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零章 龙的棋盘

真实的语言,自始便是污秽的

云在天空的尽头开始燃烧

世界与人类皆失去了形体

我摀住耳朵遮住她的惨叫

同时身处一个地狱之中

走在黄昏色的景象里

无趣的战场中,我们只能隐藏吐息之声

吉格姆托•瓦偷海德「绝对帝国的孤岛」皇历四八九年

「主教走到G4。」

穿着僧服青年的手,移动了主教的棋子。

「你知道真正的创造天才,为何只会出现在却尔斯象棋、音乐和数学的领域,而且仅限于儿童跟青少年时期呢?」

只见象牙制的主教棋子,由棋盘上被取下。八乘八共六十四格,黑白相问的棋盘上面摆放着士兵、骑士、主教、城堡、皇后与国王等棋子。

棋盘另一端的椅子上,坐着一名少年。一名金发绿眼、体型纤细的少年。他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思考的光芒,细细的指尖提起了黑珊瑚制的城堡。

「城堡走到D4。」少年在棋盘上下了一步棋。「应该是因为这三件事,使用了脑中与精神成熟度无关的部分。」

少年的回答与棋步令年轻的枢机主教露出近乎赞叹的表情。这对身为最年轻枢机主教的他来说是很罕见的反应?

这里是哲贝伦龙皇国的皇都——琉内鲁库,位于几内昆肯皇宫深处的一室。无声的房间里,少年与青年围着棋盘。

「可惜。不过也很接近了。」

青年看着棋盘说出意见。穿着僧服身影的背后,有四名护卫待命着。八只眼睛注视着棋盘上的一举一动。

「城堡走到D1。我再问个问题,你喜欢却尔斯象棋的哪个部分?」

青年移动手上的棋子进行防御。他的目光向着少年,好像看穿对方的思考一般。

少年没有移开视线,而是直视着自己内心深处的理论。

「我喜欢的是透彻的合理性与理论性。棋盘上有着简化过的法则,我认为就像是缩小的世界。」少年小小的手伸向棋盘边缘,放下昂贵的黑珊瑚士兵。「现在,走到G8的士兵变成龙。」

穿着枢机主教僧服的黑发青年微笑着。

「看来,再下十三步我就输了。」

他将己方象牙制的国王推倒在棋盘上,表示认输。少年惶恐地低下了头,握住棋子。

「猊下所采用的『双骑上守卫』第六步——把士兵移到皇后位置的3,在棋谱上是理所当然的一步,接下来布鲁克斯•巴尔的变化也很不简单,而且,皇后授意士兵的接纳与拒绝。让我很伤脑筋。可是依旧无法对付我的『舍弃皇后』。」

少年一面指着棋盘上的棋子,一面陈述想法。穿僧服的青年佩服地认真听着少年热切的说明。

站在青年背后的护卫们,也对少年的思考投以赞叹的视线。

「不愧是雷梅迪乌斯•利瓦伊•拉兹耶尔,」青年低语。「年仅十一岁便称霸二十二岁以下等级大陆大赛的天才少年王者。看来我是当不成却尔斯棋士了。」

「现在这个时代,如果不是咒式士,是无法成为棋士的。」少年雷梅迪乌斯老实地说。「虽然大会规定一秒最多运算一兆步,但是如果不像数法咒式士那样进行意识扩大,提高运算能力,解读策略与背后的因子,巧妙使用已有纪录的象棋手法……」

雷梅迪乌斯绿色的双眸浮现少年般的喜悦。可是,马上又为了自己的年幼感到羞耻而低下了疆友。

「我失礼了。穆尔汀猊下您才是优秀的棋手,手腕高明,不愧是能够与龙皇陛下同行之人。」

穆尔汀以柔和的笑容接受了少年直射的眼神。

「你不必担心赢过我的事情。在棋盘之上,没有皇族也没有爵位。」

青年黑色的双眼中,蕴含认真的感情与思考。

「我只是想看看真正的天才。想了解将会成为这个龙皇国将来的支柱,超级数法咒式士的力量。只是这样而已。」

少年也以微笑响应目前最年少枢机主敦穆尔汀的话。

「这次换我提出疑问。比起我目前为止所有的对手,以及上一任大陆王者的比赛,猊下的棋步更难解读。」

雷梅迪乌斯含有疑虑的绿色双眼望向棋盘另一边的对奕者。

「猊下真的没有接受过扩大意识来提高运算能力,或是却尔斯象棋的专门训练吗?」

穆尔汀静静地点头。不过雷梅迪乌斯稚嫩的脸上,那无法接受的表情依然没有消失。

「这没什么稀奇的。」

青年浅浅一笑,对着少年真挚疑问的表情做出回答。

「我的思考,是解读你棋步的目的,彻底解析你对付我的心理状态,我的棋盘非黑非白而是灰色,目标是平手。只是,看来光是这样,果然还是赢不了身为专门竞技者的雷梅迪乌斯呢。」

「一开始就打算平手吗?这在却尔斯大赛里的确也是重要的策略之一,但是我没想到会在这边碰上。」

雷梅迪乌斯觉得与眼前的青年皇族在思考上有了共鸣。

也许这是少年第一次明白,世界上也存在着不奠基于数学的合理理论思考。

「猊下意图封住我的王。不过这是把吃下的敌方棋子转化为自己棋子的,东方将棋的思考方式。却尔斯这种竞技,其实不是要封住王。」

雷梅迪乌斯把右手握着的黑珊瑚士兵,下在棋盘的另一边,敞方卧地的最深处。

棋子的组成发动变化。僵硬的黑色士兵棋子,外型变成正在吼叫的凶猛黑龙。

「有条规则是士兵定到这里就会变成『龙』。要采用哪一种策略才可以创造出能够使用所有棋子能力的——最强的『龙』。这个,是却尔斯象棋这种竞技的决胜关键之一。」

穆尔汀黑色的眼珠,映照出眼前龙的棋子。

「还有一点。光是起手前四步就有七万种定法,棋局的变化可以达到二十五乘以十的二一五次方。能够记得多少种棋局的棋谱,预先掌握住多少种终局,也是胜负的分水岭。」

少年继续说了下去。

「说得极端一点,却尔斯是计算力与记忆力的较劲,只要拥有这两个能力,能成为我敌手的人应该就不多了。」

「也就是说王今所有的棋局,你都一步不漏的记住了吗?」

「对,当然了。下出无上棋步时候的振奋感。周围观众的嘈杂声,空气的气味,还有风擦过皮肤的温度,全部的记忆都很鲜明。」

「这,是个悲剧啊。」

「什么?」

少年抬起头。穆尔汀迎向少年黑曜石般的双眸里,有着深沉的哀伤。在少年能够确认之前,穆尔汀眼中的情感便消失无踪。

「你很危险。因为你还太幼小了,所以完全不明白这件事。」

「这是,什么意思?」

雷梅迪乌斯的话成了追问的声音。少年小小的手中,紧握着变成龙的士兵棋子。「雷梅迪乌斯,要试着和我一起看看世界吗?」

穆尔汀枢机主教的眼睛紧盯着雷梅迪乌斯。

「那是……」少年屏住呼吸。「要我成为十二翼将……的意思吗?」

穆尔汀点头确认。雷梅迪乌斯绿色的眼睛投向站在穆尔汀身后的四名人物。

有着东方面孔布满皱纹的老将。被尊称为至高之刃的,剑客真田•兴继那贺。

另一位漾着水面般的微笑,分辨不出性别年龄。位居大陆第二名的咒式士,大贤者优坎。

还有一位是全身包裹着层积甲冑,蓄须的壮年将军。那是斗争与暗杀的专家,「彻底歼灭的拉其家」的拉其区爵耶尔特雷多。

而白发和胡须部很长,菩僧服的老人;是活生生的传说,圣者克洛普菲尔。

即使把标准放大到整个大陆,他们都堪称是地位最高、最强的咒式士。少年雷梅迪乌斯想着自己与荣耀的翼将并列着的样子,打从心底开始颤抖。

「不是说现在马上。」

穆尔汀把双肘放在桌上,把下巴放在交握的双掌上。

「你是再过二十年,不,十五年内就能和他们并驾齐驱,进而超越他们的罕见人才。我想要你那天才的演算能力。支配数与法,能够掌握世界的咒式之力,还有你深藏不露的基情。」

如深渊般的双眸逐渐占据雷梅迪乌斯的整个视野。

「我相信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能看见世界,看见人类。看见屈辱和荣耀的时空尽头,特异点的另一端。」

雷梅迪乌斯被青年尽不的光景迷住了。无尽延伸的世界。压倒性的丰饶与深度。

我想看。我想看看他展示的世界另一端是什么样子。

不存在于这里的某处;不!是让「这里」成为「那里」的壮阔棋盘。在穆尔汀身边,应该能够来场最棒的棋局。

雷梅迪乌斯指尖握着的龙棋子震动着。他踌躇着,接着做出决定:

「没有什么好迷惘的。如果您允许的话,请务必让我追随您的脚……」

「穆尔汀猊下,您的恶作剧请到这里结束好吗?」

薄绢交错的纱幕入口,站着一名中年贵妇。

「失敬,拉兹耶尔夫人。」

听见穆尔汀的话,拉兹耶尔家的嘉尔柏妮雅回以表面殷勤实则无礼的回礼,接着横越房间。嘉尔柏妮雅站在雷梅迪乌斯的背后。她的手越过椅背,握住少年的双肩。动作宛如不允许少年放手。

「这孩子还只是个少年。没有任何能够协助穆尔汀猊下您的地方。请您务必谅解。」

贵妇与少年同样深翡翠色的双眼,向着穆尔汀。那是有着结冻火焰般意志的坚强眼眸。

「我明白。我并不是想要夺走拉兹耶尔公司最尖端技术生产出来的无上头脑。」

为了不刺激对方,穆尔汀挑选着用词。

「只是,想要让年轻的拉兹耶尔子爵看看这个世界。」

枢机主教的话语,没有传递给嘉尔柏妮雅。

「您的提议很让人感激,但是雷梅迪乌斯已经是拉兹耶尔子爵家的一家之主。虽然我成了亡兄儿子的监护人;但是——」女性用力握住少年的肩膀。「这孩子的双肩。承担着拉兹耶尔公司所有员工,数万人的命运。」

嘉尔柏妮雅的宣言,让雷梅迪乌斯的脸上浮现出鲜明的责任感。少年很苦涩似地咬着唇瓣。

「你觉得这样好吗?」

穆尔汀睑上柔和的笑容不变,提出了问题。少年雷梅迪乌斯咬紧牙根,挤出笑容。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

「……对。如果我不在的话,会给拉兹耶尔公司的人们添麻烦。」

穆尔汀黑色的眼中流露着哀伤。站在他背后的翼将们——东方的老将,身经百战的将军,老圣者的表情里也有同样惋惜的神色。」

少年即使折断自己的羽翼,也要为了周遭的人们忍耐的意志,实在是太像少年,又太不像少年的觉悟。

只有大贤者阖上双眼。

嘉尔柏妮雅也闭上眼睛。她应该也明白,自己说的话,会折下侄子的羽翼。可是,只能忍耐住不得不说的悔恨。接着她张开双眼。

「猊下,今晚您能当拉兹耶尔子爵的对手实在令我们倍感光荣。那么,祈求您安泰。」

嘉尔柏妮雅露出优雅的微笑,要雷梅迪乌斯起身,少年的唇瓣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忍下来了。他模仿姑姑的动作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房间的门无声地打开,年幼的子爵和监护人准备退出房间。

少年挥开姑姑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转身,重新向着泰然坐在椅子上的穆尔汀枢机上敦。少年放在胸前的手中,还握着龙的棋子。

「穆尔汀猊下,我没办法舍弃拉兹耶尔!」

听见少年的叫声,年轻的枢机主教回以哀伤的眼神。

「而且,我也不明白您所问的答案上少年双眼发光地喊着。「可是,总有一天,对!十年或十五年之内,请您再和我下却尔斯象棋!我想要给您看看我自己的答案!」

穆尔汀仿佛看见炫目的太阳一般瞇起眼睛。他轻轻点头,接着用十分温柔的声音回答:

「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从士兵变成龙了吧。我很期待你的成长和思考。」

青年皇族的答案,让少年脸上闪烁着希望与骄傲的灿烂光辉。他弯腰行了深深一礼之后跑开。

他越过满脸愤慨的姑姑身边,如子弹般飞奔而去。

门无声地关上。穆尔汀看若关上的门。

「猊下,这样好吗?」

壮年武者,拉其侯爵开口问道。

「虽然遗憾,但是他有自己的道路。如果他自己能够接受那个选择,我也不能说什么。」

穆尔汀回答身后的心腹翼将,眼神里有着顾虑。

「那孩子的年纪,大概比耶尔特雷多的双胞胎还大,比真田老先生的儿子小吧。」

「臣不胜惶恐。」

拉其侯爵与老武士低下了头,大贤者与圣者静静地微笑。

他们也把下一代咒式上们的身影,与雷梅迪乌斯重迭在一起了。

枢机主教的双手交握在细长的下巴之下。思考逡巡在棋盘上。

棋盘上的一角,白色与黑色的主教相对着。

「主教的棋子斜着前进,如果放在不同颜色的格子上,两个棋子就永远不会交会……吗?」

接着不知不觉间,穆尔汀祈求起连自己也不相信的事。

「因果律啊,请守护那个少年。他的未来,会落下以人身无法承担的黑影。」

真挚的言语由枢机主教的双唇问吐露而出。

「那孩子拥有强大的咒式力,还有太过正直不阿的心。虽然矛盾,但我不希望他和我走上同一条路。」

接着他闭上带着忧愁的双眼。那身影仿佛在进行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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