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瑞克提法尔工作到深夜。
与中央的通讯会议花掉了一整个下午。接下来又花了三小时与身在后宫的莉莉西亚联络。
尽管觉得莉莉西亚有点消沉,既然她本人都说自己不要紧了,瑞克提法尔便决定相信她的说法。
而且等回到王都之后,想和莉莉西亚深谈也不会太迟。这场北征一旦结束,瑞克提法尔的战场将会转移到王都的政坛。
瑞克提法尔持续工作,直到夜色渗入室内为止。
勤务兵点亮了灯火,来找他的人也变少了。
修补要塞的工程噪音早已消失,让办公室一片寂静。
「——嗯哼,果然帝国也不是团结一心呢。」
瑞克提法尔单手拿着外务院寄来的报告书,另一只手抵在下巴喃喃道。
报告书的内容是:根据帝国国内的物资流通量与金钱流向为基准,进而推测帝国现在的状况。
帝国内的主要大企业因为这次军事上的大败——东西两战线同时败北——而受到很大的打击。此外,提供兵力的贵族们似乎也大受动摇。
有些势力较小的贵族可能因此家道中落。帝国中央暂且不论,边境地带及属国的独立运动也开始显着化,并且意图与王国外务院接触。
外务院似乎不打算积极支持还不成火候的独立运动,但报告书中也附上了外务院总裁「应该利用这些独立运动来削弱帝国国力」的意见,并列出了支援那些运动所需的金额评估。
不过本院没有预算可以支援那些运动——此外还追加了这句话。
「——也就是说,这是兜着圈子来跟我要钱吗?每个人开口都是钱钱钱,真伤脑筋。」
话说回来,任何国家的政府机关都有「不轻易去做看不到明确成果的事」的处事态度。
明明没钱却还硬要蛮干的政府会令人无法信任,所以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即便如此,报告书中列出的天文数字,只让他觉得编列预算的人在乱开玩笑。
内务院的财务厅厅长,看到估计的预算保证抓狂。
在王都夺还战后,瑞克提法尔与财务厅厅长有过一面之缘。他回想起那位没什么福气、又有点神经质的中年男子脸庞。
精密计算与细腻规画是人族的拿手绝活,财务厅厅长更是其中翘楚。
瑞克提法尔北上之前,厅长曾要求见他一面。他亮出目前可以支出的预算额度,告诉瑞克提法尔现在政府有多穷困。叫瑞克提法尔务必避免与帝国全面开战。
「算啦,反正『帕拉提翁要塞』都变成这副模样了……」
厅长现在一定头冒青筋拨着算盘吧?听说位于内务院的财务厅职员们通宵工作好几天了。
回到中央后,第一个找上瑞克提法尔的官员会是他吧。
「后面还有海军和空军呐。」
由于陆军在这次的战争中打败了帝国,所以国民应该能够接受他们整编军备的事。
但是海军和空军就没那么简单了。
海军只有在雷姆利亚海上和帝国舰队互瞪而已;至于空军,根本只维持着平时的防空态势。
在瑞克提法尔眼中,两军的表现十分称职,但是在人民眼中,他们不过是坐等帝国撤军罢了。
这是非常不妙的情况。
在瑞克提法尔的构想中,今后的国防是三军缺一不可。
帝国那边试飞成功的飞机——尽管现在因引擎出力不足,导致它无法搭载大量火力,但据说旧帝国时代,人类曾以出云的「天照」为假想敌,制造出高机动、重火力的飞机。
即便他不认为帝国能在短短数年内制造出那样的武器,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首先,要将身为空军主力的飞龙及飞龙的装备进行统一,从根本之处提升他们的能力。
例如:把搭载于航空管制骑上的通用空间测位机小型化,然后装备于所有空军骑上。
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大幅提高空军骑的战斗能力吧。此外,还得改良用来展开防御魔法的魔导具。再来是扩大航空骑兵学校的规模,进而增加人数不多的航空骑兵编制人数。
见过先前的王都夺还战后,其他国家应该也发现航空战力的重要性了。在往后的战争中,航空战力将不再是掩护地面的手段,而是化为具有高度攻击能力的空中火力吧?
三军中历史最浅、规模最小的空军,扩大其规模并提升品质却是当务之急。
「不周,海军那边也……」
王国的海岸线超过整个阿曼达大陆海岸线的四分之一,海军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虽然在与帝国的战斗中,他们不是主要战力,但是考虑到出云及南方诸国的存在,也不能拿缩
小海军军备来开玩笑。而且海军也可以说是某种技术集团。
基本上,军官只要受过学校课程就大致可以有个模样。但是相当于军官手脚的水兵与士官则没办法在短时间培育出来。在海军学院中学到的只是基本中的基本,还得再累积十年以
上的经验才能独当一面。胼手胝足、默默奉献的他们才是撑起海军的重要人物。
但是削减预算的话,首当其冲被裁撤掉的就是他们。
财务厅上呈给瑞克提法尔的预算计划书中,有相当多财务官认为「海军只要保有军官及一定数量的士官就行了」,这一点让他头痛不已。
从海军总司令部——「大提督」那儿送来的另一分报告书中,详细记载王国海军在雷姆利亚海上发现、锁定帝国军舰队并与其对峙的数日经过。报告书多次强调,这是基于王国海
军上下夙夜匪懈、努力得到的成绩。倘若削减预算,则会让技术如此成熟的海军毁于一旦。
「你们到底是要我怎么做呢……?」
主张该为确保复兴预算而削减冗兵的文官、主张这次之所以能战胜帝国,是因为投资在军方上的预算够多的王国三军。
前者可说是人民的意见,后者可说是议员与政治家的意见。
人民依自己所知的情报来做出那样的结论,政治家们则明白,缩小军备将会在日后的国防方面造成窒碍。当然,不是所有人民都对军方有批判之意,也不是所有政治家都支持军方。
这个国家的主权属于国王。
要接纳哪方面的意见?权利与责任在身为国王代理人的瑞克提法尔身上。
「我的胃……我的胃啊……」瑞克提法尔趴在桌上呻吟。
复兴内政确实很重要,而且整编军队也不是一拿到预算就能马上进行的事。以优先顺序来说,复兴的确是排在前面。不过若是整编拖延太久,对未来也会有不好的影响。如果在军
队整编完毕前再次受到侵略,王国保证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吧?再说,他还需要慎重使用构成贵族军的民兵才行。
更进一步地说,现在王国中不只这两个问题而已。还有如何处分叛乱贵族,以及如何处理造反属国等问题。
这已经不是头痛就可以打发的情况了。
可以的话,瑞克提法尔希望有优秀的顾问商量这些事,但是他连官员们的脸都还没记住,自然没有这种对象,只好独自处理这些事。
尽管回王都后,王府与三院都会指派辅佐官给他,但问题是现在身边没有那种人才。
「——还有莉蒂小姐的问题要回答。」
其实那才是最困难的部分。
一条因「皇剑」而分裂的平行思路不断思索她的问题,却依然找不到答案。
如果要问选择国家或个人,以瑞克提法尔的摄政立场来说,答案当然是不变的。
但是不变的答案并不代表一切。
只要稍微变更一下观点,答案就会轻易变更。
假如能够保护每个人,最终结果就是保护国家;只要能保护国家,结果就是保护了每个人。他还可以这么思考。
假如弃个人于不顾,要如何保护国家?把国家和个人放在同一个天秤上比较是合理之举吗?也有这些种类的疑问。
答案千变万化,有时还可能依当时的心情来变更答案。
「她说要在今天之内做出回答呢……」
没有定出具体的时刻,多半是很清楚瑞克提法尔总是忙碌不已的莉蒂式体贴吧?她应该是打算等瑞克提法尔空闲下来后,再来听他的回答。
结果就是拖到这么晚了却还没答覆,如果她不是自己的专属参谋,根本不该让年轻女孩在夜深人静时分进入自己房间。虽然瑞克提法尔早就以处理机密文件为由,通知守在门外的
近卫士兵将有访客,倘若莉蒂在这种深夜时间来访,反而可能更容易引发误会。
「——她可是黄花大闺女呢。」
为了不招来奇怪的误解,要不要再去跟门口的守卫重新说明一次?如果以「我请她收集紧急的机密资料」为藉口的话,应该蒙混得过去吧——瑞克提法尔起身,把挂在椅子上的外
套披在肩上。
与其说为了节省经费,还不如说是瑞克提法尔的穷人性格使然,所以房间内只开着最低限度的暖气。只要一开门,连这最低限度的暖气
都会溜走。要是因此感冒,对工作造成妨碍
就糗了。
「好。」正当瑞克提法尔自言自语、迈开脚步的那一刻——
「——雅顿拜见殿下。」
随着敲门声,瑞克提法尔听见了不太想见到的访客说话声。
◇◇◇
出现在瑞克提法尔办公室外的莉蒂双手抱着资料,一副前来办公的模样。
近卫士兵对她的来访不带一丝怀疑,只询问要不要帮忙拿文件而已。
莉蒂谢绝士兵的提议,并请他们帮忙开门。
士兵帮忙敲门后,莉蒂在门外请求瑞克提法尔允许她进入房间。
她ー面担心自己的声音可能因紧张而发抖,一面说道:
「雅顿拜见殿下。」
出现了一瞬的沉默。
不过门的另一头立刻传来瑞克提法尔与平常无异的声音。
「——进来吧。」
莉蒂因为这句话而放心地叹了一口气。
近卫士兵似乎没发现莉蒂的样子有异,但其实莉蒂一直在担心被瑞克提法尔拒绝。
尽管她认识的瑞克提法尔不可能那么做,但是她绝不能轻易地自以为明白别人的所有想法。因此,她还是不敢轻忽被拒绝的可能性。
对莉蒂而言,在雪原露出的丑态就是有这么强的杀伤力,让她不得不做此猜想。
「上尉请进。」
「谢谢。」
近卫士兵开门催促莉蒂进入。
莉蒂道谢后,士兵对她敬了一礼道「请慢慢来」后关上了门。
「——?」
莉蒂觉得近卫士兵的话有点奇怪,不过瑞克提法尔就在眼前,她也无暇深思那句话的含意。莉蒂将带来的资料放在办公室一角的作业台上,开始一一检视文件的封面进行分类。
瑞克提法尔注视了莉蒂的背影一会儿,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
看来莉蒂并不打算马上听到答案,而是以处理剩余的工作为优先。
(这该说是过度认真,还是不近人情呢……)
莉蒂不禁对这样的瑞克提法尔苦笑起来。
她当然希望赶快听到答案。
不过,既然为了不让人起疑而把工作带来这里,就不能丢下那些工作不管。
就这一点,两人其实很相似。
「殿下,请问这些资料要放在哪边?」
「喔,这个马上就会用到,所以放那边就好。」
瑞克提法尔看也不看莉蒂地答道。
两人一起办公的日子不算短,所以他马上就能明白莉蒂在问什么。
「是。」
瑞克提法尔并不是特别能干的人,只是过目不忘罢了。
资料的解读方法、使用方法、文法、格式等等,只要一记住即可熟练运用。
莉蒂教过他很多,但是印象中,她不曾教过重覆的内容。
(——如今才发现这个又能如何?)
之所以会不断发现过去未曾发现的不同面貌,肯定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即将结束的缘故。
在这之前,莉蒂只将他视为夺去自己父亲的可恨国家领袖,或是在王都夺还战崭露头角的「英雄」而已。
就算在与帝国的战争中,他建立的战功受国人称赞,仍因为「英雄」身分而受到莉蒂敌视。
不过一旦待在身边,就会看到瑞克提法尔的不同面貌。
面对憎恨「英雄」的自己,依然坚持她父亲是「英雄」的无谋态度。
那态度使他看来有种小孩子般的顽固,进而对他产生固执的印象。
「——殿下。」
「什么事?」
瑞克提法尔安静地抬眼看向自己。这让莉蒂感到安心。
什么都没变。
就算知道了莉蒂的真正想法,瑞克提法尔对她的态度还是一如往常。
「——不,没事。失礼了。」
「这样啊?」
「不过您这里写错了,还有这里也是。」
「啊!」
只要这样抓错,就可以看到他肩膀一震的样子。
就像不想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似的,让人不禁面露微笑。
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立场和头衔什么的,不是决定个人价值的主因。
如果能及早发现,或许可以和这位年轻摄政建立起更良好的关系。
说不定,还能避免这种类似情侣因吵架而分手的情况发生。
(现在真的是……)
莉蒂发现自己心中早就有答案了。
对于那答案,她一点也不感到厌恶。
(谢谢您)
要是能早一点对他吐露真心话就好了。
在父亲殉国的地方,莉蒂让名为瑞克提法尔的青年看见自己。
不是装模作样的莉蒂,而是毫无遮掩的真实自我。
为什么一直以来都做不到,只有在那里才做得到呢?答案很简单。
因为在那个场所,眼前的人是他——在父亲的死亡之地,眼前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所以不需要装模作样。
这名青年早晚会从莉蒂眼前消失,多半再也不会有交集。对一介参谋来说,摄政或国王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现在有幸担任他的副官,也不过是许多偶然重叠在一起的结果——因
为摄政御驾亲征;因为年纪与摄政相近的莉蒂没有隶属单位;因为瑞克提法尔在军事方面自认是外行人,而且不会因为莉蒂的性别或年纪而瞧不起她;因为莉蒂不会对外行人的瑞
克提法尔产生优越感。
这种偶然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两人的个性没有不对盘到互相讨厌,但是也没有投缘到会互相喜欢。
这种性格上的微妙不一致,多半也影响到两人在那片雪原上的互动吧。
只要两人的立场有一丁点不同,恐怕就不会有这样的邂逅了。
莉蒂感谢这份偶然,默默完成自己的工作。
到了明天,这些工作即将结束,自己又会恢复成为这要塞的一名小参谋。因此她想要有始有终、毫无疏失地完成所有工作。
她将最后一份资料整理好,把文件绑在一起。
确认文件的外观时,莉蒂叹了一口气。
应该是错觉吧——她竟然有股寂寞感。
「殿下,我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嗯,我也只剩这一份了。」
瑞克提法尔在最后一份文件画上允诺的花押。
接着放到收纳裁定完文件的文件盒中。
「——话说,现在要怎么办呢?」
瑞克提法尔抬头仰望上空,开口低语。
莉蒂无法判断那是向她发问或是自言自语。
但是当银色的眼瞳朝着自己看过来时,她自然地开口说道。
——我来帮您准备筵席吧。
◇◇◇
虽说是筵席,却只有两人参加。
要说是筵席的话,场面有点冷清;要说是晚酌的话,主旨又有点不同。
参加者是国王与没有隶属单位的参谋,就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后代史学家难以定位这场筵席的意义了。
即便如此,这一晚是两人的人生转捩点一事依然不变。
「嗯,很好吃呢。」
「您好像很意外的样子呢,我会做菜是这么奇怪的事吗?」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想。」
因为是筵席,所以瑞克提法尔卸下了摄政的面具。
如此一来,就算在席上发生任何意外,也只是个人层面的问题不会危害莉蒂的立场。
莉蒂似乎也明白这点,放下了总是绑起来的头发,任发丝随风飘动。她的表情沉稳,让瑞克提法尔暗自有些惊讶。
原因就是,目前两人所在的地点是瑞克提法尔的寝室,位于他平时使用的办公室隔壁。
即便此处是军事要塞中的寝室,豪华程度却有如五星级饭店的总统套房,这让刚来要塞时的瑞克提法尔相当难适应。
因为没办法轻松入睡。
当然,对现在的瑞克提法尔来说,这房间只是要塞里一个住熟的房间而已,每晚都能安稳入眠。
「军官学校与骑士学校的学生都得住宿舍,学生们每周都会轮流准备食物举行小宴会。就连汇生活费给我的中将也说,每周一次的宴会有助于打好人际关系,所以会把准备食材的
钱多算进生活费里。」
如果是以前的莉蒂,应该不会主动说起学生时代的过往吧?
将真实自己展现在他人眼前,进而泄露出来的感情有那么沉重吗?
「唔,这也就是所谓的传统吧?」
「应该是,学长姐们也说,那是自军官学校创设至今的例行活动。」
「这样啊……听起来很有趣呢。」
「的确是很有趣唷。和志同道合的同学们玩闹不休,等见到早上的朝阳,所有人全都脸色发青……」
莉蒂小口喝着瑞克提法尔准备的酒,愉快地回忆着往事。
瑞克提法尔兴味盎然地听她说话,同时也看见她隐藏在笑
容之后的哭脸。
「我的朋友不多,所以老是和同一群人喝酒。大家都来自不同地方,年纪和经历也各不相同,但就算如此,大家仍是伙伴……」
莉蒂吞吞吐吐地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瑞克提法尔时而沉默、时而附和地听着她说话。
「她们不会因为我是加里安·雅顿的女儿而对我另眼相看。不管在军官学校或骑士学校,教官们只会把我看成加里安的女儿。我唯一不想上的课,就是提到二十五年前那场战争的
课程。」
就算如此,莉蒂还是没有对那些同学们展露真正的自己。
因为害怕。
那些同学只把莉蒂视为普通的莉蒂。
由于是很亲近的朋友——所以无法让好友们看见自己满脸憎恨的丑恶模样。
「我在那时明白什么是因为亲近而无法表露真心。然而殿下明天即将动身前往远方,而且再也无法和我如此接近了,所以——」
将憎恨国家的心情发泄在瑞克提法尔的「摄政」身分上是相当痛快的,而且他是年轻的英雄,没有比他更适合用来发泄憎恨「英雄」之情的人了。
所以莉蒂才会顶撞他。
把沉积了二十多年的污秽、无法宣泄的情绪、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真实心情,全都发泄在他身上。
「我明白这么做会对您造成困扰。只要您一句话,就能判我大逆不道之罪。但是我还是要问,我们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因而非得失去父亲不可呢?」
莉蒂自己明白发问的对象与问题本身都不对。
但是,她不问她就无法前进。
错过这次机会,就再也无法与眼前这位可以给予答案的人有关连了。
身为摄政、身为国王,他没时间顾虑这种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再也不会出现彼此促膝而谈的机会了。
「……这个嘛。」
莉蒂挺直身子,笔直注视着瑞克提法尔的双眼。
银色的眸子反射出月光,让她觉得有些目眩。
那双银色眼眸闭了起来——
「好吧,就让我来说说我个人的答案。」
那眼阵再次睁开,眼神中没有任何迷惘。
莉蒂因为那笔直回视的双眸而屏住呼吸,用力握紧放在腿上的双手。
出现了一秒左右的沉默。
冷风吹过了两人之间,将彼此的气息带到对方身上。
「——」
瑞克提法尔深吸了一口气,将双手放在桌上——
「对不起,我不知道。」他用力低下头。
白发扑簌簌地垂落在桌上。
「啥?」莉蒂张大双眼。
她恐怕没发现自己发出一声怪叫吧。
她的意识已经被炸飞到极高的夜空之中。
「我努力想、拼命想了,不过还是想不出答案。」
依旧低着头的瑞克提法尔没发现莉蒂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令尊是以什么心情、想法战死在那雪原上,我完全无法明白。不过,我能理解一点点。」
「——」
莉蒂用力闭上因呆滞而张开的嘴巴,将左手覆盖在握成拳头的右手上。
自己的手正在发抖。
「我想令尊应该不是为了国家而死。至少,如果是我在临死之前的话,我才不会去想什么保卫国家,或是军人本分等等狗屁倒灶的事。死前的最后一刻,我肯定满脑子全是自己想
要保护的对象。」
但是,假如加里安沾染上战场的疯狂,这猜测就会轻易落空了吧。
不过,根据迦拉哈的描述,即使战到最后加里安依然不失理性。就是因为保持着理性,他才能把帝国军钉死在那座山丘上。倘若在狂乱中战斗,他就不可能得到如此辉煌的战果。
「直到最后,加里安先生依然为了他想保护的人们而战。因为他知道就算多一秒也好,只要自己能拖延住帝国军的脚步,就能保住他想保护的人们。」
迦拉哈就是明白加里安的心意,才会把挚友最重要的遗儿托付给瑞克提法尔。
「令尊加里安·雅顿先生直到最后仍思念着你和令堂。以你们来压下心中对死亡的恐惧,藉此不让自己堕入疯狂之中。正因为如此,二十五年前的那一战才能以我国的胜利作收,
也导致这次的胜利。我认为令尊并非国家所说的那种『英雄』。反过来说,因为他是保护你与令堂的『英雄』,最后才能得到这样的成果。正因为如此——」
瑞克提法尔抬起头。
接着起身向前踏出两步,抓住莉蒂发抖的肩膀。
「——你才能出现在我面前。因为令尊守住你,我才能见到『真正英雄』的女儿,与不是国家的象征,而是从人们愿望中诞生的『英雄』之女交谈。」
莉蒂闭眼低头,身体止不住地发颤。颤抖从被抓住的肩膀传了过来。
瑞克提法尔在一瞬之间犹豫了。
因为知道自己的举动有多愚蠢,所以犹豫。
从未见过本人、顶多向他献过一次花的自己,根本没资格谈论他的死。
同时,自己也没有随便踏入莉蒂内心世界的资格。
没有以如此轻薄的话语,评论她至今的憎恨与怨懑的资格。
但是,不论有没有资格,不管是否冒犯了她与她父亲,依然有不能退让的时候。
他放弃因输给罪恶意识而回头、放弃毫无罪孽地活着。
现在,他又放弃不被眼前女性憎恨的人生选项。
「我同意令尊的做法。即便知道接下来要说的话并没有考虑到被遗留者的心情,只不过是自我满足,但我依然得亲口告诉你。」
莉蒂闻言抬起头来。
她两眼通红。那模样剜着瑞克提法尔的心。
胸口被撕裂似地发疼。怎么一直把她弄哭啊。
「令尊,加里安·雅顿是你与令堂的『英雄』。不是别人的『英雄』而是只属于你们的『英雄』。就算其他人不认同,我还是会如此主张。就算你不承认也一样。」
「——」
瑞克提法尔不明白加里安真正的心意。
但是,假如自己和他身处同样的状况——自己一定会为了想保护的人们而赌命吧。
立场或头衔什么的,全都只是附加物而已。
加里安之所以以身为国,是因为他认为那么做,可以成为保护自己重要事物的手段。
「那场战斗不是目的而是手段。」瑞克提法尔如此认为。
「你会怨恨王国也是很正常的。将只属于你们俩的『英雄』夺走,改造成国家的『英雄』,这是无法抹灭的重责大罪。就算你因此恨我,我个人也认为你的理由相当充分。请你尽
量恨我吧!由我来承担害你流泪的责任。如果那么做可以让你舒服一点,要怎么恨我都无所谓。这是我该背负的责任。」
「真的……可以吗……」
莉蒂抽抽噎噎地问道。
以通红的眼仰望着瑞克提法尔,小声地问道:
「真的……可以让我恨您吗?」
「可以。」
莉蒂宛如稚龄的少女。
那是她被憎恨缠身之前的另一种面貌。
「很沉重唷。黏黏的会整个沾在心上……一不小心还会表现在脸上。」
「我知道。」
瑞克提法尔不断对莉蒂的话点头。他认为这是自己唯一能做的。
「——既然如此,我再问一次,真的可以恨您吗?」
「没错。」
莉蒂擦去泪水,将手叠在瑞克提法尔放在自己肩膀的手上。
宛如在说不许瑞克提法尔趁机逃走。
「请在我与国家之间做出选择。如果您命令我去死,我就会以军人的身命赴死。如果您命令我活下去,不管造成多大的牺牲,我都会活着。——请问,您要选择保护哪一边呢?」
莉蒂脸上已不见疯狂之色。
不论瑞克提法尔的选择为何,莉蒂都不会责怪他吧。
这是为了让她从「英雄」咒缚中走出来的第一步。
为了由瑞克提法尔这名现代「英雄」来切断名为「英雄」的诅咒连锁。
他不能不回答。
「我……」
在回答时,没有丝毫的犹豫。
「不清楚。」
「真的吗?」
莉蒂的表情没有失望神色。
只是仿佛窥探瑞克提法尔真心似地注视他。
就算被她如此注视,答案还是不变。
「是的。」
「为什么?殿下您是这个国家的摄政,早晚会成为国王的人。若不断然抛弃军人的生命,就无法保护国家。」
莉蒂静静地、劝戒似地看着瑞克提法尔的眼睛说道。
瑞克提法尔也同样注视着她的眼睛回答:
「如果有一天真的发生那种事,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我可以对你发誓。不过,现在就算我说会割舍你,也不过是个藉口而已。如果事先宣称要抛弃谁之后不会后悔,可
是那么一来不就和找
藉口逃避没两样?」
「以您的立场来说,那么做不算有罪。」
「不,还是有罪。只是不会被惩罚而已,罪行本身依然不变。」
因不会被惩罚而无法赎罪的罪行,将会永远留在自己心中。
瑞克提法尔不能为了减轻这种罪恶感,便事先讲明会舍弃她。
不可以让那几位美丽女性爱上如此懦弱的男人。
「那些罪等该背负时再去背负吧。现在的我并不想说什么『那是没办法的事』或者『我是基于职责』之类的藉口。我该为这次战争中死去的生命背负责任。若是找藉口,只会让这
份责任的价值变轻。」
责任的价值变轻即是——
「责任的价值一旦变轻,那些死去生命的份量也会变轻。他们在最后一刻怀抱的感情、心愿也会跟着变轻——那会害我不能忍受。」
这样很没用吧?
不愿认清自己的立场,像小孩子般地坚持己见。
不过这才是自己。
是摄政,同时也是名为瑞克提法尔的青年。
「这答案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呢。就算你认为我是在逃避回答也无所谓,但是——」
「……不。」
莉蒂的指头抵在瑞克提法尔的唇瓣上。
接着面露微笑,以双手环住瑞克提法尔的颈子。
使劲将他拉近自己。
「这样的回答已经很足够了,殿下。」
倾吐于瑞克提法尔耳边的,是略微甜蜜的声音。
那声音充满喜悦之情,令瑞克提法尔一阵发颤。
「就算我死了,殿下您也不会逃避,而是确实地承受我的死亡吧——太好了,少了一件憾事。」
「——倘若害你死去的话,我大概会很后悔吧。」
他会不断懊悔,痛恨自己的能力为什么不够强大。
如果可以更强一分,是不是能够少一分牺牲?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很高兴。知道有人会因为自己的死而悲伤,是很令人高兴的事喔。就算您觉得悔恨,但是只要能记着我,我就满足了。」
瑞克提法尔打断莉蒂的话。
「那么,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这是小小的反击。
就算她回答不伤心,他也能甘之如饴地接受。
如果她回答会伤心,不能死的理由就多一个了。
用意仅仅如此。
「——当然是会伤心唷。」
「那是——」
因为丧失一国之君吗——瑞克提法尔打算这么问,但嘴唇再次被封住。
「不知道。」
莉蒂说着,将下巴挂在瑞克提法尔肩上。
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重新抱住瑞克提法尔。
「不过,我至少明白一件事。」
看不见莉蒂的表情。
但是从她身上传来的热度胜过千言万语。
「假如殿下您驾崩,我一定会回想起今晚的事,因而哭泣吧。回想自己曾这么感受殿下的体温,然后哭泣。」
「——」
瑞克提法尔不发一语,紧紧抱住莉蒂纤细的身躯。
感受和威妮雅不同的体香和温度。
「殿下您会忘了今晚的事吧——不,您必须忘记。」
「好。」
「我不过是一介军人,像这样被殿下您抱在怀里,本身就有点怪异了。」
「好。」
「可是我……」
他听见鼻子抽噎的声音。
「在记忆中,除了母亲之外,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抱着。第一次的对象是殿下,这让我感到很高兴。」
「好。」
瑞克提法尔更用力地抱住莉蒂。
莉蒂也用力地反抱回去。
「——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
如果你愿意的话,不论未来如何都是可以改变的。偶然的邂逅也能成为必然的相遇。
瑞克提法尔的低语刮搔着莉蒂的耳朵。
莉蒂感到一阵背脊麻痹般的舒畅,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怀抱着希望吗?」
「——」
瑞克提法尔缓缓解开莉蒂的手臂,让她正对着自己。
仰望自己的阵子闪着点点星光,瑞克提法尔用手指拭去那些星光。
感觉自己做得有点不太自然。
「没有人可以阻止别人怀抱希望。至少对我个人来说,如果能实现你的期望,我很愿意帮你实现。」
于公,瑞克提法尔的力量只能用在国家上。
但是于私,只要在能力范围内,他愿意帮助所有人达成心愿。
「既然如此……我可以怀抱希望啰?」
「你希望的是什么——」
对于瑞克提法尔的问题,莉蒂轻声回答。
当她说出那极为轻微,对自己却无比重要的愿望时,瑞克提法尔再次抱紧眼前的女性。
◇◇◇
「——」
迦拉哈大大叹了口气,关闭于脑中播放的影像。
那是透过某种军事魔法,投影在他脑中的实况转播。
影像中有两名男女。
两人都远比迦拉哈年轻,且单纯到危险的地步。
然而,有时会伤害到他人的单纯,同时也能把人紧紧的连系在一起。
迦拉哈正在见证那样的例子。
「——加里安,我已经完成和你的约定了。」
死去的挚友最挂念的,就是被他留下的家人。
尤其是年幼的女儿,她的未来远比加里安自己的生命更童要。
因此当自己注定要走向死亡时,他把一切全托付给挚友。
希望挚友能帮助他女儿,让女儿用双手赢得幸福。
迦拉哈如此解读加里安不多的遗言,以及留给自己的照片。
这样的解读应该没有错吧?
迦拉哈有一种挚友在某处放下心来的感觉。
「至少莉蒂现在是幸福的。往后就要看她自己了。」
他一面品尝盈满玻璃杯的琥珀酒,一面望向桌上的另一只玻璃杯。
杯中同样斟满了琥珀色的酒,这是挚友爱喝的品牌。
「——孩子会在转眼间长大。以前你每天现给我看、照片里的小婴儿,如今也转而投入其他男人的怀抱中了呐。」
如果加里安还活着,会有什么表情呢?
会生气吗?
还是高兴呢?
说不定会哭吧?
「真是的,你竟然留了一个烂摊子让我收。」
迦拉哈委婉暗示近卫士兵今晚的密会,要他们别让闲杂人等靠近;还送高级酒去打点莉蒂的舍监;命令和莉蒂交好的军官们编造半真半假的谣言,好让她不会因此觉得尴尬。
「呿,等我到那里之后,你可要好好请我喝一杯啊。」
迦拉哈让自己的杯子与桌上的玻璃杯相碰,将琥珀酒一饮而尽。
接着他转头看向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
「——真是个烂摊子呐。」
照片里,有别手别脚哄着小婴儿的迦拉哈,与在旁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的年轻夫妻。
这是远在二十六年前、无法令人忘怀的时光。
「你死守住的这个国家,终于换成由其他人保护了。今后就是那些年轻人的时代啰。」
在名为时代的悠远道路上,那名青年从超前自己而去。
并且将前一个时代父母保护下来的宝物——向来由自己牵着走、名为莉蒂的女孩——从自己手上夺走,朝著名为明天的新时代疾驰。
被青年带走的女孩表情极为幸福,甚至让迦拉哈想拉扯自己的头发。
「我也还活着呢。因为不想看到你想保护的东西,在你死了之后坏掉。」
不过这个心愿已经有人接手了。
一语不发、默默地接手了。
「——明天起,我要改推着那些小兔崽子前进了。」
类似叹息的呼气中带着酒臭味,隐约透露出落寞之情。
『谢谢。』
似乎听见有人说话,迦拉哈不由自主地看向桌上的酒杯。
杯中的酒少了一点点。
也许是干杯时溢出来的,也许只是错觉。
不过,迦拉哈认为那是挚友在道谢。
「——嗯,这样一来,那天欠你的人情就全都还清啰,加里安。」
他不曾想过,活下来能如此值得令人自满。
自己充满后悔的人生终于要结束了,迦拉哈笑着举起酒杯。
「为我等未来的选择干杯。」
玻璃杯中的冰块喀啦地晃了一下。
◇◇◇
「——瑞克提法尔,请让我给您一个忠告。」
「什么?」
两人在彼此的呼吸能碰触对方脸颊的距离呢喃着。
刚开始会觉得难为情,但是习惯之后,反而觉得这样的距离很舒服。
「今后您将一直作为公众人物,扮演起摄政的角色。虽然早晚会成为国王,但身为公众人物的事
实依然不变。」
「没错。」
「尽管现在我眼前的人只是单纯的瑞克提法尔,但是在其他场合,您还是摄政、是国王。早晚会又会碰上没道理的问题、没有答案的情况。但是——」
莉蒂顶着没戴眼镜的双眼,无比温柔地注视瑞克提法尔。
即便眼中饱含悲伤,依旧不减其温柔。
「请您明白『不知道』这种答案不可以再说第二次。只要做过一次,人们就会习惯重覆地做同样的事。但是殿下,您面对的问题不可能只有一种答案。就算表面看来相同可是却答
案截然不同,那也是很正常的。」
「——[
莉蒂抚着瑞克提法尔的脸颊,露出哀戚神情。
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瑞克提法尔不明白。
她所感受到的东西,只有她自己才懂。
「当您处于那种情况时,像我这样的人完全帮不上忙。殿下您一直是孤独的,正因为孤独您才能统治这个国家。」
莉蒂不是以一介臣民的身分说出这些话。
而是以认识瑞克提法尔这名青年的立场说出这些话。
「因此,至少在不是摄政也不是国王,只是单纯的『瑞克提法尔』时,要知道如何撒桥。就算我这样的人无法支持您,但是巫女大人和梅里艾菈公主一定可以……」
她很明白自己的立场。
瑞克提法尔会待在自己眼前,本身就只是一场梦。
「请在私人时间里尽量撒娇吧。公主们即使无法支持身为公众人物的瑞克提法尔,也一定会很想为瑞克提法尔这个人付出的。」
「天晓得,真是这样吗?」瑞克提法尔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不认为自己做过什么值得她们付出的事。
不过是随波逐流地活着、放弃自己的人生、放弃自我地作战,而且还伤害了她们。
「她们的想法只有她们才知道,至少对我来说……」
无法理解。
没有想去理解,也无法去理解。
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去理解他人的内心。
「是我束缚了她们。所以,或许我只是为了赎这个罪而挣扎罢了。」
自己没有自信这种东西。
老是放弃的自己所具有的价值,都是他人赋予的。
而且他人之所以赋予自己这些价值,不过因为自己是「白」。
也许是察觉瑞克提法尔的想法之故,莉蒂轻轻摇头道:
「您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微小的存在。光是没有被摄政的头衔压垮,就足够让我尊敬您了。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崩溃……」
「你不是会崩溃的人……」
瑞克提法尔不认为莉蒂是会被头衔压垮的人。
假如是的话,自己就不会被她吸引了。
「不,我的确是在您面前崩溃了。不过也因此挣脱憎恨的泥沼,所以我没办法说崩溃一定是不好的。您肯定也是如此。」
莉蒂将瑞克提法尔的头揽到自己胸口处。
像姐姐般抚摸瑞克提法尔的头发。
「您听好,绝不能认为自己有办法理解他人。倘若那么想,最后一定无法理解他人。理解是一种结果唷。要先了解对方、明白自己对对方的想法,到时才有办法开始理解对方。过
去的我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一直误以为自己理解对方。」
以为自己理解父亲及父亲想保护的东西是什么。
但那不是真正的理解,只是自以为是。
「不需要如此贬低自己唷。首先,您必须先了解对方并且让对方了解您。这样一来,您早晚会理解公主们的想法。在理解之后,你们的关系就会更加亲近了。」
「——既然如此,我可以和你更加亲近吗?」
「如果靠得太亲近,众公主一定会生气的。毕竟凡事都有先后顺序。」莉蒂苦笑。
就自己的立场来说,目前已经和他接近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了。
但是不能就此依赖他。
所以不能靠得更近。
「我想确实地完成自己的工作,好让自己早晚能抬头挺胸地笑着站在您身旁。」
「——很像你会讲的话。」
「是吗?那太令人高兴了。」
她打从心底这么想。
因为这是瑞克提法尔已经稍稍理解自己的证据。
◇◇◇
既然摄政要离开,自然得举办一定规模的饯别仪式。
抵达「帕拉提翁要塞」时由于正值告别式前夕,因此迎接仪式一切从简。既然告别式已经结束,即便稍微扩大送行的规模也非常合理。
与瑞克提法尔率领军队抵达要塞时同样的阵仗。要塞所有主要人员全数出席,大伙在城门前列队恭送瑞克提法尔北行。
「下次见面,应该是殿下凯旋回王都的时候了吧?」
「多半是吧。」瑞克提法尔点头同意迦拉哈的话。
迦拉哈露出了即使以客套话来形容,依然称不上端正的邪笑。
「既然如此,我得快点把那女孩打理好才行呢。」
「什么?」瑞克提法尔不懂迦拉哈话中之意。
在送行的行列中,也有一名露出同样表情的人。
「可以的话,其实我想把她多留在身边一阵子……」
「——中将,你到底想说什么?」
瑞克提法尔的声音微颤,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表情。
顺便一提,行列中的那人也因为被同僚戳腰而一脸困扰。
「近期之内,为了传承经验和技能,本要塞会把数名具有实战经验的人员转调至近卫军。」
「嗯,这个我知道。」
这是瑞克提法尔做的决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下官曾说过,因为她还不够成熟,所以希望殿下别将她抽调至近卫军——」
「——哦,原来你指的是她。」
瑞克提法尔瞥了一眼站在迦拉哈身后的幕僚群。
视线那头的人物正被好几位同僚拍着肩膀,因而一脸狼狈。
迦拉哈横眼扫过众幕僚,以第三者听不见的音量说道:
「经过昨晚的事情后,她已经长大了。妨碍她成长的其实就是她自己。多亏殿下将包覆在她身上的外壳剥开,所以她才有办法成长。下官对此感激不尽。」
「——原来你知道?」
「下官是本要塞的负贵人。而且她是生父托付给我的重要保管品,当然没有不知道的道理。而且下官的年纪也已经是有办法偷偷进行的程度了。」
「——」
瑞克提法尔沉默不语,迦拉哈则爽朗地笑个不停。
他打从心底觉得,这样的迦拉哈很可疑。
「不要紧的,她已经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决定想走的路。不过以女性来说,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因此下官打算让她转任近卫军参谋藉此累积经验,以便成为殿下的助力。这也算
是一种父母心啦。」轻微的话语中带着怕人的迫力。
尽管迦拉哈极为罕见地满脸笑容,看起来反而更可怕。
「意思是……要我负责吗?」
「如果殿下这么认为也未尝不可。」
瑞克提法尔的脸不断抽搐着,他有被追究责任的觉悟。
但是他没想到,居然会在隔天而且是在这种场合被追究。
不过,假如站在兵法的观点,将这些对话视为军事行动的话,他能够接受迦拉哈发动如此神速的攻势的做法。
瑞克提法尔学习到一件事:没人比迦拉哈当敌人更可怕了。
「殿下一定也担心留在『威尔马葛斯』的部下们吧?您觉得早点回去,好好慰劳现在也辛劳不已的部下们这个提议如何?」
「——说的也是呢。」
部下们,迦拉哈意指的人物不多。
约莫三人左右。
将来可能会在瑞克提法尔身旁的人们。
她们是以强大的独占有欲而名闻大陆的种族。尽管平时会以理性来抑制嫉妒心,但是却不敢保证理性永远能胜过本能。
偏向袒莉蒂这边、为她着想的迦拉哈,自然想要尽可能地去除对莉蒂造成不安的因素。
「——」
迦拉哈的言下之意是如此:
『我这边会做好应有的准备,同时你也赶快给我回去,跟该低头的对象低头赔不是。』
瑞克提法尔的背,流下不祥的冷汗。
「下官恭祝殿下不论身在何处都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好……」
在瑞克提法尔眼中笑容满面的迦拉哈,看起来宛如地狱的恶魔。
有位幕僚不知何时涨红了脸,还瞪着她身边的同僚。那画面深深留在瑞克提法尔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