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以自身名号「白龙公」为署名的书信送到原始贵族方主将的手里之后,他就暂时闭上了眼,在自己的脑子里分析王国的现状。
现实的状况是,原本该防卫国土的国军因政治上的混乱而无法调动,再加上一部分食君俸禄、理应做国家屏障的贵族推波助澜,使得他国的军队进犯国土、兵临王都。
虽说他国的军队的确入侵到首都的附近,然而「雅尔多狄斯提尼亚」国军中的陆、海、空王国三军没有失利,很难说王国尝到了军事上的失败。拥护国王的贵族军确实在联合军面前不堪一击而遭击溃,但若把成了叛徒的贵族军与全体王国军相比,前者就只是总兵力不到后者一成的寡兵。
而且拥皇贵族方的主力,是从各个拥皇贵族的领地中强行征召的农民兵,以及花钱雇用的佣兵。
王国军当中接受专门教育、每天致力于训练的职业军人占了大多数,即使人数跟拥皇贵族军相同,战斗力也有很大的差别。佣兵当中确实也有许多厉害的人,还有好几支外国部队是由与王国军签订长期契约的佣兵组编而成,但尽管他们的能力连王国军都给予高度评价,获得的待遇却与同等阶级的王国军人天差地远。
就算他们再怎么精良,但只要并肩作战的人,是不久以前还拿着锄头耕田的农民,就很难拿出全部的实力。不仅如此,得到无法信赖其能力的友军将会让士气下滑,也是可以轻易预见的结果。
总之,拥皇贵族为了保住一己颜面,只顾以量取胜,而犯下任何人都能明显看出的失误。假如是在军队中接受正式高级士官教育的人,或是一部分常备私人军队的贵族,就绝不会犯这种错。
「——一群蠢才。」
简直不可救药。
凯尔正想要拿出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蒸馏酒和玻璃杯,但一想到女儿切切叮嘱他别在办公时喝酒,鼻子就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既然女儿都说要是爽约的话,就不会再叫他一声「父亲」,溺爱女儿的凯尔只有听从。
「可恶。」
凯尔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是在向那帮闭守王都的蠢才发泄心中的焦躁。由于他生为尊贵之身,从儿时起就接受保国卫民的教育,所以会因太过苛求贵族阶层,而有稍嫌理想化的倾向。他认为贵族既然享有大权,就必须肩负重责大任。
王国二千年的历史之所以会以这种方式暴露在危机之下,全都是因为捍卫人民和国家的贵族是一帮名不符实的庸才,就算他们从这场战斗中存活下来,对王国也没有益处。既然这样,倒不如干脆——在这个时间点上,他就已经决定要如何处置拥皇贵族了。
他的盟友三公爵也有类似的考量,从最近送到自己手边的信件中,即可轻易地解读出来。虽然当中为了掩人耳目而避开了直接的表现方式,但凯尔要领会其本意,却一点问题也没有。
再加上之前寄给原始贵族的书信。这下就等于是决定了拥皇贵族的命运。
假如凯尔寄出的信函也同样送到其他三公的手上,则不论原始贵族心里愿不愿意,也都会在表面上遵从凯尔和其他贵族议会重量级人物的决定。四公爵具有那种影响力,以及足以维持影响力的军力。
这场战争中,四公爵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出动。
也就是说,贵族军中最为精强、颇富盛名的公爵军,就这样毫发无伤地将四大阵营全都存留下来。
公爵军和其他的贵族军一样,除了王国军外还拥有私人部队,但其士兵的数量则是其他贵族无法企及的。它的战力时常保持在一万人,相当于正规军的一个师团,要是再加上与公爵家有交情的佣兵团,以及领地各个都市内担任警备的卫士队主力卫士,就能轻易超过一万五千人。此外还有担纲部分任务的龙族战士,尽管与总数相比所占比例较小,但却名列白龙一族,战斗能力堪称一骑当千,一个人就足以匹敌一个大队以上的正规军。
在实质上,这个集团具备了王国陆军一个师团以上的战斗能力,简直就是精锐。
凯尔的军队够格当他国正规军的对手,并且已做好万全准备,必要时能在三天以内出发前往王都;支军队足以在这场战争中掀起一阵旋风。
(但若联合军再次进行增援,情况就会更为恶化,届时再派遣包含我军在内的四公爵军就没有意义了。)
所有步兵从四公爵的领地到王都的行军速度是五天,即使是骑兵也要花上两天。
假如是龙族或其他在天空生活的物种,则不论飞行速度多慢,也只要花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能抵达王都。不过虽说是四公爵军,但他们所拥有的部队根本就不多,拿上万军势当对手不啻是有勇无谋。
唯一能帮得了他们的,就是联合军完全没有增派人员所需要的正当理由吧?
原本出兵是为了讨伐让友好国陷入混乱的独裁者,正因为此一战略目标受到本国国民的支持,进攻他国领土的联合军才会因丧失独裁者而不可能达到这一目的。尽管立刻撤退是一个办法,不过经由估算结果可知,联合军这次远征所花的战争费用,已经与国内生产毛额不相上下。
「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原本为多个国家的集合体,因此地方政府掌握了某种程度的力量。它与其他国家体系相似的邻国所组成的联合军,似乎为了负担战争费用的问题而起了各种纠纷。
其中也有国家出了超过请求范围的费用而没有派兵,或是仅以义勇兵的方式将士兵送到战地。
于是,他们最后就像是争夺同一棵树上有限的果实一般,当然不可能会没有争执。
「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原本预定要在强化与王国间经济联系的前提下得到赔款,然而,王国以遗族补偿金名义开出来的赔偿金金额,却完全不足以填补联合军的战争费用负担。而最重要的是,付给遗族的补偿金也不能抢过来当作国家的预算。
于是,自从各国知道原本应得的补偿也得不到之后,也就不难想像主导进攻的「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所受到的压力有多大了。尽管凯尔打算从中找出让联合军撤兵的契机,但从他在外交院的知交那边得到的消息却指出,联邦政府和军部在今后的方针上意见对立,毫无交涉的余地。
联邦政府无论如何都希望王国能够先让步,而军部则期盼在兵力消耗之前早点撤退。
或许也可以说,由于战争费用的问题造成经济情势的恶化,政客害怕民众会跟着反弹,只顾明哲保身,而军队不想让花费莫大预算与漫长时间所培育出来的士兵,牺牲在无聊的政治之下,于是双方就对立起来了。
而王国内部也出现了杂音,贵族议会和国民议会里有一群激进派人士,不但对原始贵族与联合军进行地下交易感到不满,同时还高呼要将拥皇贵族斩首。虽然现在在王国议会中属于少数派的他们,是否能汇集各派系的支持成为多数派,还需要依今后的动态而定,但要是继续对峙下去,则成功也将不再是纯然的梦想。如此一来,甚至还要考虑发动国家权力后引爆全面战争的可能性。
凯尔知道,现在王国军以担当最高司令官的国王缺位为由而没有调动其部队,但实际上,受到国王提拔而坐上那个位置的上层部门,现在却和王国彻底敌对,并且放弃三军统率权,只是积极地在保住自己的性命。
然而,当初没有在这种状态下出动国军,正是一个好机会。
正因这场战争没有动用到王国正规军,所以无需向联合国借出多余的贷款。
就算联合军受到损失,也是贵族私兵造成的。只要由该贵族进行补偿,王国承担没能遏制贵族的责任,再惩罚那名贵族,就能保住体面。当然,光是主张不见得能实现,既不代表各国都能接受,也没有对其他国家负起责任,这样的愚蠢行为无异是亡国之举。
假如考虑到现实问题,则没有一个手段是能够彻底实行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次战争也不是基于各国的同意,而让联合军进攻王国境内的。
反正这次进攻是依据没有王国主权的原始贵族任意做出的约定而进行的,王国要是有心的话,就算要向联合国追究侵犯领土的责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不过,王国在追究同盟国的同时,也必须承认原始贵族叛变的事实,且贵族究竟只是贵族而不是国王,所以他们是可以取代的。
原始贵族是名誉,不是爵位。
倘若原始贵族家遭到消灭,就只会产生另一个继承其名的贵族。
然而,要是同样的事情徒劳地重复,这一切就没有意义。
「——果然,我们这些贵族也必须要变革才行。」
二千年的历史是绝对不能失去的骄傲。
然而,古老的事物终有一天会腐朽。
凯尔认为,在拥抱历史之余也要有所改变,这样才会创造真正的历史。
幸好,自己以外的三公爵也开始抱持相同的想法。就算只知道他们掌握与凯尔匹敌的权力,却没被掌权者的陋习所绑住,也都能鼓舞他推动今后的改革。
白龙林德沃姆。
黑龙尼兹汉格。
红龙斯瓦洛格。
苍龙利维坦。
龙族自尊心高,人类盼望永无止境的权力和财富,而他们对这些事物的执着却很淡薄。正因如此,所以身为他们朋友兼主人首任国王,才会赋予他们现在的领土和地位,成为保卫王国的盾。
由于首任国王是人类这种短命的种族,因此会害怕养在自己心中一种叫做「欲望」的怪物。
为了保护相信自己而共同作战的王国子民,他就把跟随自己的四条龙当作守护者。
「要是在此失去王国,就对不起建国的国王陛下了。」而且,他们还会辜负主人为了守护王国而牺牲的性命。
龙不会违背赌上此名和此身来发誓的约定。
不管传了多少代,只要「白龙的林德沃姆」的名号和生命还活着的一天,约定也依然生效。
凯尔发过誓,即便舍弃其他所有的事物,也要保卫王国。
而保卫王国的手段就在他身边,「白」宛如被命运引导一般,掉进了龙的巢穴里。
「『白』之少年啊,你要怨就怨吧!等我死后进了冥界到你身边伺候时,我会偿还把你送到敌人手里的一切罪过,不过现在请容我拿你的命来作王国的基础。」
凯尔从自己的办公室看到庭园的长椅上有银发和白发。
他昔日曾和那名年纪相差很大的朋友聊天,一想到如今自己的女儿也经历相同的事情,就在感到寂寞的同时也感到开心。
那么说来,他的朋友也——
「跟现在这家伙一样在笑着。」
朋友启程到了别处,已不在这个世界上。凯尔怀着对故人的思念,缓缓地闭上了眼。
梅里艾菈是贵族的女儿,除了军中的熟人之外,就不认识非贵族的朋友。
刚开始她也很着急,对方既不懂贵族该有的礼仪,也没有相关的知识。
尽管瑞克提法尔这辈子都无法了解贵族的想法,无法以贵族的角度来审视自己,然而梅里艾菈却认定他是无可取代的重要朋友。
相遇多久时间才算是好友,这并不是问题。他拥有她所追求的东西,这样就足够了。
只可惜,她与这名朋友相聚的时光很有限。
尽管她也希望能做一辈子的朋友,却只能把这份感受摆在内心的深处。
「——看,这下『崩城阵式』就完成了。将军。」
「唔……」
这场在棋盘中进行的战争,最后由梅里艾菈率领的军队,突破并占据瑞克提法尔军所防守的城寨作结。
这种流行范围遍布大陆的知名游戏,玩法是将两名棋手分为攻方和守方。
它的名字叫做「阿姆雷亚」。大陆居民小时候会和父母或其他大人学习定石与规则并牢记在心,当然知道这种游戏。
然而,瑞克提法尔却不晓得。
梅里艾菈先教他棋子的名字和移动的方法,接着告诉他该守的规则和禁手限制,最后再介绍几个定石,进行实战,就像她以前跟父亲学棋的时候一样。
起先瑞克提法尔还要费尽心力记住棋子的移动方式,但现在却能拿出英勇的表现,削去梅里艾菈将近一半的棋子。
不过,瑞克提法尔也发现梅里艾菈这个对手并没有认真应战。玩这种游戏需要坚持练习,而他的经验还远远不足以当梅里艾菈的对手。然而,既然她不是经过一朝一夕的修练就能赢得了的对手,或许承认自己胜不过她,纯粹享受游戏本身的乐趣还比较好。
「要是太拘泥于固守,棋子活动的范围就会遭到局限。防守光是坚固还不行,有时必须一并考虑对手的行动再加以回避。」
「唔唔,我算不出对手行动的时机……」
「这时守方也需要知道一个要诀,那就是缩限对手的攻势,让他在我希望的时间做出我想要的行动。只要能按照设想的方式来实行策略,就能称得上是一流棋手了。」
在攻方和守方当中,一开始拥有主导权的人是攻方。
攻方握有发动攻击的机会,只要没失去主导权,就能持续获得先手优势。
然而,要是防守策略和本领高强,就能在承受第一击的瞬间夺取主导权,就算要让之后的局势按自己预期的来发展,也是有可能的事。
总而言之,这种游戏是要比赛谁能把对手拉进自己的步调里。
「别摆出一张苦瓜脸,只要能善用你那不受成见影响的行动方式,获得的效果就会比拙劣的定石还要大上很多喔。」
「——总归一句话,就是需要练习的,对吧……呼……」
「别发牢骚了。来,再下一盘吧。」
「知道了……」
这几天,梅里艾菈总会在自己工作的空档或工作结束后,拉着瑞克提法尔到处跑。
两个侍女站在梅里艾菈和瑞克提法尔身后不远处看着他们,与谈情说爱无关到简直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女该有的光景,让她们的嘴角略微颤抖。不同的是其中一人在忍笑,而另一个侍女却在尽力克制愤怒的情绪。
那岂不就像年纪相差很大的姊弟或亲子吗——忽略实际年龄的光景映照在她们的眼底。
就像在逗人发笑一样,就像绝对有什么地方搞错一样,流露出无法形容的气氛。
尽管威妮雅对梅里艾菈的敬爱永不止息,现在的情况正符合她的期望,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他们的脸挨得那么近,却看不出暧昧的气氛?
为什么,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人的身体都近到能感觉出对方的体温?
为什么,他们在食用梅里艾菈亲手做的午餐时,都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
为什么,梅里艾菈会靠在对瑞克提法尔的肩膀上,表情安详地假寐?
异样的光景接连冒出,把她的常识和对梅里艾菈抱持的幻想连根拔起。
而且,梅里艾菈看起来很快乐的样子,让她没有办法埋怨。话说回来,她也不认为埋怨就能解决问题。
「—一」
铿的一声,咬牙到臼齿都要碎了。
找不到地方发泄愤怒而气得颤抖的威妮雅,看在担任侍女的同僚眼里真叫人毛骨悚然。
一艘小船浮在水精湖上。
仔细一瞧,这艘小船上画了林德沃姆公爵家的纹章,一看就知道是公爵家所有。
船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银色头发的少女,另一个是白发青年。
「我饶不了你,瑞克提法尔……」
不用说,低声发出怨言的人,正是林德沃姆公爵家的佣人威妮雅·哈尔贝隆。
乍看之下,她的模样像是在湖畔看顾两人的安全,但实际上却是用视线传送诅咒,来咒杀一名男子。
她的视线完全凝聚在一点,肩膀一动也不动,眉梢却慢慢地往上扬。
「公主是王国的至宝,可不是你这突然蹦出来的流浪汉能够接近的对象……」
尽管威妮雅尚未领略咒术魔法的精要,使不出咒杀瑞克提法尔的术式,但她旁边把鲜艳翡翠色头发绑成两串的同僚,在看到威妮雅浸没在黑暗面的眼眸后,却战战兢兢的担心她真的会不知不觉用咒语杀了他。
「威妮雅,冒出太多杀气会被防守的卫兵发现的,拜托你自制一点。」
「我绝对不会让步的,露菲耶。等我驱除掉那朵白蘑菇再说。」
「不行啦,绝对不能驱除!对了,为什么是蘑菇?」
答案——不知不觉就发展到奇怪的方向去了。
自从威妮雅悉心培育的盆栽长出蘑菇之后,她就对蘑菇深恶痛绝。不知该说她讨厌还是极为讨厌比较贴切,总之她对蘑菇怀着庞大的怨恨,就连掺杂在餐点里的蘑菇,都要咀嚼三十次以上才咽下去。顺带一提,这时前面提到的蘑菇正在摇晃的小舟里晕船,根本顾不了这么多。原来那其实是一朵贫弱的蘑菇。
「来到水精湖算你气数已尽,只要把这一切伪装成意外的话……死吧!」
「你打算连累梅里艾菈公主吗?给我镇定一点!」
她当然不会采取连累梅里艾菈的手段。
然而,不会连累公主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比方说,只要偷袭时一击必中就成了。
再说,梅里艾菈是龙族,她不会那么简单就受伤的。
「——这个好……」
威妮雅慢慢地蹲下来搜寻地面,之后就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
那是一颗树果,从遍植于湖畔的树木上长出来的。
有一种叫做乌米妮丝的动物栖息在环境优良的水边,它们会把这种坚硬的小果实储存在巢穴里,常作冬令期间的粮食。此外小朋友也会花点时间把它做成玩具来玩。能够结出这种果实的树木遍布王国,广泛分布在阿曼达大陆上,并不是稀有植物。
然而,就是因为这种树果不稀奇,才会被选为凶器。要是它在犯案后掉进湖里,就能湮灭证据。就算遗留在小船上,也不会有人认为那是凶器。
「——准备,发射。」
「等,等一下!」
威妮雅把树果放在左手掌上,右手食指作势要把它弹出去。
指弹。
只要施术者本领
高强,就能用这种技巧杀害对方。
威妮雅把树果对准湖面上的船。正确来说,是瞄准船上与她主人相谈甚欢的白蘑菇。
「呼呼呼,我小时候可是人人都怕的魔弹射手。敢惹火本姑娘,是你不对。」
「这不是他对不对的问题,而是你这样做真的很糟糕!万一打到梅里艾菈公主该怎么办?」
露菲耶拚命想反剪威妮雅的双手,然而扣在手臂里的苗条身体非但不为所动,还在修正误差,以便确实命中目标。她动了动纤细的指尖,瞄准的对象只有一人,就连小船摇晃的幅度,也完全纳入计算当中。
这时,露菲耶突然从自己抱住的身体中感受到熟悉的波动。
「等等,你要用魔法对吧!用魔法杀人可是会处以极刑的!」
尽管魔力到处都有,不过能把魔力当作魔法来使用的人却寥寥无几。
因此,为了维护社会秩序,假如能使出魔法的人用魔法来犯罪,所科处的刑罚就会远远重于不能使出魔法的犯罪者。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常识。
尤其是在王国,众人不但认为使用魔法杀人的凶徒该处以极刑,这项刑罚也在国内具体执行。
不过,这种现实状况却阻止不了威妮雅。
「假如能保护公主的千金之躯,就算我死几条命都……」
「不行!她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
露菲耶一边喊出哎呀——哎呀——的声音,一边硬拉威妮雅的身子。
然而威妮雅却默不作声地进行发射准备工作。
尽管这两名侍女在工作上的确既能干又优秀,不过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卓越的一面。
「发射误差修正,搭载随时修正误差机能,搭载高加速机能,搭载弹壳形成机能——实行。」
「哎呀——」
这下真的糟了,糟了,别这样啊——露菲耶都泪眼汪汪了。
威妮雅嘴角上扬,露出邪恶的笑容。
「再、见、啰。」
「不要啊——!」
露菲耶奋力阻止却告落空,威妮雅的手指弹出了树果。
同时「咻啪」一声,发出物品贯穿空气之墙的声音。
在瑞克提法尔的记忆中,自从童年以后,他就不记得自己曾和异性像这样两人单独相处过。许多儿时的记忆含糊不清,只依稀记得他曾跟一个年纪比自己大的女性作伴而已。
是记忆磨损了吗?他心生疑惑,却觉得这样也好。反正事到如今,自己拥有的尽是一些没有意义的记忆。
此时湖面上的小船在缓缓摇曳,他真想夸奖自己竟能拚命划到现在。或许由梅里艾菈来划会比较快抵达目的地,她虽然是女性,却是个天生具备优异体能的龙族兼现役军人。或许不该拿她和最近身体虚弱,在床上动弹不得的瑞克提法尔来相比,然而男人这种生物要是不能输的时候输掉,他的干劲指数就会一口气往下滑。
要是有人要问干劲和体力哪个比较重要,至少瑞克提法尔会回答干劲。体力只要休息即可恢复,而干劲却不是说找就能够找得回来。
而眼前这名公主的笑颜,就足以弥补他失去体力的代价。
「——嗯,真舒服……」
梅里艾菈从平时的公主风衣裳,换成平民常穿的轻便服装。她伸了伸懒腰,纾解平日埋首于文件和工作当中而僵硬的身体,一点也没注意到瑞克提法尔内心的变化。
尽管梅里艾菈在工作途中也会定时活动筋骨,不过在室内运动却和在室外的感受截然不同。
除了这几天之外,她就没有一天时间可以外出,又能完全不管工作。总之大部分的事情都能在白龙宫处理完毕,就算有什么不便之处,也只要托佣人去做,她就不需要到外面去。
而最重要的是,白龙千金光是到外面走走,就成了一件大事。必须要由护卫陪同,管制交通,而梅里艾菈对奇怪的地方相当拘谨,所以除非必要,否则她当然会尽量待在城里过活。
「瑞克托,你觉得现在窗外的水精湖风光如何?」
「——啊,呃,真是感慨良多啊……」
瑞克提法尔脸色发青,浮现一抹僵硬的笑容。
尽管梅里艾菈亲切到为他取了个昵称叫「瑞克托」,然而龙族兼军人的她,最近的行为却把他折腾得疲惫不堪。
瑞克提法尔原本就很瘦弱,而一整天都在活动身体,这样的举动除了苦行之外就什么也不是。只因为他知道梅里艾菈是基于好意才带着他到处跑,所以才连一句抱怨也说不出口。
可是,这几天累积下来的疲劳,基本上确实影响了他的肉体。
「怎么了?」
「——」
假如把疲劳和陌生环境这两项因素与他现在所处的情况综合起来,就成了他现在的状态——换句话说,他根本就晕船了。
今天的水精湖只有微风吹过,湖面也像镜子一般静谧,尽管环境条件这么棒,但瑞克提法尔却彻底地晕船了。
或许是因为他还不习惯和异性两人共处,太过在意这种状况,于是精神上就先吃不消了。
「喂,你真的不要紧吗?」
这时梅里艾菈终于发现瑞克提法尔的脸色不对劲,她见对方冷汗都冒了出来,一看就知道他在逞强。
自从在湖里发现瑞克提法尔之后,他的气色就常常不好。本来还以为他现在的身体早已好的差不多,然而带他在外面到处跑似乎还是太早了。
「怎么样?要不要回到岸上?」
瑞克提法尔看到梅里艾菈担忧的脸,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就待在船上……没有关系。」
「但若你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别硬撑比较好……」
之前拚命把我带到各处去的人不就是你吗——瑞克提法尔在心中这么低声说着,而后他就打从心底笑了出来。
目前为止他都很快乐,快乐到只要一回想起来就会露出笑容。
「——即使回到岸上,我剩余的时光也不会延长。既然如此,我倒希望能享受现在的一切。」
梅里艾菈想要反驳瑞克提法尔,最后却回嘴不成而陷入沉默当中。
她自己并没暂时忘掉这一点,就因为她没有忘,才会像这样尽量带瑞克提法尔到处跑。为了能够稍微增加一点回忆,为了让他在临终的瞬间不会寂寞,为了记住更多关于他的事,哪怕只多了一件也好——即使如此,但不管再怎么抗拒,再怎么掩饰,如今与她共度片刻时光的朋友马上就会消逝。而这场离别也是由她的父亲一手主导,要将他当作战犯引渡到敌国去。
即使怀着悲伤,惋惜离别而流下眼泪,也不会受到宽恕。就算梅里艾菈平常表现的多么刚强,这项事实也把她的心灵折磨得疲惫不堪。
梅里艾菈抛却挂到现在的笑脸,无力地坐在小舟上。
她双手覆盖在脸上,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你……不想逃跑吗?」
要是他说想逃,自己会怎么做?
她知道这会惹父亲生气,会让王国的人民受到伤害,连自己都会遭到诛杀。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会放他逃走吗?
绝对不行。
假如是其他的愿望,她会倾尽全部心力来为他实现。
然而,救他一命的心愿她却万万不能答应,即使她自己也这么希望,也还是不行。
她是公爵之女、王国军人,除非是为了王国人民,否则她绝对不会动摇。
打着拯救王国的大义,杀了相遇不久的朋友,是她能做的最佳选择。
连感叹无力挽回的时间都不给,连后悔无知愚昧的权利都没有,连承认无颜面对的气概都没有。她能够做到的事情,就只有帮助朋友安心地往生。
「假如你想逃跑,直接说就行了。假如你不想死,哭出来就好了。为什么你要露出这种表情?」
——为什么不责备我?
梅里艾菈很想这样问他。
然而,她好害怕。
害怕她没有遭到责备,害怕他笑着原谅自己。
要是获得宽恕,很多事就会遭到遗忘,遗忘现在这样苦恼的自己,遗忘那名为了守护他们的国家而死的人。
而后总有一天,脸上会再次浮现笑容。
不觉得幸福是幸福的偌大幸福,将会让她在不知不觉间露出衷心的笑容——把他们杀害的温柔之人忘得一干二净。
「我把你当作朋友,把你当作真正的朋友。你拥有我不知道的想法,看到与我眼中不同的世界,但你却总是在笑,不肯说出真心话。你就直说等着被我父亲杀死,搞得我像是在玩家家酒一样,为了自我满足而跟你来往。」
她也觉得寂寞。
甚至感到空虚。
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失去笑容,令她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是憎恨。
「王国并没有规定不能以言语欺凌他人,以前我曾经打断朋友说话,却并不算是失礼。」
所以,她才希望对方至少能将言语表露出来。
她无法开口叫他展露自己的真心,也不打算开口,只不过是希望能听到朋友应该说的话。即使在充满
虚伪的世界里,也渴望些微的真实。
「这里没有人听得见我们的声音,水精湖的湖面魔力丰富,具有妨碍侦测魔法的功能,不管我们讲些什么,都不会让任何人听见。」
所以,你就说出来吧。
把话语刻在我的心坎里。
说你曾经在这里活过,好让我忘不了这句话。
说你曾经在这里活过,好让这个无能为力的娇小女孩,忘不了毕生之罪。
「——」
别沉默不语。
看看我,看看我的心。
不想忘记,你的笑容。
不想忘记,与你这个朋友共度的短暂时光。
假如你不是「白」就好了。
这样一来,就不会如此心痛。
尽管如此,你还是要走。
为了相遇不久的人,为了没有见过的人们,为了你不知道的国家里的所有人。
所以——至少把你想对我说的话说出来。
梅里艾菈期盼着。
而后再把这句话送给她,从她报以期望的人那边,得到她必须背负一生的话语。
「——为了你。」
他就只是静静地这么说。
「咦?」
一切都是为了对我微笑的你,一切都是为了告诉我许多事情的她——瑞克提法尔睁大了眼,听着梅里艾菈真心诚意的告白。
「其实王国的人怎么样都跟我无关,反正我连他们的长相都不知道,也不觉得自己对他们该尽什么责任。」
「瑞克托……」
然而老是在死心的自己,的确也有不能让渡的事物。
比素不相识的人们更重要,比拯救国家的崇高目标更重要。
「但你一定又会哭泣,躲在没人会发现的地方,一个人偷偷流泪……」
「我!我……」
她没办法发誓叫自己别哭。
因为她现在也在强忍着泪水。
「以前你在哭的时候,我无能为力,但我现在却有办法帮助你,而这只有我才办得到……」
哪怕仅仅片刻,也能确实止住你的泪水。
他明白那只能应付一时,但尽管如此,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让步。
「现在我的世界里,就只有梅里艾菈、威妮雅,以及从窗外看到的这座湖。对我来说,这些的确就是全世界,除此以外都像梦一般虚无飘渺。王国也好,联合国也好,王都五十万人民也好,在我心中都不过是既不可靠又含糊不清的概念。然而,梅里艾菈和威妮雅的确就在那里,给了我整个世界。」
以前自己就只是群众当中的一个人,而现在的他确实就活在世界之中。
因为这个世界非常渺小而温柔。
在梅里艾菈的心目中,瑞克提法尔并不是大多数人中的一个。对威妮雅来说,瑞克提法尔不是别人,而就是他自己。
他从不知道别人看重自己竟会是这么幸福。
「你让我明白到我就是我,让我知道肯定自我是一件幸福的事。假如问我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负什么责任,那一定就是为了不让你哭泣。假如问我存在于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那就是让威妮雅往后的人生能幸福到忘了幸福。假如你们两个人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我一定会欣然赴死。」
他没办法告诉对方这并不可怕。
他不可能不认为死亡是一件恐怖的事。
然而还有更可怕的事,更恐怖的事。
「将来你们受到伤害的时候,我就无能为力了吧?要是战争持续下去,或许总有一天你们会受到伤害。」
可怕——不论是消失,还是迷惘。
恐怖——不论是死亡,还是失去。
既然如此,他希望能选择稍微不可怕的那一边。
「好可怕、好恐怖,我要死了。」
「既然如此……!」
「但我更怕惹你哭泣,太恐怖了。」
尽管只有两人份的悲伤,却源自于两个支撑他世界的重要人物。
这就和世界崩溃一样恐怖。
「对我来说,你就是一切。」
这不是比喻,不是求爱的话语。
对瑞克提法尔来说,世界就是梅里艾菈和威妮雅。
「我是小小世界的王,我是除了自己以外,只有两个人存在的世界之王。」
既然如此,那么想要保护世界,又有什么不对呢?
假如渺小,一无是处,没有任何人需要的自己能够保护的话。
「拜托你,请一定要让我在这个时候保护你们,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因为我是个弱小的人。」
他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即使赌上性命,也只能守护转瞬的一刻。
尽管如此,但微不足道的人也有愿望和志气。
「我不在乎你忘了我,但我希望你能在某个地方常保笑容。你一定能超越这份可怕,超越这份恐怖,所以……」
「——笨蛋,笨蛋……!」
就如微不足道的人拥有愿望和志气一般,银之公主也有愿望和志气。
「既然你说你不想死,那也没有理由要我忘了你。」
这不是自我牺牲。
即使怕得发抖,也想保护身为龙族公主的自己,就是这样而已。
「就算你不担心,关于你的一切也终将成为过去。到了那个时候,我一定会笑给你看的。」
既然如此,那么她也要强颜欢笑。
描绘充满矫饰和傲慢的未来。
别忘了,要以笑容继续活下去。
这是自己的赎罪。
「——所以,现在哭也没关系吧?」
只有现在,为了失去朋友而哭。
往后要以笑容面对,直到最后的送别。
要记得泪珠夺眶而出弄湿脸颊的感觉。
就算不再哭泣,也不能忘了流泪的过去。
「你在问我之前,不就已经哭了吗……」
要记得你为难的笑容。
要记得你拭去泪水的手指。
「你也一样,想哭就哭吧……」
要记得你哭得跟自己一样的脸。
要记得你手臂紧拥时的温暖。
要记得拚命露出笑容,不想让自己担心而勉强打起精神的你。
要记得发出呜咽的时候,吸着鼻涕的时候,哽住呼吸的痛苦。
「既然我们两个都在哭,那就算是扯平了吧。」
「——嗯,扯平了。」
直到此身归于虚无的那一天,要牢记在心。
记得这一天,与你一起度过。
「——我哭出来的事情,你可别告诉任何人,好吗?」
「当然。」
拭去眼泪的她羞答答地这么说着,双颊染上了绯红。
瑞克提法尔觉得梅里艾菈现在的表情实在很好玩,忍不住笑了一下。
当然,被嘲笑的人可并不好受。
「你真的能够保守秘密吗?要是敢泄漏出去的话,我可不会放过你。」
「我答应你,因为惩罚太可怕了。」
「这样就好……」
梅里艾菈并不认为瑞克提法尔会做出那种事。
尽管如此,这却是掩饰害羞的最佳途径。
「喏,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威妮雅他们在等着呢。」
「——我知道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梅里艾菈点点头,似乎答应得有点勉强。而后她拿起了船桨,划向岸边。还以为回去的路上会由自己来划。
瑞克提法尔慌了起来。
「这点小事你不必自己来,由我这个吃闲饭的人去做就够了。」
「你不是吃闲饭的,而是客人。既然如此,礼貌上就应该让我来划。」
「不不不,你愿意陪我来这边也是恩情一件,还是由我来划……」「不——行,你的身体才刚好。」
「——咕……可是……」
瑞克提法尔一时语塞,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死心,想要伸手把船桨拿过来。
梅里艾菈一边躲开,一边笑着告诉他:
「你就承认先抢先赢吧。最重要的是,我划船的速度还比你快。」
「唔……」
直刺肺腑的一句话让他停下了动作。
瑞克提法尔无力地垂下头,这场争执肯定是梅里艾菈获胜。
听了这话之后无法反驳的瑞克提法尔,只好勉强自己接受这样的安排。正当他抬头之际,突然有一股冲击的力道袭击小船。
「——哎呀!」
一件物事就像突来的暴风般与小船擦身而过。
小小的船体也跟着激烈摇晃起来。梅里艾菈轻叫了一声,抓住船边,她将视线移动到别处,想确认共乘的人是否安全。
然而她看见的东西,却不是跟她一样在忍受摇晃的瑞克提法尔。
「——咦……?」
瑞克提法尔朝自己的方向缓缓倒下,呆愣地咕哝一声。
「咦?」
她也呆愣地咕哝一战,看着朝自己的方向倒下的瑞克提法尔。
不,她也只能用看的。
她支撑不了他的重量,也没办法把他推回
原位。
「等等……!」
「咦……?」
瑞克提法尔完美地把脸压到梅里艾菈的胸口上,就宛如瞄准过一般。
接着这股力道就顺势推倒了梅里艾菈。
「咦!瑞克托?你怎么了?」
「——哎呀,我的头好像在旋转!」
梅里艾菈原本要马上推开瑞克提法尔的身子,却发现他的模样不对劲,才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行动。银色的瞳眸显然没有对焦,她急忙摇晃他的肩膀。
「不要紧吧?撞到头了吗?」
「——不……意识都飘远了……」
一口气远离的现实感。
就算他想保留意识,意识也无法自觉到该留下来。
「瑞克托!」
「——咕……」
瑞克提法尔只好任由意识完全飘到远方去。
似乎能感觉到梅里艾菈柔软的身体,又似乎没有感觉到。他就在这异样的心情中,直直坠入了黑暗。
「——」
「——结果怎么样……?」
「——射偏了……」
「太,太好了——咦,你为什么突然双手扶地,还把头低下来?」
「居然会失败……太可惜了……」
「失败才好吧!就因为水精湖的魔力让瞄准出现偏误,我们才没变成罪犯!」
「太可惜了……!」
「可惜个头!你闹够了没,好好听别人说话!」
尽管两个侍女在水精湖的湖畔大声喧哗,但不巧的是梅里艾菈却手忙脚乱地在照顾瑞克提法尔,没有听见她们在吵什么。
看到凯尔的眉间刻着深深的皱纹时,携带报告前来的部下就觉得背脊一寒。
尽管他知道自己的主人不像出现古代史上的龙族一般旁若无人,但要是主子发起火来,自己一定会遭殃。对于普通的人类来说,龙族所散发的气魄就已经够可怕了。
「——联合军的大部队集结在西方的国界上,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当然不是!」他才不开这种玩命的玩笑。
龙族威名远播,像这种触逆鳞的行为,那名部下本人是绝不会做的。
「还有消息指出,这次的军力总数超过六万,而且联合军各国还陆续派兵增援。也有情报显示主力不在联邦而在『雪鲁米共和国』身上,但这一点尚未证实。」
由于各国的谍报机关投入莫大的劳力和预算来保密防谍,因此凯尔并不认为这么简单就能引得出情报来。尽管如此,凯尔还是想稍微获得一点资讯,这是他慎重的性格使然。
不过,凯尔也不会死皮赖脸地要求没有的东西,于是他就当场放弃取得更多的情资。
「——算了,报告上说帝国的军势集结在北方的国界上,局势进展得怎么样?」
「帝国重新编练征南军——重新编练一支军队来侵略我国的消息是千真万确的。据说北方各国都收到帝王签署的文件,还惹得各国大为动摇。」
「哼,断定我们是妖魔还发兵攻打,帝国的国策还真棘手。」
「新生阿曼达帝国」以王国北方广阔的冻土地带为国土,自称是曾经掌控这片大陆的旧阿曼达帝国后继者。
当然,将阿曼达帝国之名挪为己用的新生阿曼达帝国,也具备名符其实的国力,但与「雅尔多狄斯提尼亚王国」和「雅尔斯托洛梅利亚民主联邦」相比,却不具压倒性优势。假如王国和联邦联手,就能反咬帝国一口。
帝国拥有丰富的地下资源,由于国内拥有魔法技能的人才稀少,所以科学技术相当发达,这两项优势都不容轻视。此外,他们所掌控的军事力量也很强大,为数众多的士兵和优异的武器性能皆远胜于王国和联邦。
然而,帝国也存在一个其他国家没有的问题,甚至可以用宿疾来形容。
那就是该国从建国以来就信奉人类族至上主义。
尽管一部分的亚人族还能勉强与人类一视同仁,却不承认魔族、龙族和兽人族等人类族以外的种族为国民。不仅如此,该国公文还明言旧帝国之所以败亡,就是因为其他种族造成了危害。换句话说,凯尔他们这些王国人民在他们心目中是有害的野兽,该以国家的名义来讨伐。
至今没能与帝国缔结正式邦交的理由就在于此。
「那帮人还以为我们是野兽,就算遭到迎头痛击也只能默不作声、任人宰割吗?」
由于王国跟这样的国家相邻,所以才要集结王国军的精锐,在当地建立北方国境警备军,而贵族也是由优秀的人才齐聚而成。因此,陆地上便不会出现像样的威胁。而因为南洋海上运输路线的警备工作是由海军的主力来负责,所以若把这支地方军和南方地区的陆军做比较,两者训练度的落差甚至会大到让人忍不住笑出来。
虽然东方尽是一片汪洋,而使得海军成为主力,不过隔海相望的「出云神州联盟」却与国境接壤,聚集了一定数量的部队。
无论如何,北方的王国军绝不容许帝国的进犯。事实上,国界附近至今也发生多起战斗,然而到目前为止,王国的国土连一次都没有遭到敌军的入侵。
想必帝国军是看准国王缺位的时机才动手的吧?再这样下去,王国军也只能跟以前一样,在国境附近的迎击并击破敌人。
「但我们也要考量到万一。为求保险起见,北方的情报也要多收集一点。」
「是!」
凯尔目送部下低头退出房门后,身体就直接靠在椅背上,阖闭双眼。
尽管王国遭到围攻的形势依然无法预料,但只要将「白」之少年引渡到联合方,所有问题几乎都能解决。而在新国王即位之前必然会有空档,只要驱逐内忧,就可以争取时间找到适合的人选。
(——差不多该跟那位年轻人打声招呼了……)
目前为止,凯尔为顾及女儿的感受,而还没特地跟「白」接触过。然而站在强迫对方赴死的立场上,他不该连声招呼都不打。要是对方直到临死前都认为白龙公不知礼数的话,那就成了公爵家的耻辱。
听听他最后的愿望也不坏。
或许女儿早就为他实现了某些心愿,却还有女儿做不到而他能做到的事。
建造城池来代替庙宇,他还有这个手段可以用——凯尔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沉浸在思考的海洋里。
擦身而过的树果把瑞克提法尔后脑杓的头发扯掉了好几根,头部遭受树果引发的冲击而产生脑震荡令他突然倒下,这项事实仍然没有明朗化。
梅里艾菈把随身携带的手巾沾湿后,就放在瑞克提法尔的额头上。当她慌忙把小船划回湖岸后,两个侍女就在梅里艾菈面前表现出跟平时相差无几的态度。尽管她们俩也为了别的事情而直冒冷汗,然而梅里艾菈却因瑞克提法尔昏倒而惊慌失措,没有发现两人的举动和模样掺杂了些微的不协调感。
假如要从结果说起,那就是瑞克提法尔突然昏倒的原因被认定为过劳,而让他又再次回到卧床休息的生活当中。
然而他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这段卧床生活会成为他最后的安歇时光。
与他所在的白龙宫相隔甚远的王都,王国最大都市的情势开始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