地报告。」
我对前来报告的仆役如此说道。
「是……是的!」
他尽管在发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莱尔和塞巴斯似乎都从塔妮亚那边听说一二了,两个人的表情有点僵硬。
「我把你们叫过来的要紧事,你们从塔妮亚那边听说了吧?」
「是的……可是整体状况还不是很清楚……」
对于塞巴斯带着不知所措所说出来的话,我感到强烈同意。
「那一点我也一样。就算仔细确认,知道的也只有受害的规模。敌人的真面目和对方的目的都不清楚。」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如此说着并叹了口气。
「所以,大小姐,受害的规模如何?」
「对警备队实施猛攻的同时也猛攻公所。现在似乎是占据了公所。受害状况光是目前所知就有十多名死者。还有许多轻重伤的伤患。其中包括领官、警备队甚至还有平民。」
我紧咬嘴唇,然后握紧发抖的手。
口中有淡淡的铁锈味扩散开来。
那种痛楚和味道,都在提醒着我这一切是现实的这个事实。
「大小姐……」
也许是在担忧低头的我,塞巴斯用悲伤的语气向我搭话。
……但是我并不是因为悲伤而发抖。
跟他们说明时,我脱离了混乱,显露出来的情感……
「玩笑真的是开大了呢……」
那是愤怒。
我是因为愤怒,所以身体才会颤抖。
……如果是对我的政策有所不满,冲着我来就好。
如果有什么目的,把话说出口就好。
也不讨论、什么都不做,任凭自己的愤怒,让无辜的人民受害。
就代表着那对我来说,除了敌人以外什么都不是。
也许是被我的愤怒吓到了,他们四个人似乎都露出吓了一跳的表情。
「敌人的规模有多大?」
其中最早回过神来的莱尔向我发问。
「根据目击情报,据说大约是上百人……据幸存的警备队表示,对方似乎是有组织的行动。甚至让人觉得不是单纯的暴徒……」
「确实,就警备队的熟练度而言,我不认为他们会轻易败给乌合之众。是原本就制订好计划了吗?还是说幕后有什么吗……」
「……说到底,那上百人是怎么聚集起来的呢?」
塔妮亚似乎是突然想到而开口插嘴。
或许是感受到我们的视线,她连忙继续开口道:
「十、十分抱歉。但是我有点在意……要组织上百人行动的话,应该需要一再集合进行商讨等事宜。再说我想应该也需要放置武器的地方。」
她所说的话,让我有种脑袋被钝器砸中的感觉。
「……就是那个。」
「啊……?」
对我突如其来的话,他们四个人头上都一同浮现出问号。
「就是聚集在那个据点的人啊。就是〈建〉报告过的违法占据者们。他们是为了这一天,而使用那个地方……在好几个据点也有能轻易抵达地底下水道的路。只要利用那个,可以轻易出现在任何地方……」
我的想法,都只是在臆测的范围内。
就好比是强行将点和点连系起来那样的东西。
不过说得通。
我一直都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由葛拉斯领导的波尔迪克家族,没有必要违法占据那些地方。
考虑到接收为止的来龙去脉,就更是那样了。
那么是波尔迪克家族又内部分裂了吗?
虽然也不无可能,但是很难这么认为。
就算是那样,如果违法占据那块地方,也只会提高事情败露的可能性。
「……这件事听到现在,越来越让人觉得不是单纯的暴徒呢。」
「我也那么认为。简直像做了相当长期的计划,瞄准了这个时候……」
完全让人觉得就是为了旧蒙洛伯爵领的防线遭到突破的这一刻,这个绝妙的时机。
然后是压制公所和警备队的精湛手法。
忽然间,才想说怎么会在这个宅邸里听见快速奔跑的脚步声,下一刻,门一开便出现了一名没见过的女性。
「塔妮亚小姐,十分抱歉。有事要向您禀报。」
「到底是什么事?现在还在开重要的会议喔。」
「我非常明白,可是……」
她贴近塔妮亚的耳际开始窃窃私语。
「……你说什么?」
「已经确认过了。还加上来自部下的报告……」
在塔妮亚跟她热烈对话的期间,我确认了各地警备队的人员结构。
然后计算他们赶往东部直到抵达的天数。
「大小姐,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你们说完了吗?」
「十分抱歉。迪达的报告来了。」
「这样啊。所以……?」
「他跟葛拉斯确认过了,果然那些违法占据的人似乎是跟他们无关的人。为了慎重起见,他要暂且留在波尔迪克家族确认他们的动向……波尔迪克家族因为先前的内讧加强管制,因此出现叛徒的可能性也很小。」
「原来如此……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还有来自部下们的报告。基于在当地的人们的判断,为了调查那些违法占据者,似乎潜入公所调查了。」
「很好的判断……然后知道些什么了吗?」
「包括敌人的人员配置等等,之后会让这
个人告诉莱尔。」
「那就拜托你了。」
听见莱尔的话,后来进房的女性用力地点了点头。
「另外,与大小姐先前的推测相同,对此进行调查的部下们,也做出违法占据的人们跟现在在公所的人们是属于同一个集团的结论。」
「根据是?」
「据说他们经常用塔斯梅利亚王国以外的语言来沟通。并且说塔斯梅利亚语时,有独特的腔调。如果是偶然一致也太巧了。」
听见塔妮亚的话,我的表情微微僵住了。
假设有什么幕后黑手……很有可能是其他国家的引路人吗?
「……他们说的语言是?」
「……是阿卡西亚王国的语言。」
一瞬间,沉默的帷幕降临此地。
就算想说些什么话,但对于那个事实谁也开不了口。
我的嘴巴僵住,身体却因为她的话而微微颤抖。
我轻轻闭上眼睛。
回想起过因为饥荒舍弃居住的领地,前来向阿尔梅利亚公爵领求助的民众声音。
在视察边关的时候所听到他们的呼喊,如今仍旧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然后那成为了契机,我总觉得自己的耳朵听不见现实,而是听见了东部民众求救的声音。
……我激励自己不要胆怯。
即使在此时此刻,也有人民在求救。
当我因为人民的声音捂住耳朵停止思考的时候,牺牲掉的会是人民。
「……莱尔,准备在北部和南部留下最低限度的警备队,其他全都聚集起来派往东部!指挥权直接移交给迪达。让迪达去歼灭暴徒,塔妮亚你尽快将这个指令转达给迪达。」
他们两人听见我的话,默默地点了下头。
我看见以后,轻轻呼了口气调整呼吸。
「身为领主最大的职责,就是保住领地居民的性命……如果领地居民身陷危机,不管用怎样的手段都必须予以阻止。」
为了说给我仍在微微发抖的身体听,我开口说话。
因为我的话开始行动的四人,一瞬间停下了动作。
「如果有人阻碍这件事,我负全责准许各位将其彻底除掉。尽管我无能,没办法成为各位的先锋奔赴战场……就算是这样,我的心也会时常与各位同在。然后身为代理领主的我会负起全责,就让各位看看一个领主该有的样子吧。」
他们四人突然挺直了腰。
「「「「遵命,大小姐。」」」」
异口同声说完话以后,四个人就立刻动了起来。
「接下来是塞巴斯。从每个部门各调两三个人过来。我要设立紧急应变小组。今后关于东部的事,全都送到我这边来。」
「是、是的!」
塞巴斯在那之后立即动了起来。
他在短时间内调整人员,为了这件事选拔出来的小组,很快地就在我的面前一字排开。
「……大小姐,已经向各地的警备队传达完毕了。接下来就开始往东边移动。」
「很好。就这样继续进行。不要忘了跟负责传达的塔妮亚的部下等人合作。」
「是。」
「塞巴斯。跟医疗公会做确认,立刻安排医生。在那之后要求商业公会协助,告诉他们『如果不希望重要的港口毁了,就来帮忙』。」
「遵、遵命。」
「然后,后勤的安排和对于受害人民的支援呢?」
「已经动起来了,随时都能出发……因为在日前的会议中决议尽可能节约,因此得以确保。」
「那真是好消息呢。将运送的负责人调整成莱尔。让他尽早和警备队会合,能进行运送和警备。」
「遵命。」
在宅邸的一隅,好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忙碌着。
「大、大事不好了!」
外面有个领官大叫地跑了进来。
这次究竟又是什么事……感到疑惑的同时,我无声地催促着他。
「东部港口突然有来历不明的船只闯入……武装集团就这么开始占据港口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鸦雀无声……刚才还吵吵闹闹的室内,回到一片静默。
比想象中还要低沉的我的声音,全场都听得很清楚。
「东部城市被攻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他接下来这句话,让包含他在内的所有人脸色铁青。
「说不定幕后黑手是同一个人呢。是趁东部陷入混乱状态时袭击的吧……因为现在在那个地方,无论是下达指示的首脑,还是保护那地方的左右手,都失去功能了。」
我听着莱尔的话点了点头说:
「为了慎重起见,塔妮亚,你派一个部下报告那个武装集团详细的特征。」
「遵命。」
……她优秀的回应,让我一瞬间松了口气。
如果是平时,在发现可疑船只的时间点,应该就会采取对应了。
然而现在理应给出那种指令的公所,还有实行指令并为了保护人民行动的警备队全都处于失去功能的状态。
因此才会轻易容许那种事发生吧。
「多瓦伊鲁国与阿卡西亚王国,说不定有暗中联手呢。」
我的推测使得所有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
作梦都没想到阿卡西亚王国会袭击阿尔梅利亚公爵领。
尽管还没有确切证据……但如果那就是正确答案,就真的是糟到不能再糟了。
毕竟阿卡西亚王国是大国。
现在占据港口的两艘船,有可能只是先锋队。
「……要、要怎么办……大小姐。」
在场的所有人,都像在窥视那样望着我。
虽然有所觉悟了……可是真的很沉重。
下达关乎他人生死的裁决,真的是超乎想象的沉重。
即使如此,我立刻就把这种感慨抛到九霄云外,专注于思考之中。
说实话,我希望能有时间思考……可要是我还说那种悠哉的话,东部就危险了。
虽然我想要确认幕后黑手,然而我不想浪费让人去试探阿卡西亚王国再等待报告的时间。
当然,我还是会那样做。
「……莱尔。」
「是。」
「你亲自带队,去跟迪达会合。」
「可是……」
莱尔罕见地露骨表现出感到困惑的表情。
「我珍惜每一个战力。而且由你率领,队伍才能发挥原本的力量吧。」
「那么……保护您的事情该怎么办?」
「只要我不跑出去,靠剩下的警力也足够保护我了吧。如果有个万一,还有塔妮亚在。」
听见塔妮亚的名字,莱尔似乎姑且能够接受。
然而他的眼中仍然有所迟疑。
「……莱尔,你以前对我说过吧?要『守护我的想法』。」
听我那样一说,他猛然抬起头说:
「十分抱歉。我差点就要违背当天的誓言了……塔妮亚,大小姐就拜托你了。」
听见他的话,塔妮亚用力点头。
「……时间宝贵。我要立刻做准备出发,就先告退了。有什么追加的指令吗?」
「没有。现场的权限全都移转给你。随之而来的责任全都由我负责。你就放心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遵命。我会尽力去做以符合您的期待。那么,我就先告退了。」
话说完后他行了个礼,便精神抖擞地离开了这里。
我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并且祝他好运。
「大、大小姐……莱尔先生他没问题吗~?」
蕾米泪眼婆娑地向我提问。
她从小就跟他认识……应该相当担心吧。
「为了让他平安无事,我们也要竭尽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事。」
「可是……」
「蕾米。」
我喊她的名字,暗示不必再继续提问,不过她没有让步。
「……那、那么也请让我跟他一起去!」
她的提议令我顿时目瞪口呆。
「我会阿卡西亚王国语,而且我也经由书籍累积了一定程度的那个国家的情报~如果要跟出现的武装集团交涉,我肯定会派上用场。」
「……蕾米,这虽是相当吸引人的提议,但我驳回。」
我毫不犹豫地驳回她的提议。
「为、为什么呢……」
她扑簌簌地流下眼泪。
「你无法保护自己吧?即使让你去,也只会扯他们的后腿喔……希望你能理解,蕾米。」
我刻意用严厉的语气,态度冷淡地说。
「……我开口多管闲事,十分抱歉……」
我们互相对视半晌,持续着无声的攻防战,但最终蕾米还是让步了。
「对不起了,蕾米。」
如果可以,我也想亲自过去。
亲自过去,在现场即时掌握状况下达指令。
……我无法做到那一点,实在令人懊悔。
不过我仍然有只有我才能做到……
应该做的事。
「……立刻向国军提出支援要求。」
「遵、遵命。」
「然后我要写亲笔信给阿卡西亚王国。」
「可、可是大小姐,还没确定是跟阿卡西亚王国有关系……」
「当然现在我还不会直接问。只是向他们暗示……我写信给他的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吧?」
话虽如此,在写亲笔信的时候,得注意不能让感情爆发出来……我牢记在心。
假如就现在这种心情下去写,会写出一堆质问对方的话吧。
「您说得是没错……」
「还有塔妮亚,虽然是我乱来的要求……你的部下能去阿卡西亚王国查探情报吗?」
「那个,其实……」
对于我的问题,塔妮亚有些支支吾吾。
这果然是突如其来又乱来的要求吗……就在我的内心充满这样苦涩的想法的那一瞬间……
「我已经在阿卡西亚王国安排部下去查探情报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我瞬间反应慢了一拍。
「……你还准备得真周到啊。」
「虽然这是我的独断……因为是大小姐的事。在提出结婚的事情那时,我已经安排几个人去阿卡西亚王国当眼线了。如今我在等情报传回这里。」
订婚的事情,居然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不过塔妮亚的判断真是精湛。
「情报一来就立刻向我报告。」
「当然。」
「……大小姐,向国军提出支援要求固然好,但就现在这种战况,究竟能不能确保他们会派人过来这边呢?」
塞巴斯的问题也是我所担忧的……尽管如此,但也不能不提。
再这样下去战力上会很不利。
不过那不能当成救命稻草。
溺水的时候就算抓住稻草,也只会溺水而已。
……快思考、快思考。
我拼命地动着脑子。许许多多……不能称之为方案的方案,在脑中浮现又消失。
也许是因为心急,我的脑子完全转不过来。
我一直反复想着「该怎么办……」、「该怎么做……」,似乎陷入了思路迷宫里。
一瞬间,我闭上眼睛缓缓吐气,清空整个脑子。
这么做之后,我让意识再次寄托于思考的浪潮中。
这次为了不要迷路、不要溺水,我认真地整理起问题点和目的。
「虽说阿尔梅利亚公爵领是离多瓦伊鲁国很远的地方……不过战争时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假如发生遭受争斗波及,一定要找我喔。」
母亲大人的话语忽然掠过我的脑海。
就是那个……!我将脑中浮现的方案说了出来:
「……我会透过母亲大人,向安德森侯爵家请求支援。」
安德森侯爵家的卫兵们,是历经外祖父大人锻炼的强健士兵。
听说所有人的战技训练程度,在国内首屈一指。
「可是大小姐,在我国禁止擅自向其他领地派兵这种事。」
〈法〉的领官立刻开口叫停。
「我说了是透过母亲大人吧?母亲大人是回到处于危险状况的这块领地,带多数护卫过来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即使如此还是接近黑色的灰色地带。
「第一王子那边由我去报告。若是在事后批准中被指指点点,都由我来负责。」
我想如果是汀恩应该不会说什么。
……万一他身边的人说些有的没的,由我来负责就行了。
如果以我一人之身能拯救领地居民,对我来说就算不是最理想也是最好的。
「我会尽快多写几封信。在这期间各位也要逐一搜集情报并予以应对!保护领地居民——这是优先于一切的事。」
「是,遵命。」
给大家打气过后,我就如同刚才所说的那样回办公室写信去了。
对母亲大人,还有身为安德森侯爵家当家的舅父大人提及事情概要,以及要求支援。
压下对阿卡西亚王国激动的情绪,写下不得罪人……却又暗示已经掌握本次事件幕后黑手的信件。
对军部说明事情概要并要求支援。
接着最后,是给汀恩的信。
我在写给汀恩的信件时,停下了手。
……他在做些什么呢?
那样想着……不过下一刻,我便自嘲那是个蠢问题。
他也还在战斗中吧。
跟我一样……不对,是承担比我更大的责任。
回到领地以后,在无意间差点喊出「汀恩」的事反复发生。
那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
痛苦的时候、难受的时候,过去他总是在我身旁。
……所以才会这样吧。
如果他在我身边……我想待在他身边,我好几次有过那样的念头。
……我确实是变弱了。
而且我确实是不干不脆。
那一天那个时候,我们不都诀别过了吗?朝着同样的方向,但是走在不同的路上。
不都已经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吗?
……现在仍是那样。
如果走上放纵自己、轻轻松松的路,就等同于全面摧毁苦恼至今,怀抱伤痛建立起来的东西。
正因如此,逃避也好、放纵也好……比起任何人我更饶不了我自己。
我停下的手动了起来,写起书信。
用的不是「艾莉丝」的言词,而是身为「阿尔梅利亚公爵领代理领主」的言词。
✝✝✝
平时以优美风采自豪的王宫里,如今也变得相当吵闹。
四处都有人跑来跑去,并且从每个地方都传出怒吼声。
倘若是最重视优雅的王公贵族,应该会对这种肃杀的气氛和紧张感皱起眉头大感惊讶,又或者是缩起身体。
在这当中,蕾蒂西亚似乎没有特别在意,正四处徘徊着。
「哎呀……哥哥,您原来在这里呀。」
她是为了寻找哥哥——亚尔弗列德王子。
「是蕾蒂啊。你竟然知道我在这里。」
对于突然出现的蕾蒂西亚他没有感到讶异,而是一副略显疲惫的脸。
「我只是对哥哥您可能出现的地方,做了地毯式搜索而已呢。」
「这样啊……」
面对她一副「怎么样啊!」的语气,亚尔弗列德泛起苦笑。
「……还真是变得相当吵闹呢。」
「嗯,是啊。真是的……被那家伙给耍了啊。」
「所以,您何时要出战?」
刚才开朗又轻松的口气不知所踪……她忽然换成认真的语气开口询问。对于那样突如其来的问题,汀恩吓到反应慢了一拍。
「……你为什么知道?」
就算想蒙混,那一瞬间却是致命失误……于是他死心,似是表示肯定那般反问回去。
「就算不出席会议我也能猜到。这次的事,是因为人心背离而引发的事情。所以这次王族应当亲自前往,向人民强调王族没有舍弃那块土地。况且哥哥是唯一能带领国军和骑士团双方的人物。因为国军有以汀恩的身份建立起来的关系,然后骑士团由于本身的工作会跟哥哥您一起去吧。想要尽可能增加战力的现在,没有比哥哥更适合的人物了。尽管考量到您的人身安全风险很高……不过以王族累积实绩的情况来说,得到的利益很大。那样一想,就觉得如果是哥哥的话便会出战。」
「你说得没错……然后呢?你应该不是为了对答案而来的吧?」
「在那之前,哥哥。哥哥您才是,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才阿尔梅利亚公爵千金寄信来了。」
「哎呀……!」
光是听见那个名字,她便喜形于色。
不过下一刻她便恢复冷静。
「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好像也发生了很多事……说是要求援军?」
「没错。可是……很遗憾,现在这种状况下没办法出兵。」
「考虑到北部的紧张状况,是那样没错。但即使如此阿尔梅利亚公爵领……」
「她事先预测到那一点,一并请求准许安德森侯爵家的协助。」
一听到他的话,「哦……」蕾蒂西亚便发出了赞叹声。
「艾莉丝小姐真是有一套呢。」
「嗯。」
「……不过您似乎不怎么开心?」
「那不是你该在意的事。」
他态度严厉,不打算回答那个问题。
那是明确的拒绝。
……就因为她指出的点一语中的。
她……艾莉丝以阿尔梅利亚公爵领代理领主的身份淡淡写下,请求国军出动援军,若是无法如愿,便希望能准许由安德森侯爵家派遣卫兵。
信件本身非常正经,形式上也没有问题。
虽然日后可能会有贵族指指点点,但若是考虑到阿尔梅利亚公爵领的现况,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他自己发自内心决定要全面同意那个要求。
……到这里没有问题。
问题在于最后的部分。
最后写下的并非是以阿尔梅利亚公爵领代理领主对王所说,而是以代理领主对在那里工作过的「汀恩」所说的话。
……「汀恩」绝对不能有所行动。
阿尔梅利亚公爵领的问题,应该由领地的人来解决,正因如此,他们要自己解决。
虽说彼此有缘,但就算家业艰辛之际也不用他帮忙。
给汀恩的那些话写在了最尾。
他绝对无法以「说什么蠢话……」的心情略过不读。
实际上,直到看到文章最后为止,他还在想自己应该如何行动。
……那也是以「汀恩」的身份。
明明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明明只要冷静思考就会心知肚明自己非得去北部不可,即使如此还是在想能不能设法去阿尔梅利亚公爵领。
他曾经那样想过。
冷静的那部分,想到身为一个王该有的行动。
但是另一方面,想要拯救艾莉丝的冲动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蠢动,一直寻找着机会想要显露出来。
为自己那样的心态不知所措,并且感到着急……故而他的表情一脸郁闷。
「……您不回答也无可奈何呢。然后,关于拜访哥哥的理由……」
蕾蒂西亚的言语,将他从思考的漩涡中拉回了现实。
「哥哥,我要发动政变。我是为了跟您商量那件事而来的。」
「……啊?」
就算是汀恩,也因为蕾蒂西亚异想天开的话而目瞪口呆。
若是翻阅历史……不对,不必翻阅,也就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围绕着王位继承权,兄弟之间发生了充满鲜血的争斗。
但究竟会有哪个人,单枪匹马去跟对方商量说要发动政变。
「……你究竟在开什么玩笑?」
因此汀恩的问题应该是非常认真的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她笑眯眯的样子可爱得不得了。虽然嘴上说出的话,已经不是用激进可以形容的了。
「我受到哥哥的保护一直活到现在。我能像现在这样健健康康,都是托哥哥您的福吧。」
蕾蒂西亚有如在歌唱一般轻声说话。
「……就因为这样,哥哥。不知不觉中我开始作梦,想要帮上您的忙。我想接替您背负的重担。」
这番话跟刚才的话要怎么连系起来……任何人都会感到不解吧。
汀恩也以视线询问她这些无法理解的言语真正的含意。
「请您老实回答我。对哥哥来说,王位只是重担,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不是吗?」
「说什么蠢话。那为什么我现在会像这样坐在上头呢?」
「因为,哥哥,哥哥跟我要活下去,就只能坐上王位了对吧?那位哥哥……不对,正是因为耶露丽雅不是会满足于哥哥让出王位,降为臣子的人。」
那跟汀恩的想法一致。
因而,他一瞬间闭上了嘴。
「……就算是这样,我也只能描绘出坐在这上头的未来。」
「你骗人。」
蕾蒂西亚笑嘻嘻笃定地说。
「这跟哥哥您的期望不同吧?毕竟,哥哥……在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工作的时候,好像相当开心喔。哥哥如今仍然在下一任王的立场与自己的愿望之间进行衡量吧?」
蕾蒂西亚说完以后,她的表情从笑眯眯变为严肃。
「哥哥,即使您就这样坐上王位,也会成为优秀的王吧。做一个让国家运作的齿轮,出色地工作着……可是,适合和最适合是有差别的。」
「……你是要说,我没办法做到最出色吗?」
「嗯。只要您失去她,将内心冰封起来的话。」
汀恩对她的话面露冷笑道:
「……内心?你要说那是身为一个王,最需要的资质吗?」
对于他的问题,她没有回答。
只是一个劲儿地凝视着他。
「你忘记父亲了吗?母亲去世后,就完全自暴自弃的父亲。」
「我自从懂事以来就不曾见过他,那件事仅止于听说。」
汀恩对做出那种答复的蕾蒂西亚苦笑了下。
「我不会说万事都是内心最重要。我也深深明白,有时候需要冷酷地做出判断。可是……内心,那是让人追随的要素之一。人之所以会追随他人,最终管用的还是人性。如果无法顺利表现出那种优秀,转眼就会失去人心吧……相反地如果表现得太过优秀,人也会觉得遭到隔绝而心怀恐惧。如今,这个国家已经以巨大的柴刀切割以往的体制开始重新构筑。已充分展现出了您的力量。今后的未来要如何汇聚人心……实现您的构想,要在那方面下功夫吧。」
「……原来如此。值得参考。」
像是表示话题已结束,汀恩如此说道并打算起身。
「哥哥……!请让我把话说完!」
「我有身为哥哥的自尊。你以为我会答应让你一个人背负重担前进吗?」
「……我不是一个人。」
「什么?」
「啊,不……如果真能那样就好了。」
似乎在隐藏害羞而不知所措的她,使得汀恩对她投以更加锐利的视线。
「先不说那些,我想当王。就算孤身一人,就算前路满是荆棘……我是为了我的理想。」
恰巧在此时,听见从门那边传来的敲门声。
「进来。」由于汀恩这句话而进房的人是贝伦。
「打扰了,殿下。有想让您确认的事……蕾蒂西亚殿下?」
察觉到室内散发的气氛,贝伦瞬间整个人僵住了。
「……看样子两位正在忙。我下次再来吧。」
「没关系,贝伦。你就待在那儿。」
蕾蒂西亚阻止了打算离开的他。
「可是……」
「我希望你也能一起听。」
对于她认真的语气,贝伦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对于他们两人的互动,汀恩一面思索,一面像在观察似的眯细双眼注视。
「……这么说来,贝伦你说过在我介绍以前,曾经见过蕾蒂吧?」
「是的。我代替父亲前往离宫之际。当时不晓得您是公主殿下,实在失礼了。」
「我应该告诉过你完全没有失礼之处了吧?」
蕾蒂西亚苦笑之余,对贝伦说:
「……我说贝伦,对于艾莉丝小姐身为阿尔梅利亚公爵领代理领主一事,你有什么看法?」
她接下来提出的问题,令他浮现出更加困惑的表情。
顺带一提,贝伦并不知道汀恩过去在阿尔梅利亚领,曾经以艾莉丝的左右手身份工作的事。
奇迹似的,他过去待在阿尔梅利亚领的时候贝伦并不在。
贝伦现在感到困惑的,纯粹是为什么此时此地会对自己提出那个问题而无法理解。
「以参与国政之人的角度……她嫁到其他国家,我认为是我国的损失。」
「……哦?」
汀恩似乎很有兴趣地听得入神,催促他说下去。
「也许听起来像是偏袒自家人,不过姐姐她很优秀。尤其是关于将人团结起来让人追随的力量……虽然她本人没有意识到。」
贝伦说着露出了苦笑。
「在殿下身边参与国政,就更是有这种感觉。我……比方说关于国法、国政的各种判例等等,我有自信在好几个领域,都比姐姐拥有更多知识。」
「……我从其他人那边听说过你很积极,即使在工作时间外也会前往国立图书馆或向专家讨教。因为看上去太过鬼气森森,也有人说看到你的时候不敢向你搭话。」
「……不敢当。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及姐姐。」
对于汀恩的赞同,贝伦没有喜形于色,仍旧一脸严肃。
「实务是基于知识而执行的。如果没有某种程度上的知识,就无法在实务上得心应手。不过相反的,就算拥有知识,能不能有效使用就又是另一件事了。」
知识是一种道具。
尽管被要求能活用道具,但自己没有必要成为道具本身。
「姐姐明白活用自己所见所闻事物的方法,并且以那为基础创造出新东西的构思能力也很厉害。」
汀恩在内心对贝伦的话表示赞同。
毕竟……比起身为弟弟的贝伦,他跟她相处的时间更久。
说不定比起贝伦,他在更近的距离见识了她的那种能力。
「最重要的是,姐姐的身边汇集了能干的人才。姐姐总是说『人才是宝物』,给予最大限度的支援,准备好环境……就因为她是那样的人吧。于是自己如果有不足之处,他们就会替她补足。我不管学了再多,说白了顶多能知道的就是一个人所学的量。因为要将所有领域的东西从无到有全部学会的时间不够。可是精通知识的人,渐渐汇集到姐姐身边,而且还在持续互相切磋……虽然说来很啰嗦,不过我觉得比起知识,能辨别出实务关键之处的能力,以及吸引能干人才的魅力是最重
要的。而且她完全符合……说到底姐姐在特定领域,也拥有首屈一指的知识,就算是看在那一点的份上,以国家的立场也不能放弃她。」
「原来如此。那么贝伦,你反对她结婚这件事吗?」
「我无法一句话说死……可是我希望她留下来。为此,我愿永久放弃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继承权。」
「……什么?」
「因为有她操刀,才有现在的阿尔梅利亚领。适合当领主的人是姐姐……不光是我,我想人民肯定也有相同的想法。」
「……虽然是有欠考虑的问题,但我直问了。你觉得那样好吗?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
如同蕾蒂西亚自己所说的,她的话对于贝伦而言有侮辱的意味在。
这个国家,基本上是长子继承。
进一步来说,由长男继承家主是常识。
几乎没有女性继承家主这种事,假如是没有生下男性只有女性的情形,或是男性没有留下下一代早逝的情形,家主之位就会一直保留到下一代的男性长大。
明明有身强体壮的男性,就不可能由女性继承。
即使如此还是由女性来继承的话,只能是无论从多么远房的亲戚都遍寻不着男性,并且那个下任继承人有什么问题才行。
假如贝伦放弃当家主,让艾莉丝当上的话……贝伦会被周遭尖酸刻薄的人视为「有什么问题」吧。
就算事实不是那样,人们也会受到名为常识的枷锁束缚如此断言。
蕾蒂西亚刚才的问题,便是在暗示那件事。
「不,完全不会。就算周遭有所议论又如何呢。只要是对人民有利,完全没有必要迟疑。以上就是我的想法。」
贝伦露出平稳的笑容如是说。
忽然间,汀恩从他的样子和刚才所说的话中感到不对劲。
「……等等。你刚才说的,不完全是你的真心话吧?」
面对汀恩的问题,贝伦没有显露出一丝动摇。
「您究竟指的是什么呢?蕾蒂西亚殿下问我关于姐姐订婚的见解,我只是予以回答而已。」
他只是用冷静的言语回话。
那样的反应,令汀恩愉快地笑了。
……他完全变了个人呢。
过去的他……正因为曾经从远方看着他成为尤莉跟班的那段时期,就更这么觉得了。
「我很伤心呀,贝伦,以前我们说话时不是开诚布公的吗?被身为心腹的部下岔开话题,那代表我还没被你承认是主人吗?」
两个人互相盯着对方看。
为了读取在眼睛深处的真正想法。
……最终让步的是贝伦。
「这顶多是我个人的意见。请您当成玩笑话听过就算了。」
汀恩听到那个开场白点了点头。
看到他那种反应以后,贝伦再次开口道:
「殿下。我以前曾经对您说过『我看见了地狱』。」
「嗯,是啊。」
「创造出那种光景的就是贵族。殿下。过去的贵族会统率并保护人民,能完成那种职责,才能称之为『贵族』。那随着时代变迁遭到遗忘,结果在不知不觉间堕落成虐待人民的傲慢威信。」
「那种事我明白。因此在这次的事件,我不是给予那些贵族严厉的惩罚了吗?希望往后不会再出现那样子的贵族了。」
对于那个问题,贝伦浅浅地笑了下说:
「……我刚才说了。身为贵族的尊严,随着时代变迁遭到遗忘。这次的事不也是一样吗?」
「……是呀。你说得对,贝伦。正因如此,当务之急是整顿好新体制。趁还没忘记这个伤痕以前,施以进一步的改革。」
「没错……可是殿下,我认为『如果人的自觉没有改变,最终不会有任何改变』。」
「……此话怎讲?」
「在回答以前,殿下,我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贵族与人民有何不同?」
「你这问题相当含糊呢……从表面上来说的话,就是财力、权力之类的吧。然后随之而来的是生活的基础不同和价值观的差异吧?」
「我也同意……然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左思右想之后,觉得就只是那样而已。」
「……什么意思?」
「说到底只是由于出生的地点、环境造成的差别罢了。与本人的气质、才能没有任何关系。关于男性女性也一样。只是由于性别不同,与本人的气质、才能毫无关联。」
贝伦平静地说道。
简直就像面对自我,重新统整自己的想法那样。
「由于身份或性别的差异,一生下来就走在铺好的轨道上……乍看之下这样是很有效率。毕竟从生下来就决定好未来的事,当事人只要朝着那样的未来精进自身就可以了。然而才能却绝对不是与生俱来之物。领主的儿子,不见得拥有身为领主的资质。商人的儿子也不一定拥有商业才能。即使如此那些才能只要用名为努力的力量追平就行了……可是在规定好的未来面前,究竟有多少人会那样做呢?当然我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努力的人……」
汀恩听见贝伦的话双眼大睁。
他明白了贝伦言语中真正的含意。
那是非常夸张的谬论。
但却是绝对无法忽视的东西。
「从一开始就定下的未来,少有成长的余地,此外,原本说不定能得到的能干人才只会在浑然不知时意外输给他人。无论想构筑怎样的政务系统,在封闭限制的环境中,最终有一天还是会行不通的。」
「……换句话说,你对身份制度……尤其是对于贵族这种存在,甚至感到怀疑吗?」
「创造出那个地狱的就是贵族。我认为这是因为对注定的未来安享其成的人们越来越多而造成的。」
他的话似乎是在否定现存的身份制度。
是仿佛在颠覆国家基础的谬论。
「不过,贝伦。假如成为你所说的『与出身和性别无关,由本人的气质和才能决定未来』……说得简洁一点,就是实力主义社会吧……若是如此,这次不会换成以同一条路为目标的人们,开始彼此扯后腿吗?」
「是,您说得对……在那之前我并没有彻底否定贵族制度。凡事都有好的一面,也会有坏的一面。如果事先决定好接班人,就不会有无益的争斗,也能顺畅地进行继承,有这些好的一面也是事实。」
「……那么你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只要人的自觉不变,结果还是什么都不会变』。殿下,我刚才所说的是谬论对吧……就连讨论都没办法讨论。那就是问题所在。」
「什么意思?」
「就现在的环境来说,就连可能性都没有。执着于『必须要那样』的想法,就连选项都没有。为什么不能由所有人民参与国政呢?为什么女性要进入社会会遭遇阻碍呢?姐姐也是一样的。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国家绝对不会放她走吧。身为女性……只要看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就已经能知道,她是个有能力的人。尽管与相隔一片大海的国家联姻的利益无法估计……不过跟那比起来,我个人认为这个国家失去姐姐会损失更大。可是这个国家的人拥有的常识不允许那样。女人就『应该』顾好家庭,女人要结婚生子比较好『吧』,『反正』是要跟谁结婚就找个好对象……就因为有那些意见为前提,谁都不会有异议。大家受到名为常识的枷锁所困,看不见对于国家的损失。」
「……听上去真刺耳。受到名为常识的枷锁所困是吗……」
「我离题一下,蕾蒂西亚殿下。那正是刚刚您问我会不会觉得不甘心此一问题的答案。就连不甘心这种情感,我都会觉得不对劲。姐姐是长子,能力比我优秀是事实。虽然对于能力比姐姐差的现况我觉得很不甘心,可是我现在并没有因为姐姐是女性所以如此这般的情绪。那就是我的想法,而且我希望姐姐能以阿尔梅利亚公爵领领主的身份留在国内。」
蕾蒂西亚听见贝伦的话笑容满面地说:
「哥哥,我想告诉您的话,就跟刚才贝伦所说的话一样。」
「……什么?」
「哎呀,哥哥。您忘记了吗?我是来告诉您我想当王这件事的喔。」
听见那句话,贝伦似乎很吃惊地双眼大睁。
「……这个国家有一半的人都是女性。可是参与国政的却全是男人……这样一来政策就会全部偏向单方面的视角。就连祖母大人担任女王的时候,到头来也似乎是当成由父亲大人继位前的过度。正因如此,我想成为第一个女性的王,从新的观点采纳政策。然后为这个国家的人民创造出得到可能性的机会,就让我创出新的价值观给您看吧。」
蕾蒂西亚用清晰的语气对汀恩说:
「如同我先前告诉您的,哥哥已经用巨大柴刀对国家的统治机关一顿狂砍。陷入一次崩解的状态,接着未来就是要创造育成了。那件事由我来做。关于实务这方面,我已经不光是接替哥哥您的工作,各个地方也都打点好了。我的实务能力哥哥您是最清楚的吧?」
她直言不讳的这番话,让汀恩笑得很开心说:
「哈哈哈……!没想到你的愿望竟然是那个。我完全没发现啊。」
「呵呵呵……您的意思是我做得很好吗?」
两个人相视而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实务经验已经比蠢蛋大臣要多,能力方面也没有问题。有祖母大人可以当后盾与商量对象,完全不是在说不切实际的梦话呢。之后只要亚尔弗列德王子和爱德华王子出什么事的话,贵族们也不会说三道四吧。」
「就是这样喔。所以,这是政变。哥哥。」
听见兄妹俩的话,不幸也在现场的贝伦再次浮现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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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都没错呢。不过,蕾蒂。在你脑中的那些,终究还是不切实际的梦话喔。最后会面对现实,遭到否定,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让你的想法在现实社会中落实育成吗?」
「哥哥。没有理想,换言之就等同于没有目的地不断徘徊了。一旦成了王,我不管遭到怎样的否定,无法称心如意,我也要继续作梦下去。要继续看准未来。就算是充满荆棘的路,我也老早就做好了觉悟。」
那双眼睛相当认真,包含着觉悟。
「……既然你都说成那样了,蕾蒂。那你知道我对那家伙出的最后一招吗?」
「嗯,当然了。」
蕾蒂在汀恩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汀恩则以点头回应。
「所以说希望哥哥您能放心去打仗。我会负责善后的。」
「……我可没希望妹妹你做到那种程度啊。不过……既然你都明白到那份上,我想我就能放心地去北部了。」
「嗯。就算发生什么事,我也会马上予以应对。哥哥请您就专注在战争之上吧……我会在王都祈祷您武运昌隆。」
钟声响起,音色庄严且肃穆。
听见之后,汀恩站了起来。
「我出发了。」
「路上小心。」
「祝您武运昌隆。」
然后蕾蒂西亚和贝伦目送汀恩的背影离去。
「……请问这样好吗?」
汀恩从室内消失以后,贝伦向蕾蒂西亚搭话。
「好不好是什么意思?」
「我是指我在场。再怎么想,这种话被处于我这种立场的人听到不好吧。」
对于贝伦的问题,蕾蒂西亚泛起苦笑道:
「确实是呢。不过我无论如何都想让你听听。自从在那座离宫第一次见到你以来,我就对你的想法非常感兴趣。」
对于她的回答,贝伦的内心感到相当疑惑。
就像这样,蕾蒂西亚像是要忍住呵呵笑出声般地笑了出来。
「刚才那番话超乎我的想象。谢谢你,贝伦。」
「您不需要道谢。我只是说出了我内心想的。不过……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您是真的『想当王』才以王位为目标的吗?还是如同您当天在离宫所说的『想要代替哥哥背负重担,想要跟他并肩同行』。」
对于那个问题,蕾蒂西亚笑意变得更深,开口道:
「……我的确是有想要代替哥哥背负重担的想法。因为至今我事事都依赖哥哥,给他添了很多麻烦。我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总是受人保护。可是,贝伦,那一天,你所说的话鼓励了我喔。」
贝伦听到她的话,似乎很讶异,一瞬间双眼大睁。
「在我脑中对于国政及这个国家该有面貌的问题和想法,我从小时候开始就觉得朦胧不清的,但因为你的话而变得明确。并且我绝对要改变。在那时,就真正的意义上,我确定了要以王位为目标。所以,贝伦,我是以我的意志与愿望想要王位。」
「是这样吗……」
「……所以,贝伦,如果可以,我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因为你的想法很接近我的理想。」
「我可是殿下的部下喔。」
「我知道喔。也包括你跟哥哥第一次的互动。」
听见蕾蒂西亚的话,贝伦浮现出似乎很尴尬的表情。
……见到那种惨况后,贝伦在王宫第一次见到汀恩。
「你不去爱德华那边好吗?」
汀恩劈头第一句就愉快地向他提问。
「我是为了改变现在的惨况才来到这里。我愿为了人民,工作到粉身碎骨。」
对此,贝伦只是淡淡地应答。
简直就像在说对于汀恩与爱德华的兄弟阋墙毫无兴趣。
对于那个回答,汀恩开怀大笑道:
「喔,换句话说哪边都可以吗?你为了你的理想,要利用我……」
结果他高兴地低声说:
「好吧。你就尽量利用吧。如果你是没用的人,我立刻把你解雇……因为你的话说得就是那么狂妄。不准说办不到。相对地,你也持续监视我吧。要是我轻视人民,你可以立刻弃我而去也没关系。」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只要殿下为国为民存在的一天,就让我跟殿下成为同路人吧。」
有过那样的互动后,两人成立了主仆关系。
「现在我也没忘记当时的话。那是对于我自己的誓言。正因如此我才会这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走到这一步……先不说那些,目前我没道理离开殿下的身边。」
「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吧?只要我继承王位,哥哥自然就会离开国政的最前线。到时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下去。」
「……您能将真相告诉我,就代表无论变成怎样的情况,我的准则都不会有变。」
蕾蒂西亚听见贝伦的话,笑盈盈地说:
「没错。现在光是能听到你那些话就行了。那么,贝伦,我想哥哥应该已经有做出指示了……接下来我要代替哥哥,全权处理国内的事,首先我有几件事想跟你确认一下,请来我的书房吧。」
就这样,两个人也离开了现场。
✝✝✝
另一方面这时候,梅露莉丝正在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王都别邸里整理装备。
她在外套下穿上重视活动性的男性服饰,腰间佩剑。
头发随性往下扎成一束马尾,身上没戴半件饰品。
「……要出发了吗?」
看见以那身装束进房的她,路易开口问道。
「是的。」
当沉默的帷幕降临在整个房间时,他们两人一声不吭地盯着彼此的双眼看。
眉目比双唇更能传情。
……他们双方透过那样,互相读取对方反映出的许多纠结与情感。
不想让你去、不想离开你……然而他们两人,并不会把想法说出口。
而她像领会一切般地露出笑容,开口道:
「……不要怕。我一定会活着回到你的身边……因为我的归宿,就只有你的身边了。」
听见那些话,路易也露出了微笑说:
「嗯。我相信你……尽管没办法与你一同前往,但我的心与你同在。我会与你一同背负不得不背负的东西,一定会保护你远离所有阻碍你行动的事物……过去的誓言不曾变过。你就尽管冲吧。」
「嗯……好的。我去去就回,老爷。」
就这样,梅露莉丝前往安德森侯爵家。
匆匆打过招呼后,她随即到了哥哥帕克斯的面前。
「……我从艾莉丝那边听说状况了。」
帕克斯用格外严肃的语气开启话题。
「嗯。哥哥,对不起……」
「……你女儿真的是准备周全。制造出我的士兵前往阿尔梅利亚公爵家的正当理由,结果她早已知会了第一王子。」
帕克斯抢了梅露莉丝的话,一边露出苦笑一边说。
「已经召集了士兵。但是没办法带太多。」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人员有?」
「一百名现役士兵。主要是曾经跟你一起共赴战场的那些家伙。」
「那就没问题了。」
「不过我只是召集,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们会不会服从就看你了。」
帕克斯似乎是在暗中询问……「你能让他们服从你吗?」
「那很好……虽然如果有领主命令他们的确会听,但无论如何领军的人是我。如果没办法服从身为首领的我,在战场上可能会变成乌合之众……那是令人害怕的事对吧?」
然而梅露莉丝却一副若无其事地回话。
「……你还是一样,只要说到战斗,直觉就会变得很敏锐呢。」
「真没礼貌。以前是那样没错……但现在我可是能以公爵夫人的身份,跟大家一样在社交界里打滚喔。」
「那里对你来说是战场吧?」
「……没错。」
她在表示肯定之余笑了下。
「好了。真的很感谢您,哥哥。」
「祝你武运昌隆。」
「嗯。」
梅露莉丝很高兴地离开了书房,前往安德森侯爵家卫兵聚集的斗技场。
有约莫上百名人员,已经整好队在待命了。
她一现身,突然叽叽喳喳变得吵闹。
……然而,不久后自然地静了下来。
她并没有特别说些什么。
她只是站在那个地方而已。
然而那威风凛凛的身影、气质,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我是负责指挥这个队伍的梅露。第一次见面的人,还有不是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请多指教了。」
全场笼罩在仿佛紧绷的线那样的紧张感之中,她的声音却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又柔又轻。
……然而下一秒——
「我们要前往的是阿尔梅利亚公爵领。现在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处于遭到来历不明的两个大队进攻的状态……能迎击他们的,现在只有阿尔梅利亚公爵领警备队。就数量上而言,即使加上我们还是很不利。」
她的语调变得毫无抑扬顿挫,语气也很沉重。
「然而我相信只要跟大家一起,就能以奋勇的表现颠覆局势。」
她一边说一边依序与站在眼前的卫兵一个一个对视。
「……那并不是盲目相信也不是过度相信。那是一个纯粹的事实,我是那样相信的。」
她一脸笑眯眯。
但是……却感受到一阵凉意,在场的人内心都在颤抖。
「历经卡杰尔·达兹·安德森锻炼的健将们……无须恐惧。我就开拓出一条道路给你们看吧。带给你们胜利欢呼吧。不必害怕,就在我的身后穿越战场吧。在鲜血中呼吸吧。然后从生死关头中,找出一线生机。」
虽然她发言的语气很平淡,然而大家感受到话语之中似乎蕴含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他们所有人甚至觉得,在她的身后能见到不曾见过的战场。
「……我们绝对不能倒下。一旦我们倒下,阿尔梅利亚公爵领沦陷,下一个就是安德森侯爵领。大家所珍惜的人们,又会再次被卷入战火的漩涡之中。」
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身为生物的本能……斗志,因为她的话而熊熊燃烧。
每一个人都染上了她的色彩。
「来吧……把他们打到落花流水、一蹶不振吧。为了让他们不会再有在我国的土地上作乱的愚蠢念头,就用恐惧让他们将安德森侯爵领的名字记在心上吧。」
所有人一起举剑。
那是她掌握并且让所有人的心团结一致的证据。
她也露出畅快的笑容,凝视着那幅光景。
不过那只是片刻间的事。
她随即做出指示,带领他们上马直奔阿尔梅利亚公爵领。
她使用甚至让经过反复训练的他们都难以追上的马术,一路猛烈狂奔。
「……打扰了,队长。大家已经完成补给了。」
一路上经过反复休息与补给,以大约平常两倍的速度,确实地接近着阿尔梅利亚公爵领。
「很好。差不多要到阿尔梅利亚公爵领了……所有人要再次彻底确认装备。再过十分钟出发。」
被称为队长的梅露莉丝,一举一动都像是在配合那称号一般。
「是!」
随着逐步靠近阿尔梅利亚公爵领,士兵们变得更加紧张。
尤其是对于至今不曾上过战场的人,更是如实地表现出来。
「还有休雷。如果有人因为紧张而僵硬,你就去找他搭话,适度的紧张固然好,但过头了动作就会迟钝。」
「遵命。不过我想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只要在近距离看到您的战斗。」
休雷也是,平时爱说笑和逍遥自在的氛围跑哪儿去了呢……他现在身上有股沉重的氛围。
曾经跟她共赴战场的旧成员,就跟休雷一样,看上去有着和新成员不同的高昂紧张感。
如果前者是伴随着简直要被压垮的压力那种紧张感,后者可以说就是伴随着激动或高涨情绪的紧张感吧。
关于后者,很大原因是因为由梅露莉丝当先锋的关系。
已经在近距离见过她战斗身影的他们,对于她不变……不对,是对比起之前更有魄力的她表现出敬畏之心。
就像刚才的休雷一样。
平时没有表现出来……隐藏住的对她的敬畏之心,表现在那严肃的语气上。
「那可说不准呢。总之拜托你了。如果你觉得有问题的话,就向我报告。」
见到他即使说是盲目相信也不夸张的样子,梅露莉丝面露苦笑,忍不住用回平常的口气。
接着在十分钟后,接到休雷顺利做完所有指示的报告,接着他们再次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