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白龙的千金

在「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当中,四龙公爵有着仅次于国王的尊荣地位,占居其一白龙公统领的居城叫做白龙宫,别名「水晶宫」。

黑龙公的黑龙宫,别名「黑曜石宫」。

苍龙公的苍龙宫,别名「蓝宝石宫」。

红龙公的红龙宫,别名「红宝石宫」。

这四座居城的别号取自四大魔珠之名——白珠石(白水晶)、黑珠石(黑曜石)、苍珠石(蓝宝石)与红珠石(红宝石),是从世界各地矿山采撷到的基本魔法素材。而其建筑具备的历史风格,则是仿照王国君主的居城星天宫(别名钻石宫)。

即使在许多人眼里,这四座居城是同等地位的,然而名列四公爵家谱的人士,却都认为自己主君所居住的城堡才是国内的第一等城池,因此他们只要聚集在一处,就自然而然地开始夸耀主子的城印,次数频繁到说它已变成例行公事都不为过。

四城之一的白龙宫,其中有一部分与静谧的湖泊相邻。这座湖泊以栖息在该处的精灵为名,称之为水精湖。

湖边有一座投入大量人力与预算建造的港口——技能完善到军舰或大型船只都能停泊与整备——虽然平时大大小小船只再此停泊,不过公爵家所拥有的大型船只「阿鲁米娜」,现在则因为成为公爵家前往其他城市的交通工具,而停泊在对岸的港口里,其他中小型船只则几乎都在别的码头。不过,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只有几艘没有使用目的而返回岸边的船只停在那里。

一名女子站在港口的码头上。

「——呼。」

一头银发在拂过湖面的风中摇曳生姿,显示她和白龙公有着很深的血缘关系。

白皙的面容与光彩夺目的黄金之瞳,仍带有她母亲的影子。那名夫人与丈夫白龙公在结为夫妻之前,不,即使成为夫妻之后,都有着被誉为大陆第一美女的容貌。

曼妙的身段再配上用了许多白色装饰布边的衣裳,那模样即使置身在吟游于人的歌曲里也毫不逊色,简直就像女神一般。

然而,浮现在姣好面容上的表情却只剩阴暗。

她叹了口气,从码头眺望整个湖面。要是被有点性急的人看见了,说不定会以为她就要投水自尽。实际上,她心里的确怀有就此葬身湖里的愿望。尽管她还保有一点理性,为了将来着想而不付诸行动,然而打消此愿望的力量却不在理性当中。

「——啊……的确。」

要是能够光靠理性活下去,要是能够光靠愿望活下去,那该有多好?

身为掌管广大领地的公爵千金也好,身为一国的军人也好,她都没有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她既不认同自己的一切价值,也没有理由被人认同。

这般「没脸面对人民」的想法,夺走了她所有开朗的表情。

她明白无论好坏与否,尊贵之人都有应尽的义务。对她来说,光这一点就具有足以令她丧失一己之命的价值。但一想到捐弃性命后会发生许多麻烦事,以及那些卷进麻烦事的人们,她也就无法随便结束生命。

她是白龙公的千金,大半的人生都要建立在与他人相关的事情上,这不是本人希望或不希望,而是她一出生就已注定的事。

「——」

即便如此,她还是有好几次想跳湖寻死,一旦想到这个世界似乎不需要她这个人,轻生的念头就没办法轻易消除。然而一旦要付诸实行的时候,还是会有一丝理性制止她这么做。回顾那个屡次反覆挣扎、优柔寡断的自己,意志消沉的她将视线移到高处,试图想要转换一下心情。而后她不经意环顾四周,觉得延伸到湖岸的城墙边有点不对劲。

(什么?是可疑物品吗——怎么可能,那应该不是爆裂物,可是……)

她在一瞬间思考了许多可能性,夹杂着疑问和警戒的目光朝向不对劲之处的中心点,接着她在意识中展开了军事用魔法之一——远视魔法术式,让魔力沿着该术式流通。

随之而来的是映照在脑海里,有别于现实视野的风景。她看到正中央有个不可能会出现,却又不能完全否定其存在的物体,而后她睁大眼睛,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她在瞬间屏住气息,再狠狠地把吸入的空气吐出来。

「——唔!」

那是叫人的声音,还是单纯的哀鸣?陷入混乱的她想不起当时自己说了些什么。

当他从深沉的睡眠中苏醒之际,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

不,正确来说,应该是他的眼睛有好几分钟,都处于看不见所有事物的状态吧?

然而,他对仍然模糊的视野也不抱任何感想,只是一味发呆,连正常的思考能力都没在运作。这段时间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意识,就这样一直持续到视野重新出现影像为止。

也许是眼睛能看见世界的存在感愈来愈强烈,他静止的思考开始运作,但这种事对他来说却可有可无。

他起身,喀啦作响的身体令他皱眉低哼了一声。

「——我起来、了吗?」

由自己来问这个问题或许有点不恰当,但这时他最先脱口而出的就是这一句话。我起来了吗?还是没有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发出声音,让意识更清醒一点之后,总算开始掌握自己的状况。

测试一下手脚有没有感觉——没有麻痹,从鼻子吸入空气闻闻是什么味道——有一股甜甜的幽香,接着再舔一下干燥的嘴唇——疼痛蔓延开来。难受到说不出话来的痛楚让他面容扭曲,这时他才终于发现自己睡觉的地方是相当豪奢的床铺。

对家具一窍不通的他,只知道床单是高级货,触感非常舒服。他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室内尽是品质良好、价格也必然不斐的家具。

「——!」

好恐怖。

不知为了什么理由害怕,但他就是这样觉得。

或许忐忑不安的感觉在越过某条界线后,人就会感到恐惧。

「这是什么地方?」

还有,寻思身在何处的自己究竟是谁。

尽管保有自我,记忆却模糊不清,令人极为作呕。

纵然知道却不晓得。无法理解,就算想要理解,自我意识也过于薄弱而让他办不到这一点。

这感觉就是如此怪异。

当他开始专心厘清混杂在自己思考当中的紊乱与扭曲之际,位于视野一角的门扉发出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声音。

「——!」

叩叩声敲了两次。肩膀同时在颤抖。

当他为了该不该回应而烦恼了几秒之后,门就自己开了。

正确来说,门是由一只肤色白皙而纤细的人手所打开的。

「打扰了。」

「——」

开门的是一名侍女,颜色淡浅的蓝发绑成一束。他主观认定这女孩的年纪应该还不到二十。

就他所知——在他的记忆当中——即使一身女仆装却样貌动人的她,刚刚才招呼了一声就进到卧室,显然并不期盼待在房间里的他会有所回应。此刻他就像是放在房里的家具一样没有受到特别的关注,女孩的视线一次也没有朝向他,而是对着和门反方向的墙面上一扇巨大的窗户。

即使拿掉能够吸收声音的绒毯,侍女的脚步声也极为微弱。她走到窗边,掀开薄布窗帘,不期然往他的方向看。

「——」

「——」

这样一来,她的视线当然会对上他的眸子,躲也躲不过。

刹那间现场一阵寂静,当他发现她睁得大大的眼睛是褐色的瞬间——

「——公、公主」

「——!」

方才她楚楚动人的模样全然消失,在高声叫嚷中夺门而出。

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与呼喊「公主」的声音逐渐远去。

「——?」

而留在房里的,只剩一名思绪更加混乱的青年。

门扉的另一边响起极大的脚步声,与宁静的城堡并不相衬。尽管走廊上的绒毯吸收了部分噪音,却仍听得见沉重的声响,吵得她和齐聚在她办公室的行政负责人全都皱了皱眉头。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种脚步声出现之后,多半会有不好的事情在等着他们。这些人在这几个月当中不断被这些恶兆愚弄,使得他们对匆忙的脚步声感到排斥。

尤其是这座房间的主人更是明显,整个房里眉头锁得最深的人就是她。

行政负责人齐聚一堂,交换他们的意见。而她则负责代替出城的父亲,将这些议论整理成书而纪录。当侍女开门的声音大到连日用品都在摇晃时,她狠狠地斥责道:

「现在正在开会,你安静一点——」

「梅里艾菈公主!」

然而侍女却无视她——梅里艾菈的斥责而唤了她的名字,还说了一句惊人的话,让梅里艾菈冷静的表情在下一瞬间完全崩溃。

「他醒过来了!」

「咦?」

梅里艾菈呆了一下。她理解了侍女的话,明白个中含意后,就扬起衣裳的下摆飞奔出了房外。

只留下几个行政负责人在房里,对于梅里艾菈过于异常的举动,他们一个个都掩不住

愕然的表情。

梅里艾菈打开房门,先前的侍女就陪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后方。这时对着梅里艾菈露出惊讶表情的人,就是在湖畔的那名男子。

当初,他对于梅里艾菈而言,就只单纯是在散步时,一个突然出现并倒在路旁的人而已,除此之外就谁也不是。两人的关系并不特别,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然而,自从几天前从城内的御医得知关于他的「某件事实」后,所有的情况就改变了。他的安危时常在梅里艾菈的意识中占有一席之地,成了她心中的悬念之一。原本存在于脑海一小角中的「某件事实」,所占的比例从她知情的那一刻起就日益膨胀扩张,最后连专心写份维持领地治安的相关报告书都没办法,对他惦记得要命。公私分明的梅里艾菈很少这么反常,佣人看到她这个样子也都非常担心。

而今天,他终于醒了过来。

纵然刚才的聚会并不是官方会议,中途离席也无伤大雅,但当各个行政负责人摆脱茫然自失的状态后,全都对梅里艾菈慌张的模样感到不解。他们一边谈着种种的推论,一边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就因为这些人知道她平常一本正经,所以在他们的眼中,连离开时都忘了打招呼的她就显得—分罕见。

梅里艾菈完全不知道那些行政负责人随便乱猜些什么,她只大声询问坐在床铺上的男子一句:

「——喂!你不要紧吧?」

胀红的脸颊完美地衬托其白皙。

水润晶亮的金色瞳眸直直地望着他,吐出的气息飘散出言语无法形容的香气,仿佛能教人沉醉其中。

她身上的浅绿色衣裳看似简朴,却予人华丽的印象,很符合她高阶贵族千金的身分,想必穿成这样走起路来一定很辛苦。真不知该夸奖她竟能穿着高跟鞋一路走到这里,还是该警告她这样很危险。其实在他来到这房间之前,就有好几个佣人这么认为,其中甚至还有人想实际劝劝她,但她却一溜烟地从他们面前溜走。

他在这般透出某种异样之美的倩影面前,当然说不出话来。

「咦、啊……」

想必是被这副丰姿和气魄所震慑吧!他睁大眼睛,彷徨的视线似乎透着迷惘。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是、是的。」

他勉强地回答,但她却迅速地凑过脸来。带有热度的气息呼在他脸上,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背德感。他从来没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性,像情人一般近距离交谈。

(——呃,这算是运气好吗?话说回来,她到底在讲什么?)

虽然他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对方应该没有敌意。

然而,对于完全不了解自己现况的他来说,还不敢肯定这一点是否能让人放心。

「太好了。那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嗯,你问吧……」

「谢谢你。」

梅里艾菈在床铺旁的椅子坐了下来,命令身后的侍女准备纸和笔记用的工具。等到侍女呈上缀有装饰的板夹,奉主子的命令退出房外之后,梅里艾菈才又以严肃的表情面对他。

即使摒除梅里艾菈心目中最要紧的「某件事实」,她也有义务要保障他的安全。从小时候开始,大人就教她「无论人民善恶与否,都必须赌上自己的一切去守护」。对她来说,昏倒在本族领土的青年,也是她不惜抛下一族名誉和矜持应该保护的对象。

即使保护对方之后他很有可能翻脸不认人,她也无权选择不优先保护人民。

「真没想到竟然有人比她先投湖自尽」,这是她的真心话。而当这种事成为现实,亲眼看到有人漂流到湖畔之后,她就觉得还是别跳下去比较好。

要是没被任何人发现,成了湖里的动植物的营养那倒还好。最怕的就是变成死状凄惨的,像他一样漂到湖畔让别人看到。她也有女性该有的自尊心,以及生而为人该有的体面。

梅里艾菈逼近他,试图掩饰这样的情绪。她一手搁在床铺上,以不容许对方说谎的表情靠了过来。

或许是刚醒过来的关系,他的脸孔苍白,气色称不上太好。还是早点办完正事,叫御医来看一下会比较妥当。

既然决定要这么做,那就快点开始吧。她拿起硬笔,开始进行讯问。

「我先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对岸『葛拉罗多』的居民吗?」

「葛拉罗多……?」

男子陷入疑惑。尽管他发音也怪怪的,不像知道那座城市的名字,但她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问了一遍。

「对,那是你住的地方吗?」

「不……应该,不是。」

至少他不是那座城镇的居民。尽管因他自身的记忆有所缺漏而不知所措,但却可以肯定这一点。

即使记忆多少有点混乱,但他实在难以想像,自己竟对住过的城市一点记忆也没有。

「这样啊。那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他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她确定了这一点之后,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名字……?」

当她问到名字这个单字时,记忆的一部分就苏醒了。

他想发出那个单字的音——

「——唔。」

然而,他的喉咙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不,更正确的说法是,他发不出声音来。

「——?」

嘴巴微微在动,但无法发声。

不对,这不是你的名字。自己的体内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否认,让他想开口却遭身体拒绝,意识和记忆并不吻合。

不,他连记忆都有所缺漏。即使去思考,回溯记忆,默念自己的名字,那部分的记忆还是像消失了的似一片空白。

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愕然地发现这一点。

「——?」

男子陷入沉默的模样令梅里艾菈不解。她停下运笔的手,纳闷地窥向他的脸。尽管他发现她的神色有异,却什么回应也没做。

但他以往从未见过那么清澈的眸光。在看到她金色眼珠的瞬间,喉咙就发出了声音。

这才是我的名字,是摒除在记忆之外所被认可的一连串发音。

「——瑞克提……法尔,瑞克提法尔。」

「瑞克提法尔?这是你的名字?」

不、不对。应该不是。

然而,当他想这么说的时候,嘴唇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尽管不对,却是正确的。」他这么想。

梅里艾菈还不知道他内心的变化,微笑地点一下头。硬笔飞快地在纸张最上面的地方记下了这个名字。

「古代语的『月之人』啊,真是个好名字。不晓得是你父母还是神殿的司祭取的,应该是因为你有一对色泽柔和的眼睛吧。」

好名字,是在关爱中诞生的证据。

只要去神殿打听一下,说不定能获得一点线索。她在名字的旁边再写上这项重点。

「眼睛……?」

尽管她只是对自己的名字和容貌一起做个评断,但连一次镜子都没照过的他——瑞克提法尔,却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

梅里艾菈觉得瑞克提法尔的态度不太对劲,却还是一边滑动硬笔,一边回答他的话。

「没错,是很漂亮的银色眼睛。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接着她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视线也落在板夹上。但才没过多久,她就像是心意已决似的点点头,将目光朝上盯着他,同时提出疑问。

提问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的——那头白发,是与生俱来的?」

瑞克提法尔不懂这问题是什么意思,心中只有疑惑。

这时的他还不知道,她这个问题会完全改变自己的命运。

而等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可以回归的地方。

在两人独处的安静房间里,梅里艾菈对瑞克提法尔说了许多话。

与其说是她在对他讲话,或许更该说是她在自己讲给自己听。对她而言国家究竟是什么?而自己又该为国家做些什么?就算迷惘、烦恼、想要立刻告诉别人盼能求一个解答,然而能够回答她的人,现今的国内却一个也没有。就算真有这样一个人,她也很难想像对方给予的答案会让她满意。

总而言之,梅里艾菈这女子再次自觉到,她该好好珍惜自己。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国家还不是国家的时候……」

在荒芜的世界中出现一名白发的英雄。

英雄历经多次的小战役后,不久就掀起了大时代的浪潮。

他与受残虐的人一起战斗,与拥有力量的人结为知交,以利刃和敌人划分界线,而后就建立了一个「国家」。

那国家叫做「白之王国」,是英雄所兴,皇统之国。

由于那位英雄活跃的表现,使得白发在这个世界中有了特殊的意义。

原本这个世界的人种和精灵等亚人种身上都宿有魔力,从无例外。严格说来,那只不过是将大气中的魔力吸收到身体里,再于体内重新形成罢了。

而由于传导

效率优异的头发能流进许多魔力,因此魔力所具备的光——正确来说,是原本无色的魔力依吸收者的特性而变化的颜色——就表现在人发上。既然无色的光会随「特性」而改变,那就不会显现出魔力原本的颜色。故而「白」色的魔力之色本来就不会浮现在头发上。

就连号称接近无限纯白的白龙公一族,也只不过是拥有一头「月之银丝」的银发而已。

「现代的魔法学认为理论上是没有白发的,但在历史上却的确存在过。只不过无论在哪个时代,拥有白发的人都只会出现一个而已。至少神殿那边的人是这么说的。」

唔,其实这就代表神殿所认定的「白」,通常都只有一个人就是了——她这么说着,苦笑了一下。话虽如此,但各种颜色的魔力就跟人一样大不相同,具有多样化的属性与特性,所以理论上「白」并不存在于其中。

就连名叫光属性的魔法,头发也都呈现金色或银色。

「但是,姑且不论神殿那边的人怎么说,找到白发人的机会也非常稀少。因为弄错的情况屡见不鲜,常有从远方看是白色,靠近后却发现其实混了一点别的颜色的情形,因为人们被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蒙蔽,所以即使看到真正的白发人,也没发现到那是真的。」

那样的白发会受到注意,正因为这里是白龙公居城的缘故。

为了探测他的身体有无异常而进行魔法检查的时候,他的魔力属性色显示出理应不存在的「白」。换做单纯的小镇医生,一定无法施行正式的魔法检查。就算得以施行,也分辨不出正确的魔力颜色与属性,顶多只能判断一个人是否拥有接近「白」的魔力。

换句话说,正因为他被抬到这里,由公爵雇用的一流医师来检查,才发现到他的真面目。而这也为她留下了一个疑问。

拥有不存在颜色的你,究竟是谁?

「我相信这里绝对没有人胆敢与我们林德沃姆公爵家为敌。既然阁下拥有一头白发,我们可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让你回去。假如阁下为了某种目的而旅行,却不巧在途中失足掉进湖里的话,本人实在非常遗憾。不过……」

假如真是为了急事出远门,那她实在感到很抱歉。然而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一路支撑这个国家走过来的公爵家,却要保护一个拥有白发的人。

她心底深信这是无比接近命运的巧合。

不管是对她自身而言,还是对这个国家。

「唔……」

他一边将长到肩头的白发拉到眼前,反覆看了又看,确定颜色是一样的,一边继续听着梅里艾菈的说明。或许这时的她有点操之过急了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改变,即使以往不愿改变,也没能改变的情况——她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

幸运的是,即使眼前这名男子察觉到她神色急切,也不像是会反过来利用其弱点的人。

瑞克提法尔仍然在她面前,静静地听着她说话。

「刚才提到的传说中的英雄,也就是我国首任的国王陛下,其实他并不是世界上某个国家的人民,而是不知从何时起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白发男子。」

不知从何时起,是那位国王自己的说词。尽管还不知道事实真相为何,但至少对这个国家的国民来说是唯一的真实,或许人就是一种在朦胧的偶然中感悟命运的动物。

「传闻多少掺杂了夸张的成分,所以我只能告诉你,据说这故事几乎都是真的。」

梅里艾菈看到他默默地倾听自己说的话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从前统一整块阿曼达大陆的大帝国陷入崩溃的混乱期,而领导受创之人建立这个国家的,确实是一名拥有白发的英雄。

后来「英雄」变成了「王」,代表那名英雄的「白」在人们心中成了特别的颜色,至此便产生了一种几乎近信仰的狂热。

当时一倘家庭光是生下头发接近白色的孩子,就足以受到周围钦羡的眼光。假如有缘遇到贵族,不论出身为何,都有机会入赘或嫁到贵族之家。这种信仰就是如此强烈而坚定。

其中甚至还有人原为奴隶之身,却因其才智和发色蒙获当时国王青睐,而担任国王的近卫骑士,成为王国军人羡慕的对象。此外,虽然现在已经很少见了,但从建国起到往后五百年左右的这段期间,竟有不法之徒绑架头发接近白色的孩子再高价卖出。王国人民对「白」的憧憬还真是惊人。

「尽管如今热潮不再,不过『白』在这个国家原本就是如此特别。而你偏偏在『现今这个时代』带着『白』出现了。」

「现今这个时代是指……?」

青年提出疑问,一脸不解地看着梅里艾菈。

对方的反应看不出任何造假,梅里艾菈叹了一口气,暗暗放下了心。要是他早就知道这个国家的现况,说不定就会逃离这里。

然而在她松一口气,思考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并解说本国的局势后,心情又陷入了阴霾。即使现在告诉他,结果也一样。大多数人听了都会想逃出国去——或者是和自己一样,希冀从死亡中得到解脱。

尽管如此,她却不能不说,说出真相的责任,就在她的身上。

若能让她许个愿望,能让心愿成真,她倒希望事情可以不说一句话就了结。要是一讲出来,之后就无路可退,眼前这名男子的人生真会彻彻底底地改变。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梅里艾菈才惊觉自己在做一件罪孽极为深重的事。

喉咙痛得像火在烧。她无法直视眼前这名男子。

然而,她心中残留的几许尊贵之人应有的责任感,迫使她开了口。

「——邻国的侵袭和当今陛下的驾崩。这个国家从建国起经过二千多年后,在现今这个时代陷人沏临灭亡的危机。」

她在他睁大的双眼里看见自己的模样,萌生了想要寻死的念头。

「事情的源头是,对了,一定是从当今陛下即位的时候开始的。」

一年多前即位的现任国王,与以往的国王有一个明显的不同点。

就是以异于原有的皇位继承方式,从上一代国王世袭而登上国王宝座。

贵为一国元首的国王和别国国王不同,没有采行依血缘传位的世袭制度。

在现任国王驾崩的同时,养在国王身边的下一代国王,也就是「白」之皇太子,会继承国王应有的「力量」与「存在」登上至尊之座,这就是这个国家继承皇位的流程。「力量」就如字面上一般,指的是国王具备的强大力量,而「存在」则是除了能让国王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必备要素之外,其余一概未知。就连与国王家亲近的林德沃姆公爵家,也一样不明其底蕴,而梅里艾菈亦不晓得详情。

「或许就因为无人知晓,充满神秘感,才会让人心怀敬畏之念。然而所谓的未知却会因不同的情况,而使它的定位变得非常不明确。」

皇太子是「白」之资质的持有者,需获得这个世界周围的四个世界主所承认,而藉由复杂的仪式,将该国王的后继者应有的「存在」确定于这个世界,等到立场终于确立之后,才会正式传位给他。以往「白」之资质持有者的定义与发生条件,既未记载于收录王国法律的王国大法典中,也不在进行仪式的神殿记录里。可以说就是因为这一点,才导致现在的王国发生危机。

她抓着衣裳的下摆,有气无力地说。

光是回想就很痛苦,还要一五一十说出来,她这行为也是在惩罚那个想要逃避的自己吧。梅里艾菈咬紧唇瓣,在疼痛的刺激中继续说下去。

「渴望皇位的当今陛下没有能通过认可的『白』,因此当然都不受四界神殿和周围四界之主的承认。上一代国王死后,由于没有下一代『白』之资格持有者,于是就让他暂时坐上国王之位,来因应这异常的情况。但国民却怀疑当今陛下是否为了一己私欲,谋杀了负责接班的『白』。怀疑的程度,甚至让陛下在即位之初就声誉低落,而其实我们四公爵家也相信这是真的。」

姑且不论那些容易受到周围气氛左右的国民,但如果连贵族之首的四公爵都这么认为,那就表示从王国建国之际就承继传统家名的原始贵族,以及大部分在建国后授爵的有力贵族,也都有这样的想法。

国王本人也很清楚周遭人士的疑虑,于是就把有可能阻碍自己——对他格外怀疑而爱国心强的贵族,以及势力庞大的贵族,大多数都移封至边境。

表面上这是为了开发边境邻接假想敌的未开发地区并且确立国防体制,但只要想到当时承袭那些移封贵族领地的新主人,只有少数明言支持当今国王的贵族时,就会明白领地异动是当今国王稳固政治地位的手段。异于往常的皇位继承方式,导致他只能掌握薄弱的支持基础。而这点小手段连刚受完初等教育的小孩子都心知肚明。

「我们四公拥有首任国王陛下亲赐的当地自治权,条件是『仅限该国范围』。即使是当今国王,只要没得到议会的支持,就不能移封我们。然而这场政治风暴疏远了四公爵家和国王家的距离,其他贵族也几乎都把目光转移到自身的领地,徒以守成为要。每个人都被这

混沌不明的情况摆弄而心生迷惘。」

法典条文规定,只要获得国王与王国议会的承认,就能移封公爵家的领地。当今国王既然不是依法即位而欠缺法理根据,那也就无法采取强硬的态度,连条文都置之不理。就结果来看,即使四公爵家没有被从领地驱逐出去,他们的心也大大地背离了国王家。

国王家把自己视为实质上的敌人,四公爵家面临这种情况,于是就和国王家维持一定的距离,以求自保和领地的安泰。

即使明知这怠忽了自己的义务,也别无他法。

然而梅里艾菈却觉得自己是在找藉口。她紧握拳头,用力到连指甲都掐进手掌里,而肩膀也不住地颤抖。

瑞克提法尔看到她难受的模样,内心就像是被辗过一般痛苦。他还以为梅里艾菈就要哭了。

瑞克提法尔正想开口,但他的举动却被梅里艾菈近乎呕血的声音掩盖了。

「即便如此,但若当今陛下是个明君,不,或许就算他很平凡,贵族最后也会支持他。为了王国着想,不妨在找到下一任的『白』之前暂时承认他——然而当今陛下却是个无可救药的人,一点都不适合当国王。」

假如瑞克提法尔听了当今国王目前为止的举措,他也一定会做出相同的判断。事实上,即使不论他一开始过于恶劣的手段,就连施政也被评为是历代国王中最苛刻且最残忍的。

王国议会是由贵族议会与国民议会所组成的。当今的国王在面对屡次对自己提出不信任案表决的议会时——本来议会是不能对国王提出不信任案,但若当代国王并非名正言顺的国王,议会就可以不承认其主权并褫夺其地位——竟然在法定会期中硬逼其散会,还要求支持他的贵族提出对自己有利的法案。而若有贵族反对,就拿他们的家族当威胁,企图以强迫承认的方式来掌握权力。当然,在拥护当今国王的贵族订出许多有利于他的法案后,国民的心就离当今国王愈来愈远了。

主权者即国王在王国的法律上,能依自己的意愿制订一条甚或好几条法律——当然,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反弹,最好不要滥用职权,但若藉此让自己的权力变得太过强大,将会完全丧失原本就为数甚少的支持者。因此为了给支持者糖吃,为了让没依正当程序即位为王的自己受到认可,进而亲手掌握权力,他必须在形式上获得议会的承认。

后来他把自己直属机关的院长,也就是职权保持高度独立性的王国司法院总裁逼到辞职,改由拥护自己的人来坐这个位子。接着他还将王国正规军中经常批判自己的高层主流派,调到各个总军与地方军的司令部,而这些单位也尽是自己的支持者并由其掌握权力。

当今国王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接了当地掌握文武两权,或许他真的具备上位者该有的才能。至少一部分的贵族,包括当今国王的敌人在内,都是这么评价他的。

倘若当今国王能明白自己的立场,就能在历史上留下美名——一个拯救王国存亡危机的无欲国王。

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

他的政治态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专制。

「为了弥补因政局混乱而减少的税收,税率也比先皇陛下时代暴涨了将近一倍,于是国外的商人开始从王国的市场撤退,国内经济随之急速衰退,国内的消费也跟着一天天地减少,甚至连王都的店铺都关门大吉,人潮也从商店街消散了。」

有心改变现状的贵族和国内的有力人士,使出种种的方式来制止当今国王的失控。

白龙公素以稳健派闻名。尽管他也和当今国王保持距离,却也没有默不作声、袖手旁观。他用尽各种手段说服流露不满的同志,屡次在两方势力之间制造交涉的机会,还在席间对国王表现出让步的态度。

即使如此,国王依然不怀疑自身的才华与血统蕴含的力量,完全没有顾及家臣的苦心奔走。而本来应该审视主君言行并导往正确方向的国王派诸贵族,只顾着追求自己的荣华富贵,也没想过要劝谏国王的过失。

或许在这个时间点上,王国就已成了被当今国王的欲望所支配的堕落之国。说出这些话的梅里艾菈露出寂寥的微笑,目光朝向窗外。那儿有她想要守护,却没能守护的国家。

「恶意的独裁,即使这么形容也不为过。不过,这个国家要是由国王来统帅一切,或许也不失为一种统治的方式。但是——」

似这般一再任性妄为,行事短浅,当然会在君主与臣民之间形成无法弥补的鸿沟。国民开始对这二千年来一直守护王国的国王体系,抱持难以抹灭的不信任感。

不久,王国中央外流边境或四公爵领地的国民开始增加。然而国王和拥皇贵族非但没有追究原因,反而将税赋加得更重,只为了保住自己的财富。

接下来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下理所当然的归结——

「被赶到边境的贵族对国王死心了。事到如今也只好死心,为了保护这个国家。」

她咬紧唇瓣,双手十指交扣,仿佛在请求赦免。

「而我们也——」

凄苦的声音,犹如忍耐着痛楚。

瑞克提法尔听到那么悲痛的声音,不由得伸手要碰梅里艾菈的肩膀安慰她。然而那只手却突然失了力气,落在棉被上头。

「——唔。」

他不知道碰了她之后,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无所知的他,不擅长说安慰人的话,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将心意传达给她。

眼前这名美丽的女子,真的打从心底在苛责自己,而连理由都不清楚的他,能够说些什么呢?

他烦恼,选择噤口不言。他不甘,打从心底这么认为。

而后,她坦承了她们自家人的罪。

「最后,我们四公爵家也对国民的痛苦视而不见了。」

以前四公爵家曾跟随首任国王建立这个国家,受到国民的爱戴与仰慕,但最后四龙公爵家竟然辜负了国民,黑龙公、红龙公与苍龙公三家都宣布要从国王家独立。从这一刻开始,王国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王国了。当今国王招到了民众深深信赖的三公爵家的叛离,更引发国民对国王家的不信任威。

「尽管三公爵家的独立宣言是要脱离君主国王家,而不是从王国这个国家中独立,然而国王家不承认这项宣言,与我们这些贵族之间连协商的余地都不留,就直接进入内战状态。即使我们知道最大的受害者是国民……却只剩下这条路可以走。」

虽说这不过是单纯的内战,实际上两个阵营却没有让军力与敌方发冲突。因为双方彼此都很清楚,一旦真的打起来,只会再次大幅缩短国家的寿命。

但就算是这样,在内乱下无法维持国防体制的王国,看在周遭国家眼里,也成了唾手可得的成熟果实。

国王领地和贵族领地的边界时常驻留许多兵力,甚至连维持国内治安的必要战力全都聚集到这里,自然地,和邻国的对立状态也就随之而生。

即使如此,国王内心的某个地方却仍然保持乐观。

他心想,与周围假想敌接壤的领地,是由爱国心深厚的原始贵族所有,他们绝不可能让外敌入侵王国的。

然而,他的期待落空了。

他到最后还是不明白,尽管贵族的确有侍奉主君的义务,但若主君并不具备主君应有的器量时,那就不在此限了。

「纵然原始贵族对王国怀着浓浓的爱,但对当今陛下却不具热爱与忠诚。他们对主君既不尊敬,也没有忠义。」

当今国王最大的缺点,就在于无法理解他人的内心。即使脑子里明白并不是每个人都追求「利益」,也无法彻底理解到一万个人就有一万种「利益」。要是当今国王理解这一点,或许就能预测原始贵族的行动。要是能够预测,就能反省自己的行为。

然而,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千方百计仍改变不了的结果,依然降临——

「原始贵族为了守护王国,而放周遭邻国的军队通过边境了。」

没错,他们心目中的敌人不是外邦列国,而是本国的元首。

「原始贵族绝不容许自己的领地和领民遭到侵犯,然而,他们却没有顾及到其他层面。」

他们热爱国家,却遭君王背叛,最后终于认清,假如想要守护国家,除了另立新国取而代之以外,别无他法。

就正因为如此,所以谁也没有退让。他们相信这样做是正确的,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真希望这是一场梦。到底有多少人这么期盼呢?」

然而,这不是在做梦。

现实是,王国国土遭到他国军队入侵。

此时入侵的是西方民主诸国的联合军,以「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的军队为骨干,多年来王国与该联邦一直为西方的国境争议不休。平时王国陆军西方总军一定会防止这种情况发卞,然而前司令官被当今国王调任闲职,不服其人事异动的西方总军对中央军令部的命令全都置之不理。这一切的背后也有西方原始贵族介入,使得联合军如入无人之境,完全不受妨碍。

尽管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但只要看

到这时联合军优异的行军速度与本领就不难发现,早在很久以前,「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和西方原始贵族之间,一定进行了什么秘密外交。然而中央贵族——支持现任国王的贵族,还要面对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数万军队朝自己的领地蜂拥而来,他们根本无暇去在乎前因后果。

当然,情势也不容他们深思,联合军进攻的目标其实是身在王都的国王。

「虽然西方以外的贵族也出兵了,但他们终究只想守住自己的领地.绝不是为了要救援中央。」

国王屡次向西方原始贵族与其他边境贵族发出敕命,许诺丰厚的赏赐,要他们来救自己的命。他仓惶的丑态活像是一部喜剧。假如是单纯的笑话或戏剧,梅里艾菈也会放声大笑,然而这场纷乱却不是笑话或戏剧。

边境贵族全都无视国王的敕命,他们没有理由去救一个把自己流放到边境,逼迫理应受到庇护的国民流血流泪的君王。即使为了保护不了国家而苦恼,但他们早已对主君死了心,也就毫不犹豫了。既然他们认定国王没有主君应有的样子,放弃也是当然的。

「国王屡次透过外务院,意图和『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进行交涉,然而『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却不当一回事。该联邦表示:『现任国王对国民行使不当权力,未经正当程序即位。对于这样的人,我国不会承认其为友好国家的元首』。」

周围所有国家当中,承认当代国王为王国主权者的国家约有半数左右。而包含「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在内的联合军参加国,则皆不承认当今国王为国王。

或许也是为了将军事侵袭正当化的政治因素影响,事实上,凡是承认国王的国家,都会被接壤国境的边境贵族给盯上。一旦被盯上之后,贸易流通就会停滞,而遭受经济上的打击。即使个别损害不大,但从整个地域来看,损失则无法估计。实际上,「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政府,也受到害怕这一点的大型商会所抵制。

其他王国周围的小国当中,也有些国家经不起贸易制裁。万一与王国的贸易流通停滞,将会关系到一国的存亡,于是这些和王国、官民具有深刻联系的小国就对外求援,而「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等国家则接受他们的恳求,下令讨伐军马上讨伐当代国王这个「不当行使国权的独裁者」——他们串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政府,不但借款给王国的有力贵族,还对「邻国残暴的独裁者」采取坚决的态度,而得到主权者——国民——高度支持。在回应大型商会的担保条件上也不负众望,双方约定即使进军后没有直接取得领土,等战后要再次复兴王国经济时,大型商会也能得到若干的特权,藉此维系联邦的经济水准。

而当联邦国内的经济活跃起来之后,现今政权的立场就变得比磐石还要稳固——联邛政府的这番考量,其实是以联邦国民亲王国的情怀做为后盾的。

即使双方就国家立场而言是确切的敌国,然而对联邦国民来说,王国国民却是多年来在民间互相贸易的好邻居。联邦大半国土都在内陆,难以藉由海上运输来进行贸易,而王国毗邻大海,具备了海运国家的样貌,因此两国的贸易就占了联邦进出口的大半,联邦的国民自然有很多机会接触到王国进口的产品,与王国商人的关系也就更加稳固了。

再加上距今数十年前,联邦遇到前所未有的异常气象,而陷入严重的食物危机,那时当今国王之父,也就是前任国王率先决定支援,提供各种援助。周围的国家看到王国的行动后,也跟着挺身而出,使得联邦诸国几乎没出现饿死的人。

换言之,王国在联邦国民的心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是有恩于己、情义相挺的国家。

因此,当代国王的专政不只是国内,就连「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等诸国也强烈批判。特别是民众之力强大的西方民主国家,反对声浪更是明显。

在这种状况下,政府指派的讨伐军受到国民更为狂热的支持。「这次就由我们来拯救王国的人民!」联邦首都「玛纽亚」的联邦议会议事堂前广场上,来自全联邦齐聚一堂的市民都跟着这么喊道。

联合军以市民的声援为后盾,挟着破竹之势粉碎「贼军」,一口气直捣王都。

「中央的拥皇贵族多次设置防卫线,而负责守备防卫线的士兵却是征召来的平民,当然不可能有士气。不仅如此,据说甚至有士兵公然支持联合军——唔,这只能说他们,自作自受吧——不过对我们来说却是件不名誉的事。」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唯独那对眸子还摇曳着悲伤。

「防卫线尽是千疮百孔,果然无法阻止联合军的攻势。」

内应和倒戈不断发生,防卫线接二连三地遭到破坏,拥皇贵族全都开始转进王都以求自保。当局势演变到连友方都不能信任之际,别说是维持防卫线了,就连进行有组织的战斗都有困难。

假如躲在固若金汤的王都,这座以国王麾下近卫军为主力所守备的城市,或许就能撑到边境贵族来救援。拥皇贵族满怀这种梦幻般的期待,与残存的兵力一同前往王都,但对他们来说,真正的不幸却正要来临。

「——拥皇贵族在王都绝对防卫线集结战力的途中,也就是距今约六个月前的早晨,当今陛下突然身亡。」

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谋杀,还有人说是病死,真相尚未水落石出。

这时王都已经遭到联合军包围,没有办法得知里头的详细情况。

「然而在演变成这种态势后,联合军也一样陷入了窘境。」

这次进攻的正当理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联合军原想藉由讨伐做恶多端的独裁者,从王国捞到一些特权。但独裁者一死,就得不到用武力进攻王国的理由。要是没有在正当理由下引发武装行动,这次就换自己成了民众眼中的「恶」了。各国政府发现,国内的敌对势力掌握了国王驾崩的消息,计划要把自己拉下台。

无论如何,都必须得到能让国民信服的胜利。

联合军承接各国政府的意思,以整顿国王驾崩后混乱而恶化的治安为由持续包围王都,期间大约过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当中,派遣军队参加联合军的各国政府与邀请他们进兵的边境贵族之间,原本是该缔结停战条约的,但这当中却冒出几个新的问题。

即使边境贵族同意依照事前约好的赔偿金,支付其中几成金额,但却不承认各国政府所要求的经济特权。

对于各国政府质问违背约定一事,边境贵族依然不改强硬的态度。他们宣称,如今国王已成故去之人,既然联合军没有引渡其遗体,他们也没道理去遵守约定。边境的原始贵族没能保住当今国王的遗体,同样也失了正当理由,他们绝不能让国土与国民再凋敝下去。

于是各国政府就在边境原始贵族的主张下暂时作罢,他们也心知肚明,引渡遗体这项条件的确在事前的约定当中。

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国王却已经被拥皇贵族埋葬了。

而且,国王庙还在王都的地底深处,除了当今国王与其近亲,与一部分的仪式院职员之外,全都禁止进入。

「换句话说,他们只能进攻王都,以武力捣毁国王庙,来夺取当今陛下的遗体。」

但若发动攻势,接下来边境贵族的军队就一定会来攻打联合军了吧。贵族不只多次暗示这一点,现在他们的军队也陆续集结到王都四周,数量在不知不觉问就凌驾了联合军。

对边境贵族而言,假如国王的命是遭自己所谋害,那就会变成弑君,当初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才借助他国的力量,但如今已没有理由再把别国军队留在自己热爱的领土上,联合军在贵族的眼里,早已成了碍事者。

高呼「问题已经解决了,快点撤退吧!」的边境贵族军,以及陷入「除了少许赔偿金之外一无所获,还白白浪费军事费用,失去国民的支持」的各国政府,双方形成新的对立局面,情势就变得更加混乱了。

远征是一种需要大量资金与物资的军事行动,并不是随便一个大国就可以轻易实行的。只要设身处地看看发行国债筹措战争费用的各国政府,就会明白这次进攻作战的费用已使本国经济垄罩阴影,单单是少额的赔偿金并填补不了缺口,他们是不可能接受这个条件的。

战争终究是一种会引发财政盈余的行动,假如打仗时以赤字为前提,国家早晚都会灭亡。然而,要是这时联合军人马能站在长期的观点来看战后的情况,也就有可能会接受贵族那一方的提议了。不过,联合国上层部门的为政者是经由选举而产生,假如问他们愿不愿意冒着下次选举落选的风险,选择去改着本国与王国之间的关系,肯点头的人一定非常地少。

后来,联合军人马开出了自认有利的条件,至少能让国家维持最低限度的收支平衡。要是没让王国那一方屈就接受,他们就撤退不了。

另一方面,与联合军一直敌对的边境原始贵族,内部所存在的问题也不只一桩。

「没错,内部

处处都是问题。」

她会毫不犹豫地暴露自家人的丑事,梅里艾菈只差没接着这么说下去了。

然而,在她开口之前,就传来好几次敲门声。

梅里艾菈的身体宛如被泼了冷水般缩了一下,但她感受到瑞克提法尔的视线在望着自己,就急忙敛起慌乱的表情,朝门口下令允许来人进房。

「——公主,我端茶过来了。」

开门而入的是刚才的侍女。

她把推车送到两人跟前,上头载了装了开水的保温瓶、茶壶和配茶的烤点心。

「谢、谢谢你……不过……」

「做任何事最重要的就是懂轻重缓急,老爷不是也告诉过你了吗?再说,这位先生的身体才刚好,别让他太操劳了。」

她被侍女这么一说,随即一脸惊讶地回望瑞克提法尔。

仔细一看,她的神色变得比之前还要糟。

「对不起,我好像太心急了一点。」

「不,我……」

我不介意。瑞克提法尔想接着说完,却发现她的眼睛看着自己,仿佛在责备他硬要安慰别人很冒失,于是就无法继续讲下去。

「——稍微休息一下吧。」

梅里艾菈的话稍微舒缓了房里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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