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顾名思义是由学生所组成的组织,成员共有五人。
大家平常都称之为“学生会”,但聚集在学生会办公室的这五名干部所组成的组织,其正式名称叫做“总务执行部”。
“五个人……是吗?”我又问会长一次。
“五个人。”
天王寺狐彻坐在学生会会长的办公桌上答道。她以走光机率极高的姿势跷着裙下那双美腿,害我不知该将视线往哪儿摆。
“这所白树台学园的会长选举跟美国总统选举一样,是由会长跟副会长候选人联袂参选。上任后,我们会任命书记和宣传、会计,这五个成员统称为执行部。不过,书记和宣传现在从缺就是了|
会长耸耸肩说道。
“干练的学姐们为了考试而退出学生会,没有及早培养继承人是我的疏忽,这点我正深刻地反省着。”
“喔,那么……”
我指向方才会长系在我外套左臂上的臂章。
“这个‘庶务’又是什么职务?”
“就是打杂的啦跑腿的啦奴隶啦小弟啦喽啰啦战斗员啦之类名称的文学性说法。”
我就知道……还真的被我猜对了。
会长身后的厚实黑檀木门正如她所言,共有五扇,上头的门牌都没有我的职务。
“学生会干部能够视情况指定辅佐人选,所以即使你不是干部,也是我们总务执行部光荣的一分子,你就光荣地为我而战,光荣地为我而死吧!”
“我才不要!呃,说真的,这是什么样的职务?为什么要拉我进来?”我问。
会长笑而不答,从桌上跳下来走向我。双方快要碰到膝盖,我往后一步步退去,大腿后侧几乎要撞上沙发,她则踩上我的脚背、捏住我的下巴,令我无法呼吸。
“假如我说……是因为我看上你呢?”
“咦?什、什!”
“骗你的啦。”
我觉得一时之间方寸大乱的自己好窝囊。会长抽回身子,但依然踩着我的脚。
“我的原则是公私分明、公事公办,毕竟我也是由公开选举所选出来的,绝不会把自己看上的人强迫纳为部下或是拿来打赌或是抓着小辫子加以威胁。”
“才怪!”
会长朗声大笑,戳了戳我的胸口。
“目前我手上没有什么工作能交付给你。”
“没有……吗?可是,你刚才不是说我要辅佐会长——”
“我没说你辅佐的对象是我。”
我偏了偏头。这时,五扇黑檀木门的最左边那一扇门开启。
“狐彻,第二预算案做好了,你来检查一下——”
圣桥桐香才刚走出房门,又倏地停下脚步。臂章围巾遮住她半张脸,所以我看不出她的表情,只知道她正恶狠狠地瞪着我和会长。
“……呃,干嘛躲回去?”
我赶紧呼唤正欲回到会计室的桐香。
“做什么?”
“呃,没有啦,我只是觉得都不说话好像很尴尬,你好歹也吐槽一下。”
我从会长脚下抽回室内鞋,走近桐香。紧接着,后方传来会长的声音。
“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而拉你进执行部?”
回头一望,只见她正笔直指着我。
“——因为有三个人耍白痴,吐槽的人却不够!”
“你滚去相声社!”
“嗯,我刚才也是骗你的。”
“可是我看你的眼神很认真……”
“其实我是希望你辅佐桐香,而不是辅佐我。”
会长的指尖从我身上移开,指向会计室。我再度回头望去,只见桐香将半边身子藏在黑檀木门后方,说道:“不需要,会计工作我一个人做就够了。”
“我不是指‘那方面’,而是指‘另一方面’。”
桐香沉默半晌,接着在臂章围巾的遮掩下模糊不清地说:
“还是不需要。先不说这个,你快点把预算案看一看。”
她将一个小东西扔到门前的地板上,然后遁回门后、关上房门。
会长愉快地笑了,同时走向会计室前拾起那玩意儿,看来好像是USB随身碟。
第二预算案是什么啊?算了,重要的是……
“……所谓的‘另一方面’是哪方面?”
看样子我的职务好像是辅佐桐香做某些工作,但瞧她那种反应,我实在摸不着头绪。
会长用下巴指一下会计室的门扉。
“那孩子的脖子上不是戴着一条臂章吗?”
“嗯……”真是种古怪透顶的时尚。
“那其实是用两条臂章系在一起做成的,否则她戴起来不会那么松垮。”
“这倒也是……”
“唯有那个女孩,除了会计之外还身兼另一项职务,你的职责就是辅佐她完成那方面的职务。”
“喔∫你是指她兼任书记或宣传吗?”
照她那个性看来,当宣传应该不可能,大概是书记吧?
然而,会长摇摇头说:
“都不是。她‘另一方面’的工作跟你的‘庶务’一样,都是特别的职务。那孩子是我们白树台的荣耀之一。”
“……什么跟什么啊?”
“等到时机成熟,她自然会让你知道。那是她难得能大显身手的机会,我可不能轻易告诉你。”
什么鬼?大显身手?是说我该怎么办?我连自己的工作内容都不知道,又该如何辅佐她?
“请问会长,你也跟昨天那群人一样吗?”
“嗯?”
“因为我看起来好像多少能跟桐香对话,所以才找我当她的聊天对象?”
“有点接近,但可惜不是。”会长笑了。“我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反正只要你待在她身边,总有一天会明白。”
五分钟后,副会长抵达学生会办公室。当时我伫立在沙发旁朗读列印出来的预算案,会长则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日影学弟来了吗?”
一条人影开门直冲而来,令我不禁眯起双眼。耀眼的淡金色秀发、琥珀色眼眸、香槟般骤然绽放的笑颜、令敝校制服脱胎换骨的黄金比例——
“啊!你就是日影学弟吧?”她边说边朝我奔来,吓得我赶紧后退几步。
“我可没说你可以停下来不念喔。”酣睡中的会长突然开口。原来你没有睡着啊?原来你有在听吗?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因为金发女突然扑过来抱住我。
“喂,干、干嘛?”
“啊,果然没错!日向学姐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和她有几分神似。”
我在她怀中一头雾水地眨眼。日向——这是我姐姐的名字。她认识我姐姐?
“美园跟你一样都是插班生,国中时念的是别所附属中学。”
该国中的校名唤起我的回忆。学姐念的国中和我姐就读的高中皆为同一所大学的附属校,可以一路直升到大学。她和我姐是在那里认识的吗?既然是相关学校,想必彼此之间应该互有交流。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抱住我吧?我拚命挣脱她的双臂,她却改为握紧我的双手凝视着我。
“真想不到我所崇拜的日向学姐的弟弟竟然在白树台!当我在插班生名单中看到你的名字时,真是开心得不得了!”
“喔……”
“啊,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是竹内美园。哎,才刚见面就如此失态,真是见笑了。”
她低头致歉,此时我才发现她的左臂上戴着一条深蓝色臂章,上头绣着“总务执行部 副代表”几个金字。
“你是副会长……吗?”
“是的。假如你在学生会里遇到什么问题,尽管找我商量!如你所见,狐彻是个不懂得体贴的人,桐香学妹则没有体贴的余力。”
“我不是不懂得体贴,而是刻意不体贴。”会长的双脚在沙发上踢呀踢的,一面说道。“如果我对每个人都体贴,我的体贴不就变得廉价吗?”
我无视会长,对美园学姐一鞠躬。虽然她突然抱过来让我吓一跳,不过,看来她应该是个比会长和桐香正常许多的人,这下子我总算放下心。
话说回来,这些人便是总务执行部的所有干部吗?人手会不会太少?全校学生有八千多人耶!另外,我根本不知道学生会干部到底都做着什么样的工作。
“其实我们也一直在寻找书记跟宣传的人才,但迟迟找不到适当的人选。狐彻的标准太高啦。”美园学姐皱起晶亮的细眉说道。
“问题应该出在我们三个人太过耀眼吧?”会长说,真亏她说得出这种话。“我不认为自己会输掉选战,但也不认为我们找得到新干部,真是头痛。”
言下之意是,被强硬拉进来的我不算是干部啰?话说回来,为什么我非得当那个圣桥桐香的辅佐者不可?简言之就是褓母吧?能交付给我的任务,说到底也只有那种程度,所以我才不是干部,而是“庶务”。
“好。”会长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将我手上的预算案一把抢过去,递给美园学姐出来调整一下第二预算案。”
“你今年打算做出几
个预算案?”
“大概五个吧。图书委员和监察委员有可能看穿我的计划,所以得多费一些功夫。”
美园学姐在沙发上坐定,专心致志地浏览预算案;会长则再度倒在沙发上,理所当然地枕上美园学姐的大腿。美园学姐也不以为意,只是以左手梳理会长的黑发,并用右手熟练地翻阅资料。这两个人是怎样……
无所适从的我,趁着会长站起来想去拿饮料时间道:
“原来需要制作这么多预算案呀?届时是不是会藉着开会来选出最合适的预算案呢?可是委员会跟社团多得要命,选得出来吗?”
“怎么可能!我们早已经选好要通过的预算案,那就是我可爱的桐香所做出的第一件预算案。”
会长走向冰箱说道。
“……咦?”
“你有没有找房屋中介帮你找过房子?”
怎么可能有!“我才高一耶。”
“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你还是先记下来比较好。这是房屋仲介的老招数,他们一定会带你去看两栋房子。第一栋只是障眼法,房屋条件恶劣得夸张,第二栋才是他们真正想卖出去的房子。客户先看了第一栋再看第二栋,自然会觉得:‘比刚才那栋好多了!条件还不错嘛!’这是一种诱导客户盖下印章的心理战术。”
“喔……”
我好像明白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先让他们看看低预算的案子,接着才亮出第一预算案,这样他们就不会有怨言……是吗?”
“正是如此!这种事呀,每次都让我有种抵挡不了的快感!”
会长露出爬虫类般的阴险笑容说道。
美园学姐再次让会长躺在自己大腿上,一边向她商量:“男子排球社的关东大赛成员大部分都已退社,新社长还只是个一年级生,何不再抓着他们的弱点威逼一下呢?”原来你也是这种人!
*
正如会长所言,在那之后,我依然无事可做。
我无法承受全班同学投射过来的目光,也无法负荷旁边空位所给予我的压力,因此姑且还是会去学生会办公室报到,但仍无事可做。桐香一直躲在会计室里,跟会长聊天又很累,美园学姐则一手包办巡访各委员会的工作,因此我还是对预算内容毫不知情。
“不可以啊,日影学弟,你怎么能打扫、洗碗盘呢?”
当我正在打杂时,美园学姐飞奔出来叱喝道。
“做了家事,你就不能当一个好老公啦!”这是什么话?
“呃,可是我无事可做……”
“日影学弟,你的重要任务就是保养我的眼睛。”
看来,这个人实在是喜欢我姐(牧村日向)喜欢到无法自拔的地步,因此光是看着与姐姐长相略有神似的我便心满意足。
不过,美园学姐还算是把我当人看,哪像桐香,偶尔在学生会办公室相遇时,总免不了对我说:“你怎么每天都在这里?”
我不悦地指指自己的臂章。
“在下是被迫当上庶务的牧村日影,请您多多指教!”
我试着语带讽刺地说道。
“不想来就别来呀。”
呜!你别说得这么直接嘛。
“会长说我是你的辅佐者……你的另一个职务是什么?”
“不需要。”
根本无法沟通!我觉得好灰心,但仍然锲而不舍地继续说道: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喔,反正我很闲。”
桐香垂下眼,微微拉着脖子上的臂章叹一口气,指向会计室的门扉。
“芝麻开门。”
“你好歹正常地跟我说‘开门’吧!”
“伊夫塔夫·雅阿西姆西姆。”
“阿拉伯语?”
“我念错了咒语?”
“不对啦!不对,不是念得不对,但就是不对!”
“那就好。”
桐香迳自开门,躲进会计室。什么跟什么啊?
说到最过分的人,非会长莫属。
“广睦(HIROMU ),柔术社要求我过去示范教学,说是想参考我所修练的古武术。我会一种无法防御的头部破坏技,可是没有实验对象,你能不能换上运动服?”
“我有很多话想吐槽,但首先——我是日影(HIKAGE ),你差不多该记住了。”
“人……人柱(HITOBASHIRA)?”
“你只有HI念对而且还多两个音而且我看你只是想把我当成人柱(也就是打生桩,日本称为“人柱”。在建筑工程动工前将一、两名儿童活埋在工地内,目的是祈祷工程顺利。后人引申为“牺牲者])!我的头被打烂也是会死的!”
“可是广睦是庶务啊,刚才桐香说有工作尽管找你帮忙。”
我拔腿逃出学生会办公室。
后来我调查一下,发现“柔术社”跟“柔道社”是不同的社团。顾名思义,那是一种研究以柔道为基础之战斗技术的危险社团。虽说学校是主打着本校学生众多、可多方发展的理念,但我还是不懂为何能批准这种社团在校内活动。
*
如此这般,我渐渐不再去学生会办公室报到。
一部分原因是我在那里无事可做,那些女生又很霸道,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需要念书。
由于本校课程是六年一贯,因此身为插班生的我完全跟不上进度,此外这所学校又经常考试。打从开学以来,这两周已经考过两次试,据说这是为了详细调查学生的能力与性向,依据情况不同,也有可能在学期中建议学生转到别的科系。
开学过了半个月,我的结论是——早知道就不进普通科。
这所白树台学园包含艺术科、体育科在内,总共有十四个科系,普通科则是其中考试最多、必修学分也最多的一科。
最能让我轻松毕业的是资讯科。为了能在三年级时转到资讯科,我开始在放学后频繁地前往图书馆。
我想,自己果然跟学生会的活动不合。
会长、美园学姐以及桐香,大家都是热血、有理想的人,对我这种只想低调地撑过剩余三年的人来说,光是接近她们就足以令我灼伤。
虽然学生会长曾有一次在放学后用校内广播唤我过去,不过我充耳不闻,结果心里变得轻松许多。这种时候最适合躲进图书室,耳中听见的只有书籍的翻阅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椅子拉动声。高中部第三图书室是一栋天花板低矮的三层楼建筑,不仅藏书丰富,自习空间也很宽广,几乎称得上是“图书馆”的等级。
到头来,我根本没念到什么书,倒是看了不少小说。
我会不会就这样逐渐消失在舞台上呢?反正我无事可做,也没有必要待在学生会办公室,况且会长看来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转眼间就会忘记我这个人吧。如此一来,我便能回到梦想中的生活。这所学园的校地内共有四栋图书室,我不愁没地方打发时间。三年虽然长,但总是熬得过去。
*
由于白树台学园并非强制住宿,因此住宿生只占全校学生的四分之一。即使如此,位于校地内的六个住宿区,每区的设备规模都足以媲美一所学校的宿舍。
我所居住的高中部第三宿舍——通称“梣楼”,是一栋爬满地锦的红砖古老建筑物,每年校园简介手册上总少不了它的照片,算是这里的名胜。外观气派的“梣楼”设备却很老旧,不仅莲蓬头三不五时流不出热水,冷风也每每从窗户的缝隙吹
进来。我的寝室位于一楼南边的边间,是采光最差的地方。
“这里是最古老的宿舍,所以……有鬼喔。”
我才刚搬进来,隔壁寝室的高中部三年级学长便出言吓唬我。
“牧村,你之所以没有室友,是因为那间寝室的前一个住宿生自杀……”
学长们半开玩笑地加油添醋。拜托饶了我吧!
我找舍监伯伯问过这件事,原来上一个住宿生只是单纯地毕业离校而已。住宿生的人数因此变成奇数,我只是凑巧位于最尾数。
不过,我的衣橱跟鞋柜常常发出窸窣声,害我夜晚难以成眠。我反覆说服自己“可能是老鼠吧”,一定是这样啦!此外,寝室的格局简直像大正时代的旅馆般庄严又堂皇,住在这里实在称不上舒适。
话虽如此,图书室关闭后我也没地方可去,因此总是回到独居的寝室,在窗边阅读借来的书。放眼望去,大楼的庭院花圃尽收眼底,这是我在整栋宿舍中唯一中意的地方。
会来寝室找我的人只有舍监伯伯。
“有你的信喔,杉原同学。”
“呃,我说过了,我不是杉原啦。”
这已经是第四次。
寄给住宿生的邮件首先会悉数送到舍监手上,再由他分送给各个寝室。打从我搬进这里,信件便以两天一次的异常频率送到我的寝室,但每封信都不是寄给我,而是寄给上一个住宿生。舍监伯伯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办法一一记住住宿生的更动,
仍然一如既往地带着信件敲我的房门,然后搔着头说:“抱歉抱歉,你是牧村同学才对,杉原同学已经
不住在这里。”我那么难让人留下印象吗?不过,我对此多少有些自知之明。
因此,我在四月中旬收到姐姐寄来的邮件时,不禁再三询问:“这真的是我的邮件吗?”
“对对对,是牧村日向小姐寄来的。没错吧?”
大牛皮信封里头是一本封面印着泳装女郎的写真杂志。搞什么!
当晚,姐姐寄了电子邮件给我。
‘愚弟,你过得好吗?’她如此写着。‘我想说你晚上应该会孤枕难眠,所以寄了前阵子出的写真杂志给你,今天应该会送到。’
我坐在书桌前,瞥向从旁边的大信封中露出来的杂志彩页,忍不住叹一口气。
“校园美女的大胆泳装”这行文案,有一股哲学的气息。姐姐,你还是老样子呢。
我拉动手机荧幕继续读信,不禁当场愣住。
‘美园在电话中告诉我,听说你加入学生会?以前我跟她提起你时,她总是听得很入迷。她说,她刻意安排你和学生会的某个女孩同班、坐在她旁边,而且你会去学生会办公室也是她一手策划的。美园真的办得到这些事吗?你们学校的学生会有这么大的权力呀?’
我阖上手机,放在桌上。
旁边是那条皱巴巴地揉成一团的深蓝色臂章。
我凝视着天花板,走廊上的脚步声、住宿生们嚷着要去哪吃饭的声音传入耳中,窗外某运动社团的团练短喝声也逐渐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她们有那么大的权力吗?
一定有吧!毕竟这是所奇怪的学校,美园学姐背地里又是个心机重的人。
简言之,这一切都不是偶然。那个学姐不知为何很崇拜我姐姐,因此想从我身上打探姐姐的消息,或是想藉由我来跟姐姐产生联系,因而在编班时安排我坐在桐香旁边,也安排我前往学生会办公室。
该怎么说呢……她一开始便老实告诉我不就好吗?这么一来,我便能打电话回老家,拜托父母将姐姐的毕业纪念册或照片之类的东西寄过来,然后一股脑儿塞给学姐,事情就解决了。我不但能马上回到图书室那令人流连忘返的和煦阳光中,也不必去学生会办公室,当然更不会被塞下这种臂章。
*
翌日黄昏,当我正随手翻阅姐姐送来的杂志时,有人敲门找我。
“牧村!你在吗?”
是隔壁学长的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于是我赶紧冲过去开门。
“竹内来了。”
“……竹内?”光是听这姓氏,我一瞬间想不起来是谁。
“就是副会长啦!”
坐在男子宿舍一楼大厅沙发上的淡金发女学生,正是美园学姐。
“你、你可以进来吗?这里是男生宿舍耶。”
我一见到学姐就劈头说出这句话。
“女生可以进入男生宿舍呀,不过反过来就不行。”
美园学姐竖起食指,得意地说道。
“听说这是狐彻初次当上会长时所许下的政见。”
“喔……”
学生会居然有权力改变宿舍的规定?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呃、呃,那么,学姐来这里是……”
话才说到一半,我便感受到大厅门口大批男生的视线,令我不寒而栗。于是,我牵起学姐的手说:
“不好意思,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块是非之地说话,去外面吧。”
一走出宿舍,宿舍名称由来的成排梣树映入眼帘,光秃秃的树梢随处酝酿着新芽。
我在点点树影中,微微瞥向学姐的侧脸。学姐开口道.
“你是不是讨厌学生会?”
真是单刀直入,我差点咳出来。
“……没、没有啊,我没有这么想。”
“可是,你最近都不来学生会办公室。”
“反正我去那里也无事可做……”
“才没有这回事!你光是待在那里,学生会办公室就变得蓬筚生辉唷!”
那你放个玩偶不就得了?
“你别看狐彻那样,其实她很怕寂寞呢!假如你不来的话……”
“反正像我这种人,会长马上就会看腻啦。”
“我不会看腻喔!”
美园学姐突然握住我的双手,凑向前说道;我吓得后退一步,后脑杓猛地撞上梣树的树干。
“我可以一整天都凝视着日影学弟!”你脑袋没问题吧?
“啊,对了,我姐姐寄一封电子邮件给我。”
“日向学姐?”美国学姐的脸染上红晕。
“她说,是学姐安排我跟桐香同班……”
“呀啊啊啊!”
美园学姐红着脸垂下眼,握着我的手甩来甩去。
“日向学姐好过分喔!怎么可以说出来呢!”
我再度感到错愕,原来是真的啊。
“因为你可是那个日向学姐的弟弟耶!我当然要稍微威胁一下教务主任上让你坐在桐香学妹旁边呀!”
怎么在我这个当事者面前说出来?我本来就觉得她好像怪怪的,现在更确定她有毛病。我硬是甩开她的手说:
“不好意思,话先说在前头,我跟我姐不是很熟,所以没有什么八卦可以告诉你。我跟她感情并不算好,即使跟我混熟了,也不代表可以跟她建立联系。”
美园学姐一时愣住了,我说完便转过身。
“不、不是这样的,日影学弟!我并不是因为—〡”
我置若罔闻,迳自回到宿舍。守在玄关口左右的大批男子,恶狠狠瞪着我。
“牧村,你这家伙……”
“你竟敢对副会长那么冷淡……”
“你胆敢握她的手!”
“让我舔你的手!”
“很恶心耶!混蛋。”
我缩着脖子穿越大厅,快步通过走廊。
走廊的转角有一间连接楼梯间的交谊厅,几名篮球社社员占据着那儿的沙发。其中几个人有点面熟,大概是这里的住宿生。我经过他们身边时不禁屏住气息,万一他们问我外面在吵什么,我该怎么回答?
不过,他们似乎正在忙自己的事。
“金额对吗?”
“找回来的钱好像不够耶。”
“下次把社费改成以千圆为单位吧。”
“谁教你们不带零钱。”
“用自动贩卖机换硬币就好啦。”
“啊,那我也要去。”
“我也去!”
他们好像在收社费。一伙人从沙发上起身,与我擦肩而过,往大厅的方向走去。
世界终于又恢复平静,我在寝室门口松一口气。
和美园学姐分别时的失礼举动令我颇为自责,但是受到那种冰冷的对待,想必她不会再纠缠我。
我一进入寝室就趴倒在床上,不料正当我进入梦乡时,粗暴的脚步声和反覆的敲门声惊醒了我。
“喂!”
“你在吗?”
“在的话给我出来!”
他们敲的不是我的房门。是隔壁吗?不,好像逐渐靠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敲门的震动传到我的床铺,我只好起身跑到门口。
“……有事吗?”
开门一看,走廊上有一群穿着运动服与短裤的男学生,他们是刚才待在交谊厅的干球社社员。
“他在!”
“是牧村!”
“给我出来!”
他们揪住我的衣领把我拖到走廊上。
“喂,你、你们——”
“你藏去哪里!”
篮球社的二年级社员猛然逼近我,我差点以为他要对我使出头锤。
“什么?”
“少装傻!我说的是装社费的信封!里头有八万圆耶!”
骚动转眼间扩散到整栋宿舍,住宿生与路人们蜂拥而入,挤满我房前的走廊。
“听不懂吗?信封只离开我们的视线两分钟耶!再说从交谊厅到自动贩卖机可是一直线,当时根本没有其他人经过!”
激动的篮球社社员夸张地乱挥乱吼,指着我的鼻子说道。
“那时只有牧村一个人!所以一定是他拿走的!”
我咽下唾液,拚命压抑住喉头的震颤,在脑中整理思绪。
根据篮球社社员的说词,他们当时将装有社费八万圆的信封放在交谊厅的沙发上,接着便全员前往大厅的自动贩卖机区,直到选饮料时,其中一人才发现忘记带信封,于是匆匆回头寻找,信封却消失了。他们从交谊厅一路敲门敲到我的寝室,中间的八间寝室全都没有人。
也就是说,有嫌疑的人只有我一个——这是他们的说法。
“没有,不是我!”
“只有你能办到啊,不然你说还有谁!”
“……我、我想,会不会、会不会是你们记错?说不定是忘在别的地方,或是塞在某人的口袋里……”
“你以为我们没找过其他地方吗?”
“每个人都记得信封放在沙发上!”
其他篮球社的社员异口同声地吐槽我。围观的好事者们频频对我投以意味深长的目光,低声议论着。
“搜他的寝
室!”
篮球社社员说道。我瞪大双眼说:
“呃、啊、这、现在不太方便……”
我的桌上可是大刺刺摊着姐姐寄来的写真杂志呢!我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看亲姐姐的泳装照片!
“喂,很可疑喔。”
“你是不是把信封藏在寝室里?”
“不、不是啦!”
“喂,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人墙的另一侧传来上了年纪的男子说话声。那个人拨开围观人潮走过来,原来是舍监伯伯。
在更远的地方,有一个顶着淡金色秀发的人影。
是美园学姐。她扶着走廊墙壁,杏眼圆睁地凝视我。我想说些什么,学姐却甩动金色长发,转身离去。一股沉重的绝望倏地笼罩我。
不,我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她救我吗?刚才我还凶巴巴地拒绝人家呢。我的心思一时无法从美园学姐身上抽离,此时其中一名篮球社社员一把将我推开,打开房门。
“等、等等!”
太迟了。篮球社社员一个又一个大举入侵,呆若木鸡的我,听见背后有人正在向舍监伯伯解释来龙去脉。
我连滚带爬地进入寝室内。我十分后悔,早知道就不要在意什么杂志,尽管让他们搜索,反正偷社费的人又不是我,他们不可能在我的寝室找到信封。
然而——
“喂,找到了!”
这句话令我瞬间冻结。
只见篮球社社员从床底下捡起一张破烂的咖啡色纸片。牛皮纸信封?我没见过它啊。喂,等等,这是怎么回事?不关我的事,我没有偷!
“……找到啦。”
“真的吗?”
“是牧村啊?”
挤在寝室门口的住宿生们开始议论纷纷,我哑口无言。现在是什么情形?到底是怎么回事?篮球社社员再度揪起我的衣领。
“你把钱藏去哪里!”
“该不会还想装蒜吧!”
我被骂得狗血淋头,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像拔掉电源的电扇般无力摇首。
“同学们,不可以使用暴力。”
舍监伯伯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
“该拿他怎么办?”
“只能报告老师吧!”
“牧村他……”
“要报警吗?”
报警?你说报警吗?饶了我吧!我没有偷钱,也不知道那张信封碎片为什么会凭空出现在我房里!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倒楣!
“喂,牧村,你倒是说句话啊!”
“臭小子,总之快把钱还来!”
他用力摇晃我的肩膀,此时——某个声音响起。
“全体肃静!”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声音是来自门口。
走廊上的围观人潮被一一拨开,一道金色光芒映入眼帘,我顿时睁大双眼。
“副会长……”
“美园学姐?”
“真的假的?一
“刚才她不是回去了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没错,正是美园学姐。瘫在地上的我仰头望向学姐,为什么你回来了?
而且,来者不只她一人。另一个人在学姐的带领下从人墙中现身,围观者的音调顿时提高几度。
“圣桥?”
“不会吧!”
“真的有这个人啊?”
接踵而来的惊奇,已经使我忘记该怎么呼吸。第二个出现在门口的少女确实是圣桥桐香。鱼肚白天空的发色、随兴披在肩上的制服外套,以及如围巾般戴在脖子上的执行部会计臂章——那双眼眸环顾寝室一圈,接着望向我。
她朝我伸出手。我以为她是要我站起来,于是立起身子,但桐香摇摇头。
“我不是这个意思。钱。”她呢喃说道。
“……咦?”
“我的办案收费标准是事前付款一千五百圆,事后付款一千八百圆。”
我目瞪口呆地张着嘴僵直数秒。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对钱斤斤计较?而且“办案”是什么意思?我微微瞥向周遭,结果感到错愕的人只有我一个,其他人都屏气凝神地望着桐香。搞什么啊?
“日影学弟,你尽管交给桐香学妹吧,她正是为此而来的。”
美园学姐一脸认真地说。
“……什么跟什么啊。”
我总算挤出声音。
“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突然闯进我房间,还跟我讲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此时,桐香忽地抬起右手。她竖起食指,伸进自己的脖子——臂章内侧。
那只手朝着左下方甩出,于是她脖子上的臂章缓缓旋转一百八十度。我以慢动作目睹这一切,一面想起学生会长说过的话。
——那是用两条臂章系在一起做成的。
——唯有那个女孩,除了会计之外还身兼另一项职务。
隐藏在后颈的另一枚臂章,绕着脖子转到桐香的正面。深蓝色布面绣上金线,
上头写着——
“学生会 总务执行部 侦探”。
然后,她又说一次:
“事前付款一千五百圆,事后付款一千八百圆。”
桐香在篮球社社员、我、舍监伯伯以及围观群众的面前展开调查。如今,我多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桐香真正的职务。也就是说,她迄今已经反覆做过类似的事情许多次,在校园中广为人知。
侦探。
学生会的侦探。
因此,大家才会默不吭声,以既好奇、又期待、又不安的眼神望着她。
首先,她从胆怯的篮球社社员手中一把抢过信封碎片,接着透过阳光瞧了瞧、
嗅了嗅,然后转向我问道:
“你搬来这里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咦?”
“有没有什么怪事?比如说本来不该发生的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我皱起眉头思索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信。”
“信?”桐香偏头问道。
“不是寄给我的。有人一直寄信给这房间之前的住宿生,大约每两天寄一封。”
桐香倏地陷入沉默,垂下眼来。她用力抱紧双臂,肩膀不住颤抖。不知为何,
一旁的美园学姐见状却眼睛一亮。我觉得有点古怪,正想出声呼唤桐香,但学姐以手指抵着唇瓣,对我说:“嘘!”
紧接着,桐香睁开双眼,由淡粉色的唇间滑落三个字。
“……我懂了。”
我屏住气息。
你懂了?你懂什么?你知道信封放在哪里?还是明白窃贼的身分?光是问这短短几个问题,便能解开谜团吗?
桐香转身背对我,制服外套的空洞双袖飘然飞舞,接着又无力垂落。
她摊开手掌,伸向某人。
“交出来。”
“……什么?”
舍监伯伯尖声嚷道。
“交出来。”桐香又说一次。
围观的住宿生们开始交头接耳,仿佛迄今静止的时间又再度微微流动,唯有舍监伯伯仍然全身僵直。
“等等,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禁对桐香的背影唤道。
“你是说,钱是舍监伯伯偷的吗?再怎么说,这也太——”
“我、我?”
伯伯又惊呼一声,接着结结巴巴地说道:
“你、你们在胡说什么?我偷走社费?不可能,信封不可能在我这里!”
桐香摇摇头。
“我要你交出来的并不是信封。”
舍监伯伯愣住了。
“我的意思是,把你口袋里的颗粒饲料交出来。”
舍监伯伯刹时露出晴天霹雳的表情。我看了看桐香,又看向舍监伯伯。
饲料?什么跟什么?桐香到底在说什么?
只见舍监伯伯垂下肩说道:
“……怎么会……原来全被你看穿了。”
我身后的好事者们为之哗然,我仍是注视着舍监伯伯。只见那只满是皱纹的手伸进外套暗袋中,掏出一包银色东西。那是什么?
桐香将它接过来,转身从我身旁走到床边,然后蹲下。她撕开银色的包装袋,将内容物稍稍撒在地上。
那是小指般大小、质地干燥的咖啡色颗粒。
这确实是颗粒饲料。那是——
“过来吧。”
桐香朝着床铺低语。
不,正确说来,她是对着床底下的那片黑暗呢喃。
“出来呀。”
喀沙!黑暗中传出窸窣声。
身后的舍监伯伯发出放下心中大石的轻呼,传进我耳里。
在大批人马的目睹下,一个灰色的小东西从微暗中一点一点爬出来。它长着长耳朵与胡须,一双圆滚滚的大限不安地左右张望。
是兔子。
桐香一拿出藏在床底下的宠物饲料,兔子便飞扑过来大口啃咬。在紧张的气氛中,响起一阵喀啦喀啦的干燥咀嚼声。
“我找到小偷了。”
桐香蹲着回过头,越过肩膀说道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才找到信封碎片的篮球社社员,他整个人趴下来,将手臂和半颗头探进床底下,在黑暗中四处摸索。
“找、找到了!”
他的左手从床底下抽出来,捏着一枚布满灰尘与咬痕的皱巴巴信封。见状,我的背后顿时响起住宿生们的欢呼。
*
翌日放学后。
“你还有脸来这里啊?”
我一打开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坐在办公桌上的会长便露出贼笑撂下这句话,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往后退一步、关上房门。
会长放声大笑。
“开玩笑的啦!我很高兴你来。”
我像只缩头乌龟般战战兢兢地踏进办公室。到底几天没来这里呢?我环顾四周,现场只有会长一人,想必桐香又一如既往地关在会计室里。
“我听美园说了,这件案子真是令人会心一笑。”
会长边说边朝我走来。她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她则躺进另一侧的沙发中。
“嗯,算是吧……”
我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东西,在沙发上坐定。
“简单说来……”
会长从玻璃桌上方探出身子。
“就是舍监偷偷在宿舍内养兔子,而且还是养在你的寝室里。”
我五味杂陈地压着自己的腹部,点了点头。
“与其说是我的寝室,倒不如说是在春假时空出来的那间寝室。”
没错,那间寝室本来由于前一个住宿生毕业而空出来,然而美园学姐硬是耍手段将我和桐香分在同一班,我的住宿地点才会突然改成那间寝室。要说它是悲剧,其实比较像是喜剧的开端。
“跟兔子同居两星期,难道你完全没有察觉到异样吗?”
这下子我真是哑口无言,但仍嘴硬地答道:
“因为它几乎都透过地板的洞进出我房间,而且没有发出叫声……再说也没有发生什么东西被咬坏的惨案。”
我倒觉得害惨我的人是舍监伯伯。他因为兔子喜欢那间寝室的床底,而在里头塞一堆东西当成它的兔窝,因此喂饲料时非得进入我的寝室不可,然而,兔子回窝的时间是在傍晚,那时我多半在寝室。
“为了能三不五时造访你的寝室,他就编造一堆寄给之前住宿生的信。”
会长忍俊不住地颤抖着肩膀窃笑。她说的恐怕没错,舍监伯伯会趁我不在寝室时,用备份钥匙偷偷进去喂兔子;假如我不巧待在房里,他便谎称杉原同学的信又寄来了,匆匆撤退。这就是我搬进宿舍以来,持续有人寄错信件之真相。
“不过,后来情况恶化。由于你懒得参与学生会活动、成天待在寝室中,他因此减少许多喂饲料的机会。饥肠辘辘的兔子终于对禁忌的食物下手,也就是——纸!它在外面闲晃时碰巧看到沙发上有个信封,于是大口大口将信封与纸钞吃下肚……”
“拜托你不要说得跟真的一样好吗?”
我搔搔头发。
“再说,你根本是硬将学生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当然你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不问问兔子怎么知道?”
“我就是在问它啊!我说的没错吧?”
会长此言针对的对象不是我,而是那只从我的制服外套衣领中探出头的灰色兔子。我低头一瞧,鼻头恰巧碰到它的长耳朵。
“出来吧,幕后黑手。”
真令人吃惊,只见会长一唤,兔子便从我的衣领溜出来、踏过玻璃桌,蜷缩在她怀中。
“嗯哼,这小家伙比它的同居人可爱多了。”
明明是一只兔子,却毫无戒备地跳进那种浑身散发狮子气息的女人怀中,它是不是缺乏草食性动物的天线?
“然后呢?你希望我动用学生会的力量让宿舍允许饲养兔子,对吧?”
“呃,嗯……算是这样啦。”
毕竟舍监伯伯都对我下跪恳求了。一问之下,我才知道那只兔子真的很喜欢我的寝室,原本舍监伯伯打算把它带回家,隔天它却偷偷躲在行李中,又回到学校。
“好吧,反正我偶尔也想疼疼它。我会想办法的。”
会长用脸颊磨蹭灰色兔子的鼻头,接着说道:
“那么,这孩子就叫做‘日影’。”
“那是我的名字耶!”
明明每次都叫错我的名字,这回却叫对了,这是哪门子的霸凌?
“你不是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吗?”
“呃,这……是、是没错……”
“我觉得这是个好名字啊。”
“可是你想想看,我姐叫做‘日向(注:日文中的“日向”,是指阳光普照的地方。)’,我却叫‘日影’耶!不骗你,我在国小跟国中时,大家都叫我‘阴影男’!”
我姐到哪里都是风云人物,我却一无是处。我不会说这是因为名字没取好才害我变成这样,但我实在没办法喜欢这个名字。
然而,会长抱着兔子笑着摇头说:
“你的‘日影’是哪两个字?”
“咦?”
“日光的日、阴沉的阴?还是日荫(注:“日影”、“日阴”及“日荫”的日文念法都是“HIKAGE”,“日阴”及“日荫”为同一单字的不同写法,意思都是指“阴影”)的荫?”
“不、不是,是日光的日、影子的影。”
“嗯,原来如此。”
会长说了一些意味深长的话,却又匆匆结束话题。
“总之这是个好名字。给你用太可惜,还不如给这孩子。”
“这样很容易搞混……”
“嗯?很容易搞混?也就是说,你会常常跟我碰面?你不是嫌执行部很烦,因此想退出吗?”
我无力地垂下头。这个人真是坏心眼,故意把话题引导至这里。
“呃,这个嘛……”
“你明白为什么我把你安排在桐香身旁吗?”
“不,我不太明白……”
我搔搔头。
“总之,我还欠桐香跟美园学姐一笔人情。”
“那我呢?”
“我对你只有怨恨!”
你何时帮过我?欺负我的次数我倒是记得很清楚!
天王寺狐彻将兔子放在一旁,慵懒地躺在沙发椅背上摊开双手,咯咯笑着。
此时,学生会办公室的门扉开启,桐香走进来。这天她也买一大堆零嘴,提着鼓鼓的福利社塑胶袋。她脖子上的臂章文字已恢复为“会计”,但我仍忘不了她担任“侦探”时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既然要在我们这儿养,它就得叫日影。”会长站起身,“我想任命你当宣传,你觉得怎么样?”她走向桐香,将兔子递到桐香怀中。不只抄袭我的名字,还想让我升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桐香看看怀里的兔子,又看看我,接着说:
“人形的日影也回来了吗?”
“什么人形、兔形!我是本尊啦!”
“总之快给钱。”
桐香以右手抱着兔子,左手手掌朝上伸过来。我呆愣一下,但马上想起来。
然而,当我从钱包取出一千八百圆递给桐香时,她却瞪大双眼。
“怎么?不是一千八百圆吗?”
“……你还真的付钱啊?”
这下子换我感到吃惊。她在说什么?
背后传来会长略咯的笑声。
“我头一次看到有人乖乖付钱耶。”
“呃,可是,毕竟她真的帮了我……”
桐香捏紧掌中的钱,露出一副吞下蝌蚪般的怪异表情,直直凝视着我。
“昨天多亏有你,谢谢你。”
桐香的扑克脸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兔子诧异地抬头望着她,她则往后退几步,以手肘笨拙地顶开会计室的门,然后躲进房内。我一头雾水地杵在原地,此时会长冷不防用力拍一下我的背,害我拄着沙发椅背猛咳嗽。
“她还不习惯这样子接受别人诚心的感谢。”会长笑道。
“喔……”
“侦探这一行啊,可是加害人跟被害人都恨得牙痒痒的行业。”
“可是,我真的很感谢她啊,因为我差点要被当成小偷。”
“嗯,我知道。你的纯真,是庶务这项职务的重要武器。”
这是指我很容易被使唤吗?正当我如此担心时,这次学生会办公室的门被猛力打开。
“日影学弟!”
美园学姐朝我飞扑而来,猛然将我压倒在沙发上。
“太好啦,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自己被讨厌呢!”
“好、好痛苦、你踩到、我的肚子、移、移开一下……”
“我可以加入吗?”
别过来!你想害死我啊!
“我想解开我跟你之间的误会!”
美国学姐跪坐在仰躺于沙发的我的肚子上,眼泛泪光地说道。
“没有误会啦我真的好痛苦!”
“我、我并不是为了和日向学姐建立更深厚的感情,才将你拖到学生会办公室!是你!我要的是你!由于日向学姐成天将你挂在嘴边,因此在和你相见之前,我已经很想要你!请你明白我的真心!”
言下之意是,她跟我姐一样想要一个可以尽情玩弄的弟弟吗?这里的人真是没一个正常的——我在因缺氧而逐渐飘离的意识中,如此想着。
“不要,日影学弟,你别死!我什么都愿意做,绝对不会饶过害你痛苦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
我将美园学姐推开,但又赶紧扶住差点从沙发摔落的她、让她坐好,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啊,呃……”
我整理好凌乱的头发与制服,朝学生会长与副会长一鞠躬。
“再次请两位多多指教。”
“假如有什么烦恼,一定要告诉我喔!我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美园学姐再度凑过来。她身后的会长站起身,竖起食指说:
“嗯,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这是执行部的成员最应该遵守的一点。”
我抬起头问道:
“是什么?”
话才刚说出口,我就有股不祥的预感,因为会长露出宛如调皮小鬼的笑容。
她指向自己的左臂,说:“随时佩戴臂章,上课时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