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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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亿圆。

这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会预算总额。

八亿圆这笔数目可媲美中大型企业的年度预算。对我们学校状况不清楚的人,通常一开始都不愿意相信,像我姐就笑说:“你搞错几个零?”

不过,当我解释敝校是属于中高一贯(注:同时拥有国中部与高中部的高级中学,类似于台湾的“完全中学”)的大型学校,学生总数八千人,社团超过二百个,许多体育社团与艺文社团皆为全国大赛常胜军,此外校内的部分设施也端赖学生会预算来维护时,旁人反而会担心地问:“这样预算根本不够用吧?”

事实上正是如此。如果以个人眼光来看,会觉得这笔钱根本是天文数字;但是假若分配给那些多到夸张的社团及委员会活动,转眼间就花光了。

每年五月,各委员会和社团代表会带着狮子大开口的预算申请书,杀到学生会办公室,而负责考虑、考核、审查、嘲笑、无视所有申请书,迳自规划年度预算的人——很令人惊奇的,竟然是一个女孩子。

我曾经问过她:“需不需要帮忙?”

但是,她头也不回地喃喃答道:

“我自己来比较快,和脑袋不好的人讨论只是浪费时间。”

宽广得吓人的学生会办公室后方墙上有五扇门,最左边的就是她的私人办公室。昏暗的空间中充满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响,六台荧幕散发出蓝白色光芒,阴森地映照着办公室中央抱膝坐在椅子上的娇小背影。披头散发地垂在肩上的发丝、滑落到上臂的制服外套、黑暗中响起的清脆喀哒声——她总是以左手一口接一口抓着饼干啃食,并以右手敲打膝上的键盘,连我进来了都浑然不觉。

圣桥桐香,她正是掌握这间学校所有金钱的女人。

我轻咳几声,在她身后悄悄开口:

“我把陈情书拿过来了……这是由交通课、图书委员会和国中部宿舍自治会送来的。呃,抱歉,你是不是很忙?那我放在这里。”

“念一下。”她喃喃说道。

我吓一跳。

“你要我念给你听吗?可是你不是在忙?”

“你的声音既无力又刺耳,不管说什么我都听得进去。别管那么多,快念吧。”

我真搞不懂她是在夸我还是损我,不对,铁定是在损我,不过我回嘴也没什么用,只好乖乖翻开陈情书。

“那我先从图书委员会开始。第四图书室的活动式书架全都变得老旧不堪,全面装修约需八百万……”

在我朗诵内文时,键盘敲打声和啃咬洋芋片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我全部念完一遍后,桐香指向我的书包。

“顺便把五月的考试范围念一念。”

“这跟学生会没关系吧?又不是我的工……”

“快点念。”

我闭上嘴巴,将成叠的陈情书搁置一旁,从书包中取出笔记本。

桐香从来不去上课。我跟她同班,而且座位在她旁边,因此清楚得很。她不是跷课躲到保健室,而是跷课躲到学生会办公室的问题学生。

“现文I是15到16、国表只考2、英R是第二章、英W从一开始考到C部分、OC是第二单元、数I是……”

她的双手依旧一刻也不停歇,我不免担心她是不是真的有听进去,但一想到她从国中部起就成天跷课,却还能每次都上全年级的排行榜,我就觉得认真读书的自己跟笨蛋没两样。

当我念完笔记本、阖起来后,桐香这次指向书柜说:

“绘本也顺便念一念。”

“为什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这岂止跟学生会、学校没关系,跟我的人生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别问了,快念。反正你应该很闲吧?身为庶务就要认命。”

我瞥向自己的左臂,上头系着一条绣着金线的深蓝色臂章。

“学生会 总务执行部 庶务”

她把庶务当成什么?

庶务可不是专门做些扫厕所、跑腿、泡咖啡等杂活的职务耶!不过这些我全都做了。

但是,这女人是我的上司,万一我惹她生气,到时会很难做事,所以我还是得乖乖听话。

我从书柜上的《古利和古拉》与《奇妙家庭变形豆》中间抽出《小王子》,翻开第一页,接着深吸一口气,开始朗读。

“当我六岁的时候,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名为《大自然的真实故事》的书中……”

“……呼……呼……”

“你未免太快睡着啦!”

桐香蜷缩着抱住键盘睡着。她的制服外套滑下来卡在臀部跟椅垫中间,于是我悄悄将它抽出来。

她抬起上半身——我吵醒她了吗?

原来只是换个姿势而已,害我紧张一下。椅子被桐香弄成躺椅,靠在椅背上的她将脸倾向右侧,闭上双眼再度沉沉入睡。

她脖子上系着一条深蓝色臂章。那是由两枚臂章接合而成,看来宛如一条围巾。“会计”两字恰好落在她的咽喉。

我将制服外套由前方为她披上,盖住臂章。

从会计室出来后,学生会办公室的办公桌后方不知何时多出一条人影。那人察觉到我的存在,起身向我走来。

“桐香学妹现在怎么样?她的心情好不好?”

眼前这个人有着高脁的模特儿身材,其琥珀色的眼眸及淡金色秀发,教人一眼便能明自她是混血儿。

如此亮丽耀眼的她,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仿佛能听见广告背景音乐。

这位是竹内美园学姐,她是高中二年级生,比我大一届,臂章上绣着“总务执行部 副代表”,也就是学生会副会长。

“假如她的状况不错,我想跟她谈谈预算折冲(注:编列预算后,各单位入对预算不服,可再陈清要求增加预算,而财务机关与各单位间这段协调的过程就成为折冲。)的问题。今年开始要改成完全个别面谈,这么一来不只我会很累,桐香学妹也……”

“啊,桐香睡着了。”

美园学姐瞪大双眼。

“她在休息?现在吗?”

“刚刚才睡着的。”我瞥向会计室的门扉说道。

“在你面前?”

“嗯,我念书给她听,结果她一听就倒头大睡。那丫头是不是又熬夜啦?”

“哇……”

美园学姐倾着身子,由下往上端详我的脸,眼神中似乎有一丝笑意。

“太厉害了,日影学弟。你居然光靠念绘本、喂牛奶跟摸摸头,就哄那个桐香学妹睡着耶。”

不,我才没做这些事,而且你说的是哪家的小孩?

“日影学弟愿意进我们总务部真是太好了。”

美园学姐笑道。我顿时觉得害臊,只好去茶水间泡咖啡。这间学生会办公室真不得了,居然在房间一隅隔出一小块空间充当厨房。这里有冰箱、流理台、餐具柜,甚至连电陶炉都有。

“那么,日影学弟,你能不能帮我调整行程表?”

当我端咖啡回来时,学姐一边操作笔记型电脑一边对我如此说道。

“刚才说‘完全个别面谈’是认真的吗?我想每个单位都会对预算有意见吧。”

这么一来,她们得跟好几百名蜂拥而至的社长、委员长之类的人一个一个面谈,简直是疯了。

听说虽然是折冲,但几乎没有交涉的余地。

实际上,所谓的预算折冲只是学生会总务执行部用来告知各单位:“在学生大会(注:原文为“生徒总会”,是学生会的最高议决机关,主要为处理预算、决算的决议,以及

学生会、守则的修改、、废除。大多数学校都会定期召开学生大会。)上表决预算案时,记得要投赞成票喔!要是你敢背叛我们,应该知道明年的预算会变成什么样子吧?”的手段。

因此,一日气解决一大群人绝对是比较好的做法。

若是哪边增加预算,另一边的预算势必得减少,没有人能任性地予取予求——现场会营造出这样的氛围,让各社团干部难以辩驳。

可是,美园学姐居然说她要一一说服这些人。

“到头来,不足的部分只能用社费填补或咬着牙忍耐,不是吗?所以,还是得好好跟他们谈,直到他们心服口服为止。”学姐说。

“……需不需要帮忙?可以找我跟桐香——”

“不行!”

学姐阖上笔记型电脑,欠身摇头。

“这样你会得胃溃疡的!”

“哪有这么夸张|

“一点都不夸张,到时可是会有人大哭大闹呢。我一想到你和桐香学妹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就担心得胸部都快要变成ㄋㄟㄋㄟ呢(注:原文为“胸がおっぱいになっちゃいます”。 正确用法为“胸がいっぱいになる”美园故意把“いっぱい”讲成“ぱいにな”(胸部)。”

“胸部本来就是ㄋㄟㄋㄟ吧?”

“不、不可以,日影学弟!你、你怎么能说出那种不知羞耻的词语?”

“是你说的吧!而

且,正确说法应该是‘胸口一紧’才对。”

学姐闻言,恍然大悟地击掌,但我觉得她根本是故意说错的。

“呃,这个嘛,先不提胸部。总之,假如学姐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情,那才会害学姐得胃溃疡吧?”

毕竟这个人可是爱操心得令人傻眼。

“放心。”美园学姐嫣然一笑。“如果对象是亲爱的日影学弟、桐香学妹也就算了,若是其他学生因为预算被削减而哭泣、哀号,那是他家的事。倒不如说,我就是喜欢看他们低声下气地求我。”

这个人心机真重……这就是白树台学园圣母的真面目,但全校只有学生会成员知道真相。我不由得心想,参与政治的人是否一定得具备某种独裁的性格呢?负责会计的桐香是这样,副会长也不例外。此外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扉猛然开启。

“各位!我们赢了!”

一名眼神凶恶、将一头黑长发随兴绑成双马尾的女人,大摇大摆地走到正面后方的会长办公桌,重重坐下。她的臂章上绣着金光闪闪的“总务执行部 代表”几个大字。

“今年的校庆可以在晚上使用音乐堂了!原本家长会跟左邻右舍都说什么‘这样对教育不好’,‘会有噪音’,不过我一家一家拜访、说服,最后他们还是拗不过我!无论是校庆前一天或最后一天都能开演唱会,咱们现在就来举办试镜!”

光是听她说完这一串话,整间办公室便弥漫着台风过境般的死亡气息。

“——嗯……学姐辛苦了。”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美园学姐则无奈地摇头。

天王寺狐彻。

这位名字威猛得不像是女人的人物,诚如各位所见,正是学生会长。她是天生的学生会长,我真怀疑她是不是打从呱呱坠地便会用哭声发表会长就任感言。

“今年已经来不及,不过我想在明年的运动会举办学生校内一级方程式赛车(注:Formula One,简称F1,很多人认为这是赛车界最重要的赛事,同时也是最昂贵的体育运动。),你们觉得怎样?”

“驾照要怎么办……”

“不用担心!一级方程式专用赛车本来就没有达到安全基准,所以不能行驶在马路上。”

“在校内也不行吧!”

经我一吐槽,会长随即孩子气地鼓起腮帮子。

“我想说到时会很热闹……”

美园学姐看不过去,视线从笔记型电脑上抬起说道:

“狐彻,不要闹啦。对了,预算折冲从下星期一开始,拜托你找个行程排进去,在六点之前千万不要回学生会办公室。”

“为什么?”

“只要你在场,我们会很难办事。”

“你以为我会因为咱们家的可爱会计人员熬夜两晚所做的预算案被那些贱学生找碴,就大动肝火吗?”

“会。”

“我才不会揍拳击社跟空手道社以外的人咧!”

“每个人都不准揍!”

或许是因为她的兴致被我跟美园学姐联手打击得体无完肤,只见会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仰望天花板。

“身为会长的我不能出席,但区区庶务仁志却能帮忙?不公平,我也想来!”

“呃,其实我不会参与折冲啦,只是帮忙安排流程而已。还有,会长……”

“嗯?”

“我不是仁志(HITOSHI),是日影(HIKAGE )你也该记住我的名字吧?”

强调自己的名字实在很羞耻,况且我本来就讨厌自己的名字,但会长每次开口总会叫错,真是烦死人了。

“……小火龙(HITOKAGE)?”

“那是神奇宝贝。”

“火恐龙(Lizardo)?”

“不用帮我进化,而且根本一个字都没说对(注:火恐龙是小火龙的进化型态。)!”

“不说这个了,广志(HIROSHI),我有个新任务要交给你。”

算了,随便你……

“帮我收一下转学生问卷,另外,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适合加在下学年度的问卷里,也可以尽量提出。广志同样是插班生,应该有什么话想说吧?”

面对这叠A4的问卷纸,我一时之间感慨万千,连举起握着原子笔的那只手都办不到。

在这宽广的学生会办公室中,只听得见美园学姐敲打键盘的声音,以及会长的瞌睡声。

刹那间,我深深感觉到自己是个高中部插班生,是个外人。

无论是我身上的西式制服、领带、校徽、臂章,都沾染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突兀感。

追根究柢,这都是起因于“日影”这个奇怪的名字。

每当我说姐姐的名字叫“日向”,大部分的人都会以为我在开玩笑。

不知道我父母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竟然取这种名字,总之打从我懂事以来,一直被拿来与能干的姐姐做比较。

姐姐的个人简历上罗列着A附小、B附中、C附高等超级明星学校的名字,而且每一所学校都属于不同类别,她选择的大学也是一所和上述学校毫无关联的私立大学——也就是说,她连一次都没有直升过。

“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啦,因为这样子个人简历比较好看啊。再说,准备考试的那一年还可以被爸妈宠爱一整年,直升不是很可惜吗?”

……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地跟我说这种话,这姐姐真是优秀得令人嫉妒。

妈妈对我的口头禅是:“我不要求你做得跟日向一样好,但是……”

爸爸则是:“日向跟你不一样。”

两句都使我厌烦,因此升上国中时,我开始认真思考离开家的方法。

我之所以选择“白树台学园”这所位于东京都外的中高并设校(注:中高一贯的中学分为二种类型:同一学校型、并设型、连携型,并设型指无须考试即可由国中部直升高中部。),并非受到其校风吸引,也不是为了将来利于考大学或就业,只是因为有宿舍、能让我拿到入学奖学金的学校只有这一所而已。我压根儿没查清楚这是什么学校就提出入学申请书,也没去参观校园。我国三时的读书量,远远超乎此生每一年所加起来的总量。

直到自己考上了,我才发现自树台在各方面都是夸张到极点的学校,难怪国中的生涯辅导老师当时不厌其烦地问我:“你真的想清楚了吗?”还帮我收集资料,但我死脑筋地觉得自己没有其他退路,完全不把老师的好意放在心上。老师,我真的很对不起您。

我在事前就知道此校的学生数量和校地都媲美综合大学的等级,但实际到场一看,还是令我目瞪口呆;此外,它居然特地盖在闹区的车站前,我刹时还以为这里是皇宫呢!创办人是不是完全没把地价放在眼里?

直到看了学校在春假时发下来的课本和预习的题目,我才终于为自己的无知深深感到羞耻。虽然白树台表面上划分为国中部、高中部,其实它根本是不折不扣的六年制中学,授课内容完全是六年一套的课程,中途入学的我压根儿跟不上进度,校舍也不以国中部、高中部区分,而是以学科做区别。至于教职员组织也是中高合并,甚至连学生会亦同。一般来说,这种学校的高中部应该不会对外招生吧?浮现在心头的这股不满,还真不知要找谁抗议。

高中插班生的人数不到全校学生的百分之一,因此我在班上交不到什么朋友也是意料中的事,因为内部学生们早已发展出自己的小圈圈。

不,也不能这么说,还是有插班生跟班上同学相处得很好,看来应该是我个人的问题。

此外,我的运气有点差。明明宿舍内尽是双人寝室,唯有我一个人没有室友——因为高中部一年级的住宿生人数是奇数。当然,说幸运也算是幸运,毕竟我可是能毫无顾忌地独占一间六坪大的豪华寝室呢!不过相对的,我因此失去拥有谈话对象的机会。

我想,级任导师之所以拜托我送单子,除了由于我坐在圣桥桐香旁边之外,也因为我是插班生,对学生会的内情不太清楚。

“这里有一大堆后期的课程选修、出路调查表等需要填写的单子,你一定要亲手交给她,看着她当场写完,然后再送到教职员室给老娘!”

入学第三天,那个晴朗的春季下课时光,班导千早老师来到我的桌前说道。她是一名年轻女老师,看起来活像个穿着衬衫与窄裙的太妹,即使在上课中也不改粗鲁的语气。

“……为什么找我?”

“因为我不想去学生会办公室!因为很麻烦!谁教你坐在她旁边,这是你的责任!”

我有什么鬼责任?

“我旁边的同学到底是谁?为何提到学生会办公室?”

打从开学以来,我右边的位子一直没有人坐。每堂课的老师点名时,都会有气无力地喊声“圣桥”,然后也不等人应声就匆匆呼叫下一名学生,害我一直觉得纳闷,心想她该不会是拒绝上学吧?

只见千早老师盘起胳膊说道:

“快点去!否则小心你的成绩单只有健康教育那科是‘优’,而且我还会传

给全班同学看!”

拜托你不要耍这种既无聊又务实的手段!

打从老师出现在我面前,整间教室的同情目光全集中在我身上,甚至还有人双手合十地念佛。什么跟什么啊?

“……你知道学生会办公室在哪里吗?”

女班长战战兢兢地询问我,这还是班上第一次有人找我说话。

“不知道,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们很想陪你去,不过我们也有自己的命要顾,加油啊!”其他男学生说。

现在是怎样?男生们一个个朝我围过来。

“听好,牧村。”其中一人悄悄说道。原来他记得我的名字吗?“你是插班生,所以可能不知道。我告诉你,这所学校有一种叫做‘学生会占卜’的玩意儿|

“嗯?”

“当你打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时,假如里面只有副会长,那就是大吉。”

“我只抽过一次大吉耶!”

“我好想近距离看看美园学姐喔~~”

“学姐的照片可是我的护身符!”

“借我看!”

“卖给我!”

“我连一次都没有抽过大吉……”

“那你跟他一起去啊。”

“才不要咧,我会乖乖等待游泳大赛到来!”

我呆若木鸡地望着七嘴八舌的班上同学们。最先跟我搭话的男生轻咳一声,回归正题。

“若是副会长和会长之类的人都在,那算是中吉。”

“毕竟这样就不能跟美园学姐说话嘛|

“而且绝对要不到照片。”

看来这个叫做“美园”的副会长人缘很好。白树台并没有区分国中部与高中部,因此也没有所谓的“高中部入学典礼”,所以我从来没见过学生会的成员。

“然后,如果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就是小吉。”

嗯?没有人算是小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还有更惨的情况?

那名男同学将音量压得更低。

“如果里面只有会长一个人,那就是大凶,死路一条。”

一股通宵玩乐的兴奋气息逐渐在班上扩散开来,但我完全摸不着头脑,环顾众人后悄声问道:

“……学生会长这么没人缘吗?”

“不,假如她没人缘,怎么能选得上会长?”这倒也是。

根据班上同学莫名得意的说词,现任学生会长天王寺狐彻,是这所白树台学园四十余年校史中,唯一以国一生身分当选会长的人物。这确实不简单,她才刚入学半年便获得全校学生的支持。这里的学生会为中高合并,因此历任的学生会长几乎都是由高中部选拔而来;包含现任会长在内,至今仅有三名国中生当选。

从那以来,天王寺狐彻连续四年称霸选战,在校内君临天下。

“可是,这么受欢迎的人,为什么大家会怕她?”

“……动物园的狮子也很受欢迎啊,但不是每个人都想碰触它吧。”

哇,谢谢你告诉我如此浅显易懂的比喻。

“但是不先通过那一关,就无法见到圣桥。加油!”

就这样,大伙儿将我送出教室。

至于最关键的圣桥桐香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大家只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愿意详加解释。

我第一次的学生会办公室占卜,抽到小吉。

这结果还真适合我——我从门缝望向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如此心想。

话说回来,这房间真夸张,整面地板都铺上深红色的长毛地毯,眼前则是玻璃桌与大方典雅的沙发所构成的接待区;天花板的水晶吊灯像是理应在那里一般,罗列在墙边的大型书柜上雕刻着葡萄藤蔓,后方还有三张董事长室常有的办公桌,各自间隔着相当充裕的距离。

办公桌后方的墙上,有五扇相同款式的黑檀木门。

白树台学园里里外外的设备原本就相当豪华,至于这间学生会办公室更是当中最惊人的。这间学校是不是嫌自己钱太多啊?多到连我这种成绩快要吊车尾的人都能拿到奖学金。

“打扰了……”

我小心翼翼地低声说着,进入办公室。

里头非常静谧,没有一丝人的气息。右手边的窗户洒进满满的夕阳,外头传来不知是棒球社或垒球社的练习声,使这里显得更加寂静。

不过,班上同学说圣桥桐香一定是在学生会办公室后面的会计室里。

我绕过桌子走近那五扇门,每扇门上方各自镶着一面牌子,从最右边开始是:“宣传”、“副会长”、“会长”、“书记”、“会计”。

每个成员都有自己的办公室啊?有闲钱弄这种玩意儿,还不如把宿舍全部改成个人寝室,这样我就不必遭受旁人莫名其妙的羡慕。

我敲敲最左边的那扇门。

“——谁啊?”

里面传来略带沙哑的女声。

“……呃,我是和你同班的牧村。”

“干嘛?”

她没好气地说道,口吻宛如出娘胎以来从未讲过两个字以上的词汇,难怪千早老师会觉得麻烦。

“千早老师叫我来的,她说有很多单子需要你填一下。”

“不用。”

“不用”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她不要吗?可是,这不是她要不要的问题耶!我觉得越来越火大。

“但是,选课总得选一下吧?不然老师他们会很为难的。”

“我不为难啊。”我还想说她终于说出三个字以上,结果居然是说这个!

“你不为难但我很为难!千早老师还用奇怪的方式威胁我。”

“那你就随便写一写,随便交出去。”

我在门前无力地瘫坐下来。这个人是怎样?

“选什么课程都无所谓,你随便选吧。”

她是认真的吗?

“……我说啊,我是插班生,对这所学校一点都不熟。何况我们是普通科的学生,要选的课程很多。”

“没关系,反正我不上课。”

我叹一口气。原来如此,难怪老师们会完全放弃这个问题儿童。可是,为什么她不会被退学?

“既然不上课,你来学校干什么?”我不自觉地问道。

“八亿圆。”

“……咦?”

“去年的学生会预算是八亿圆。”

我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八亿圆?由小鬼分配给小鬼花用的金钱,居然多达八亿圆?

不过静下来想想,八亿圆除以全校学生的人数,每人大概有十万圆。除了我这种领奖学金的学生之外,其他人应该都缴了很多学费,所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呃,是说怎么会扯到这个?

“我在这里可以动用大量的金钱。我喜欢管钱。”

“喔……”

我坐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窝囊的回应声,抬头朝那张写着“会计”的门牌一看——原来如此,她是学生会的会计。

仔细一想,她的理由不是比我正当许多吗?我可是为了逃避家人才考高中的,是不是念白树台学园都不重要,只要有学校让我躲避家人即可,甚至也想过国中毕业便直接就业。相较之下,她却拥有非白树台不可的明确理由。

“那样子好玩吗?”

我实在无法理解“喜欢动用金钱”是什么样的感觉,因此试探性地问道。

“……咦……”

门扉另一端的她,声音中隐含困惑。

“没有啦,只是我从来没看过上亿的金钱,也没有那么多钱,所以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你这么认真间我,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只是好奇罢了。”

“头一次有人问我这种问题。”

“是吗?”

“因为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问我:‘你喜欢钱吗?’,‘你是为了这种理由才来学校的吗?’”

这也难怪他们会这么问。

“像我啊,可是因为想住进宿舍好逃避父母,才来这所学校的。跟我相比……该怎么说呢?嗯,你有自己明确的目标,这样不是很好吗?”

应该说放眼全校,我也找不到跟她一样明确拥有“非白树台不可的理由”的学生。我试探性地说了诸如此类的话,门另一端的语气变得有些动摇。

“嗯……是吗……”

接着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对了,单子!我将不知不觉中散落在地毯上的纸张一一捡起。

由于是我自己扯开话题,这下子也不知该如何启齿。正当我无所适从时,忽然听见门把转动的声响。

我惊讶地抬头一看,只见黑檀木门微微开启一条缝。

一头略带灰色的黑发率先探出来,紧接着是攀住门边的手指,最后她露出半边脸蛋。

“啊……呃……”

我还来不及说话,她便朝我伸出左手,手上握着一枝原子笔。

我一头雾水地接过原子笔,这才发现她的制服外套滑到上臂,脖子上则戴着一条深蓝色带子。那条带子仿佛过于宽松的围巾,遮住她的下巴。

——会说人话,却讨厌人类的猫。

这是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尤其是那双眼睛,明明既冰冷又不带情感,却极富魅力。

“写吧。”她说。

“呃……喔、喔。”

我俯视手边的单子,但又立刻抬起头。

“呃,不是啦,你要想想自己要选什么课。”

“跟你一样就好。”

“咦?”

“反正我不上课……跟你一样就好。”

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脸。

这样我是很好办事……可是,真的好吗?

直到她退到门后作势关门,我才回过神。

“啊,等、等一下!还有出路调查表!”

关到仅剩五公厘的空隙时,门的动作停止,一双猫眼从黑暗中浮现。

“……出路?”

“例如你想上哪一所大学之类的。”

“我哪里都不去。”

我搔了搔头。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下子头大了。

“学生会办公室。”她呢喃说道。

“咦?”

“我想待的地方只有学生会办公室,你就这么写吧。”

她如此说完,门便关上。之后无论我如何等待,门后都不再有一丝动静。我握着笔、拿着单子呆立半晌,最后只好借用办公室内的其中一张桌子,依言将需要填写的地方一一填满。选课单还算好填,只要选那些我有选修的课,学分便已足够。可是,第一志愿是“学生会办公室”?白痴啊!我该怎么面对千早老师?

不过,反正这又不是我的出路调查表。她既然那么说,我也只能照写,接下来就跟我没关系。

填完单子之后,我朝门口走去,脚步比刚才来时轻快许多。起初讲话不超过三个字的人,我居然能和她成功沟通!我的心情越来越好,看来只要肯努力,我也不是办不到嘛!是不是该试着更积极地和班上同学谈话呢……

握上门把的那一瞬间,走廊那一侧顿时有股强大的力量将我猛地一拉,害我失去平衡。

“喔!”

有人用手臂撑住我的肩膀。

我站直身子往上一望,正巧对上一双锐利的凤眼。

眼前是一名身着制服、身材高挑的女孩,她肩上垂着两条乌溜溜的马尾,眼睛宛如猛禽一般眯起。

“怎么,你要回去啦?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不过算你走运,正好赶上我回来的时候。”她说。

大凶,死路一条——我脑中浮现班上同学的话语。

当时,我压根儿没注意到那个女孩的臂章。何况,一听到学生会长的名字是“狐彻”,我理所当然认为这是男生的名字——然而,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眼前这个人便是会长本人。

简言之,我的感想是:啊,这家伙是狮子,我要被生吞活剥了!

她露出利齿,不过不是为了咬断我的喉咙,只是在笑而已。她的视线投向我手中的那叠单子。

“第一志愿是学生会办公室?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们这里可是慢性人手不足呢。”

“……呃,咦咦咦?”

她用力掐着我的双肩,掐得我发疼。

“总务执行部欢迎你!”

“不、不……不必了请不要欢迎我。”

我脱口说出奇怪的话,会长的手沉甸甸地压在我肩头上。

“还有,呃……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呃……”

“误会?”她皱起眉头。“你是OCS1-F(高中部普通科一年F班)的牧村海星(HITODE),本年度的插班生、住在高中部第三宿舍、洗脸台的灯泡快要坏了却因为长得不够高而无法更换、在区立第四中学就读时隶属于回家社、因为想在这所学校建立强大的人际关系而来到学生会办公室,对吧?我哪里误会?”

我半张着嘴,一时全身僵硬。

“啊,咦,呃……为什么你知道那么多……啊,不对,我的名字后两字跟来学生会办公室的理由,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她不仅知道我的班级跟名字,甚至连我住宿跟国中时的事都一清二楚,为什么?

“不记住每一个学生,要怎么当学生会长?”

那时的我,只是认为由于插班生人数不多,所以她一定事先调查过,完全低估天王寺狐彻这号人物。

“依照我的记忆,你在放学后应该很闲。”

“呃,算是吧……”因为我想继续当回家社的社员。

“总务执行部大力欢迎没有半个朋友又不敢跟同班同学搭话的可怜虫——你!”

关你屁事!

“打扰了!”语毕,我匆匆逃出学生会办公室。我的脑容量已无法再负荷,继圣桥桐香之后是那个天王寺狐彻,我决定今后再也不接近学生会办公室。

然而事与愿违,隔天,教室里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牧村,听说你加入学生会?”

我一将书包放在桌上,附近的男学生便向我攀谈。

“呃,咦?”

我目瞪口呆地坐到椅子上。

“好好喔,牧村。”

“是啊!学生会可不是随便就能进去耶。”

“其实会长只要安安静静的就是个美女呢。”

“其实圣桥只要别那么安静,也是个可爱的女孩……”

“圣桥不是住在学生会办公室吗?”

“意思是说,她都在那里换衣服啰?”

“学生会办公室不是有浴室吗?”

才没有浴室咧!少胡说八道……应该没有吧?令人无法直截了当地说“没有”,正是这所学校的可怕之处。

之后,班上同学们还是兴奋地大肆讨论,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

“……既然那么羡慕,我愿意让给你们。”

我试着说出口,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摇头。

“正是因为事不关己,我们才能闹得这么开心啊!”

把真心话收起来!我心里有数但还是不想听这种话!

算了,我一边数着上课钟声,一边茫然地思考。反正我又不想加入学生会,而且会长昨天的话八成只是半开玩笑,应该不用多加理会。

放学的校内广播打断我的思绪,老师离开后,刻意装可爱的女孩们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嘈杂的教室中。

‘OCS1—F的牧村同学、OCSl—F的牧村同学,请立刻到学生会办公室报到。”

然而,我还是听见学生会长的声音,无庸置疑。整间教室的视线条地集中在我身上,正欲将笔记本塞进书包中的我不禁趴倒在桌上。为何要让我在众人面前丢脸?谁要去啊!我要直接回宿舍!

‘牧村同学,请你不要妄想着直接回宿舍!十五秒之内到学生会办公室报到!’

“不要强人所难啦!”为什么校内广播知道我的想法?

‘这不是强人所难,你千万不要放弃!’为什么校内广播在跟我对话?

“加油啊!”

“拜托拍几张照回来!”

我背对着班上同学们不负责任的声援,走出教室。

一时之间,我甚至还想过要不要直接收拾行李回东京,但仍无奈地走向学生会办公室所在的中央校舍。我一边穿越宛如法国宫殿庭园般百花齐放的宽广中庭,一边在脑中整理待会儿要说的内容。我认为自己应该向学生会长解释一下,昨天那些事全都是误会。

到了学生会办公室门前,我和圣桥桐香恰巧不期而遇。瞧她抱着鼓鼓的福利社袋子,想必是出去买零食吧。

“……为什么你又来了?”她将半边身子藏在门后,开口问道。“你真的加入执行部?”

“没有啦,我是来告诉会长自己不加入学生会,谁教她都不把我的话听进去|

“她每个字都有听进去,只是当作没听见罢了。”

“喔……”有什么不同吗?

“不想来的话,你大可不要来呀!”

“啊……抱歉,你生气了吗?”是不是因为我昨天打扰到她?

然而,桐香板着脸摇摇头说:

“我才没有……生气呢。凭什么我要为了你这种人生气?”

你明明就生气了!

桐香说完便躲进办公室里。附带一提,我刚才偷瞄里头一眼,根本没有其他人。用校内广播把人叫来却又放人鸽子,真没礼貌。

既然如此,还是回家吧!能不跟她们扯上关系当然最好不过。

离开校舍后,当我正欲穿越中庭树丛林立的那一带时,忽地感到背脊发寒。我所感受到的不只是气息,事实上,一阵踩踏草坪的声响正逐渐往我背后凝聚。

我回头一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穿着柔道服的平头壮汉。尽管他的长相苍老,但从他腰间的黑带、绣在衣服上的“白树台学园柔道社”看来,应该是本校的柔道社社员。在他身后,还有两名虎背熊腰的黑带社员护驾。

“你是一年F班的牧村日影吧?”

我忐忑不安地点点头。柔道社找我做什么?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不是进了学生会吗?刚才校内广播

把你叫过去吧?”

“呃,啊,不,我并不打算加入……”

“这样啊!”柔道男放声大笑,同时朝我步步逼近,而我也节节后退。“那你要不要加入柔道社?”

“咦?为、为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某物划破空气,竖立在我和柔道男之间的地面上。

是木刀!它刺进草坪数公分并抖动几下。

“柔道社已经十几年打不进县大赛,是个没有未来的社团喔。”

树丛的阴影处传出说话声,几条人影从中步行到阳光下。

“别管柔道社,你想不想学剑道啊?牧村学弟。”

那是一群穿着黑色剑道服以及红色护具的男子们,肩上还扛着竹刀及木刀。到底发生什么事?我目瞪口呆,此时右后方又有人大声嚷道:

“玩格斗技只会搞得你浑身汗臭,而且从此和女人绝缘喔!”一群身穿短裤、T恤,上头还套了件号码背心的家伙们现身。“我们一起朝国立竞技场(注:国立竞技场是日本全国高中足球大赛的比赛场地。)迈进吧!牧村!”

“足球社成天只会参加联谊喝酒,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校方逮到然后废社啦!别理他们,跟我们一起进军甲子园吧!”

“来我们社团,一起去花园(注:全名是“近铁花园英式橄揽球场”,日本全国高中英式橄榄球大赛的比赛场地。)吧!”

“跟我们一起进军普门馆(注:普门馆是日本全国高中管乐大岕的比赛场地。)!”

光是我认得出来的,就有棒球社、英式橄榄球社、管乐社、话剧社、书法社、棋艺社,每个人手上都紧握入社申请书,将我团团包围。我的脑袋已快要当机,这是最新的霸凌手法吗?还是这所学校某种恶整插班生的传统?

“请、请问,这、这是……”

“牧村同学,听说你跟学生会的会计说过话。”看似和我同届的管乐社女社员指着我问道:“这是真的吗?”

“……你是说圣桥桐香?嗯,这个嘛……其实我只是跟她借原子笔,帮她填写单子而已。”

群众一阵哗然,人墙朝我逼得越来越近。

“果然是真的!”

“他不只跟那个圣桥讲过话!”

“而且跟她借原子笔!”

“还帮她填写资料!”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用饥饿野兽般的眼神看着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你还不懂?”柔道社社员激动地大吼。“能和那个女生正常对话的人,除了学生会成员之外只有你!你居然不知道?”

“只要牧村学弟加入本社团,我们便能讨好会计,拿到较多预算!”

原来是为了钱喔!

“我们会给你副社长般的待遇!”

“我们有大学推荐入学的门路!”

“我们会给你多余的三分之一预算当作回扣!”

他们连珠炮般地说个没完,一边朝我步步逼近。我吓得拔腿狂奔,但树丛的另一侧是宿舍墙壁,转眼间我就被众人包围,失去退路。

“来吧!一人兼好几个社团也没关系!”

“总之你就签下去吧!”

“过了五月,你便能当上名誉幽灵社员啰!”

此时——

一个巨大黑影从我的视界上方一跃而下,猛然着地,扬起一阵青草与尘土。

所有声音瞬间全部消失,静谧之中,一个穿着制服外套的身影徐徐起身。见到那个身影,我马上就认出来。两束乌溜溜的黑发随风飘扬,她的眼神震慑了那些呆若木鸡的招揽者。

“……会、会长……”

“你是从哪里……”

“刚、刚才她从空中跳下来……”

现场传来阵阵低吟,我也屏住气息,往上瞥向宿舍的墙壁。她是从哪里跳下来的?窗户吗?该不会是屋顶吧?我的视线投回她的背影。虽然看不到脸,但无庸置疑,她就是学生会会长——天王寺狐彻。只见她低声说道:

“你们很有种嘛,居然敢一群人包围我可爱的部下。”

率先回过神的是剑道社的社长。

“……听你在放屁,天王寺!牧村学弟已经说过他不加入学生会!”

“我没听说啊。既然我没听说,表示他没说过。”

会长口中乱七八糟的歪理,令在场所有人为之冻结(包括我)。

“不过呢,由于本人心胸宽大、光明磊落,在此给各位一个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会长伸手攫住我的左臂,待我回神时,制服外套上臂已经戴上一条深蓝色臂章。不知为何,别在上头的不是安全别针,而是洗衣夹。

“只要有一个人抢到这条臂章,我就答应你们所有人拉他进自己的社团,随便你们想怎么围攻这个少年都可以。”

“喂!你、你怎么随便答应他们!”

惊慌失措的我,恨不得朝会长的背影扑过去找她算帐。你未免太自作主张吧?说到底,学生会长不应该插手管社团招揽社员的事情吧?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形,拜托你不要玩奇怪的游戏,坦率地救救我好不好!

“……真的要上吗?”人墙中有人低语。

“可是对方是会长耶。”

“大伙儿一起上,即使是会长也赢不过我们吧?”

“那你先打头阵啊。”

“学长,你这样太没用了,对方是女生耶。”

“闭嘴啦。”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地交头接耳,语气中透露着恐惧,没人敢采取行动。

“怎么?你们刚才那种财迷心窍的气势跑去哪里?我并不讨厌那种负面能量喔。”会长的口吻完全显露出她看好戏的心态。“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就让你们一只手,只用这只左手。”

率先展开攻势的仍然是剑道社社长,他从后方的部下手中一把抢过竹刀,踏着草坪直攻而来。

“天王寺你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喂,等一下,你干嘛杀她啊!

会长的左臂画出一道大大的弧线,下一瞬间,人高马大的剑道社社长漂亮地往前翻一圈,背部撞上宿舍墙壁。

然而,为此感到惊愕的人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扭曲着脸,却不显一丝讶异,看来他们早已知道会长有这一手。

“砸过去!砸什么都行!”足球社的人大喊之后,足球、英式橄榄球、网球、羽毛球刹时如大雨般降下。我抱头蹲下来,金钱的奴隶们则怒吼着朝我大举进攻。

“攻她的脚!”

“快趁乱摸她的脚!”

“脱她的内裤!”

“不择手段打倒她——嗯噗啊!”

会长迅速转动左手,将地面上的球一一丢回去,正中每一个暴徒的脸。正当沿着墙壁靠过来的手球社社员想抓住我的肩膀时,会长转身使出一记“弹额头”,毫不留情地将他弹飞到人墙中。

“我不是说过要左右夹攻吗?会长可是只有一只左手而已啊!”

“要上社长你自己上!”

“钓鱼社,把渔网拿来!从上面撒网!”

“叫长刀社来!”

“带射箭社过来!”

“叫化学社来,用催眠瓦斯!”

事态已极为乱七八糟,但数十名暴徒的乱来还比不上天王寺狐彻的乱七八糟。她挡在我前面保护我,一边面不改色地接下英式橄榄球社的三方面同时扑击,接着稍一倾身便摔倒他们所有人;剑道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攻过来的五根竹刀被她一口气折断;新体操社投过来的体操棒被她用一只手耍完杂技后丢回去;俳句短歌社丢过来的上句也完美地接回下句。

瘫坐在墙边的我,对这一切只能哑口无言。

我已经被眼前夸张的景象搞得脑袋当机,脑中甚至想着“穿着这么短的裙子做激烈运动却没有露出小裤裤,真是不简单”这种低级的事。此时,我才发现会长的裙子开了高叉——这是什么制服啊?

“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会长以一只左手应付来势汹汹的所有攻势,回首越过肩头瞥着我说道。

“……咦?”

“若是放着不管,你每天都会看到这种大阵仗喔。”

我按捺着晕眩感摇了摇头。拜托饶了我!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加入执行部!”

“你……你太卑鄙了!”

“我觉得左手好像有点累耶,来睡个午觉吧。”

“啊啊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我呐喊道。这时,我压根儿没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揍倒从会长旁边悄悄扑过来的篮球社社员。

“我加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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