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在空荡荡的站台里不停回响。穿着黑色毛皮外套的妻子拉着男子的右手,扶住了丈夫。男子脚底打了两三次滑之后,也算是站起了身。只见他身上穿了件及腰的灰色外衣,头上戴着顶同样颜色的鸭舌帽。
“我没想到这落差居然会这么大嘛。而且地面还冻得这么硬。”
“每次你都会在这儿跌跤,怎么老也不长记性?这里的站台很低,而且这季节里地面冻得又硬又滑的。”
“我可没有每次都跌跤哦。”
“谁说,你去年也跌过,前年也是。每次跌跤,都是我伸手搀住你的。要是没有我的话,那你每年都会因为摔折了腰,一到这里就直接打道回府,返回东京去了。”
“别说了。别人都在看咱笑话呢。”
实际上,Naoko和Makoto确实在笑。两人发现那对老夫妻的目光朝着自己投来,赶忙走出了检票口。
信浓天城站的候车室是间极为简漏的小屋,屋里就只有三条按“コ”字形摆放、可供四人同时落座的木制长椅。“コ”字形的中央放着一只老式的石油暖炉,但是却并未点火。Makoto伸手打算去拧炉旁的把手,但途中却又停下了。灯油的残余量已经指向了零。
“真够冷的。”
Naoko在长椅上坐下身,开始不停地用手摩擦两腿。不光只是因为暖炉无法点燃的缘故,车站外的景色也助长了她觉得太冷的感觉。车站外,就只有三间用途不明的小屋,旁边就是一片顶着白雪的杂木林。一条凹凸不平的窄小道路在站前划出一道弧线,消失在树林的背后。
“看来来接咱们的人还没到啊。”
Makoto戴上滑雪手套在Naoko身旁坐了下来。椅子上那股寒意透过双腿,传遍了整个身体。
方才的那对老夫妻也出了检票口,隔着熄灭的暖炉,在Naoko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貌似丈夫的那男子估计已经到了花甲之年,鸭舌帽的边缘下边露出了银白的发梢。老人脸很长,眉毛和眼睛都向下低垂,就像八点二十分时的表盘一样,看起来似乎是个老好先生。身高则与他的同龄人有所不同,至少得有一百七十公分以上。刚一坐下,老者就把手伸到了暖炉上方,等到发现暖炉上一点热气都没有之后,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缓缓将两手插回了外衣的衣兜里。
“真够慢的啊。”
男子的太太看了看表,说道。那是块银色的手镯式手表,似乎是块高档货。
“毕竟是开车来的嘛。”
老者冷冰冰地回答,“谁知道车子会出啥事。”
老妇轻轻打了个呵欠,之后又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她对面的两人身上。
“你们两位也是来旅行的吗?”
老妇姣好的唇角浮现出笑容问道。尽管体态微微有些发福,但脸上却鲜有皱纹,肌肤看起来年轻而富有光泽。或许是因为身高太矮的缘故,总是抬着头看四周,即便坐着,其姿势也颇有气质。
“是的。”
Naoko回答。
“是吗?可这地方啥都没有啊?你们订的旅馆是哪家?”
Naoko稍稍迟疑了一下,告诉对方说:“是一家名叫‘鹅妈妈’的旅馆。”老妇的眼眸中闪现了光芒。
“果然如此啊,我早就猜测是那家了。毕竟这里也没有其他大点儿的旅馆了。其实我们也正准备上那儿去呢。”
“哦……”
Naoko一脸困惑地看了看身旁的Makoto。Makoto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那双太阳镜片后的眼睛,在一瞬间闪现了严厉的光芒。
“您二位经常到这里来吗?”
Makoto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比较,老妇“嗯”了一声,开心地点了点头。
“自打他退下来之后,每年都来……你们两位是头一次到‘鹅妈妈’来的吧?”
“对。那家‘鹅妈妈’应该还不错吧?”
“那地方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是吧?”
听到妻子向自己征求意见,老者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之后便对两名年轻人发起了询问。
“你们两位是恋人吧?”
还不等二人回答,妻子便用手肘捅了捅他的侧腹。
“你就净瞎说。问些不该问的话……真是抱歉。”
老妇对丈夫的怨言刚说到一半,就转变成了对Makoto的致歉之辞。Makoto微微一笑,说了句“也没什么”。几人中只有老者还依旧一脸不服的表情,偏着脑袋独自觉得纳闷。
下车之后等了约莫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车站前的小路上驶来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开车的男子一溜小跑,进了候车室。看他的模样,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积雪反射的阳光令他的皮肤变得黝黑,但牙齿却依旧雪白。
“让各位久等了。”
男子开口第一句就是道歉的话,之后他轻轻低下了头。
“好久不见啊,高濑先生。今年也要多劳烦你了。”
“太太您看起来也挺好的……Doctor,好久没见到您了。”
被称作Doctor的老者轻轻点头致意,之后便一脸担心地开口询问:“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有位客人自驾车到我们那里去,结果车子却在雪地里抛锚了。接到那位客人的电话之后,我就先过去帮忙了。实在是万分抱歉。”
“没事,只要不是出了什么乱子就好。”
Doctor提起圆桶背包,站起身来。
高濑将目光从老夫妇身上转移到了对面的两名年轻人身上。“是原……田小姐吧?”
“是的。”
Naoko回应一声,站起身来。她本来姓“原”,但为了不让其他的旅客发觉她和哥哥公一之间的关系,所以就用了假名。当然了,高濑当时曾经参加过公一的葬礼,与Naoko有过一面之缘。之前Naoko曾经向高濑解释过,说她希望到哥哥最后住的旅馆去看看,但这事如果引起其他客人注意的话就麻烦了,所以她打算用个假名字。对其他客人隐瞒自己是公一妹妹的身份。
看到Makoto之后,高濑表现出一脸的困惑,黑眼球不停地晃动。
“我记得……电话里说的是两位女性……”
听过她的话之后,反应最大的还是Doctor太太。她用舞台上女演员的那种夸张的动作抬头望了望候车室的天花板,之后摇了摇她那张圆圆的脸庞。
“唉,你们这些男的为什么都这么糊涂?不管是年过六旬的我丈夫,还是年纪轻轻的高濑,居然都会犯同样的错误。真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搞的,这小姑娘到底哪儿像男的?”
由于后轮上系着铁链,白色面包车的车身有些轻微的晃动。
尽管如此,强劲的马力依旧带着车体在雪道上向上攀爬。据高濑说,从信浓天城站到旅店,大约需要花费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自己马上就要到当初哥哥死去的地方了——一想到这一点,菜穗子的身体中就会涌起一阵火热的紧张感。
“泽村Makoto……Makoto写成汉字该怎样写呢?”
Doctor太太问。面包车里并排的三个座位中间那个可以旋转过来,与后面的四个面对面交谈。
“‘真实’的‘真’,乐器的‘琴’。”
真琴回答道,“这名字时常会让人误会成男子。”
菜穗子抿嘴一笑。实际上也的确如此。第一次带着真琴回家时,父亲脸上那铁青的面庞,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真是失礼,向你道歉。”
Doctor深深地低下了只剩耳际上还露出着白发的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道歉了。
“真琴和菜穗子你们俩是大学生吧?”
“对。”
真琴回答,“我们俩念的是同一所大学。”
“方便告诉我是哪所大学吗?”
“可以。”
她老老实实地说出了两人就读那所大学的名字。到这里来之前,两人便已商量好最好是尽量少撒谎。谎撒得太多的话,说不定啥时候就会露马脚的。
或许是Doctor太太已经感到满足的缘故,听过大学的名字之后,她便再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一脸羡慕地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益田先生是位大夫吧?”
等到太太的提问暂告一段落之后,菜穗子插嘴问道。上车之前,她曾听对方提到过“益田”这姓氏。
“还得加个‘前’字。”
大夫略带羞涩地露齿一笑。别看已经上了年纪,他牙齿却依旧很白。
菜穗子回想起来,太太之前曾经说过,“自打他退下来之后,每年都会到这
里来。”
“您二位开了家医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