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天气很热,那个
人还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正装出现在了平介公司的会客厅里,第一眼看到他后,平介首
先感到的是同情。
会客厅里摆着一排可供四人落坐的方桌。二人来到其中的一张前相对坐下。
“去年冬天妈妈给您添麻烦了。她叮嘱我替她对百忙之中打扰您表示歉意。”根岸
文也说完低下了理得工净整齐的头。三七分的头型和他那身深蓝色的西服非常相配。
“别这么说。她跟我说了很多非常宝贵的话,也让很多事情真相大白了。”
听了平介的话,文也显得很难为情。
“几年前,我对杉口田先生真是太不礼貌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拒绝了您,请允
许我再次表示歉意。”
“哪里哪里。在那种背景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那时你什么都没听说过,行
了,别再低头道歉了。”
听平介这么一说,文也终于点头说了声“是”。他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另外,妈妈还让我告诉您,她跟梶川逸美取得联系了。”
“啊,是吗。”逸美的联系方式是平介通过电话告诉棍岸典子的。之后怎么样了平
介并没有过问。
“她现在在做什么?”
“正在学习理发呢。她现在好像是一个人生活,不过,生活过得不是很宽裕,所以
妈妈决定帮助她。”
“啊……”
“这也算是对她的补偿吧。”
“原来如此。”
平介凝视着眼前这个曾经得到过逸美父亲暗地里资助的青年的脸,点了好几次头。
“不过,”平介再次看着他,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你会选择我们公司。”
“是吗?可我本来就想进和汽车有关的公司啊。”
“我想起来了,你还参加了大学里的汽车协会呢,对吧?”
“对。”文也点点头。
平介的公司里也已经开始了邀请就职申请者来公司参观的活动。来参观的理科大学
生都是各大学推荐过来的,所以只要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可以内定下来。想必马上就要
读完研究生课程的文也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么说这纯粹是偶然喽。”平介说道。
“是啊,和汽车有关的公司并不多,这是事实。不过——”文也用指尖摸着领带
说,“如果我不曾见到过杉田先生的话,可能就不会选择这家公司了。”
“真的呀?”平介摸了摸脑袋,“那我可是责任重大啊。说不定你以后后悔说,想
不到这家公司会这么差呢。”说完平介不好意思地笑了。
文也说他今天将住在位于新宿的宾馆里,打算明天回札幌。平介听了之后便邀请他
晚上到家里一起吃晚饭。
“啊?这样方便吗?会给您添麻烦吧?”
“如果我觉得麻烦就不会邀请你了。就这么定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文也坐直了身子回答道。
两个人说好,平介快下班时,由文也给平介打电话。之后,他们便暂时分开了。平
介下午5点过后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藻奈美已经回来了。平介一说要带个客人回家,电
话那边马上显出了慌张的样子。
“你忽然通知我叫我怎么准备啊?饭菜什么的该怎么办啊?”
“叫鳗鱼饭不就行了吗?给野次郎饭馆打个电话,要最上等的,再要份干烤鳝鱼和
鳝鱼肝汤。”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对。倒是房间,要花时间好好收拾一下。”
挂掉电话之后,平介想,家里已经多年没来客人了。
刚到下班时间,文也便打来了电话。两个人定好在车站前的书店见面。
来到书店里,平介马上发现了他的身影。在这个季节里,深蓝色的正装显得非常显
眼。他正在买一份东京地图。
“如果能够顺利进入公司的话,从明年春天起,我就要在东京生活了,所以我先买
来预习一下。”文也说完笑了。
“刚开始时要一个人住宿舍吧?要是有什么困难,请随时跟我说。”
“谢谢您了。”
“要是觉得营养跟不上,就到我家里打打牙祭好了。待会儿回去时你可要好好记住
怎么走啊!”
“好,找一定记住。”
平介这才发现,他和文也说话越来越随意了,这完全是无意识的。一时间他有点儿
犹豫接下来该用什么语气,不过他决定就这么说下去。他认为这样更自然,况且文也看
起来也没有感到不高兴。
对文也来说,满员电车的拥挤明显让他痛苦不堪。虽然车里的空调很起作用,但是
他太阳穴上的汗一直都没有干过。到站下车以后,他已经开始用肩膀喘气了。
“看来东京人的体力就是比札幌人的好,绝对的!”他一本正经地说。
到了家里,平介打开了走廊的门,向着里面喊道“喂,我们回来啦!”
里面马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藻奈美连拖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她穿着黑色T恤
衫,外面还套着围裙。
“啊,回来啦。”
“这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的根岸文也。——文也,这是我女儿,藻奈美。”
“我是根岸。”说完他低下头去。
“我是藻奈美,你好!”她也低头还了一礼。
之后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织在了一起,这样的状态大约持续了两三秒钟,也就是
平介脱第一只鞋的时候。等平介脱第二只鞋的时候,两个人将目光岔开了。
来到日式房间后平介吃了一惊。矮脚饭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色拉、炸鸡块、生鱼
片……
“你自己做了啊?”平介问道。
“嗯,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嘛。”说着藻奈美瞥了文也一眼。
“太厉害了!才上高中吧?真让人佩服!”
“你可别这么高看我。仔细一尝我就该露馅儿了。”藻奈美摆手说道。
“好了,快来吃吧,我都饿了。藻奈美,拿啤酒来!”平介吩咐道。
“知道了。”她答应了一声,去了厨房。
“那个——”文也说话了,“那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吗?没有打开过吗?”
看到他所指着的地方,平介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他所说的是佛龛,现在
已经不开了,因为没有应该供奉的对象,至少对现在的平介来说是这样的。
“啊,你说的是那个啊。”平介挠着脑袋,“之前倒是一直摆着死去妻子的照片来
着,可是现在……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有点儿麻烦……”
“我想给她敬一炷香,不知道可不可以。”文也交替地望着平介和藻奈美的脸。
“啊,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平介说到这里便说不出来了。
这时,藻奈美手中拿着啤酒瓶救场道:“当然可以了,是吧?”
“嗯……啊,对,没关系的。嗯,那,这么说,你想为她上香?”
“请您一定允许我那样做。”文也说完,摆正了身体。
在很久没有开过的佛龛面前,文也久久地将双手合在胸前。线香的烟雾像一根线一
样向上飘去。平介也像文也一样跪在旁边等着他。
文也终于抬起了头,再次注视着相框中直子的照片,之后,将身体转向了平介他们
这边。
“请原谅我提出这种无理要求。”文也说道“不不,我看你刚才双手合了很
久啊。”
“嗯,因为要道歉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文也舒了口气说道。
“来,我们干杯吧。”藻奈美端着啤酒站在那里说道。
“庆祝根岸哥哥找到了工作。”
“好,我们干杯。”平介端起桌上的酒杯,放到文也面前。
“啊,医学专业?好厉害呀!”文也的话尾带着感叹号。
“还没有呢,只是报考了而已,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
“啊,不,敢报考就已经很厉害了,特别是女生!啊,我这么说好像有点儿性别歧
视了吧。不过,实际上确实很厉害啊!”文也的口齿已经有些含混不清了,因为他喝了
很多啤酒。
“那文也哥哥还是北星工大的研究生呢。我觉得你才真的厉害呢!”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谁想上都能上。”
“才不是那样吧。对了,文也哥哥是工学部,所以数学一定很厉害吧?我有些问题
不太明白,可以向你请教吗?”
“啊,现在这种状态吗,不知道能不能行呢,我觉得有点儿上头了。”
“你等我一下。”说完藻奈美跑出了房间。
“不好意思,让你被我女儿缠住了。”平介说道。他在离他们有点距离的地方喝着
兑水的威士忌。
“没那回事。我也很高兴。不过,藻奈美真的很厉害呀,居然想考医学专业。”
“这也是她妈妈的遗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