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诺特弟弟,那间屋子前有好多雪人呢。」
「真的耶。看它们有大有小,简直就像是一家人。」
我望著民宅前那一个个的雪人,同时与走在身旁的萝兹莉亚聊天。
我已渐渐习惯王都里的这片雪景。
最近的天气是一周内大约会有两天降雪,能看见路边有著光靠冬季的阳光也融化不完、被泥土染成褐色的积雪。
石板路面因为雪水再次凝固的关系,害人走在上面很容易滑倒。
不过为了避免滑倒而踩著路肩积雪前进,又会令雪跑进鞋子里,导致袜子湿透。
想当初我是那么期待下雪,现在却只求冬季能够尽早结束,让街道重拾昔日的乾爽与整洁。
原先的非日常曾几何时都成了日常,令人感到枯燥乏味。
理由是我的日常里已加入全新的刺激。也或许是雪不再那么洁净白皙了。
「那么,先拜拜啰。」
在来到以往的岔路后,我举起手向萝兹莉亚道别。
「嗯……」
萝兹莉亚露出不舍的表情,注视著我的眼睛说:
「诺特弟弟,你近来还好吗?瞧你好像忙于工作,没有搞坏身子吧?」
「我的身体感觉上很健康,不过工作的确相当忙碌……」
「这样啊,只要你没事就好……」
「抱歉,没能抽出多少时间陪你,就像今天也没有聊多久。」
目前正值晚上八点半,从我跟萝兹莉亚见面到现在还不满两个小时。
「这也是莫可奈何,毕竟你明天得一大早就去上班吧?」
「嗯,由于最近有许多同事辞职,为了早上的邮件分类作业,我得提早抵达公司才行,对不起喔。」
「这些话你说过好几次了,我都知道。诺特弟弟你一点错也没有,所以不必向我道歉喔。」
「还有后天的假日也是,很抱歉无法去见你。」
「就说你不必跟我道歉了。你在百忙之中还每周固定来见我一次,就已经让我很感动了。」
「真的很对不起……」
「唉唷……既然你那么内疚,下次再找机会补偿我吧。等到你们公司有新人加入后,相信你就会轻松许多吧?」
「嗯,大概吧……」
「如此一来,你就可以好好放假,到时我们再一起去旅行吧。只要这样我就原谅你。」
「好的,我答应你。」
「谢谢你答应我,不过你可要遵守约定喔。」
萝兹莉亚说完便露出微笑,挥动她那戴上绒毛手套的右手向我道别。
「先拜拜啰,我们下周见!」
「拜拜……」
我直到萝兹莉亚的身影消失之前都不停挥手,过了一段时间才把手放下来。
「我又许下一个遵守不了的承诺……」
我对于睁眼说瞎话的自己感到厌恶。
这哪算什么约定?这哪算什么道歉?这哪算什么工作忙碌?
我从头到尾都在撒谎。
我待的公司根本无人辞职。我的工作一点都没有变忙。
这单纯是我用来拒绝萝兹莉亚的邀请,进而确保空闲时间的藉口。
我满脑子就只想著自己,可说是再自私不过的谎话。
对于目前完全不想浪费一分一秒的我而言,压根没打算与萝兹莉亚一同出游旅行。
「就连站在这里花时间忏悔,我都觉得过于可惜……」
我如此自言自语后,决定朝著目的地走去。
「快去找修盖尔先生吧。」
今天我也同样前往修盖尔家中接受训练。
「喔~你来啦,诺特阁下,今天似乎有点慢喔。」
「你好,修盖尔先生,今天也来打扰你了。」
我尾随在帮忙开门的修盖尔后面,一进入屋内便脱下鞋子。
然后沿著走廊往里面走。
「你今天是吃完晚餐才过来吗?」
「是的。」
「那我们就可以一直训练,无须中断去用餐了。」
修盖尔边说边沿著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往下走。我则是继续跟在他的后面。
修盖尔和嫣夏就住在这栋两层楼的大型透天厝里。
这乍看下只是一间普通民宅,不过底下却有著辽阔的地下室,该处被当成训练场。
修盖尔原本有在寻找能隐藏自己是斩首者又可以进行训练的地点。
最终得出乾脆大手笔将自家地底改造成训练场的结论。
我们抵达地下室后,嫣夏已换上战斗服等在该房间的中央处。
「你好,我们等你很久喔。」
「不好意思,嫣夏小姐,我立刻去换衣服,麻烦你再等一下就好。」
「我知道了。那么,这段期间我就跟修盖尔大人聊聊天。」
「那个,我也想换件衣服,你一个人等在这吧。」
「怎、怎么这样……」
嫣夏沮丧地跪倒在地。
不过修盖尔没有注意到嫣夏的失落,随即走进更衣室。
由于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老是去安慰她将会没完没了。
于是我也走进更衣室,从包包里取出易于活动的服装,以及一直放在家中都生灰尘的靴子等战斗装备。
换好衣服后,我们三人站在地下室的中央看著彼此。
修盖尔发号施令说:
「那么,接下来开始训练。」
说起我们三人为何会像这样开始进行共同训练,必须将时间回溯到王都首次降雪的那天。
我在当晚的归途中巧遇修盖尔,并且造访他家。
于是我被招待进入他家客厅。
在三人就座后,我们聊起彼此的近况以及过去的经历。
想当然耳,也会提及我为何离开「抵达者」的理由。
在金恩过世后,身为队长的弗斯与艾琳都感叹自己实力不足而出外修行。
当我决定模仿两人的做法,前去拜访原本身为我师父的莉丝时,她却表明想辞去冒险者的工作。
我一五一十地向两人坦白,可是唯独萝兹莉亚的部分有故意省略不提。
如果让修盖尔他们得知我没有遵守和萝兹莉亚的约定跑来这里,他们恐怕会对我做出谴责。
再加上我也明白自己正在做坏事,也就实在说不出口了。
等我除了萝兹莉亚以外的来龙去脉都交代过一遍后,他们对我说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提议──
「既然如此,诺特阁下你拜我们为师,由我们来锻炼你如何?」
这是我目前最想听见的一句话。
我甚至怀疑自己就是想听见这个提议,才把自己的遭遇全说出来。
金恩已经不在了。「抵达者」已经消失了。我已经不是冒险者了。
如此结局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我原以为自己只能放弃梦想。
所以,我像是逃避般带著萝兹莉亚来到王都。
为了从大脑中抹去冒险者时代那段璀璨耀眼的回忆,我从此过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但是,这并非我所追求的生活。
其实我想继续当个冒险者。
想一直身为「抵达者」的一分子。想一直去挑战迷宫。
我喜欢当个冒险者,此心情甚至强烈到超乎我自己的想像。
直到现在才察觉这么关键的事情。
我喜欢充满刺激的冒险者生活。热爱著充满新鲜和新奇事物、与无聊二字扯不上边的那种生活。
在度过这半年来既和平又无趣的生活后,我终于惊觉自己心中的欲望。
因此我会接受修盖尔的提案,可说是再自然不过的结局。
「首先就一如往常,修盖尔大人和诺特先生互相战斗进行热身。热身结束后,你们就联手对我进行攻击。」
说来当真是不可思议,我们三人之中胜率最高的其实是嫣夏。
理由是修盖尔在训练期间有条件限制。
斩首者之所以被公认为是国内最强的暗杀者,原因就在于他那精湛的《隐密》。
倘若修盖尔在训练中使出《隐密》,嫣夏根本无从掌握他的行踪,战斗将会是一面倒。
因此,修盖尔在训练期间都禁止使用《隐密》。
这么一来,鲜少与敌人正面交锋的修盖尔,也就打不赢具备盗贼应有战力的嫣夏了。
附带一提,我因为这半年来的空窗期,刚开始训练时是完全无法与修盖尔抗衡。
现在是终于取回身为冒险者当时的身手,能与修盖尔打得平分秋色。
可说是费了一番功夫,实力才恢复到自己还在「抵达者」当时的全盛状态。
问题是接下来。身为一名冒险者,我该怎么做才能够获得成长?
与修盖尔的热身兼战斗结束后,我们稍微休息一下,接著便联手去对抗嫣夏。
我手里拿著刀刃部分换成缓冲材质的匕首,修盖尔也同样握著换上缓冲材质的大剑。
反观嫣夏没有武器,现在的她是手无寸铁。
这并不是她瞧扁我们,而是因为她擅长徒手搏斗。
由于嫣夏拥有体术系的技能,因此比起运用武器来战斗,她赤手空拳反而更厉害。
而且她经常为了收集情报而潜入敌阵。
基于上述理由,嫣夏表示与其钻研手握武器的战斗方式,倒不如精通任何状态下都能够应战的体术会更为方便。
此时的嫣夏原则上也不算是手无寸铁,她两手的中指上都戴有一枚戒指,而这就是她如此强悍的秘诀之一。
「那我开始啰,嫣夏小姐。」
「尽管放马过来。修盖尔大人也请出招。」
「好!」
修盖尔冲了出去,我尾随在后。
虽然嫣夏的战斗职业是盗贼,但是她的战斗方式不同于一般盗贼。
其实她除了拥有至今锻炼出来的体术以外,还是个会把两枚戒指当成媒介来发动咒语战斗的魔法盗贼。
魔法原本是战斗职业为魔导士相关的人,从小累积与法术相关的大量知识之后才有办法施展。
不过这个世上,还存在著另一种能够让人施展魔法的途径。
那就是获得和魔法有关的技能。
藉由魔法系的技能,是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缩减魔导士于幼年时期所需付出的努力。
技能具备绝对的优势,缺乏技能者相较于拥有技能者,在该领域里是毫无一丝胜算。
当然只是获得技能的话,终究无法让人精通魔法。
若想成为一流的魔导士,在幼年时付出的努力和技能都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以现实来说,只拥有技能却出生在欠缺学习魔法环境的人,在使用魔法的种类、威力以及发动速度上都远不及正牌的魔导士。
当我在脑中如此思索之际,跑在前面的修盖尔已经接近嫣夏。
修盖尔挥剑使出横扫。这就是至今已取下无数恶人的首级、让他被称为斩首者的拿手绝活。
虽说魔法近战职业使出的咒语都比不上正统魔导士,但也不代表无法在战斗中派上用场。
只是不能以魔导士的身分应战而已。
假如只钻研特定法术,并将魔杖等媒介调整到最适合该咒语的状态,同时专心锻炼体内用来发动此咒语所需的魔法回路──
单就这个咒语来说,魔法近战职业是凌驾在魔导士之上。
「《超音击掌底(Sonic shot)》!」
嫣夏从手掌释放出冲击波,将修盖尔的横扫弹开,顺带将他吹飞出去。
《超音击掌底》──
这是嫣夏的原创招式,由咒语《超音击波(Sonic boom)》配上体术战技《掌底(Shot)》的组合技。
她以戒指为媒介施法产生音波,透过《掌底》发射出去。
尽管原理相当单纯,威力却非常惊人。人高马大的修盖尔都被吹飞至三公尺远。
况且这还是配合训练压低的威力,更令人讶异的是只打在武器上,并非直接击中修盖尔的身体。
若是《超音击掌底》直接打在活人的身上,恐怕能够轻易杀死目标。
不过,这种绝招无法连续施展。
魔法近战职业的弱点就在于不能像正统魔导士那样,以魔法为主要的战斗手段。
累积在右手戒指里的魔力,应当因为刚才的《超音击掌底》耗光了。
戒指的魔力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补充完毕,差不多可以当作在这场战斗里无法再次使用了。
嫣夏只剩下累积于左手戒指里的魔力。
我就引诱嫣夏再发动一次《超音击掌底》,等她耗光魔力后,再和修盖尔一口气打倒她。
于是我从嫣夏的左侧发动攻击,迫使她耗掉左手上的魔力。
相信她也看出我的计画了。
不过嫣夏就是明知如此仍勇往直前。
「《超音击掌底》!」
──《伪•绝影》。
我化成一道黑影,躲开以音速逼近的气墙。
向外扩散的冲击波打在我的身上。
我因为身体稍微失衡而停下动作,却没有造成足以导致我中断进攻的伤害。
当我站稳身子准备往前冲时,忽然注意到嫣夏的右手。
她拋出什么?看起来很像是发光的宝石。
「诺特阁下!快摀住耳朵!」
耳边传来修盖尔的大声提醒。
嫣夏擅长音波系的魔法。
原因是她获得的技能【魔力释放】,可以让她更擅长施展魔法,另外还有比【听觉强化】更优秀的【听觉调整】,此技能令她可以自由控制听觉,进而拥有音波系魔法的适性。
所以,我多少能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嫣夏拋向地面的宝石是一种媒介。她为了施展魔法,有事先把魔力分开保存。
「《音爆击(Sound bomb)》!」
一股震耳欲聋的声响袭向我。
爆炸声贯穿我的耳膜直冲脑门,彻底打乱我的平衡感。
面对这阵惊天巨响,大脑不再接收来自外界的情报,导致我的视野化成一片白。
我过了几秒才恢复意识,等待我的是寂静无声的世界。
我什么都听不见,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都消失了。
嫣夏刚才施展的应该是会产生巨响的咒语。
导致我的听觉暂时失灵。
我想她都是挑选可以活用自身技能的咒语。
嫣夏运用【听觉调整】避免被自己的噪音攻击影响,只会对敌人产生干扰。
只要目标出现破绽,她就可以靠著体术瞬间撂倒对方。
那样的音量光凭摀住耳朵根本防堵不了。就算当真摀住耳朵,嫣夏也会使出《超音击掌底》一招了结对方。
就算把这招形容成是绝对无敌的打法之一,感觉上一点都不夸张。
唯一的问题是这似乎不该在训练里施展出来。
只见嫣夏的嘴巴不断开阖,我却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些什么。
听觉迟迟恢复不了。
我将目光移向修盖尔,只见他也摀著耳朵,好像同样听不见嫣夏的声音。
看这情况,直到耳朵恢复正常之前都得暂停训练……
我望著双手合十不停鞠躬道歉的嫣夏,同时在脑中得出上述结论。
「真的非常对不起!」
耳边传来嫣夏宏亮的道歉声。
训练中断至今已过了一个小时,我们三人目前是坐在客厅里看著彼此。
尽管还有些微的耳鸣,不过听觉大致上已经复原了。
听著嫣夏的赔罪声,坐在正面的修盖尔发出叹息说: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计较也于事无补……但是我有叮咛过你不许在家里使出那个咒语……你看吧,邻居果然又来抗议了……」
「是……」
修盖尔会如此无奈也是莫可奈何。
毕竟嫣夏的《音爆击》确实威力惊人。
那样的爆炸声足以令周遭旁人都暂时无法行动。是个就算看见也抵御不了的绝招。
由于它的效果甚钜,要是在训练期间使出来的话,我跟修盖尔都会暂时失去听觉,没办法继续训练。
而且一如修盖尔所言,这么做会给邻居造成困扰。就算身处在地下室,巨大的声响仍会从家里传出去。
另外现在正值晚上,有不少人都已经睡了。
像这样扰人清梦总是不好意思,希望嫣夏今后能引以为戒。
「话说你怎么使出了《音爆击》?相信你并没有忘记我的叮嘱吧?」
修盖尔向嫣夏进行确认。
「我没有忘记,只是诺特先生一躲开《超音击掌底》就突然加速吧?我见状后担心自己会输,情急之下就发动《音爆击》了。」
「你确实在一瞬间有提高速度,那招究竟是什么?」
修盖尔也忍不住发问。
我这才想起自己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施展《伪•绝影》。
在之前那场迫使修盖尔放弃暗杀金恩的决斗里,我早就料到会陷入拉锯战,因此没有使出会产生副作用的《伪•绝影》。
就连在王都重逢后的修行里,我为了弥补自己的空窗期,在之前的战斗中都没有使用《伪•绝影》这个高等招式。
当我确认自己终于恢复回全盛时期的身手后,才终于在今天的战斗里解禁。
结果却在阴错阳差之下引发《音爆击》骚动……
「这招战技是我为了模仿金恩先生的《绝影》,让自身的行动速度提升至极限。但是我的速度与持续时间都远不及金恩先生。」
「就我看来,你的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是吗?如果真要这么说,嫣夏小姐你的《音爆击》才厉害吧?我真没想到你还藏了这么一手。」
「其实那是我的保命绝招,不会如此轻易施展出来的。我之所以会动用《音爆击》,就是认为诺特先生你的招式如此具有威胁性。」
「老实说你可以不必那么警戒,由于《伪•绝影》只有提升速度,并不会强化攻
击力,因此你大可继续把我当成是攻击方面菜到不行的小菜鸟。」
虽然我已接受过修盖尔等人连日来的训练,但攻击技巧还是一样毫无长进。
谁叫我还隶属于「抵达者」当时,就一直非常不擅长攻击。
我唯一会使用的攻击战技《必杀》,发动成功率也不甚理想。
即使接受了修盖尔等人的训练,还是没有多少变化。
至今的修行只不过是补回这半年来的空窗期,相较于挑战迷宫第二十一层当时的自己根本毫无成长。
「对了,我跟修盖尔先生联手几乎都没打赢过嫣夏小姐,难不成你的战斗能力在盗贼之中是名列前茅吗?」
面对我的提问,修盖尔代为回答说:
「我也是这么认为。」
「果然没错,我就觉得嫣夏小姐非常强悍。根据我的观察,你至少可以和瓢立夫镇上迷宫攻略队伍的任何一名成员分庭抗礼。」
就算我只认识「抵达者」的成员们和「复仇的女战神」的莉丝,依然不觉得嫣夏的实力会输给他们任何一人。
不过嫣夏连忙否认说:
「没那回事,你太抬举我了。如果我去挑战迷宫的话,恐怕只能抵达迷宫第五层吧。」
「应该没这回事吧?单就瞬间最大攻击力而言,你根本在金恩先生之上。感觉上很适合应付那些耐打的迷宫魔物。」
「即使具备充足的攻击力,我却缺乏探索迷宫需要的续战力。」
嫣夏摇摇头解释说:
「我在一场战斗里能使用的咒语上限,差不多就是两发《超音击掌底》和一发《音爆击》。由于我的魔力很少,因此能为戒指补充的魔力也约莫是一天一次,这种战斗方式并不适合运用在魔物会大量涌现的迷宫里。」
「原因是嫣夏针对收集情报方面在进行锻炼,为了应付潜入敌阵时不慎事迹败露的状况,她只钻研能瞬间脱离险境的战斗方式。」
修盖尔和嫣夏的战斗方式都十分偏门,感觉上严重欠缺全面性。
他们会尽可能发挥自己的长处,避免在不擅长的领域跟人交手。
这在冒险者里属于相当罕见的类型。或许是因为两人的职业都是杀手而非冒险者。
「那么,听觉也差不多恢复了,我们继续过招吧。」
「就是说啊,修盖尔大人。」
语毕,修盖尔跟嫣夏纷纷从座位上起身。
我也跟著推开椅子站起来。
「真的非常感谢两位,还麻烦你们帮我进行训练。」
我如此道谢后,修盖尔搭著我的肩膀说:
「你别在意,这类训练对我们来说也很有帮助。」
「是吗?我很高兴你们每天都抽空陪我练习,但我其实感到非常内疚。」
「安啦,训练对我们来说是每天的功课,你不必介意。嫣夏,对吧?」
「没错!」
嫣夏状似恋爱中的少女般回应修盖尔。
于是我对两人说出心中的疑问。
「明明你们这么厉害,也需要每天进行训练吗?」
「那当然啰。」
修盖尔重重地点头肯定。
「因为我们不是冒险者,没机会与魔物交手,所以身手很容易生疏。」
他接著说:
「我是想要累积与人战斗的经验,但是为了隐瞒斩首者的身分,又不能随意找人切磋,因此才会在自家地下室与嫣夏进行特训,不过老是面对一样的对手,切磋久了容易过于单调。」
「所以能跟诺特先生你切磋,对我们来说也是好处多多。」
原来还有这样的内情。
以一名杀手来说,被人揭穿斩首者的真实身分就与死无异。
这个身分应当容易遭人怨恨,倘若让人得知斩首者不擅长与人正面交锋,将会有更多杀手想来取他性命也说不定。
反观我早已知晓斩首者的真实身分,或许算得上是适合陪他练手的对象。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啰?那就赶紧继续训练吧。」
「说得也是。」
「嗯,就这么办。」
我们三人便沿著楼梯走进地下室。
*
「冬天应该快结束了,诺特弟弟。」
「不过天气还是好冷。唉~真希望春天赶快来……」
以一年四季来说,冬天已经迈入尾声,能看见天空是一片万里无云。
我和萝兹莉亚从一早就出门去了。
说来我们已有好几周不曾像这样在假日约出来见面。
因为我每周都谎称有工作要忙,只有趁著平日来履行当初说好每周都要约会一次的承诺,所以许久没有花上一整天的时间陪她出去玩。
我知道自己非常对不起萝兹莉亚。
毕竟我是彻底食言,没能放弃成为冒险者的梦想,成天都在接受训练,甚至牺牲两人独处的时间。
此举完全就是所谓的背叛。
我打从一开始就应该立即停止这样的背信行为,但是,我的内心根本没有一丝这么做的打算。
对于从事完全算不上是梦想的工作,每天都在无聊之中度过的自己而言,与修盖尔以及嫣夏进行训练一事,等同于我活下去的动力。
我无法为了萝兹莉亚把修行时间腾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修盖尔他们基于工作的关系,从昨天起暂时不在家。
基于切磋对象不在的关系,我才能够抽空陪萝兹莉亚出游。
尽管不清楚这么做能否弥补萝兹莉亚,不过我决定今天要尽可能讨萝兹莉亚的欢心。
我抱著上述心情迎接今天的约会。
于是我们一大早就去参观王都的观光景点,接著前往略显高档的餐厅吃午饭,现在来到一间咖啡厅稍作休息。
接下来我会根据她的要求,从几个候补地点之中挑选一处参观,然后再去预约好的高级餐厅享用晚餐。
今天的行程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接下来有想去哪里吗?」
萝兹莉亚此时将手撑在桌上,托著脸颊眺望窗外。我对著她如此提问。
路边的积雪几乎都已融化,在地面上变成一滩滩的积水。
看著眼前的街景,深刻带给我一股冬天即将结束的感觉。
「诺特弟弟,今天你在这之后都不用去工作吗?」
「嗯,今天我是休假一整天,可以一直陪你玩。」
我望著萝兹莉亚的侧脸如此回答。
她突然闭上眼睛说:
「记得是上上周吧?就是你临时取消约会的那天,其实我有去你的公司找你喔。」
「──咦?」
面对萝兹莉亚脱口而出的话语,我当场惊呆了。
「因为那天我刚好放假,于是决定做便当去犒赏努力工作的你,也想说给你一个惊喜。」
她口齿流利地接著把话说下去。
「可是你并不在公司。真要说来,那天是你们公司的公休日。这简直是太奇怪了……你说公司缺人手得去加班,不惜取消和我的约会,但你那天原本就不必上班。」
萝兹莉亚慢慢地张开眼睛。
「我原以为是哪里搞错了,于是下周也前去确认,结果还是一样。诺特弟弟,你究竟在做什么?难道说工作忙碌都是骗我的吗?你就那么讨厌和我约会吗?还是为了跟其他心仪的女性约会呢?」
她眼中含泪地问著。
「你是又想要去哪里了吗?」
我早就料到这些事终有一天会穿帮的。
无论是我抱著等同于背叛她的心愿,以及我没有遵守诺言的事情。
可是我没想到竟是以这种形式,以这种方式毁了一切。
我原先是想让今天成为萝兹莉亚最快乐的一天。
我原本决定至少今天都会只想著她的事情。
结果却因为我卑劣的谎言而毁于一旦。
甚至惹萝兹莉亚伤心落泪。
「对不起……」
「你不必跟我道歉……要不然会显得好像是你当真对不起我吧?应该没这回事吧?你是基于某种不得已的苦衷吧?」
「没那回事,一切都是我不好……」
「拜托你……别那么说,接下来的话我不想听……」
萝兹莉亚落下泪来,不断摇著头说:
「单纯是那样吧?只是我有点太黏人对吧?都怪我每周吵著和你见面,你才会想稍微疏远我是吗?是这样没错吧?拜托你承认就只是这样好吗?」
「不是这样的──」
我就别再撒谎骗人了。
我很早就没有信守承诺了。
事到如今无论怎么辩解掩饰自己的罪行,都已经太迟了。
或许找个藉口敷衍过去,这次是可以安然落幕,并且让萝兹莉亚度过快乐的一天也说不定。
不过以长期的眼光来说,这么做对她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为了萝兹莉亚,我必须坦白一切。
就算明知这样会导致我与萝兹莉亚这段朋友以上却恋人未满、既暧昧又舒适的关系,在今天划下句点。
即使会
令她对我失望透顶,决定离我而去。
我也要将至今所说的一切谎言,以及今后会背叛她的想法通通讲清楚。
既然我已下定决心──
「我有事情必须告诉萝兹莉亚你,所以拜托听我说,其实──」
「我已经说过我不想听了──」
我对著模样宛如孩子在闹脾气的萝兹莉亚说出真相。
「我想再当一次冒险者。」
萝兹莉亚睁大双眼望著我的脸。
「金恩先生过世后,我一度打算放弃当个冒险者。但在经过半年以上的时间,我的心情已平复下来,变得能够好好审视自己,并且终于认清自己的梦想了。」
至今囤积在心中的情感,彷佛溃堤般宣泄而出。
一旦我开口说出心底话,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加入『抵达者』去探索迷宫的那段日子,是我毕生之中最开心的时光。在体验过那种有如梦想成真般的每一天之后,我再也无法回归寻常的生活了。对于踏上与常人无异的人生,或是感受平凡的幸福,我都变得非常排斥。既然如此,就算可能会死于非命,我也想追求那短暂却又痛快的瞬间。」
金恩已经过世了。像我这种没什么实力的人去当冒险者,恐怕三两下就会没命。
看在旁人的眼里,这是与幸福二字最无缘的生活,是再愚蠢不过的选择。
不过所谓的梦想,未必是想让自己过得更幸福。
而是无视人生的得失也想努力去实现,这才称得上是梦想。
「这就是我为何不惜撒谎也要推辞与你见面的原因。其实我为了再次成为冒险者,这阵子都在接受修行。明明当初答应过你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最终我却食言了。」
「……这就是你瞒著我的所有理由吗?」
萝兹莉亚不疾不徐地进行确认。
我实在不忍心这么伤害她,于是先将视线往下移才点头承认。
「真的很抱歉……」
「唉~……原来是这么回事……害我白担心一场。」
「咦?」
「意思就是把我至今的操心全还来。」
萝兹莉亚气呼呼地鼓起双颊,将脸撇向一旁。
我被她那像是在胡闹的反应给吓傻了。
「我没有遵守约定喔,而且还撒谎骗你喔,你没有生气吗?」
「你希望我对你发脾气吗?」
「话不是这么说……我可是很认真地说出自己的心底话……」
我一头雾水地抓了抓头发。
萝兹莉亚伸出食指对准脑中还很混乱的我。
「我还以为诺特弟弟你已经拋弃我,决定跟公司里的女同事交往呢。结果瞧瞧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原来只是为了修行才拒绝和我约会,真叫人白担心一场。」
你那是哪门子的白担心一场……
我原先可是抱著被你拋弃的觉悟而紧张兮兮,这才算得上是白担心一场吧……
「况且满脑子只想著修行的事情,这点打从你在『抵达者』当时不就是这样吗?单纯是你变回从前的自己而已。所以就算你卖足关子说出这种事,我也一点都不意外!」
「我们当初的约定呢?我可是答应过你不再做危险的事情,现在却完全食言喔?」
「啊~你是在介意这件事呀……」
萝兹莉亚将目光飘向天花板,像在回忆似地继续说:
「那是因为诺特弟弟你表示想辞去冒险者的工作,我才想说去过过安稳的生活。假如你还想继续当冒险者也无所谓呀,就这么办吧。」
「咦!你不反对吗!?」
「是啊,其实加入『抵达者』当时,对我来说也是最快乐的时光。我可以理解你想再次前去冒险的心情。当然我也不排斥现在这种跟你成为情侣的平凡生活……」
萝兹莉亚翻了个白眼地瞪著我。
面对这道视线,我不由得缩起身子。
「抱歉……」
「话说无论是你想再次成为冒险者的打算,以及开始接受修行等等,为何都是先斩后奏呢?怎么不先来找我商量一下?」
「那是因为……」
「我也一样需要进行各种准备,才有办法再当个冒险者喔!重点是我没办法突然辞职!」
「所以萝兹莉亚你也愿意重拾冒险者的工作吗?」
「你这是哪门子的废话呀。」
萝兹莉亚不加思索地拋出这句话。
虽然她表现得不以为意,彷佛理所当然地听从我的决定,但我其实感到非常高兴。
「你是在窃笑什么?我还有许多怨言尚未说完喔!」
我似乎不小心把喜悦表现在脸上了,真叫人害臊。
在我用手遮住嘴巴想蒙混过去时,萝兹莉亚并未察觉我心中的动摇,情绪激动地大声说:
「也不想想你刚才是怎样!?偏偏说出那种容易引人误会的开场白!害我都有点哭出来了!」
「关于这部分,单纯是你自己会错意……」
「你说什么?」
「没事,我什么都没说。」
我被萝兹莉亚凶狠的气势给吓得赶紧挺直腰杆。
反正这件事全是我不好,我只能默默承受她的怨言。
「关于重新加入冒险者的行列,诺特弟弟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呢?」
「具体的打算吗……」
我如此喃喃自语,试著整理脑中的思绪。
老实说关于今后的具体方针,目前是完全没思考过。
是要去探索迷宫呢?还是当个一般冒险者与地表上的魔物战斗?
真要说来,我就连要把哪个城镇当作根据地来从事冒险者的工作都还没决定。
当初我只是一心一意想再当个冒险者而已。
不过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重返冒险者行列的捷径是以王都为根据地展开活动。
我从瓢立夫镇带来的资金,因为王都的生活减少许多。
尽管存款还足够让我们移居其他城镇,但是一想到接下去的生活就感到不太踏实。
冒险者的收入不稳定,在上轨道之前难以赚钱。
即使有著冒险者时代累积下来的经验,却并非光靠经验就能够轻松赚钱。
更何况探索迷宫与地表上的冒险者活动,都存在著不同的法则。
因此「抵达者」当时的经验应该都派不上用场。
就算我跟萝兹莉亚都从事过地表上的冒险者活动,但是都只接触到皮毛,实在算不上是经验。
倘若重回冒险者的行列却耗光积蓄,最终没办法糊口饭吃的话,未免也太可悲了。
「眼下先在王都从事冒险者的工作,等到收入稳定至某种程度之后,再决定接下来的方针。比方说将根据地迁移至其他城镇,或是继续待在王都这里。」
「说穿了就是之后的问题等之后再说吧?」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妥吗?」
「无妨呀,这种随兴的态度很有冒险者的感觉,我挺喜欢喔。」
「你对冒险者的偏见很夸张喔……」
不过,萝兹莉亚的偏见原则上并没有错。
所有的冒险者都像这样既随兴又马虎。
正常人根本不会选择这种主动找死、简直就是胡来的职业。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萝兹莉亚先是睁大双眼,随后也跟著露出微笑。
「总觉得许久不曾看见你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笑容。」
「啊~~」
我听见这句话,伸手摸向自己的唇边。
透过触觉能感受到自己的嘴角是微微上扬。
想想自己确实很久没有像这样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距离上一次究竟有多久呢?
「不必特意克制自己,像这样笑出来才符合你以往的风格喔。」
「你在说什么啊……」
基于害羞,我侧著脸避开萝兹莉亚的视线。
但是这种感觉莫名让人觉得舒适,老实说我并不排斥。
我相信自己在这个瞬间是感到非常开心。
的确金恩已经过世,的确「抵达者」已经解散,的确当过我师父的莉丝不再是冒险者了。
不过,我已挥别这些往事。
对于接下来即将展开的全新冒险者生活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