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的傍晚,一如既往的C商店店内。
虽然C商店在傍晚时生意最兴隆,不过招待客人和解说商品的工作,我都丢给了笨蛋精灵一个人负责——
我正忙著计算今天的『营业额』。
算帐的时候我一点都不开心。
坦白说,我对由这个世界货币累计而成的『营业额』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不过我自己也知道,把所有的钱通通往壶或罐子里塞实在太过草率。
而且摆烂不算帐的话,那个笨蛋精灵会来跟我挑衅:
「可以吗?可以吗?我可能会顺手牵羊把钱偷走喔?我可以把主人都不算帐的举动,解读成你很信任我的意思吗?」
笨蛋精灵那张得意的嘴脸看了真的让人很火大,所以我现在每天都会算帐,确认那个笨蛋精灵有没有趁机中饱私囊。
虽然我大可等晚上打烊之后再慢慢算——
问题是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楚。重点是,我实在不想当自己放松精神,沉浸在工作一整天的充实感里,还要去做记帐这种繁琐的事情,那也太麻烦了。
用LED提灯当作照明的话,算钱会非常吃力,因为金币和银币的颜色很容易让人混淆。
因此我乾脆在傍晚先算一次帐,大致『结算』出金额——
之后的收入则分开记帐,最后再结算那个部分即可。
我真的太高明啦。
「哎呀?」
我忽然停下手。
刚才算的那些钱里面——有一枚银币让我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那枚硬币颜色是银色的,按理说应该是银币才对,但……
形状好像不太对,就连大小也不太一样,甚至比金币还大。
浮雕部分的图案看起来比一般的金币还要精致,还刻上了人物的脸孔……?
「嘿,这枚银币似乎有点奇怪耶?」
我开口呼唤笨蛋精灵。
不过那家伙专心在接待客人,完全没听到我在叫她。
「吶,我在叫你啦。喂!」
我又叫了她一次。
可是笨蛋精灵就是不肯转头面向我。
我慢慢加大音量,直到笨蛋精灵愿意理我,才肯善罢干休。
「喂!听我说话!听我说!听、我、说、啦!」
「到底要干嘛啦?真是。」
等帮客人结完帐,送客人离开之后——
笨蛋精灵终于肯转过头来看我一眼。
「我不想打扰店主沉浸在自己兴趣的时间,请你安安静静、嘻皮笑脸地一个人在那边摸吧。」
「我什么时候嘻皮笑脸的了?干嘛说得好像我很喜欢算钱一样——算了不跟你拌嘴了。重点是你看这个东西,快看。」
「嗯?什么?」
「你看这枚银币……是不是很奇怪?」
我把可疑的银币秀给笨蛋精灵瞧瞧。
「嗯?」
笨蛋精灵似乎也有所察觉——
只见她拿著从我手中接过的银币仔细端详,时而拿起来透过灯光观察,从各个角度进行调查。
然后,她好像有了什么头绪,突然张开嘴巴——
一口咬下。
「你还真的咬!?」
「痛痛痛。」
「喂,你是认真的吗?我知道你肚子很饿,但钱是不能吃的东西耶。」
「我没有要吃啦,是在检查硬度。这硬币很硬呢,咬下去都没有齿痕,纯银的话就会出现齿痕,所以这不是银币。」
「是吗?还以为你终于发疯了,害我担心了一下。」
「所以说,这不是银币,而是白金币。」
「……白金?」
「其他的银色硬币还有秘银币,不过如果是秘银币,魔法使——咳咳咳,我一看就能看得出来,所以这是白金币没错。」
「意思是……?」
她的话让我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所以说这不是银币啦。」
「意思是……?」
我想了想。
试著思考后……我终于理解了大致的情况。
「换句话说,今天有某个客人用伪币当银币付帐是吗?」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结论呢?主人果然是笨蛋吗?白金币也是可以通用的货币啊,而且币值更高。」
「咦? 」
我吓了一跳。
从没听说过有这回事。
「等一下,这边的货币不是只有铜币、银币、金币吗……?」
「其他还有锡币和非常非常少见的铅币啦,高额硬币则有白金币和秘银币。白金币一枚等于一百四十四枚金币,秘银币则是一千七百二十八枚金币。这两种一般只有大商人在交易的时候才会用到。」
「哦……哦……哦……」
我深感惊讶,以前都不晓得。
毕竟没人告诉过我有这回事,所以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说,为什么我们店会有白金币呢?」
「这是我在今天收到的款项里面发现的。」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某个客人付的吧。」
「主人,那你有找钱给对方吗?」
笨蛋精灵提出质疑,我凶狠地回瞪了她。
「你凭什么咬定收钱的人一定是我?不会是你自己收错钱没发现吧?」
「我怎么可能会收错钱。假如真的收错,也一定是主人嘛。」
「咦?」
「因为你根本分不出来不是吗?刚才还认成了银币。」
我被踩中痛处,放声大叫:
「我、我有觉得怪怪的啊……!我有发现!所以我才会问你啊!」
「可是在收钱的当下,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呜……」
被她直接指责,我无言以对。
感觉脑袋开始拚命冒泡,没办法好好冷静思考。
难道说……
真的是我搞砸了……?
刚才她说什么?一白金等于几枚金币来著……?
呃,印象中……
好像是一百四十四枚?
我收了这么大笔的金额,却没找钱给对方……吗?
这可不是搞错一万圆钞票和一千圆钞票那么简单。不是那种程度的小失误,而是更为严重的……
滔天大错。极为严重的错误,几乎等同于诈欺。
不,我没有想要诈欺,这完全是无心之过。真的,请相信我!
「主人,我相信你。」
精灵女孩说道。
「等等,主人你试著回想一下,我也一起回想。今天有没有哪个客人是只付一枚银币的?一起来回想看看吧……」
精灵女孩用手指抵著太阳穴,轻轻闭上眼皮。
我也让心情冷静下来,努力勾起记忆……
「我……今天没遇到只付一枚银币的客人耶。」
「我……」
我有。
想起来了。
今天有一个一边舔糖果一边买东西的臭小鬼。
他东看看西看看,最后买了罗盘。罗盘又名指南针,一种不管随时随地都能指示出北方的道具。因为这本来是百圆商品,所以我以一枚铜币的价格贩售,那小鬼八成是把它当成玩具了。
那小鬼明明只买一枚铜币价格的东西,却特地拿出一枚银币付帐。
我一边在心里发牢騒,一边数了十一枚铜币打算退还,结果他自以为出手阔绰地说:「不用找了。」
后来我不由分说地把那十一枚铜币硬塞到那家伙的口袋里。
「我想到了!有一个小鬼!就是他!」
我大吼大叫,准备冲出店外找人时——
「主人,先别急。」
笨蛋精灵突然伸手从后面拉住我衬衫的领子。
呜恶~我的脖子被勒住了。笨蛋!你真的是笨蛋!
「真的就是那个人吗?你确定?没有其他付一枚银币的人吗?」
「不会有错!我刚刚才想起来——我收下那个小鬼的银币时,我就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那枚银币比一般的还大!」
「那应该不会有错。话说回来,主人说的那个小鬼,是今天上午那个看起来很高贵的小少爷吗?」
「没错!就是那个嚣张得要命的小鬼!该死的臭小鬼!」
「总觉得我们不像在形容同一号人物……不过应该是同一人没错吧。」
「走,去把他找出来!」
「我们分头寻找吧。」
我和笨蛋精灵冲出店外。我往街道左边,笨蛋精灵则往右边找。
虽然没人看店,不过没什么关系。
商品售价都有标示清楚,也留了笔记本和放钱用的篮子。客人会自己上门挑选物品,再在笔记本上记录带走了什么东西,自己付钱结帐。
所以不会有问题。
◇
我跑遍了整个市场,找遍所有有人烟的地方。
就是不见那个小鬼的人影。
虽然我不死心地找遍各个角落,找到天色都暗了……
到头来依然一无所获——
反正那个笨蛋精灵一定也跟我一样吧。
我垂头丧气,拖著沉重的脚步折返商店。
从今以后,我得怀抱侵占一百四十三枚金币和十一枚银币的『罪恶感』过一辈子吗?
哎唷喂呀……
◇
我回到店门口,发现笨蛋精灵和另一个不明人物站在那里等我。
「动作太慢了吧店主。」
是那个臭小鬼。
明明只是个小鬼,态度却格外嚣张的他,一看到我就发出不屑似的冷哼。
「啊!?」
我指著小鬼大叫。
「店主你跑去哪里蹓躂啦?我都等到不耐烦了。」
「因为时间已经不早,我想说那个客人应该回旅馆休息了吧,就试著跑去本地最高级的旅馆找人。」
「——所以呢?店主,有何贵干?余可是听说有要事,才勉为其难来到这里的。」
这名连满十岁没都不知道的小鬼,摆出极其傲慢无礼的态度说道。
他的耳朵不是尖的,明显就是人类。
也证明他就是个年纪跟外表相符的臭小鬼。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可以嚣张成这样?这个该死的小鬼?
「我想说由主人当面跟他谈谈比较妥当,就拜托他特地跑一趟。」
笨蛋精灵说道。
好吧,我必须承认她这个判断做得很好。
我冲进店内。
抓出一百四十三枚金币和十一枚银币。
笨蛋精灵以一百四十四枚为单位把金币保管在其他箱子里,所以只要从中抽出一枚,就是一百四十三枚!
「——这是找你的钱!」
我执意把一百四十三枚金币和十一枚银币塞给小鬼。
但他坚持不收。
「余有说过不用找了吧?」
「关我屁事!拿回去就对了!」
「这个店主……平时就是这副德性吗?」
小鬼抬头看了看他旁边的笨蛋精灵。
「主人不管对谁,一直都是这样喔,因为他是个笨蛋。」
「不许叫我笨蛋!」
「唔姆……可是余也有余的立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不然这么办吧。请务必让余赞助这笔钱,促进你们商店发展,今后请提供更优质的商品给顾客。这样可以吗?」
即使是激动到脑充血的我也明白——这个小鬼铁了心不肯把钱收回去。
「好吧!我知道了!以后糖果免费随便你吃!不管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吧!我请你吃糖糖!」
「唔姆……」
「还有这个——!算是让你跑这一趟的车马费!」
我递出一根插在棒子上的糖果。
我想起这个小鬼上门买东西时,手上拿著一根漩涡状的糖果边逛边舔。
虽然我招待他的糖果跟他之前吃的不一样,但都是糖果。
是在棒子前端插著一颗圆球,俗称『棒棒糖』,来自现代世界的糖果。
【插画254】
「唔姆,余就收下它吧。」
小鬼展颜欢笑。
看吧!小鬼果然喜欢吃糖!
我成功让他露出笑容了!
「真是……这人就跟亡灵子弹的勇者赛恩形容得一模一样啊……」
小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嘟嚷,一边往街道的右边离去。
搞什么,原来他认识那个三脚猫冒险者吗?
也难怪他态度会这么臭屁,这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臭屁的态度会相互传染。
小鬼走掉后,几个原先在附近逗留的大人,鱼贯地跟在小鬼的后头离开了。
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凑热闹的观众……看样子似乎是仆人?
看来那个小鬼是来头不小的少爷。
所以才会那么不可一世吗?
算了……
无论如何,C商店周遭又能重见笑容。
我也感到心满意足。
「主人,有找到人真的太好了呢。」
「噢、噢……」
我向面露微笑的笨蛋精灵点点头。
对了,今天这件事好像是这家伙的功劳……
是她找到那个臭小鬼,我却扑了个空。
另外,说到那个臭小鬼。
总觉得他好面熟……以前在哪里看过他吗?
不管了。
我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四周天色已暗。
我和笨蛋精灵一起回到店内。
等一下要准备吃晚餐了。今晚就多送笨蛋精灵一罐——不,多送两个罐头给她加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