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到那种人的身边去啊,朗」
在检票口别离的时候,义妹的麻衣逼问着我。
「是把朗和妈妈抛弃的人吧」
来送别我出发的就只有她一人。
中学生的义理上的妹妹。留着齐颈短发的十四岁的少女。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少女。
在到这个地下铁为止,她一直低着头跟在我的身后。回过头去,水手服的蓝色的缎带像是没有依靠似的晃荡着,我的罪恶感让胸口一阵阵疼痛。
如果我不在家的话,就只有她在呆板的继父和妈妈之间去斡旋了。虽然就算是嘴笨的我在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但是至少能去关心分担一下。
小的时候,「要守护妹妹哦」我被妈妈像这样反复的说道。本应该尽力的去做到的。但现在,我把必须要去守护的义妹抛下,要离开东京。
「呐。为什么要到那种人的身边去呢」
对于沉默着的我麻衣反复问道。但即使这样我也什么都没说。向父亲求助的是妈妈,但接受这个的却是我。
——某一天突然间的,我无法去学校了。
那个理由,我顽固地对谁也没有说。对于这样的我提议离开东京的是分居着的血缘上的父亲。
——
取代去回答这很难回答的事情,我举起了PASMO。【东京近郊使用的交通卡,同样的还有SUICA】
「那么就这样了」
「朗你啊,其实不管是在还是不在都是一样的」
麻衣像是要咳嗽起来似的连续怒叫着。
「不用在意什么的。也不用担心什么的。反正去了就不会再回来的吧。明明一个人连饭也吃不好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特意留下来的草莓还没碰就发霉了。明明是我最喜欢的东西那个样子也太过分了吧」
「那已经是一年以前的事情了吧。而且在别离的时候至少也要叫声“欧尼酱”啊」
「哈?才不会叫呢。朗个笨蛋,笨—蛋」
“笨蛋”的笨,在这个的地方声音拉长着,麻衣一下子背过身去。
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裙摆翻飞起来,她向着地下走廊走去。
「我走了啊,麻衣」
麻衣的背影随着电梯的行进在转角处消失了。只有声音传了过来。
「我走了啊什么的,是要会回来的人才说的话啊。朗个笨蛋」
——
下午七点的始发站出奇的拥挤起来。
到视野的彼方为止全都满溢着人潮,和我一样要到哪里去的人们总感觉好像连沉浸在旅愁的时间都没有,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像是随波逐流一样的出了检票口。
走上站台,像是被谁在推着背一样坐进了停着的卧铺特急列车里。
一只手拿着车票在车厢中移动着。目的地是八号车的B寝室的单人间。
在那里的是有着很大的窗子和床的小房间。
墙的一角的是为了敷衍而安上去的小小的桌子和架子。把门上锁,最低限度的守卫住个人隐私。回过头去显得更加狭窄了。
但单人间就是单人间。
不用和不认识的谁比邻着就能到的幸运真是值得感谢。
车内比起中央大厅的混杂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没什么人。取而代之的是这包含着从站台进来的湿气而让人难受的六月的空气之间的潮湿的隔阂。
一边等待着空调出效果,我把背包放进小小的架子里。只有换洗衣服和钱包和一本书的背包也有些轻过头了。
结束了整理,等狭窄的单人间检查完毕的话,就没什么能做的事情了。
闲得无聊,我打开了枕边的收音机的开关。
播放着不知晓的曲子。和夕阳很合适,像是低语着的女性的声音。
如果是麻衣的话大概是知道的吧。麻衣喜欢流行的Vocaloid曲子,而且还再三的要我去听并且还用IM(InstantMessaging)发来了URL。
但是,现在播放的曲子和那里面的每一个都不相同。
不管是歌词还是曲调,总觉得是落后于时代的古旧。明明是第一次听但总觉得有些怀念,我默默的听着。
『Sunrise出云号,马上就要发车了』【Sunrise出云:原文サンライズ出云,东京站~出云市站运行的卧铺特急列车】
音乐被广播遮住,坐着的床也嘎噔一下摇动起来。
卧铺列车缓缓开动。
我脱掉鞋子,像是小孩子一样在床上从大大的窗子探出身去。
慢慢得在离开着沉浸在暮色中的站台。
等着电车的人们的身影变成暗影,然后融入了远方的风景之中。贯穿高楼大厦,卧铺列车向着夜色跑了起来。
再三的从车窗眺望着这光景。
不熟悉的夜晚的街道。夜晚的东京。
从彼方出现,通过,然后渐渐远离的高楼大厦的灯光。
单人间里流动起怀念的旋律。没有闻到过的卧铺列车的味道。
不管是那一个都不熟悉,所以并没有现实感什么的,在这里的就像是在让人心慌的梦境里一般。
「打扰一下。检一下票」
敲门的声音让我吃惊的回过头去,然后慌慌张张的穿好鞋子打开了门。
中年的列车员礼貌的取下帽子行了个礼。从夹克的口袋里,我用满是汗水的手取出乘车劵和特急劵来。列车员取过两枚车票,对于未成年的独自一人旅行的我从那帽子的阴影里好像很讶异似的来回看着,在检票结束之后他退回车票就走开了。
我看着退回的车票。上面印刷着的目的地,
「都内→上小凑」【都内指东京市区】
上小凑。
连听也没有听过的地名。卧铺列车的名字是「Sunrise出云」。然后是冈山方向。所以恐怕是在冈山县,就算不是也应该就在那附近没错。
从父亲寄来的信件上就只写着固定电话的号码。在到上小凑之前不要联络,不然的话就不会出现的这样的话写在信上。虽然用外地区号在网上搜索的话是能知道是那个县的,但我反而不想去调查了。因为既不想期待也不想失望。
在这之后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我所认识的人除了父亲以外就没有其他人的地方。
忽然我扭过身去,仰面躺倒在了床上。
从拉开窗帘的窗户射进来的街灯,在躺着的我的上面一刻不断的通过着。几个几个几个,反复反复反复。
头上有着大大的玻璃窗,在那里映着夜晚的街道。高楼大厦的灯光流过黑暗的光景,简直就像是行走在星之海上一样。
卧铺特急电车在夜里继续跑着。
我还在都内。在二十三区内。但确实在离开着东京。
从家里,从家人那里,从学校那里,从同班同学那里,从熟悉亲切的地方那里,但也是从让身体蜷缩让呼吸压抑起来的所生活着的地方那里,去向远方。
——在这里的,就只有我一人。
小小的叹息着我闭上了眼睛。
没有踏上旅途的感觉。有的是被谁所送别,被谁带着去的心情。就像是要到新的监狱被监禁而被移送的犯人一样已经死心了。
收音机的曲子变成了爵士乐。像是雨滴一般安静的钢琴。
追忆起这好像是听到过的旋律。确实是,在我小的时候妈妈一直都在放着的凯斯·杰瑞。这么一说的话自从再婚以后妈妈就再也没有听过音乐了。【凯斯·杰瑞(Keith Jarrett),美国黑人钢琴爵士乐手】
感觉着身体下面的列车的节奏,和钢琴这温柔的声音重合了起来。
然后浅浅的睡眠终于到来了。就像是旅途开始的梦一样,让人想不到会是现实,我现在在昏暗的属于自己的房间的床上有着像这样的感觉。
……能像这样与己无关似的想着,也就只有到冈山前了。
——
「被骗了」
听到在冈山站时是往上小凑方向去的时候,我不由的嘟囔到。
从绿色的窗口出车站员好像很怀疑似的皱着眉头。看到这我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然后在换乘的站台上跑了起来。
外面下着倾盆暴雨。激烈的雨声都传到了车站里来了。早上的大厅到处都很湿,让急着换车的我脚滑了很多次。
『乘上从六号线出来的特急潮风号,然后在松山换乘小海线』
脑中盘旋着车站员的话。
『上小凑是在爱媛县哦。请快一点,还有十分钟潮风号就要发车了』
爱媛?松山?
是要渡过濑户内海的那边吗。是有那么远的距离的吗。我所去过的就只有林间学校的千叶和修行旅行的京都,还有就是家族旅行的伊豆那种程度的啊。
被骗了,这样说也许太过了也说不定。但对于这离东京太过了的距离,我感觉就像是突然吃了一闷棍一样。
就在陷入混乱要跑上楼梯到站台上的瞬间。
「哇、哇啊啊!」
在潮湿的地板上脚滑了,然后猛的摔倒了。
「……疼」
让人讨厌的回神。久久的肉体上的痛楚让现实感返回了。然后从昨天晚上就什么都没装的胃里,明明是在这种时候却「咕」的一下响了起来。
虽然是不想以这种形式来让现实摆在眼前的,但总之我对于像这样在没来过的车站上不像样的拜倒在地上,不想去遭受这痛苦是确实的。
稀疏的乘客在向这边时不时的看过来。如果被谁搭话的话就太羞耻了,我急忙站了起来。羞耻和恼火愈加激烈了。
「六号线,列车到达了。请不要站在黄线以内」
有着橘黄色的装饰,闪耀着银色的列车滑进站台。
我低着头踏进了在雨中开启的车门。
就算是坐在座位上那刺骨的寒冷还是没有消失。起着鸡皮疙瘩的我的耳朵深处,麻衣的声音频繁的在响着。
“是把朗和妈妈抛弃的人吧”
真是的。为什么妈妈,要向那家伙求助呢。
而且为什么我,要对那家伙唯命是从呢。
为什么必须要离开东京,就这么一个人,到那知都不知道的远地去呢。
我明白的。不管是这个还是那个,都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己所选择的。
但是,正是因为不能去怪罪于谁,才让我更加恼火。
特急潮风号开始启动。带着猛烈的雨水,银色的车体跑了起来。
对于父亲和自己的焦躁,随着长长的行程变得越加厉害。空腹和寒冷让我的感觉不讲理的加速着。
就算是在渡过濑户大桥的时候,向外面眺望也没能让这感觉有一点平息。
本来如果是放晴的话这风景应该是很爽快的才是。但在那个时候所有的一起都被雨所笼罩。与灰色的雨天之间的境界消失了,海水就像是混浊的泥水一样。散布的岛屿也朦胧在了强雨之中,最多就只有黑色的影子在。我想起昨天晚上沉入暮色里的乘客们来。
在长长的时间的末了到了松山,我换乘上了小海线。
五分钟一趟接连不断的到达,习惯了这样像是被站台占领着的东京的路线的我,对于这一、两个小时一趟的时刻表,和只有一辆的电车不知所措着。对于像是公交车一样的次数劵取票的构造也只能困惑。
我明明不擅长人群而很是讨厌上下学时的拥挤的,因为大家都只顾着自己方便。但是我果然,还是怀念从那喧杂之中所产生的便利的系统。
在松山站上看到的时刻表上,写着到达小凑站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过后了。连表也没有带的我也更没办法打发时间,只能抱着这近乎于无为的焦躁一直坐着。
这焦躁到达顶点然后让其爆发的是,在我到了上小凑之后。
上小凑是个小小的,非常之小的无人站。
只有小而整洁的车站建筑和混凝土的平台而已。
然后下车的乘客就只有我独自一人而已。
「这里就是,上小凑吗……?」
在我嘟囔着的时候敲击着站台的雨水消失了。
眼前就是濑户内海了,好像从这混凝土一跳就能进去的距离。
在雨中模糊不清的海洋,和从濑户大桥看到的景象一样是相同的灰色。
不管是天空还是海洋在视野的彼方为止都是有着乳白色阴云,让人会去想那面全都是雾的世界吧。
回过头去,车站背后是迫近着的青翠的群山。
再一次回过头去。电车把我一人留下,沿着海洋在这像是在些许的平地上切削而成的铁轨之上,早就已经开走了。
我在无人的平台上呆立不动。
没有抵达了目的地什么的感慨。而是最后被甩在终点站上一样的感觉。在这之后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无计可施的我走进了小小的车站里。
如果里面没有车站员的话,在等待着的旅客也是不会有的。当然,也没有像是父亲的身影。
就在一角,孤零零的放置着的公用电话映入眼帘。
连长椅也没有,连人影也没,在张开双手就会变窄的狭小的空落落的车站里,像是就只有那个是连接我和人类社会的途径一样。
我走进电话,从背包里取出前天从父亲那里寄来的信和钱包。
把在信上写着的号码按下。按着按钮的手焦躁的颤抖着。快点、快点、快点。明明像这样子着急是完全没有什么必要的,但不安让心中焦急着。
在电话接通的瞬间,我像是喘不上气来一样喊着「喂喂」。早一点向父亲求助,想要让他把我从这像是世界尽头一样的地方带出去。
但是传来的却是那个,
『这里是葛西。现在不在家』
冷淡的录音信息。
「……哈!?」
车站里响起我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不在家什么的。不管再怎么样在这不知晓的第一次到的土地,而且既然是让有血缘关系的儿子一个人过来但还放着不管。而且明明连住所都不知道还不在家。
不管我的焦躁和惊讶,父亲低沉的声音继续传来。
『哔,在这样的声音过后,留下要说的话』
「开……开什么玩笑!」
哔,什么的没等这我就怒吼出想要说的话了。
「是你把我叫过来的吧。不在家是要怎样啊。我这边可是连住址都不知道啊……」
『……还有,这里有对朗的留言』
叫嚷的声音被父亲的话插了进来。我立刻闭上了嘴。
『我突然有工作不在家。到家的路线从现在开始说,用脑袋好好记住』
不论在什么都只是在擅自找借口的让我愕然。但还是努力把怨气吞进肚子,我倾听着录音的信息。
『走出车站沿着线路向西走。然后穿过道口沿着路走,有一个从小海线分支开的废线。沿着那个,差不多要用二十分钟左右吧,步行的话』
徒步二十分钟。不远不近的距离。
在那里有的父亲的家,在这么安心着的时候继续有声音传来。
『可以看见有着蓝色的房顶的杂货店。名字是园田商店。在那里委托保管着家里的钥匙。因为说了你会来,所以报上名字拿过钥匙,然后在那里问一下路。就这样』
「啊,等一下啊」
哔。
信息被无情的切断了,录音开始的信号响起。
「……!」
我像是要把听筒用力推进去一样挂断了电话。
就在想要破口大骂的时候,但又想着反正是传达不到的。到了父亲的家播放录音,然后播放的却是自己那不成体统的怒骂声什么的才不想去听啊。
深呼吸了一下,我走出了车站。在陡峭的山和车站之间,有着可以让一辆车通过的道路向左右延伸着。我想左右望了望。
西边,父亲说的是。如果海那边是北的话,就是左边的方位了。
我向缓缓的上坡道走去。一边面对着大海一边上着坡,越过小小的坡顶。盛夏之前漫无边际生长着的青绿,和微微有些生锈了的铁轨在我两侧连绵着。
走近了道口。因为是一个小时或者两个小时才会来的电车,所以我连左右都没看就大步走了过去。
然后终于看见了从小海线分支出去的铁轨。
分支的铁轨是红色的还破破烂烂的生着锈。枕木的部分丛生着杂草,实在不知道这到底是草地还是线路了。
寂寞的铁轨就只有我一人沿着在走。
在走的时候,慢慢的雨变得更加猛烈了起来。在铁轨的缝隙中产生的水洼不管愿不愿意我都只能踩进去,让鞋子里面都湿掉了,每走一边就响起咕滋咕滋的水声。
披在额头上的长长的前发上有水滴落了下来。
就算用手背揩了很多次也不够,都跑进眼里了。
衣服不大一会儿就湿透了。连内裤都要湿完了。我甩了甩吸了水而变得稍重的背包。
走了又走,在稀稀拉拉的住家里就是没能看到“有着蓝色的房顶的杂货店”。
到底要走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啊。二十分钟,是像这样简直就不会结束的时间吗。
让我想起去寻找尸体的故事来。
虽然是画着素描,但是比起电影来更喜欢文章的我,对于那个故事没有去看电影而是读的书。
对于没有什么未成年的朋友的我,也就没有和朋友一起去挑战冒险的这样孩提时代。比起感到乡愁,作为小孩子的无力和这无法脱离的境遇的死心才是共感。
在读那本书的时候的想法,在现在的我身上重叠了。
没有尽头的铁轨。没有尽头的道路。
在这前面看到的东西的话,就是那个吧。
「哇」
突然我向前倒了下去。
被隐藏在杂草下面的枕木绊倒了,连思考的时间也没有就溅起水花倒下了。
挂在肩膀上的背包飞了出去,落在地面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在拿出信的时候,应该是没有好好的关上的吧。
不管是干净的换洗衣服,还是钱包,还是只有一本的书,都沉入了泥水之中。
「啊……」
我突然
无力地趴了下去,然后一骨碌仰躺了起来。
仰躺着的我被雨水击打着。因为是在海边吗,因为是在白天吗,没有了在早上的时候感觉到的寒冷,不如说像是蒸腾着的暑气一样,就算是被雨水打着也一点不觉得冷。只是越加的凄惨了而已。连起身的气力也没有。无为的被打垮的徒劳和无力感,然后连着强烈的睡意和空腹感什么的,我在这个地方被死死摁住了。
这么一说的话不管是昨天晚上也好,还是今天早上和中午也好我都什么也没吃。
本来吃东西的欲望就没什么,如果不是被家里人催促的话两天也好三天也好就算不吃也没什么,虽然是和饥饿感无缘的体质,但就在不知道目标方向的迷茫时候空腹感却相当响应了起来。
但是,却没有去寻找食物的气力。
我闭上眼睛,一边感受着落在眼睑上的雨水一边沉入睡眠。
「……嗯」
微弱的歌声传入耳中,我微微睁开眼睛就这么躺着扭过头去。
吧嗒,吧嗒。
随着这样的声音,看见有谁在生锈的铁轨上走着。
纤弱的脚踝。我的大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环好像就能收入的纤细。
被雨濡湿,被泥弄脏的赤足。
在一只手的指尖的是,把白色的袜子攥成球塞进去的褐色的皮靴。
好像是因为吸了水而变重了的,深蓝色的裙子和戴着红色的缎带的水手服。
滴下的雨水,让垂到肩膀处的黑发贴在脸颊和脖子上。
……少女。
大概,是和我同年的吧。
她是从我来的方向走过来的。
抬起头,直直的凝视着正前方,对于躺着的我像是杂草一样连一眼也没瞥的在走着。流下的雨滴,从脸颊上以美丽的形状到达下巴然后掉了下去。
红色的嘴唇,编织着不知出自于哪里的令人怀念的旋律。
有点像是在卧铺列车里听到的古老的歌谣一样啊,这么想着的我呆呆的只是用眼睛追着从旁边经过的她。
简直就如同梦境一般。
在最后,谁也不在的海边的城镇上。
在废线只有独自一人,一边哼着我所不知道的古老的歌谣一边走着的裸足的少女。
像是在雨中的尸体一样的躺着,眺望着那个的我。
她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
我仰躺着让下巴后仰,用倒着的视线追随着她。
忽然,少女的脚停了下来。
那视线落在地面上。一步,白色的赤足踏了出去。
身子蹲了下去,从水手服的半袖里伸出的纤细的手臂,她把什么给捡了起来。
「这个」
她拿着的是,从我背包里飞出去的书。张开翅膀在暮色的天空中飞翔着的小鸟的插画是有着这样印象的封面。
把那本书拿在手中,她向这边转过身来。
白皙而细长的指尖,一边甩开前发上滴落的水珠,她用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的俯视着我。
——
「这是你的书吗」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了。
——
她的声音,像是剔透一样的干净。
她的瞳孔,像是夜色一般的漆黑。
——
「……雪鹅」
——
被雨水濡湿的她,让我像是连呼吸都要被忘却一般的美丽。
血缘上的父亲·葛西藤治也就是所谓的对别人没有兴趣的人类。
作为记者的他会去倾注热情和关心的就只有自己的工作而已。
没有联络的就随随便便的消失,如果要出去的话毫不在意的会不见几个月,在执笔中的话会蹲在自己的房间不出来,对于住在一起的妈妈就算是生病了也会放着不管的就外出去取材。
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人了。虽然这些,全部都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而已。
但是,考虑到在我到了十七岁的现在为止都一直没有过交流的话,对于别人没有兴趣这句话也许就是真的没错。
所以对于我来说称呼“爸爸”的是作为妈妈的再婚对象的作为继父的让羽而已。
在升入高中的前一年,继父对我道出了我是继子的事实。
虽然到现在是因为妈妈的意见而在扮演夫妻的,但是在今后会以作为继父的身份,不过是被妈妈带过来的我不会被算做继承人。到了十五岁的话,作为当事人的我的签字就是必要的了。所以在继续话题之前,要来确认我的意志。
继父很严肃而且性格注重条理和责任。这番继子的话题,也是在考虑了我的去向之后,并且也是在脑中想过作为被继父带着的义理上的妹妹的麻衣的事情之后才说的吧。
为了在之后不产生没完没了的问题,而且公平是第一的。
我保留了回答。
然后向妈妈询问了真正的父亲是谁,是怎样的人。
被告诉到,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自私而任性的男人——葛西藤治的事情。
★☆★
在不可思议的少女面前我支起身子,在铁轨上坐直了。
「嗯……给我捡来,真是谢谢了」
对于我的话少女软乎乎的摇了摇头甩开脸上的水珠,然后向下看着手中的书。
因为是长时间淋着雨水吧,像是刚从水里上岸一样她全身都被水浸透了。濡湿的衣服贴在身体上让胸中的纽扣透了出来,注意到这点的我慌慌张张的移开了视线。
「喜欢吗」
冷不丁的被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惊讶的我移回视线。
「什、什么啊」
「啊啊,那个啊。嘛,嗯」
我伸出手去,她弯下身子捧着书递了过来。
落在水洼里的书吸饱了水变得相当的重,封面上描绘着的鸟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等干了的话会变得相当凄惨的吧。
「嗯,那么这就是说你也喜欢咯」
用手掌揩着湿淋淋的脸,我问道。
「喜欢什么?」
「雪鹅啊。明明对于倒下的我连头也没回的就过去了的,但一注意到这本书,就特意停了下来捡起来了不是吗」
「我还以为,你这样是兴趣什么的,所以觉得还是不要打扰比较好」
「那指的是……倒下吗?」
「对。而且,在雨中睡着什么的真是很奇怪所以觉得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
确实。
「在雨中变得全身湿透光着脚在走着的人也是啊,我认为也是有点奇怪的哦」
一瞬间她愣了一下然后「啊啊」这样说着笑了起来。
对于这像是透明的雨滴挥洒过来一样美丽的微笑,我的心跳高鸣了起来。
「但是,就算在再怎么困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在这种地方睡比较好」
「才不是困呢。只是稍微有点自暴自弃了……不对,不是这个」
这样的话也太意义不明了,我回答了其他答案。
「是因为肚子饿了。在这附近,便利店什么的全家什么之类的店完全没有啊」
「肚子饿了然后睡下什么的,果然很奇怪」
「你也是相当奇怪的啊……不,这么一说的话为什么你会光着脚在走着呢?」
「因为心情不错」
简洁而冷淡的回答。但是那眼中带着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被戏弄了啊,我无意识的把滴着水的前发向捋然后揩了下脸。在做这些的时候,她像是很惊讶一样睁大了眼。
到底是在对什么着惊讶啊就在我这么困惑着的她说道。
「不知道这附近的情况,你是从别的地方来的吗」
「啊啊,是从东京。最近会留在这附近……估计」
「是吗」
她的话果然很冷淡。但还是亲切地告知到我。
「如果是买食品的店的话,稍微回走一点的右手方向。然后」
她垂下目光。从濡湿而盖着的前发下面,传来了轻微的声音。
「……我也,喜欢」
什么啊,没有留下这样回问的时间她就转过身去,突然就跑开了。
濡湿而变成一束的黑发在背上弹跳着她很快跑开了,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没完没了的下个不停的雨中的另一边。
然后就只剩我一人。
「嗯……」
如梦如幻的相遇。我呆然的向下看着手中的书。
仔细看去,从父亲那里寄来的信在书在下面叠放着。
是她一起捡来的吗,还是说是偶然呢。
「总之,只有先稍微往回走一点了啊」
我站了起来,把飞散开的这为数不多的行李收集了起来。
换洗衣服和钱包什么的,虽然都被泥水给弄脏了,但还是不在乎的塞进了背包。只有书和信被小心的放进了背包的口袋。
总觉得,好像就只有这些是她所留下的痕迹一样,无法粗暴的去对待。
“……我也,喜欢”
「是说这本书吧,喜欢」
雪鹅。我所选择的,只有这唯一的一本。
虽然并不算是小众,但也不能说是
主流。
我的高中的图书室里,确实是没放着有的。既然说是喜欢这个的话,她大概也许是相当的读书家也说不定。
挎着背包,我向来的方向迈开了步伐。一边走着一边回头看了看,但少女的身影早就已经看不见了。
对于和她拉开的距离惋惜着,我的脚步迟缓了起来。
知道雪鹅的少女。和我一样喜欢同一本书的她。
对于不擅长与人交往的我,除了妈妈和义妹的麻衣以外,而且是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能这么流畅的说话真是让我吃惊。肯定是多亏了那个女孩那不可思议的氛围吧。
如果是在这个小镇上住着的女孩子的话,如果是会做出像那样奇怪的行动的女孩子的话,去问一下居民也许就能够知道名字什么的吧……。
「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对于抱着奇怪的想法我感到羞耻。
加快脚步,一边注意着右手方向一边返回着来的道路。然后在废线稍微向里面一点地方,在住家那边看见了那露出来的蓝色房顶。
「在那种地方啊。如果走着的话是不可能看到的吧」
我踢散着水小跑了起来。
在干道的旁边建造的那家上挂着「园田商店」的招牌。
涂装已经剥落的金属招牌和古旧的框格拉门。应该是想要制造热闹的气氛吧,圣诞节的灯饰在檐前挂着一晃一晃的亮着,非常的不协调。
但店前很干净连一点垃圾也没有。是好好的有人往来的证据。
从开着的拉门,我偷偷的窥探了一下。
装着果汁的冰箱,零食和点心面包,放着洗涤剂和纸巾什么的日用杂货的架子排列着。的的确确可以说是杂货店的店内。
「打扰了」
没有回应。在昏暗的店里也没有人的气息。
「那个,打扰一下!」
虽然扯开嗓子但还是没有反应。就在不安着是不是没人不在家的时候,
「啊啊,是客人吗?」
从里面的暗处,传来了含糊不清的声音。
「不好意思啊,稍微休息了一下。现在……啊」
「诶!?」
突然的悲鸣和什么落下的激烈的声音响起,我慌张的飞跑进店里。
经过架子附近向里面跑去,我打开拉门。出现了小小的像是客厅一样的房间,然后看见在角落的楼梯下面有个摔了个屁股蹲儿的老婆婆。
「疼、疼疼……」
「那、那个,没事吧!?」
虽然上前搭话到,但老婆婆只是按着脚踝在蹲着。
「电话,打救护车……啊,对了,没带电话来着啊!」
「奶奶,在吗……啊嘞?」
从店的方向传来明朗的声音。
吃惊的回过头去,绑着马尾穿着制服的女孩子在店门口站着。女孩感到有些奇怪的走了进来,一看见老婆婆就深吸了一口气。
「啊,这个,不……」
「小偷?强盗?快来帮忙啊,来人啊。店里来强盗了」
「等、等一下啊,不是、不是的啊」
「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啊」
「痛,啊好痛。喂,把伞停下……哇啊啊」
在狭窄的店里,我拼死躲避着女孩挥过来的伞。
「等一下啊,七海。七海啊。七海」
等注意到老婆婆的叫喊声,是在我被伞打了十几下之后了。
——
「……对不起」
在附近的人到了之后,目送着老婆婆被送去医院,绑着马尾的女孩对着我深深的低下了头。
「奶奶倒下了,而且也没有认识的人在,真是吓个不行。很痛吧?抱歉啊」
「没事的。在那样的状况下被误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是被狠狠的打了啊。真的是,非常抱歉」
女孩又再一次用力的低下了头。在这时候,唰的一下马尾跳了起来,我觉得有点好笑。
「都说了没事的。比起这个,你是这家店的人吗?」
「不是。这是奶奶的店。我只是偶尔来看一下店而已」
「应该是有一个叫做葛西的人把钥匙保管在这里了的。啊啊,我的名字是让羽朗」
「让羽?啊,这么一说的话」
女孩在店里走了上去,然后在柜子里嘎吱嘎吱翻了一会儿后回来了。
「这个,是从奶奶那里得来,说如果是我在看店的时候有一个叫做让羽的男孩子过来的话,就把葛西先生托管在这里的东西交过去」
在女孩的手掌上,放着生着锈的陈旧的两把钥匙。
「如果是要去葛西先生的家的话我来带路吧。把店关了之后,就一起去吧」
「诶,啊啊,谢谢」
对于这相当的和蔼可亲的亲切我仓皇失措到,但确实是帮大忙了。
在等的时候想起肚子还饿着,我把点心面包和零食拿在手里。
「肚子饿了吗?稍微走一会儿就有超市了,如果是吃饭的话那边更」
「今天像这样就可以了」
如果是长期停留的话,而且既然父亲不在的话,自己做饭也是必要的吧。多亏了妈妈的教育简单的饭也是能做的,但老实说我还是有点忧郁了起来。
女孩麻利的把这里那里的窗户和入口关上,然后和我一起走出到了店外,把入口出的卷帘门拉了下去。手法漂亮感觉很是熟练。
「关店结束了哦。那么,就走吧」
「如果你不在而你奶奶又从医院回来了的话,不是很困扰吗」
「因为约好了在检查结束之后会用手机联络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再回来」
雨势暂歇。就算不用撑伞也可以,我们就这样并排走着。
虽然身高不低但和瘦弱的我比起来,她可以说是健康的晃眼了。步伐活泼,感觉满溢着元气。
仔细一看的话脸蛋相当可爱,一起走着我稍微有些害羞了起来。
「我叫八重七海」
一边沿着干道走着女孩报出了姓名。
「七海,写成七个大海。让羽君是从哪里来的呢」
「东京」
「东京!?真好啊!」
八重七海那可爱的脸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在IM的有朋友里是东京的,经常在一起聊天来着」
「诶……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聚会什么的,恋爱的话题什么的。也会发街上的照片哦。我喜欢电影。虽然是租的,但果然还是想看大银幕而不是电视啊。东京有很多像是复合电影院和迷你剧场什么的,就算是小众的电影也能马上就看到真是不错啊」
「但是我住的地方是乡下啊」
「但是一趟电车就能到市中心去吧。大学想要去东京虽然这样对爸爸和妈妈拜托了,但被说到是女孩子的话必须在附近才行。至少是广岛和冈山啊,也不说什么退一百步是大阪了。虽然姐姐她是在松山上班的,但果然还是想要去城市啊她这么说过。如果我去东京读书的话就去一起住。然后这样的话也许就能被允许了也说不定」
一口气说完,她呼的一下叹了口气。像是把积了又积的闷气一下子吐出来一样,但在最后又单单的像是句号一样的嘟囔从嘴里说了出来。
「不可能的吧」
我什么也没说。说不出口。
对于第一次见面的她的并不想去介入其中,也不是想要给出能作用的建议然后变得亲近起来,就算是知道些什么,也并没有轻言易诺的自信。
……而且,我是从东京逃出来的。
「这边。稍微上去一点」
跟着她沿着干道进入了沿海耸立着山峰的上山道。
虽然有着些许住家,但也依次变的稀疏起来。虽然是铺着白色的混凝土的道路,但却是切开沿道排列的树木慢慢变陡起来的斜坡。
我的胸中忧虑愈发强烈。
像这样继续上去的话不就是相当的山里了吗。父亲究竟是住在怎样的家里的啊。这样的地方不每天居住不是会显得相当困难吗。
「让羽君是葛西先生的亲戚什么的吗?」
「嗯,嘛,差不多吧」
是父亲啊,我迟疑着这样的道白。
如果告诉了的话,就必须要去解释为什么会分开居住的事情了。不仅是我自己,还必须去说父亲和妈妈的事情才行了。
「葛西先生是个不可思议的大叔啊」
一边迈着毫不动摇的脚步向上走着的她说道。
「我想虽然他是经常不在家的,却会突然出现到店里带来珍贵的土特产,也会说关于旅行地的有趣的事情。相当和蔼可亲,和附近的老爷爷和老婆婆都能关系很好的聊天,如果有时间还会负责镇上的工作。但是总觉得他好像有些不爱交际」
对于为人完全不知道的父亲的事情我的兴趣加深了。
如果不在一起生活的话,就算是血缘上的父亲关系也会变得稀薄。但是那“血脉”让我对这叫做“葛西”的父亲关心了起来。
「因为超市很远,所以净是在我家的店里买杯面和点心面包什么的。奶
奶很担心,所以经常给他做饭。让羽君也是这样的吧」
「额,不,尽量……会注意的」
虽然说是抱有兴趣,但并不是想要和父亲同化。
「那么,让羽君会在这里多久呢?还没到暑假就休假了吗?这里什么都没有哦。为什么要从东京到这里来呢?」
被问了不想被问的事情我吞吞吐吐了起来。嘴里的苦味扩散开来。
「高中……在休学」
迫不得已的撒了个谎,强行从喉咙里面到舌尖说了出来。
「还没决定停留的时间。嘛,那个,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
「是吗。明明才刚刚认识却不小心追问了很多啊。啊,那么告诉我你的IM的ID吧。登录为朋友吧」
「实际上我没带手机来」
「诶,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那要怎么生活啊?」
是啊,要怎样啊。
「葛西……先生的家有固定电话。你知道号码的吧」
「知道的。啊,马上就到了」
在道路前面看到了阴沉的天空。山顶很近了。我调整了呼吸。
虽然她说是稍微,但感觉很是爬了一会儿。
「这里,这里。快来啊」
马尾蹦跳着七海跑了起来,然后回过头来向我招手。
在山顶上开垦着的小小的农田边缘,有一个带着杂物屋的陈旧住家。
「虽然这是在种这块田的老爷爷的家,但是他的孩子们都出去了,然后就进了老人院,之后就以很便宜的价格租给了葛西先生」
确实是如果不是价格便宜的话没人会来租的陈旧的住家。
铺着瓦屋顶剥落了很多块,支撑着房梁的木制柱子经过很多年的劣化感觉好像马上就要折断一样。墙壁则是土墙都已经破破烂烂地要崩掉了。
门口的玻璃格子拉门上有锁。但感觉一撞就能破坏掉的样子。加上锁的意义什么的,除了表示住着的人不在以外就没了吧。
「虽然很旧但是也是有电力和煤气的哦。虽然厕所好像并不是水冲的就是了」
值得感谢的情报落在我的肩头。
「但是景致很不错哦,你看!」
她大声的指着来的道路。
一回过头去的话眼前一望无际。
在群山青翠的树木下面,是沿着海岸线的柏油干线,还有沿着的单线的铁路,然后对面的则是广袤的濑户内海。
但是,因为下了雨所以天空还被厚重的梅雨云层所覆盖着。
虽然放晴的话会很爽快,但现在的海面上不论在哪里都是灰色的。
被草所覆盖着的废线旧址勉勉强强的才能看到。和离开大海延伸出去的小海线铁路不一样,废线不论哪里都是沿着大海在延伸着的,以在遥远的彼方的混凝土的码头为目标。
在码头的边缘,孤零零的建着像是灯塔一样的高耸的建筑物。
「啊,是电话。稍微等一下。喂喂」
来电声响起,七海回着话。
「检查结束了?只是挫伤?太好了。嗯,现在在把客人给带到葛西先生的家里去。马上就回店里。也联络一下妈妈啊。那么就这样」
切断了短短的通话,她重新转向我。
「我现在就要回去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就来店里吧」
「请等一下。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一下」
「什么?」
「在这附近有和我还有你差不多是同年的女孩子吗。那个」
我在脑中想起“她”的外表来。
「我遇到了一个稍微有点奇怪的女孩子。在雨中,独自一人在废线上走着,光着脚。头发长过肩膀,是穿着系着红色的缎带的水手服……」
「诶……」
七海那明亮的表情变了。
像是毛骨悚然似的她的身体颤抖了起来,然后小声低语道。
「那个,难道是……废线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