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真·第六章 这次……这次总该插旗了吧!(???)

「嗨,伦也同学。抱歉我来迟了。」

从那(第五章)之后还不到一小时,时刻为星期日晚上九点前夕。

有辆车俐落地停到了我家前面,随后俐落下车的,是莫名其妙地对我这男人俐落伸出手的另一个男人。

「那我们走吧?飙高速公路应该可以在日期改变前赶到。」

「不,你等一下,伊织……」

格外入耳的美少年嗓音令人不爽。格外做作的一举手一投足都令人火大。格外有型的长相、体态及装扮则令人想出脚踹飞。

如此德行的褐发仁兄。

他就是在同人界营运最强等级的社团「rouge en rouge」,身兼中学时期好友兼目前天敌的波岛伊织。

同时,也是我可爱学妹波岛出海的不可爱哥哥。

「没什么时间等你耶。我这边在隔天早上非得回东京,要趁早出发才行。」

「你说出发……是要去哪里?」

「真讨厌,不是你自己提的吗?要去那须高原拿原画啊。」

「慢着慢着慢着!你等一下!」

那样一名同人投机客……不,那样一名邪恶的对手,用了依然像是在作戏的举止,将我这边的状况天花乱坠地说得跟故事一样。

「我又没那样讲!去的理由从基本上就错了,该去的人也不包括你,再说我只是求你借我钱而已!」

是的,我确实联络了伊织。

在英梨梨那通让人充满不安的电话断掉以后,我为了立刻赶去那须高原,就做了最低所需的准备,也确认过还有电车班次能到那须高原才出门。

可是,走到第三步,我就发现自己缺少从那须高原到泽村家别墅的交通手段……简单说就是没计程车钱。

因此,向伊织低头的我只是想商借几万圆当计程车费……

「对了,我来介绍。这位姓江中,本行是会计师,在我们社团帮忙处理税务方面的工作。」

是的,伊织派了一辆附司机的BMW到我家。

「然后,江中,这位就是我刚才提到的安艺伦也同学。我们的天敌。」

「啊,你、你好……我叫安艺。」

在伊织介绍下默默点头的江中先生,是个身高略矮,穿着笔挺黑色西装,潇洒地带着软帽,将长发梳到后面绑成一束,有点看不出年纪且带着漂泊味的大哥。

「伦也同学来电时,我们社团正好在商量店铺寄卖的事情。当时在场的江中就说可以出车帮忙。」

「不、不过,那样太麻烦他了……」

「搭电车和计程车,转车时也要花时间吧?再说要是错过末班车你怎么办?我倒觉得这时候乖乖接受我这边提出的方案,会比较明智喔,你认为呢?」

「咕、咕唔唔……」

没有错,伊织的话有道理。

再者,哪怕他是死对头,我对如此亲切的提议也不得不说声漂亮。

在自己社团里根本没有大人能拜托的我,只剩低头一途了。

不过,伊织啊,即使如此还是容我说一句……

成员中居然有开BMW的会计师,你那社团到底是多大的企业啦!

※  ※  ※

「原来如此,她一个人待在那须高原的别墅。而且似乎得了急病吗?」

车一开动,和我并肩坐在后座的伊织,就将我们社团目前发生的状况仔细地从头问了一遍。

而我其实不想讲,却又觉得自己给这家伙添了多少麻烦,就应该告诉他多少……

于是乎,光是让他们开车送我从东京到栃木,我发现自己几乎得交代出所有事才符合道义。

「那么,你跟泽村同学家里联络了吗?」

「之后我会的。」

「比方别墅的详细地点、进门的方式,你心里都有底了?」

「……抵达那里以前,我一定会打电话给她的家人。」

结果,不得不说的屈辱反倒帮了我,感觉又更屈辱了。

毕竟这家伙在处理实务方面超有才干。

想得出许多盲点,安排又周到,而且不同于某人的是他不会强迫推销。

……所以既有女人缘又令我火大。

「啊,然后我还有一件事要请教。」

「你又想问什么?」

「这个嘛,大致上就是问柏木英理的身高、体重、三围吧?」

「你这家伙——!」

※  ※  ※

「久等啰,东西差不多买齐了。」

「……喔。」

「换洗衣物和内衣裤一类是江中帮忙挑的。哎,总比让我选像样吧?」

「……嗯。」

「总之整套药品都有了……感冒药、退烧药还有营养果冻等等。不过到了那边我想还是请个医生看看比较好喔。」

「……我明白。」

「好啦,那么出发吧。虽然错失了一点时间,不过也没办法。」

「……抱歉啦。」

「嗯?怎么?我听不见耶~~伦也同学?」

「刚才误会你是不好啦!感谢你这么贴心!」

晚上十点前夕。

我们搭的车,正停在离交流道稍有距离的购物中心停车场。

刚从购物中心回来的伊织和江中,正陆陆续续地将印有松○清和思○乐(注:日本的松本清连锁药妆店以及思梦乐连锁服饰店)商标的购物袋提进车子里。

……完全没想到要准备女性日用品或药品的我,则是被撇在一边。

「哎,等车子开到那里时,店八成都打烊了,根本来说我们也不确定那须的交流道附近有没有商店。」

「……多谢你帮忙。」

伊织真的帮上了大忙,我实在很不甘心。

像他这样面面俱到,即使不是女人说不定也会被迷住。

不过他买来的东西肯定都是以消耗品为主。绝对没错。

「话说这次被你拜托,我还满高兴的喔,伦也同学。这让我想起国中时期呢。」

「听好了,伊织……我会拜托你,是因为在我认识的人当中,你的手头似乎最方便。不然谁要求你这种人……!」

「……那些话,你还是留到得救以后,等所有事确定告一段落,再当成忘恩负义的台词撂给我听比较好喔!」

用不着伊织来说,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嘴硬。

毕竟目前看来,我彻底败给了这家伙,败给「rouge en rouge」。

这种状态下还要在冬COMI较量,会让人笑掉大牙。

既然如此,我……

就算再寒酸,我也要尽自己所能,给予最大的回报……

「欸,伊织。」

「怎样,伦也同学?」

「这是我打从内心的忠告。麻烦你认真听。」

「嗯?好、好啊……」

从敌人那里收到的盐,不尽量还一些可不行。

※  ※  ※

「……因为如此,要是不在三天以内将这段故事告诉五个制作人,你聘的创作人百分之百会跑掉,所以你可要小心喔!」

「……伦也同学,你真的有把我刚才所说的听进去吗?」

所以,我把诗羽学姊传授的贵重情资,毫不保留地教给身为敌人的伊织了。

好,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

※  ※  ※

「话说回来,总觉得这次的事让你失去本色了呢,伦也同学。」

「就算你那么说,谁能想到原画家会病倒啊?」

晚上十一点多。

车已经穿过东京都内,开上了东北自动车道。

和都内时相比,车里的温度也下降了三度左右,让我们了解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是吗?换成平时的你,应该能弥补这点程度的意外喔。向同伴求助或多方交涉,都是解决的方法啊。」

「我不像你那么机灵又冷静。」

此时,沉默好一阵子的伊织,开始嘀嘀咕咕地责备我了。

「也对,你和我确实不同。处事丝毫不精明,尤其容易一头热。」

「你懂的话何必谈这些……」

「正因为如此,你在面临绝境时才会发挥出我根本料想不到的手腕,并且一路支撑到现在,不是吗?」

「……咦?」

「我听出海提过啰……剧情总量超过2M。配乐不只超过三十首还附演唱曲。还有原画要是能完成,据说光剧情CG就超过一百张,对不对?」

「那个……以结果而言只是内容变多了,要讲的话都是我管理能力不足才造成的。」

「正常来讲,像那样是会让企画瞬间停摆的喔。玩票性质的高中生社团,我还真不知道都在做些什么。」

「我们才不是玩票性质……」

「没错,你总是认真得让人难以置信。可是这次又如何?」

「唔?」

对,尽管伊织那些话确实是在责备我……

但是,他斥责的角度,跑到了我料想未及的方向。

「你目前,等于什么也没做。」

比如决定剧

本时,我是怎么做的?

从大纲阶段就和社团成员(诗羽学姊)展开激辩,剧本完成后又要求重写,最后更是三日未眠,不惜自己动笔将内容完成。

「冬COMI迫在眉睫,你却没有认真面对。」

比如决定配乐时,我是怎么做的?

为了说服迟迟不肯入伙的社团成员(美智留),我不惜兼任乐团经纪人也要拖对方参加。

「这样并不像之前的你,伦也同学。」

然而,决定原画时……

蛮干胡来的,是社团成员(英梨梨)自己。

不仅如此,我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轰轰烈烈地陪着蛮干。

「伦也同学,其实呢,现在不是你赶去那须高原的时候。那应该交给其他成员处理,你自己则要在家里坚守到母片完成为止。」

加藤明明曾向我提议。

她说过愿意到英梨梨那边。无论要探望或督促原画完成,她都愿意尽一份心力。

她还说过彼此是女生,在许多部分应该都比较方便。

「你为什么没有那样做?你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放松?你现在,心思究竟都放到哪里了?」

原来,我现在并没有付出努力吗?

为了冬COMI,为了社团。

难道,我正在否定自己这半年来花的工夫……?

「那是因为……生病本来就没有办法吧。」

「但你没有采取最佳的措施。照过去的你,应该会同时挽救游戏还有她才对。」

「可是英梨梨正在痛苦啊!」

「我说了,那可以拜托其他同伴去处理……」

「不行……我不能为了那种任性的家伙而给大家添麻烦。」

毕竟,那家伙是一个人擅自离开的……

她擅自决定闭关,擅自拚命赶工,还擅自倒下。

「可是社团里的所有人都是同伴吧。大家相互扶持有什么不好?」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啦!」

谁叫诗羽学姊和英梨梨的关系超恶劣。

美智留也受到英梨梨单方面讨厌。

至于加藤……呃,就那个嘛,谁叫我以前为自己方便,对她呼来唤去过了头……

「伦也同学,在我看来呢……感觉你只是想独占柏木英理,不对,你只是想独占泽村英梨梨而已喔。」

「说什么蠢……!」

如果我能像平时那样,来一句样板化的傲娇式否定,或许就可以躲过伊织的追究。

然而,此时的我已经连玩梗或打死否认都做不到了。

我只是沉默下来,给了伊织将推测转化成笃定的空档。

※  ※  ※

「那么,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

「……嗯。」

凌晨零点三十分。

那须高原,泽村家的别墅前。

我们用了备份钥匙进屋子,将买来的物资搬到里面,另外,也做了简单的处置,于是在总算歇下一口气的时候,伊织和江中就连忙回车上了。

「还有,医生那边联络到了吗?」

「对方说立刻会过来看诊。搬出史宾瑟的名字就一次0K了。」

「啊哈哈……到一般社会上的话,我们当中没人比得过她。」

总之,料想中最糟的情况已经避免掉了。

英梨梨就留在屋子里。

不过,那并不是料想中最佳的情况。

英梨梨病倒了。

她连床铺都走不到,人倒在房间中央为梦魇所苦。

「欸,伦也同学。」

「怎样啦?」

「还不要放弃喔。」

伊织上了车,引擎点火发动。

然而在出发前,他和江中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就拿起便条纸写下疑似电话号码的玩意儿,将那递给我。

「这个是……?」

「刚才,我试着联络了我们社团发包的厂商。对方果然也说接件的期限过了,不过勉强可以等到今天中午为止。」

「伊织……?」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听好了,伦也同学……在那之前,你要设法将东西完成。」

之前,我是怎么评价伊织这个人的?

「你可以在这里做好母片再搭头班车回东京,也可以联络其他成员在东京完成母片,现在立刻动工的话勉强赶得上吧?」

记得是——他会十分干脆地将人分类成「用得上」和「用不上」对吧?

而目前的我,即使自己看来也是个派不上用场的家伙,还跟伊织互为死对头。

「……对不起,伊织。」

「没关系啦。能用钱和政治手段解决的问题都不算费力……掰啰。」

可是,为什么他肯这样对我……?

凌晨零点三十五分。

那须高原,泽村家的别墅前。

一直到下山的车灯变得开不见为止,我始终低着头。

「…………对不起,伊织,对不起,加藤,对不起,大家。」

那是感恩、也是谢罪……

更是我对自己接下来要犯的另一项过错,所怀有的懊悔。

※  ※  ※

「是波岛,送你来的……?」

「嗯,差不多啦。」

于是,到了凌晨五点多。

英梨梨终于醒来,不知不觉中失去意识的我也总算醒来。

所以,我一点一点地跟她说了之前那些事。

从英梨梨昏厥到我抵达这里,短短半天内发生过的事。

「那家伙……进了这间屋子……?我在这里……都把画随便乱摆的耶。」

「没有啦,那家伙也晓得要尊重隐私,算起来都是另一位司机在帮忙。」

结果,被我推回床上的英梨梨,现在正用棉被遮着半张脸望向我这里。

依然烧昏头的她,讲话仍显得结巴,咬字有些不清不楚。

我总觉得,自己并不是跟「现在的」英梨梨在讲话。

「话又说回来了,你家爸妈还满薄情的耶。」

我在来程途中和泽村家联络时,伯母刚讲完钥匙位置和当地医生的联络方式后,只添上一句「小伦要加油喔♪」就立刻挂断了。

「我都已经读高中了嘛。再说这里是我们家别墅,会那样很正常啊。」

「是喔……这算正常。」

对读高中的英梨梨,关心到这样就够了。

原来,泽村家的人都有成长呢。

没长进的,只有我而已……

「那么,医生是怎么说的?」

「说你八成是得了流感。」

「……真的假的?」

「嗯,暂时不能回去了。」

英梨梨当时没恢复意识所以无法做详细诊断,不过对方挂了挺负面的保证,认为烧到三十九度几乎不会错了。

原来身体一虚弱,连茧居族都会染上流感病毒啊……

「不会吧,简直糟透了,原画好不容易才完成的耶。」

「对啊。」

既然如此,英梨梨在完全康复前大概都只能继续住这栋别墅了。

第二学期已经确定没办法回学校。

「唉唷~~好不容易完工,我本来还打算看累积的动画,把年底商战的新游戏买个过瘾,再到网咖举行二十四小时马拉松上网的说~~」

「动画在这里看就好。还有网购的收货地点从你家改成这里怎么样?」

至于网咖嘛,我管不着。

「真是的,之后预定要做的事全乱了。再说照这样的话,等到病终于养好了,马上又要面对冬COMI……啊。」

「呃,你想吃什么吗?要不要我煮杂烩粥?」

「……母片呢?」

「…………」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

尽管我希望英梨梨的头可以昏久一点。

尽管我希望等心里整理好再提这件事。

「我的画,你看过了吗?」

「有。」

「……怎样样?」

「嗯……七张都0K。」

「真、真的?」

「对,没有任何一张要重画。这样素材就全部到齐了。」

其实,那些图的完成度何止是0K。

但现在,我既无意义也无资格谈那些。

「那么,游戏完成了吗?」

「…………」

「……伦也?」

英梨梨硬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面对面地望着我。

我默默地伸手制止,想让她再度躺回床上。

「你现在只要顾着把病养好就可以了。」

……我打算尽全力掩饰。

「既然你会在这里,表示都没有问题了吧?」

然而,我的徒劳无法影响英梨梨。

「你有把我的图加进游戏里,也做完测试,然后交货了对吧?」

受不了,每个人都一样……

「我将图……完成了喔。」

英梨梨、伊织、还有加藤都一样。

你们为什么,都把我想得那么万能啊……?

「难道说,你……」

英梨梨朝我的脸默默地望了十秒左右,接着才嘀咕那句话。

可是,她在那十秒内的表情转变,沉痛得让我不敢多看。

「你搁下了完成母片的工作,跑来我这里……?」

「这是理所当然的决策。」

所以,我终于说出口了。

说出会对患病虚弱的英梨梨,进一步造成致命打击的咒语。

「你在做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唔,咳,咳咳,嗝!」

从英梨梨平时的高亢嗓音,难以想像她会将话说得那么低沉、沙哑、痛苦,听了实在让人木忍心。

然而那句话包含的意义、心思和情绪,比她现在的嗓音更加刺痛我。

「你病倒了耶,那可是流行性感冒耶,要静养一个星期耶。」

「可是我把画完成了!我赶上了!」

「急病病患和母片,该选哪一边再清楚不过了吧?」

「那当然是两边都要顾到啊!」

你别说和伊织一样的话。

你别说和大家一样的话。

你们几个,很没常识耶。

「现在立刻回去,伦也……!咳咳,唔,嗝,唔嗯!」

「喂,别讲话了啦。」

英梨梨捂嘴咳嗽,像是在忍耐反胃的恶心感,随后又像气喘发作似的用力呼着气。

尽管她身体变成那样,嘴里却仍然念个不停:

「你回去,把游戏完成,然后交货……!」

「已经太晚了。」

没错,已经太晚了。

假使我立刻启程、再拜托伊织介绍的厂商,就算能赶得上交货。

但是在这当下,我心里,根本没有将英梨梨抛下的选项。

「你想让我花的一个星期白费吗?你想让大家花的半年白费吗!」

「只是包装版会赶不上冬COMI罢了……反正几乎都完成了,什么时候推出都一样吧?」

「你在说什么啊,伦也!」

就是啊,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样的话,之前我何必将诗羽学姊逼得那么紧?

何必跟加藤两个人熬夜好几天除错?

矛盾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白痴,白痴……伦也,你是大白痴——!」

「……哎,说得也对。」

「唔……唔啊……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英梨梨的喊叫声,响遍了早晨里除了我们以外没有别人的宁静房间。

那深沉的悲叹与绝望,确实正无情地苛责着我。

……不过,目前我听不见这家伙的嗟怨。

因为有更强、更根深柢固的一份感情,挡下了那阵声音。

谁叫我没有办法。

要在照顾英梨梨的同时把游戏做好,那么高明的事情谁办得到啊?

『谁叫没有人照顾的话……英梨梨,你好像就会马上死掉嘛。』

※  ※  ※

『对不起,对不起,小伦……』

『我、我遵守不了约定,对不起。』

那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暑假。

我第一次被招待来那须高原这栋别墅时的事。

留居这里的一个星期中,我和英梨梨一会儿玩着带来的电玩主机,一会儿收看预录的动画和DVD,度过了一段从早到晚尽情享受室内娱乐的生活。

不过,那并不是我们起初排定的行程。

难得在夏天到那须高原,我们定了和平时不同的计划,打算采集昆虫、爬山、在河边戏水,原本应该要满心欢喜地迎接那天才对。

……不过,英梨梨在出发头一天发高烧,结果我们只度过了一个星期无法出别墅的日子。

对于只能留在室内的度假生活,我根本没空觉得「无聊」,光是担心英梨梨就会哭,然而一起看动画、玩电玩,纡解了那些难过的心情,最后便升华成一段快乐的回忆了。

在我和英梨梨仍然要好的那段时期里,类似的败兴活动可以说是一项接一项。

有一次,我照顾过一起去游泳池玩以后,就在隔天卧病一个星期的英梨梨。

有一次,我则把运动会发的参加奖铅笔,带去送给没能参加的英梨梨。

还有一次,英梨梨没特别原因也发烧,我就在探望时一直陪她用掌上型电玩对战。

无论是过新年、圣诞节、女儿节、儿童节,说起来我对她的记忆,都是穿睡衣比穿盛装来得印象深刻。

而且若是依循那些回忆,我们每次到最后都是在欢笑中度过,不过早期时我其实也曾经哭哭啼啼地变得很沮丧。

……现在回想起来,从当时就严重看待英梨梨的病情还担心到哭的,或许只有我而已。

先不论身体本身,容易生病的英梨梨自己,以及从她出生后就一路陪伴过来的父母,或许在心理上一直都比我这种生来就健健康康的人更坚强。

可是,我却因为自己有副还算强健的身体,反倒无法轻易相信体弱的英梨梨会康复。

之后过了八年,我没有看着英梨梨在那当中的成长,就这样度过了漫长岁月。

因此,即使面对现在的英梨梨,我唯独就是不能放心她的身体。

她什么时候会病倒?病倒的话会好吗?放着不管行吗?病情会不会在我眼睛一离开的时候就恶化?

明明我一直放着她不管。明明我什么责任都负不起。

可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

※  ※  ※

「呜、呜咿,嗝,呜啊啊……」

「欸,哭这么久,也该停了吧……」

「你以为是谁害的……嗝,呜,咳咳,呜呜……」

天快亮了。

我们这一战,正要迎接结束的早晨。

「光是晚那么一些,才不会让这款作品的价值褪色。」

从那之后过了快两小时。

英梨梨一直趴在床上哭个不停。

……就像短短几小时前的我一样。

「再说,我们的片子在冬COMI还是可以上。只是数量会少一点而已。」

「可是那样赢不了……那个女生,赢不了『rouge en rouge』。」

我们并没有变得在冬COMI交不出任何东西。

因为资料都齐了,假如我们自己烧光碟、自己列印说明书,要做一百份绰绰有余。

我们只是在年底前做不出千位数的成品罢了。

变成从一开始就输在发行数量上,没办法和「rouge en rouge」较量而已。

但是……

「我们已经没必要跟他们斗了。」

我将叠在桌面的图画用纸,一张一张地排到地上。

那是我在这里发现英梨梨时,原本散落于整个房间的原画……

不,这已经是绘画作品了。

「你的画,变得好出色……」

「……咦?」

英梨梨先用画具绘制这些原画,再拿彩色扫描器扫进电脑,然后加工成剧情事件的CG。

多做那样的一道工夫,简直是匪夷所思,对我这种外行人……不,我想对英梨梨以外的人来说,大概都无法参透那有什么意义。

然而英梨梨的选择是对的。

她在最后完工的CG,胜于一切雄辩。

「在我今年看过的图当中……你画的最能打动我。」

「唔……伦也。」

冲进这个房间的瞬间,我打了寒颤。

并不是因为房间冷,也不是因为英梨梨病倒在地。

而是因为七张散落在地板上的图。

那不是同人作家柏木英理以往画的图。

也不是美术社员泽村·史宾瑟·英梨梨以往画的图。

由于笔触和过去完全不同,若要担心会不会辜负了以前的柏木英理粉丝和爱萌的阿宅,其实他们的需求一点也没有被轻忽。

原本的笔触在某些地方还是保有影子,画出来的女生可爱得让人心花怒放。

图既真实又萌,还富艺术性。

要怎么做才能融合这些要素,对我这种外行人……不,我想对英梨梨以外的人来说,大概都无法参透其奥妙,也绝对重现不了。

「那、那么……我可不可以再问你?」

「……嗯。」

「我的图,比那个女生,厉害吗……?」

「嗯!」

「唔,啊、啊哈、啊哈哈……嗝。」

对不起,出海……

可是。我并没有说谎。

在我心中,「喜欢的绘师排行榜」真的出现变动了。

「啊哈哈哈哈……唔、唔哇……好耶,好耶……我赢了。」

我毫不犹豫地说出的答案,让英梨梨转换心情了。

话虽如此,吸鼻子、声音沙哑、不时咳嗽这些部分倒没变就是了。

「我赢过波岛出海、冰堂美智留……还有霞之丘诗羽了……!」

「我没有称赞到那种地步啦,笨蛋。」

然而,她表露出来的情绪是那么地充满欣喜,甚至到

了让人觉得狂妄的程度。

别因为我区区的一句赞美,就高兴得哭出来啦,笨蛋。

不过,我是说真的喔,英梨梨。

你的图,真的很棒。

我看了好心动。可以感觉到气势逼人。

可是,正因为这样……

我才会冒出跟「无论如何都要帮忙把这销出去」完全相反的感情。

※  ※  ※

我来到这间屋子、将病倒的英梨梨搬上床、目送伊织等人、接应来看诊的医生,总算歇下一口气是在凌晨两点,离英梨梨醒来前有足足三小时。

明明还有时间抱佛脚的。明明还有些微能赶上交货期限的可能性……

我却什么都没做。我动不了。

我只是望着散乱在屋里的,英梨梨用来打底的那些图。

我只是望着留在电脑中的完成版CG。

在我心中连三分钟都不到的那三个小时之间……

有许多连我都搞不清楚所以然的情绪一直在翻搅,想控制也控制不住。

其中一种情绪,无疑是感动。

因为有远远超乎想像的出色画作,散见于英梨梨房里。

我到现在都还无法忘记,自己在刚打开这扇房门的瞬间所受到的冲击。

我陷入了有如尘封已久的秘密宝箱终于被开启的错觉,万一当时伊织等人不在场,我似乎会喊出声音来。

其中一种情绪,大概是感慨。

因为那里头,有英梨梨出生至今的十六年又九个月……

从她立志成为作家算来的八年间,都凝聚在当中。

她将自己的发条上紧到和以往无从比较的程度,为创作呕心沥血。

英梨梨做到这种地步所换来的东西,真的无可取代,我从客观、从主观都能如此相信,泪水完全停不了。

其中一种情绪,终究是感谢。

因为她为了社团、为了同伴、为了我们的目标……

而且,说不定也为了我的梦想,才拚死拚活地将东西画完。

那个恣意妄行的英梨梨、卖乖的英梨梨、说谎的英梨梨做了这些。

仿佛回到以前的英梨梨,跟这些年的她不一样,让我好高兴,怀念得受不了。

其中还有一种情绪,是崇拜。

因为我对诗羽学姊、美智留、出海一直怀着的心情,终于也出现在英梨梨身上了。

这样下去,英梨梨会走远。

她会变成让我崇拜的杰出创作人。

她会将我抛下……

不,我得停下来……快住口。

别再说了。

别再说……真心话了……

欸,为什么?

为什么我非得推广英梨梨的画?

区区跟班画出来的画,为什么我非得认同那很棒?

毕竟这家伙,其实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她是我的跟班,除了我以外没其他朋友,是个总是只会跟着我的胆小鬼。

她很容易生病,样样通样样松,一开始画出来的东西根本就是烂。

她受了我和父母的影响才会变成御宅族,只是个没有自主性的家伙。

所以,唯有我是不会认同英梨梨的。

对我来说,心目中的第一名创作人宝座,就是不能交给泽村·史宾瑟·英梨梨。

真的,真的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在我心里翻搅。

一种是自卑感。

一种是疏离感。

还有一种,是孤独。

『你实力不够!』

『在目前看来就是不够。你并不厉害!』

在夏天的那个日子,我在烟火大会的夜晚,告诉英梨梨的那些话。

那不是鞭策,也不是激励,只是心愿罢了。

我对她说的,全是一派胡言。

因为我喜欢的不是英梨梨的画,也不是她的才能。

所以我……那么激动地鼓励英梨梨成长的我……

在内心根本就不希望她成长……

※  ※  ※

「总觉得剧情松松散散的很微妙耶。搞不懂是搞笑或严肃……」

「哎,这就是这个导演的味道啦。迷上以后评价会翻盘。」

外头放晴了。

要是照英梨梨所说,上周末都在交互下雨和下雪,所以今天似乎是相隔三日的晴天。

结果,在非假日的星期一白天,我们俩就待在那须高原的别墅里,漠然地看着动画。

「好啦,接着换哪一部?这周播的都看完一遍了。」

「……欸,要不要看一下久违的《雪光》(雪棱彩光)?」

「我每一话各看过三遍就是了……反正不管看几次还是会哭,要我奉陪也可以啦。」

「其实我还停在第七话耶。再说要是不趁现在看一看的话,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看最后一集。」

「你都画了两本情色同人还那样……」

「你想嘛,毕竟已经褪流行了不是吗?我不管怎样还是会优先看当季的作品啊。」

「真受不了你这只会跟风出本子的同人作家。」

黎明那时候……英梨梨带着眼泪笑了一会儿就忽然变安静了。

之后她吃了药,钻进被窝,立刻便发出鼾声。

睡了大约五小时以后,她悠悠哉哉爬起床,慢吞吞地开了电视。

在那时候,我们两个都变得完全不提冬COMI的事了。

「对了。」

「嗯?」

「现在几点?」

「一点,十五分。」

「……是喔。」

……终于,连伊织开出的期限都过了,时间上再无余地可转圜。

※  ※  ※

到了下午六点……

结果,在一周开头的星期一,光看完二十话的动画,转眼间太阳就下山了。

真不知道多久没在非假日过得这么懒散。

「伦也,你有下厨过吗?」

「我可以断言自己进厨房的机会比你多……还有你回房间睡觉啦。」

尽管英梨梨依旧发烧超过三十八度,但是她似乎终于恢复到说得出「我肚子饿」的身体状况了。

所以,我为了做晚餐就来到厨房……后头还多跟了一个闲杂人等。

「扯那么多,我还是在意你会端出什么杀人料理嘛。」

「在你身体状况普通时也就算了,但我哪会恶整病人啊?」

「基本上,我买的储粮明明还很多啊。」

「我刚才看过了,你买的全是沛○葛和豚骨拉面嘛!」

你整个人明明就像鸡骨头一样干巴巴的……想归想,这话可绝对不能说出口。

因为如此,鸡骨头·Chickenbone·英梨梨明明得了感冒,却从刚才就一直站在我背后,频频偷瞄我下厨。

即使我再怎么强调「厨房里很冷」,她还是回嘴:「你看,这样就不冷了。」自顾自地在睡衣外面加了运动衫,再披上棉袄,说什么就是不肯离开我身边……我是指不肯离开这块地方。

「好啦,你想煮什么?」

「杂烩粥,反正弄得太精致也没用。」

当我发现昨天伊织递来的购物袋里装了好几份白饭真空包时,我对他那种细密过头的心思,还真有点不敢领教。

「可是没有蔬菜或任何料吧?」

「有速食面的汤料包,就用这个代替。」

「啊,要不然加义大利面酱怎么样?你看,这里有加热即食的拿坡里义大利面!」

「……至少换成白酒蛤蛎口味吧。」

我从之前就在想,你爱吃的东西都太偏男人的口味了吧……

※  ※  ※

「呼……够了。」

「怎样?你已经吃饱饱了吗?」

我在厨房奋战超过三十分钟的血汗结晶(实际成分:白米、蔬菜鸡汤包),英梨梨只尝了三分钟左右就推回来了。

朝碗里看去,里头的杂烩粥还剩下一半,不,是还有八分满。

「『已经吃饱饱了吗?』……简直把我当小朋友嘛。」

「像你这样把别人辛辛苦苦准备的饭留下来,当然是小朋友。」

「谁叫你煮的不好吃。」

英梨梨到底是让身体状况搞坏了胃口,现在似乎再美味的料理也无法下咽。

没有错,再美味的料理都一样。跟料理本身好不好吃完全无关。肯定是这样。

「身体不补充营养好不了喔,快吃。」

「我吃不下。」

「不可以,快吃。」

「不要。」

「你就是这样才像鸡骨……没事,当我没说。」

这家伙明明特别爱吃油腻的东西,食量却这么小……然后又茧居在家根本不运动,谁知道她以后会不会染上好几种成人病。

话说,我总觉得自己现在好像当爸爸的。

「英梨梨」及「生病」,从小就熟悉的字眼邪门地撞在一块,似乎导致以前那个沉睡了八年的我,硬是顶替了我目前的意志,感觉奇妙得不知道该用焦虑或充实来形容。

「你就那

么想要我吃?」

「我讲这些是为了你好。」

「……那、那样的话,附条件我就肯吃。」

结果,我那困惑的调调似乎是传染过去了,坐在床上的英梨梨也变得像女儿一样,眼睛往上直盯着我。

「好啦,什么条件?」

「只、只要……」

「英梨梨?」

「呃,我跟你说喔……」

而且不光是态度,连用词都有女儿味。

「只、只……只要你用喂的,那、那我就肯……」

「来,啊~~」

「…………」

英梨梨还没有将条件说到最后,我便赶紧抢走了她手中的饭碗与汤匙,然后把杂烩粥舀到她面前。

「怎么样?我照办了喔。你不吃吗?」

「什、什……」

我的立即回应,不知为何却让提议者愣住了。

她交互看着面前的汤匙跟我,搁在膝盖上的双手频频发抖,脸和眼睛都变得通红……

「你、你是不是脑袋发烧了!」

「错了吧,发烧的无论怎么想都是你才对。」

「那、那、那么离谱的玩笑话你也当真……还、还说什么『啊~~』,到底怎么想的啊?你是白痴吗?」

说起来无关紧要啦,不过英梨梨这家伙在心慌时的态度和语气和台词都样板到极点,能不能想个办法?

「不管是闹着玩或认真的,只要你能乖乖吃饭,我什么都肯做。」

「咦……?」

结果,英梨梨越是心慌,我这边反而越镇定。

毕竟这才不是害羞的时候,我没有空跟她斗嘴。

目前能保护英梨梨的,只有我而已。

「之后你想消遥我也可以,要逗弄人也随你便。总之拜托你现在吃就是了。」

「你在认真什么嘛……」

「来,啊~~」

「……伦、伦也。」

「啊~~」

再怎么发脾气或唱反调都改变不了情况,使得英梨梨越来越困惑,开始变得难为情,还失去了从容……

不久后,她缓缓地呼了气,下定决心……

「…………唔。」

英梨梨含住我伸出的汤匙了。

还使劲地往我这里伸头。

模样拙得像个小朋友。

「……好吃吗?」

「我刚才就说难吃了。」

「对喔,来。」

「嗯。」

虽然英梨梨对于味道的负面意见依旧不改,但我伸出的第二匙,她还是好好地吃下去了。

这次我也算好时机,将汤匙送到她嘴边。

「难吃也要忍耐。」

「下、下一口。」

「……还有,你别急啦。多嚼几下再吞进去。」

速度快得显然都是直接吞的英梨梨,像幼鸟一样地张着嘴,就等我的汤匙。

「嗯……嗯咕!咳咳,咳咳咳!」

「都叫你别急了……」

于是,几分钟以后,英梨梨把晚餐全部扫光了。

……她不但扫光自己的份,连我吃到一半的那些,真的是全吞了。

※  ※  ※

星期二,早上九点。

我来到那须高原以后,迎接了第二次天明。

「伦也~~早餐来啰~~」

「……不用了。」

隔天,来复诊的医生为我们带了好消息和坏消息。

好消息是,英梨梨其实没有得流感,单纯只是着凉而已。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不少,烧也退了,可望在两三天以内大致康复。

「咦~~是谁对我说过『病人就是要吃东西』的啊?」

「我现在真的没食欲啦。放我一马。」

至于坏消息,是我也被「单纯着凉」的某人传染了,现在体温烧得比某人选高,身体状况也欠佳。

我还被医生教训:跟疑似得了流感病毒的患者整天同处一室,根本是自杀行为……

「我昨天晚上还不是没食欲。现在你自己想省掉一餐,会不会说不过去?」

「就算这样,有谁一大早就吃得下豚骨拉面啦!肯定会吐啦!」

「来~~我帮你吹凉凉喔,伦也小弟弟~~啊哈哈哈哈!」

就这样,睡了一晚的英梨梨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也恢复了一些活力,还当着彻底病倒的我面前乱撒野。

替我量体温的她,看见体温计超过三十八度,就莫名其妙地说教了一阵子并且制止我起床,还说要帮忙做早餐,自己起劲地……烧了开水,将速食碗面拆封。

……唉,与其挑战精致的菜色而酿出大惨剧,这或许还像样一些,不过她未免太有自知之明了吧。

「啊~~好好吃~~这种无论怎么想都加了太多盐的咸度真是沁入脾胃~~」

「病才刚好,亏你吃得下那种油腻的玩意。」

「其实我从来这里以后,一直都保持一天一餐啊,身体稍微恢复以后就一口气饿了。」

「所以你才会病倒啦,笨蛋。」

结果无论我怎么说,英梨梨都当成耳边风,只顾吸着面条发出「滋滋滋滋」的痛快声音。

「受不了耶,这种有嚼劲的细面在入喉时感觉最棒了!我超爱这款泡面的,可是在东京都没卖了,所以在这里发现时忍不住就全部搜刮回来啰。」

「……欸,没有乌龙面或蔷麦面吗?」

我明明根本没食欲才对,她却吃得那么香,可恶。

「吃完这个我就帮你煮锅烧乌龙面啦。只需要加热的那一种。」

「至少打个蛋吧……」

「好好好,在那之前你就乖乖睡觉。煮好我会叫你。」

「嗯……」

我把英梨梨喝汤的声音当成摇篮曲,并且盖上棉被,闭起了眼睛。

阳光从东边天空流泻,透过窗户和我的眼皮,将红光照在我的眼睛。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在睡觉时晒着如此典型的朝阳了。

不用在非假日早上离开被窝的喜悦。这正是生病发烧时的醍醐味。

话说如此,本来我带着这副状况糟糕的身体,要是一个人躺在房间,心里是不会这么安稳。

心情之所以这么舒畅,都是来自身边有人关怀的安全感。

无论帮不帮得上忙,有个「只求人在就好」的家伙确实在身边——正是如此单纯的事实,让我感到安心。

在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和我现在立场相反的那段日子。

当时的英梨梨,心情是不是和我现在类似呢……?

等我下一次醒来,锅烧乌龙面已经完全泡软冷掉了。

可是,英梨梨并没有对睡过头的我发脾气,而是把变得软趴趴的锅烧乌龙面再加热一次。

那当然不好吃,不过,我却莫名安分地全部吃光了。

※  ※  ※

「欸,礼物要送什么?伦也你选嘛。」

「那种东西你自己选就行了吧?」

「不行喔,要你来选才有意义,不是吗?」

然后,从那之后过了一小段日子。

英梨梨终于退烧到正常体温,我也跟着恢复了活力,我们俩互相在比赛谁恢复得快。

「毕竟……这是难得的圣诞节礼物啊。」

没错,而今天是十二月最值得纪念的日子。

街上放着让人不禁心情浮动的音乐。

闹区中央有灯泡点亮的巨大圣诞树坐镇。

另外,也能看见在圣诞节商场来来往往的情侣们。

……当中就有一对,正停在显得有些可疑的摊贩前,为了挑选饰品而大伤脑筋。

「不、不然……难得有机会,我就挑这个红色的胸针!」

「咦~~底下明明有戒指你却不选,到底多胆小啊,没出息。」

「你自己叫我决定的,努力挑完还要挨骂喔?」

「谁叫你~~都将好感度加得这么高了,一般会挑那么不上不下的选项吗?」

「咦,怎样?选这个真的选错了喔?」

「胸针只会让好感度加一,连剧情事件CG都没有喔。要乱玩的话还不如挑鼻环来期待对方的反应嘛……虽然那样就等于放弃攻略了。」

「唔~~话说回来,瑟毕斯这家伙比我想的还要装模作样耶。」

「……伦也,就算是你也不准批评瑟毕斯,绝对不准。」

「你眼神超认真的耶,不要这样啦!」

没错,正为了挑饰品而大伤脑筋的,是女主角英理(可改换姓名),和她的青梅竹马瑟毕斯这对青年情侣。

《小小恋情狂想曲》第三年的圣诞节剧情事件,就因为我像这样选错了选项,平平淡淡地落幕了。

「可是,瑟毕斯的剧情果然在夏天烟火事件中就已经冲到最高潮了,大概是因为这样,冬天的事件都不太亮眼耶。」

「什么话什么话,伦也!这是为了方便让玩家妄想,才刻意把剧情事件的印象调淡嘛!剩下靠同人处理就好了!」

「拜托,你一扯到瑟毕斯整个人都变了,超恐怖……」

动画的库存见底,快要没事可做的英梨梨居然运用雄厚财力,在亚○逊PRIME买了自己的第三台P○3。

我以为英梨梨顺便也订了哪款最新的游戏,结果她接上网路,从经○游戏库(注:PS线上商店专门提供经典游戏的服务PlayStation Archives)当中下载了一款怀旧游戏。

那就是这款《小小恋情狂想曲》……

我们走向终结的开始,兼失和的导火线。

以往英梨梨头一次送我的女性向游戏。

「话又说回来了,结果,我们和第一次来这里时一点都没变耶。」

「对啊。」

「从早到晚都没有出门一步,只是看动画玩游戏……」

「你感冒了所以没办法吧。以前和现在都一样。」

坐在我旁边猛盯着荧幕的英梨梨嘻嘻笑了。

和上次一起来的时候完全没变,依然纯真的英梨梨。

「不过,我们的病差不多好了呢。」

「嗯。」

不,不对。

我们已经无法和当时一样纯真了。

「……等明天,就回去吧。」

「……好。」

现在的我们,没有永远不结束的暑假,也没有反覆不停的寒假。

差不多,是回归现实的时刻了。

「回去以后,我要向大家道歉。」

「……这样啊。」

所以我想,英梨梨才会在今天,在我们的最后一天假期,将这款《小小恋情狂想曲》弄到手里。

我想,她选了这款游戏,肯定有相当大的意义。

「我要向惠、冰堂同学……还有霞之丘诗羽道歉,我办得到的。」

「我也会一起道歉啦。所以你别太在意。」

「不用,让我自己道歉。」

「英梨梨……」

其实,会这样也是我害的。明明就是我害的。

只要我够争气,面对任何困难都能靠金钱和政治手腕解决。

只有我有肚量,肯仰赖有能力的其他人。

只要我不抱着嫉妒和独占欲,只怀着一颗坚强的心……

「毕竟,我出生后第一次赶不上截稿期限……又太过讲究品质,破坏了大家的目标……」

但英梨梨根本不理会那样懊悔的我,还带着一副海阔天空的表情,眼睛丝毫没有离开荧幕,兀自招认:

「那是我的罪过、我的责任……同时,也是我的荣耀。」

简直像荧幕中的女王英理,在对着荧幕外的我说话。

「……这样说,或许会被大家狠狠修理就是了。」

其实,应该由我来修理英梨梨,再由大家狠狠修理我才对。

但是荧幕中的英梨梨,并不肯让我介入。

……她只是,将我当成心灵的支柱。

「对不起,伦也。」

英梨梨将她的手,悄悄地凑在我拿着游戏把手的手上面。

同时,也将她的头轻轻靠在我的肩膀。

「对不起……」

我不明白,她那句谢罪的话,包括了什么事、什么时候。

而且,英梨梨大概也不会揭露答案。

所以,我也不用自己的话来交谈。

我只是按下把手的按钮,催促瑟毕斯说出最后一句台词。

『圣诞快乐,英理(英梨梨)。』

『圣诞快乐,瑟毕斯(伦也)。』

像那样,随着圣诞节剧情事件结束……

在游戏中,同时也是现实中的神圣日子里,我们两个,于相隔八年后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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