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我拜访了某“情报屋”。
同行的普朗少年(这个叫法可以翻一下前文,这里不作注释了)这次同样也没有被拒绝入内。
外表是以游客为主的、十分整洁的高级旅店。
浓厚文艺复兴风格的大堂的角落里,有两位接待员。
哥哥叫切萨雷。妹妹叫卢克雷齐娅。
他们是被称作“波吉亚兄妹”的二人组Srevant。(注1)
显现的姿态很年轻,但其骨子里却充满了老奸巨猾。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苗条而可爱的,给人一种天使般清纯无邪印象的少年少女。
年迈的旅店老板是他们的Master,不过旅店的经营早就交给兄妹俩全权负责也是公开的事实了。对他们两人来说,经营管理也算是他们的余兴吧。
在生前,切萨雷不仅是他那身为罗马教皇的父亲的手足,同时自己也亲自出任红衣大主教,在教皇厅里外都权势滔天。卢克雷齐娅则是凭借自己那被赞誉为“天女”的美貌,反复地进行着政治联姻。但凡跟这兄妹俩有所牵连的人,大抵都死得不明不白,给后人留下相当深刻的印象。
被称作权谋术数代名词的波吉亚血统,在这个马赛克都市里,也仍旧尽情地发挥着他们对权力的执着及其精明能干的手腕。
倒不如说,从原本的《圣杯战争》中远离了的、讴歌和平的新世界,恰恰给予了他们能独自表演的大好舞台。
「这不是绘里世酱嘛」「午好,绘里世君」
将手肘放在大理石的服务台上的两人对我露出微笑。
「你带在身边的孩子,就是那个饲主不明的从者来着?」
失礼的玩笑就无视掉吧。
少年似乎对我的护目镜很喜欢,于是就那样戴着跟我一起出门了。
兄妹俩一边迎接我和普朗少年,一边又不经意地拿起一杯倒满烈酒的子弹杯来劝酒,空气中飘散着蒸馏的酒香。
「……我们还是未成年,所以请恕我们拒绝」
这里得斟酌字句,谨慎地对待才行。他们又拿出果汁,普朗少年见状想要伸手去拿,我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塞到自己的身后。
「想请问下你们是否知道些什么消息」
坐在服务台旁的高脚凳上的卢克雷齐娅一边慢慢地交叠着双腿,一边摇着头说。
「没呢,很遗憾。从都市情报网里能获取的情报也就那样了」
「不过,情报网那儿是一回事……你看这个」
切萨雷拿出一个小拇指般大小的记录媒体,放在服务台上。这种记录媒体设置有魔法锁,只要是与解密钥匙对应的人,不通过智能手机等设备的介入也能够直接读取。这样一来也不容易被黑客窃取信息了。
「这是……?」
「这是追溯到从前天到数日前的,所有进行过违法召唤的市民名单哦。而且这份名单已经剔除了召唤失败的和召唤未遂的人了」
「……原来如此」
认真搜查的话,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线索了。
本应四处跑腿才能得到的贵重的情报,很轻松地就入手了。
违法召唤当然是犯罪行为了,但侵害了他人隐私权的话在马赛克都市里同样也会被处以很高的罚金。话虽如此,如若纠结于这点的话,就配不上当情报屋的工作了。
「……这么大方地把情报交给我,真的好吗?」
「因为,我们一直以来也受着绘里世的照顾嘛」
作为从这对兄妹手里获取情报的等价交换,除了金钱,有时候我也会自己所知道的地下的秘闻泄露给他们。
过去,我曾处理过的从者,最后身份判明只是跟他们关系很差的从者之类的案件也发生过。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被他们玩弄在指掌间的可能性相当大。
因此,这里必须慎重再三。
我慢慢地将自己伸向记录媒体的手指收了回来。
如此美味的诱饵,里面却很可能有毒。
「其实,今天并不是为了这个孩子的事情才过来的」
「这话怎讲」
「千岁不是来秋叶原了吗?大概是,昨晚吧」
兄妹俩的反应相当平静。他们想从我的态度里观察出什么。
「——我已经被停止从卡莲那里接受工作了,所以暂时我这边是做不成生意了。说不定也没法帮到你们什么忙」
切萨雷一边用手撑着脸颊,一边在我和普朗少年之间看来看去。
「生意吗……生意啊……绘里世君,你的工作害得不少人受到或多或少的损害,当然了也有很少一部分人因为你而受益,不过————」
卢克雷齐娅接着哥哥的话尾继续说道。
「绘里世? 工作对你自己而言其实没有任何回报吧? 那么这段时间就试着享受假期不也挺好的吗?」
「如果,你害怕受到至今为止得罪过的人前来报复的话,我也可以帮你介绍个庇护所(SAFE HOUSE)哦? 不过价格稍微有点贵就是了」
「庇护所……吗」
我确信了。
在此之前,千岁已经来过这里,而且施加压力威胁过他们了吧。
但是,他们俩对于事情的背景却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打算。
那……?
还有某些更深的真相被隐藏着。既然如此,我也只能拿出自己的底牌了。
我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
「秋叶原百货的遗物店主人,都告诉我了哦。孔德丽为了收集违法的召唤魔术的素材时,貌似她造访过的某个情报屋告诉了她呢……」
我并非虚张声势。事实上这是我昨天和卡琳道别之后,再度登门拜访那家店时才得到的情报。
「最近,在地下社会貌似开始流行一种新型的灵脉寄生型陷阱。如果知道的话能否告诉我呢,我也好制定些应对策略呢。这位波吉亚男士,还有这位波吉亚女士,你们意下如何?」
哥哥的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紧张。
虽说,如今我没从都市管理AI 那儿接受正规的任务委托,但想要直接干涉都市机能运转的非法现场就摆在眼前,我就算立刻采取行动也是有大义名分的。
「呼呼……真是拿你没办法呢,绘里世酱」
随意地依靠在哥哥的后背的卢克雷齐娅吃吃发笑。
从哥哥的肩上伸手出将刚才的记录媒体拿走,然后把新的一份记录媒体再次摆放到我面前。
「……诶……」
低声的惊呼和不服的神色出卖了切萨雷的扑克脸。
看来,这次是妹妹这边略胜一筹呢。
「绝对不说NO,是我们接待员的信条。没错吧,切萨雷」
「……啊说的没错呢,卢克雷齐娅。就是这样。」
如履薄冰般一直做着这种危险生意的从者。为了躲避随时能讨伐作为情报商的他们的——我的追究,他们自然也需要一张王牌。
————这样一来事情就搞定了。
没有留恋地离开大堂。
这里虽然宁静又别致,但却不是个适合久居之地。这里的气氛只会压得人说不出话、呼吸困难。
(三个伴侣八个小孩……她究竟有着怎样的感受呢……)
底细不明如同谜一样的兄妹俩。尤其是对妹妹这边,不自然地就会联想到很多。
历史上被当作政治联姻道具的卢克雷齐娅,实际上是不是反过来对她哥哥切萨雷、教皇父亲亚历山大六世有着很强的影响力呢,如同蜘蛛那般吐丝张网,操纵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呢。
「再会了哦,“死神”小姐」
「恭候你再次光临哦」
柜台里的轻轻挥着手的兄妹俩目送我离开。
「再会」
普朗少年也很有礼貌地对他们挥了挥手。
*
我们去了咖啡店休息。
古书咖啡厅——博尔赫斯。
被旧世界的书所包围,简直是我最喜欢的店,就像书本的森林。
一楼是咖啡店,有可以聊天的开放空间。
二楼有无数快要掉地板的书架。高高的,像迷宫一样的书架之间,还摆着椅子和沙发,可以尽情地阅读。
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我向和蔼的老店主打听了一下,没想到这家店的藏书里居然有英语版《小王子》的原书初版。比起著作者自己的遗物,这本书难道不是召唤圣埃克苏佩里的绝佳触媒嘛!
不过,当我把这本原著拿到普朗少年面前时,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我唯一能明白的事实是,他能够阅读以英语出版的书籍这一点。
虽然他似乎对书中风趣的插图很感兴趣,不过还是老样子,对蛇表现出很害怕的样子。
我并非是放弃了对他的真名探索,但这么拘泥于圣埃克苏佩里或许也只是出于我的不舍罢了。
一边在店里吃着快餐,一边查看起波吉亚兄妹提供的记录媒体的内容。
然后,一段似要将我的感伤吹飞的消息映入眼帘。
———
—“令咒狩猎”。
拥有共通特征的杀人事件,连环地发生在这个马赛克都市里。
受害者的身体统统都被切断并被夺走了《令咒》而死亡。
虽说《秋叶原》中尚未有过类似报告,但是在其他地区出现了普通市民的死者。而且死者,并不是我工作中需要对付的、潜伏在地下社会的那些魔术师。
克服了病死和自然死的新世界里,只要听到死者的名字,几乎可以断定是死于杀人事件的牺牲者。
就算得到了《圣杯》的加护,也不意味着能避开所有的事态。
(明明正因如此,才需要我的啊…………)
这个案件特异的问题所在,是死者被发现得相当晚。就算是尸体被隐藏起来的死因不明,要发现也算是相对容易。毕竟都市管理AI 卡莲系列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但这个案件——
《令咒》被夺走的受害者们,在那之后的数日内,也依旧过着正常的生活。
(右手《令咒》被夺去的这位受害者被戴上了棒球手套,对周围掩饰自己的负伤……而且在那段期间之内,没有《令咒》的使用记录……)
甚至还留有他和同居人的对话、其他不痛不痒的闲话的记录。
不管是哪个受害者,《令咒》丢失的身体部位都被或巧妙或粗略地遮掩了起来。事件暴露的时机,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在街上走路的时候忽然停止了生命活动而倒下。
然后就是在生活中需要使用《令咒》的时候,被其他市民发现了他们负伤部位的异常后立刻倒下,等等之类的。
(是使用了什么能麻痹痛觉的药物么,或者是非常强力的催眠……?不对,报告上都指出了,那是肢体残缺的致命伤啊!比如说,像喉咙被刨去了很大一块这样的根本就不可能了吧……那么……就是说……)
我感到毛骨悚然。
在《令咒》被夺去的瞬间,受害者们就已经死掉了。
然后,牺牲者们的尸体究竟是如何才能完美模仿并扮演他们本人生前的生活呢?
前所未闻的异常事态。摆在眼前的食物已经无法下咽了。是从者杀的人,或者是魔术师杀的人,不管是哪条线都极有可能。再者,受害者遇难和被发现之间,存在着时间差……
那么说,这个《秋叶原》不就很有可能已经出现牺牲者了?! 完全无法置之不理。
我咽下一口唾沫,无意间在店内环视四周。
突然发现了一位带着手套的女性,和另一位巧妙地穿着厚厚的衣服的客人之后,我不自觉地凝视起来。
此时正好其中一位客人的手背上浮现出令咒的图案。
看样子,那位客人,不过是在跟自己的从者交谈罢了。
……
过去的《令咒》,和新世界的《令咒》有着很大的差别。
原本的《圣杯战争》中,设定了限制《令咒》行使的【划数】。
通常,被授予Master的《令咒》只有三划,每一划可以使用一次魔术。换言之,使用三次就是上限了……大概。非常地不方便。
而新世界的《令咒》其性质发生了大幅的变化。
首先,《令咒》没有划数。虽然一眼望去跟三划没有区别,但实际上那《令咒》是由很纤细的纹路集合而成的,并根据被魔术消耗的魔力量来调整《令咒》消失的程度。
而且最重要的是,消失的《令咒》会接受圣杯的魔力供给,仅需数日便可回复。普通市民里面,也不乏天生就拥有魔术资质的人,虽说他们的回复会稍微更快些,但大体上所差无二。
还有一点,关于《令咒》的使用,如字面意思,所指的是使从者能力进一步强化的命令行为。不过,不是从相互关系的变化来追求效率,其用途更像是作为魔力源向Master自身赋予魔术。倒不如说,在现在的新世界后者占了绝大多数。
而不拥有这种后天《令咒》的、马赛克都市的市民只有两个人。
我,宇津见绘里世。还有真鹤千岁。
只不过真鹤千岁拥有在过去的《圣杯战争》中得到的旧式令咒。
虽然跟我一样,在日常生活中她或许也会遇到种种不便。但总而言之,她是个《令咒》的持有者。
————————
注1【二人组Servant】切萨雷和卢克雷齐娅兄妹应该是和海盗双子那样的双人显现。
切萨雷,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子,性格残忍却又能征善战,曾为教皇国征服了许多属地。达芬奇晚年曾受到其庇护(强迫征用)。
卢克雷齐娅,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女,以美貌闻名,同时还颇具才气。为满足父兄的政治目的先后被出嫁过三次。传言中与其兄长有着不伦之恋。
*
咖啡厅又来了新的客人。
身材高大的男性二人,还有一个娇小的少女的三人组合。
和走在最前头的男性有说有笑的少女,她身上穿着的白色长袍我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诶、啊咧……春子……同学?」
「……!」
碰巧也在环视店内的她,立刻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
更何况我身边还坐着一个普朗少年(这个叫法可以翻一下前文)就更显眼了吧。今天她没有用帽子将自己的本来面貌隐藏起来。
同行的两位男性都有着魁梧的体格,而且身上散发出相当独特的风格。
这两人是从者,对我而言一目了然。
站在前边的是小麦肤色、嘴上留着浓密胡子的壮年男子,给人一种充满活力的感觉。
另一位则与之形成鲜明对比,是个无精打采的、肤色很白的年轻男子。缺乏色素的苍白色的长发随意地扎在后面。
「是熟人吗? 小春君」
「啊、是的,她也在我选修的教养讲座里听课——」
「那位可是“死神”。太靠近她的话灵魂就要被抓走了哦」
「……加拉哈德……!」
年轻男子多嘴的侮辱,少女对此出言责备。
被斥责的年轻男子若无其事地向旁边转移视线。
跟教室里的她完全给人一种相反的印象。而且,比起这个……
(虽然被叫“死神”了……等等,那个人是加拉哈德!? 跟街头大屏幕里的女骑士的姿态大相径庭啊……唔唔原来如此。应该说跟春子她的姿态不一样)
「吼~?那么说就是小春君的同学了。能否给我介绍一下呢?」
小春,确实是被这么叫的少女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向店内最里面的圆形桌子移动。
和小春并排地站在我们正对面的壮年男性,猎装衬衫搭配一条中短裤,相当休闲的风格。跟圆框眼镜的知性气息形成很有趣的对比。
而似乎对围在桌子旁边毫无兴趣的他——加拉哈德翘着二郎腿随意地靠在椅子上。青紫色,或者说是浓紫色的礼服衬衫,搭配一条黑色的紧身牛仔裤。袖子被卷到手肘处露出的手臂,以及宽松地敞开着衬衫领口处露出的胸口,入眼可见的一片洁白。
注意到他们进店的其他客人,很明显地都在一边跟我们的桌子保持一定距离,一边又偷偷摸摸地留意着我们这边。
(好……好尴尬)
不愧是名人。锦标赛的明星选手。
直至方才还在对连续杀人事件感到的恐怖和焦虑,现在就像被啪地一声合上的书一样慢慢地被暂时搁置在内心深处的书架上。
笑容很亲切的男性探出身子。
「真让人吃惊。小春君的同学,没想到居然是那位“死神”啊」
「我、我也是,能跟汉尼拔先生同席实在倍感光荣」
被初次见面的人唤作“死神”虽说感到有些困扰,不过感到光荣这倒是真心的。而且对方也是《圣杯锦标赛》里出场的选手。
「汉尼拔是我所属的队伍的指挥官呢」
小春弱弱地补了一句。
「队伍……那么说,下次的锦标赛是团队战了?」
汉尼拔一脸得意地抱着胳膊。
「没错。而且这样一位新人锦标赛霸者加入我的军队之中,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受鼓舞了!」
「汉尼拔! 别、别说……那样的话……我不胜惶恐」
小春脸色一片通红,完全被他说的话吓到了。
能够被举世闻名的名将汉尼拔所信赖,换做是我估计也会很不好意思吧。
(我懂你。我懂你的……还有,原来还会露出这种表情啊你,稍微有点让人意外呢……)
「就是爷爷跟曾孙嘛。照顾老人也好,看小孩也好,真的麻烦死了」
依旧出言不逊的加拉哈德。
小春面带愠色地对着她的从者龇牙咧嘴。
听说汉尼拔的Master现在正在跟比赛对手的Master协议条件中。
然后他们趁着这一小段休息时间,在小春的带领下来到这家咖啡厅。从者单独行动的权限扩大是《令咒》的一种主流用法。
接受了很大信
息量的我依然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毕竟直到昨天为止,我还对《圣杯锦标赛》毫无兴趣的。
我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看着那位圣杯的骑士。
依然在旁若无人地用餐。不过也没怎么吃点餐后端上来的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只是一口一口地喝着红酒。跟食欲旺盛的汉尼拔再次形成鲜明对比。
既然小春来上旧人类史的课了,那么说灵体化的加拉哈德肯定也在那间教室里。所以他很早就认识我了。我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跟他擦肩而过。
「肚子很饿吗“死神”?想要的话可以给你哦」
说完他就把盘子推到我的面前,小春见状立刻出手制止了他。
……怎么说呢,我想她平时也蛮辛苦的吧……
卡琳之前说过的话突然在我脑海中浮现————「一个人有多么地认真,是别人能随便指手画脚评论的吗」。她是这么说的。
有习惯了和平的新世界的从者。
与之相反,也置身于战火中献出一生的英灵。
认为战争已经足够了的,或者想要再次为战争流血的,各种各样的从者都有。
汉尼拔将军恐怕是后者吧。换句话说,《圣杯》给他的Master所显示的命运大概也是如此吧。
《圣杯锦标赛》,正是为了让这些渴望尽情发挥自己膂力的人收获高扬斗志和名誉而临时开放的战场。
(不过只有小春她,是不同的吧……大概……)
少女“小春・F・莱顿福洛斯”的出身,根据大会提供的信息来看也是非公开的。不过,我还是做了一定程度的调查。
————“莱顿福洛斯家族”,是属于时钟塔降灵科流派的,魔术师的家系。
与魔术协会里各路神仙般的魔术师们相比而言是有点不入流,而且传承也比较浅薄(话虽如此但也有几个世纪了),却一直心甘情愿顺从地居于贵族主义派阀末席。
而且这个莱顿福洛斯家,也正是《圣杯锦标赛》的主办方。
换言之,莱顿福洛斯家带头将魔术协会的【神秘隐匿】第一原则当做废纸撕掉了。
《圣杯战争》之后的新世界里,他们的心态究竟发生了何种变化呢,我对此颇感兴趣。但是在调查过后更让我吃惊的是,莱顿福洛斯家所钻研的魔术,居然是人工生命“人造人”的制作。
幼小的她是新人类这一点,我曾深信不疑。但当她以莱顿福洛斯为名时,那个前提就已经发生变化了。
在跟他们共同进餐的时候,我一边念叨着自己的担心,一边也很难得地听了不少关于汉尼拔的奇闻逸事。讲到自己率领军队在战场上经历过的严峻的失败时,他也会掺杂些比较低俗的玩笑。
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的普朗少年,冷不防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zhan zheng?」
我自不用说,小春和汉尼拔也同样,就连加拉哈德也以吃惊地表情看向他。
「zhan zheng,是什么来的?」
「那个,战争就是战争,对吧……」
我想要应付一下他,却有点答非所问。
这世界存在着不知战争为何物的从者,这一事实让我们都感到不安。
「要sha ren 吧」
「……嗯。杀。要杀呢。而且是无止境的杀戮呢」
平静地回答少年问题的汉尼拔的圆框眼镜深处的眼眸,冷冰冰地注视着少年。
「但是人类却从没厌倦过战争。战争本就是无法和人类分离的产物」
人类史上,没有战争的时代连一天都不存在。
(不知战争为何物的英灵……不可能存在的……)
我本还指望加拉哈德会用些难堪的讽刺来岔开话题,谁料到他竟然有些难为情地闭口不言。
集中在少年身上的视线有点太过瘆人,我有点不太自然地再度询问起名将的故事。
这种时候如果平时老是吵吵闹闹的卡琳在场就好了。
突然我留意到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视线的小春。
就在我看向小春想要开口的时候,她察觉到并看了过来。
「怎么了吗?绘里世同学」
「……小春同学是……」
少女抬起一只手,委婉地打住了我的话。
「请叫我小春。跟大家比起来,我只是个晚辈而已」
我在她说话的时候,把自己差点就抛出来的疑问咽回肚子里。
(不行。不可以——怎么可能问出那种话嘛。请问你是人造人吗……之类的)
这简直就是将隐私侵害・差别对待・自私任性一股脑扔给对方的提问啊。
为了攻略自己感兴趣的对象而试探弱点什么的……这是自己的坏毛病我自然清楚得很。
「……小春你……的战斗映像我看过了哦。新人锦标赛那个。真的很厉害啊。面对这么多强力的对手,居然能够战到最后并取胜。不过是哪个从者当自己的搭档,我想都是相当困难的啊」
「……谢……谢谢你……」
少女羞涩地低下头,满脸通红。
「当然我也知道当时的战况也好,运气也好,自己是受到上天的照顾了……不过,能够取胜我真的很开心啦……」
腼腆的笑颜里可以隐约看到她引以为豪的自尊心。
我由衷地对这位坦率的少女献上自己的祝福。
夸赞的话语里有一半是出于某人(=卡琳)的安利,但也有一半是自己事后重新观看比赛后对她发自内心的钦佩。
低头看着自己交叠起来的手指,小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昨天……对绘里世同学的态度有些失礼……」
「啊、没什么。毕竟大家都有因为赶时间而心情焦急的时候嘛」
「嗯。我当时确实,时间不多了……所以一不注意就……」
说到底她还是太谦虚了。
「…………」
无知的我当时也有些太过得意忘形了。真想把这个也跟卡琳说一下。
年幼却给我展示了她作为战士的矜持,正是这个使得我胸襟也开阔起来。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教一下——」
在竞技场里向我们展示的那副身披铠甲的女骑士那个样子。
我也曾想过,自己被诅咒的体质会不会也跟这个有关。
「就是解说的人也提到过的,你那个“英灵凭依”究竟是——」
「……英灵凭依……是吗?那个是——」
犹豫不定的少女,瞥了一眼自己的从者。
「喂喂,小春君,等一下。绘里世君也是」
平静地注视着这边的汉尼拔突然插嘴。他说话的时候还在一口一口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如果你对她的奥义感兴趣的话,那最好来亲眼看看。我们毕竟不是书写记录的文官对吧? 我们是互相殴打、厮杀的人。来柯洛西姆吧! 好好看看我们作战的英姿。反正下次比赛也快要开始了」
「诶?可以招待绘里世来观战吗? 啊不过观战门票已经售罄了……等待退票的人也是老样子,排得满满的了————」
小春的意思是,以正当手段购入门票的方法已经没有了。汉尼拔对墨守成规的小春哈哈大笑,说不管是什么事都有后门可以走的。
这样一来,我和小春・F・莱顿福洛斯就成功交换了私人联系方式。
小春本人有些困惑地跟我约定好等拿到招待券后就替我安排。
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只能静候佳音的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不过现在的话,也不能说自己对观战毫无兴趣了吧)
加拉哈德凭依状态的小春加拉哈德凭依状态的小春
对着发呆的我,一个男人泼了一盆冷水过来。
「呆在老不死(注1)的身边,自己也很容易变老的哦,“死神”」
「……加拉哈德……先生?」
「无需忍耐。有什么想问的话,尽管开口。毕竟小春也对“圣痕”(注1)熟人的你很感兴趣嘛,这也没办法啦」
「………呃……」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然后下一个瞬间。
喀地一声,少女将手中握着的叉子狠狠挥下,朝着放在桌子上的加拉哈德的手背,扎了上去。
我也好,普朗少年也好,被眼前的突变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浑圆。
对普通人类挥舞的武器,从者一动也没动。
我原以为他会很轻松地就避开,但这位神圣的骑士只是坐在那里不动,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叉子被不偏不倚地插进了他手指与手指之间的桌面。
「真是不懂礼仪的淑女呢。圆桌都被你划破了」
「……我会好好赔偿的」
少女一边对自己的无力表示歉意,一边阖上眼帘安静地垂下头。
似乎对同僚的不和没有丝毫动摇的汉尼拔突然说道。
「—
—我的Master叫我了。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
说完之后,他们支付了包含赔偿金在内的费用后,很快地就离开咖啡厅了。
被留下的我,在想象汉尼拔的Master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毕竟是汉尼拔被《圣杯》指示的命运而缔结契约的对象呀。是跟既温柔又豪放的他很相似的人呢,还是说跟他相反,是个既冷酷又严格的战略家呢?
(Master和,Servant……)
不过像小春和加拉哈德那样,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的主从关系也不是没有呢。
正打算把思绪从刚才的想法中收回来的时候,突然心头产生了一种担心。
……不对,应该不会吧。肯定是我想太多了吧。
放眼整个马赛克都市里,在战斗和竞技上也无人能跟他们比肩了吧。担心他们、杞人忧天的我才更奇怪吧。但是…………
加拉哈德也跟我说了,无需忍耐。能够推测他说的是关于小春身上的疑问。总觉得,自己像是被他在背后推了一把似的。
(就算被千岁和老师禁止了工作,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果然是————)
我将普朗少年交给咖啡厅的老店主请他帮忙暂时看着,自己有点欠缺考虑地冲出了店里。
在通往柯洛西姆竞技场的路上,我很走运地追上了他们三人。
我将他们叫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了自己有点在意的事情。
「既然你们知道我被叫做“死神”的话,请你们听我一句忠告」
谨慎地不让周围听到,我低声地说了起来。
将自己刚刚得到的“令咒狩猎”的情报统统告诉了他们。这是都市情报网和新闻上都查不到的被压了下去的事实。
在马赛克都市各地发生的无差别地杀人事件。而其结果是契约的从者也因此消失。
「这个记录媒体……里面有更详细的」
「这样可以吗」
我将媒体的密码解开,然后将小春个人的符号置换进去。
小春礼貌地伸出双手,接过了记录媒体。
「谢谢你,绘里世同学」
「嗯」
虽然我的话目前还没有什么说服力,但他们并没有对此发笑,而是很认真地竖起耳朵倾听。
「这里还未发生类似的事件……不过我觉得会危及到观众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虽然有些为难,但我想请你们试试跟警备员沟通一下」
「拜托你了,汉尼拔先生」小春也说道。
「不管怎么说,罗马必须毁灭!」(注2)
手指放在胡子上的名将露出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那、那句话从你这里说出来……?」
「唔? 绘里世君这是偏袒罗马吗?真不像话呢!」
「可是下一场对战的对手并不是罗马帝国系的从者哦?」
小春歪过头,有些呆然地说道。
「无视吧。老爷爷玩的梗不要太当真。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加拉哈德还是一如既往的语气。
一定要来锦标赛观战哦,绘里世同学。
最后,小春留下这样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和他们一起返回战场去了。
p184
——————
注1【老不死】加拉哈德说的是绘里世的祖母——真鹤千岁。关于“圣痕”,以后会提到。
注2【罗马必须毁灭】原句是“迦太基必须毁灭”。迦太基与罗马是世仇,目睹了布匿战争中迦太基给罗马造成了巨大损失后,元老院的老加图就经常把这句话放在嘴边,不管是演讲也好,日常会议也好,总会在最后加上一句“然后,迦太基必须毁灭”。汉尼拔是迦太基的统帅,曾立下终生与罗马为敌的誓言。在文中这里也适时地玩了一下死敌的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