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很不悦。
我不悦得把咒弹弹匣从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的机械部位拿出来,然后再装填进去。再怎么想,这种打发时间的方法都是最烂的方法。
当我的理性迎向半衰期准备替空气中的氧元素与氮元素另取绰号的瞬间,我听到远方传来尖叫声。我用指尖推高了挂在鼻梁上的知觉眼镜,望向尖叫声传来的方向。
至于在我不悦原因的排行榜上,第一名永远都会是我的搭档。
在这里所谓的搭档,指的就是我眼前的吉吉那·嘉迪·多尔克·梅雷欧斯·亚修雷·布夫,这个名字长得非常多余,换句话说,就是他的存在也非常多余。
「喂,别杀他哦。」
吉吉那听见我有气无力的呼喊之后,随即回过了头。钢色的发丝与眼眸,雪峰般的鼻梁。他美丽的脸庞上有青龙与火焰刺青,如横跨雪原似的从额头跨越到右脸颊。
他白皙的手握着屠龙刀涅雷多长长的刀柄。刀柄上的巨大刀身由贾那散铁重咒合金制成,长达一千零七十一公厘。刀尖前方有个男人被他逼到墙角。肩头上染满鲜血的男人,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身体不断颤抖。
「我才稍微砍到肩膀而已。还是说,嘉优斯,你希望我把将他处以死刑的荣誉也赐给你呢?」
吉吉那巨大的刀尖指向我。刀上带有冰冷的杀意。
「你别擅自处死结婚诈欺犯啦。」我叹了一口如重金属般沉重的气。「委托人只说抓住那家伙,把钱拿回来就好。」
我的声音在艾里达那冷清的巷子里回荡着。关门的商店四处林立,路面上有一堆凌乱的空罐与纸屑。
我的搭档总是让人怀疑他是否有大脑这个器官,和他说话让我觉得很累。抬头望见的天空,被废弃的电线或文字剥落的招牌遮蔽,给人一种狭隘的空间感。
「把女人当牺牲品的垃圾杀了最好,我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吉吉那用他那颗脑容量少得可怜的脑袋归纳出这样的的想法。我还是来反驳一下好了。
「你在全艾里达那各处都有女人,你觉得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全部的女人我都很疼。不过,没有人跟我提过要结婚。」
「因为女方还来不及说出来,吉吉那你就用音速的速度提分手了吧。」事实就是如此。「不然我提出一个折衷的建议,用那个一直在用的题目『如果有这种事的话好可怕』来一决胜负。开始吧!」
「又是那个题目啊。我真是搞不懂你这个家伙,为什么你老是爱做这种无聊的事。」
吉吉那把巨大的刀柄扛到肩膀上,脸上的表情犹如在思索世界真理的哲学家。不久之后他丢出了答案给我。
「哲贝伦龙皇国的死刑审判引进了陪审团制度。结果陪审团成员全都是生意不好的殡葬业者。」
「去医院看病的时候遇到怪医生,比手划脚告知你罹患癌症,然后在你剩余可活的日子上动手脚,例如数字还开平方根,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体贴或带有恶意。」
我与吉吉那面对着面,用视线相互斥责对方的笑话很无聊。
以斥责眼神看着吉吉那的我,举起右手的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扣下扳机后,里面咒弹随之发射,引发剑柄上的宝珠产生变化,然后发动了咒式。
这是化学链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的咒式,将会生成TNT炸药,也就是三硝基甲苯的淡黄色柱状结晶。
炸药正好在逃走中的诈欺犯的前进路线上爆炸,他左右方的墙壁都遭到炸碎,退路被瓦砾堵住,冒出阵阵白烟。倒卧在地上的诈欺犯抬了起头,我对着那张害怕的脸庞说:
「顺便问你一下,除了我之外,你觉得刚刚谁说的笑话比较无聊?」
「你们这两个家伙,难道是攻击型咒式士吗!?」
倒在地面上的诈欺犯,用尖叫似的声音喊着。
咒式技术支撑着现代社会。攻击型咒式士则操纵着干涉作用量子常数与波函数,激发超自然现象的方法。
对一般人来说,其中像我们这种受企业或个人雇用,控制火焰、雷电并合成炸药或毒药,甚至连肉体都能加以创造改变的攻击型咒式士,大概是最让人感到恐怖与畏惧的对象。
「你以为我们是耍帅才佩带着魔杖剑的冒牌货吗?或者你是连魔杖剑都没看过,被保护得很好的乡下诈欺犯?」
我一边说一边朝他走了过去。结婚诈欺犯发出不成声的尖叫开始逃跑。
「我虽然对他说别杀了你,但我也没打算让你逃掉。」我举起魔杖剑优尔加追了过去。「用二苯乙醇酸—3—奎宁环酯之类的失能性毒气适合吗?用氟烷的话,摄取过剩会不会太危险?」
一阵飓风从烦恼的我身旁飘过,风压吹起我的上衣下摆。那阵风原来是狂奔的吉吉那引起的。
逃跑的诈欺犯回过头,拔出旧型的火药型手枪。他一边逃跑一边胡乱射击。
连子弹的轨道都预测到的吉吉那跳跃闪躲。他透过生物强化系第二位阶「飞迅燕」的咒式,生成了神经传导物质乙醯胆硷与酯酶。改变了脑神经系统,并且提升反射速度后的吉吉那,即使是连续发射的机关枪子弹也完全无法击中他。
在空中飞翔的吉吉那,脚踩进了巷内的右边墙面。他就这样水平地急驰于墙面上。剑舞士违反地心引力的定律,加速逼近那名诈欺犯。眼前出现的异常光景让诈欺犯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吉吉那借着踢墙的反作用力飞翔起来,一口气拉近了攻击距离。无情的屠龙刀涅雷多正要准备砍掉逃亡者的脑袋。
我举起右手的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扣下扳机,构筑咒式。
「银岭冰冻息」产生的零下一九五点八度的液态氮急流,喷向正要杀死诈欺犯的吉吉那的背部。冲击力撞歪了吉吉那跳跃轨道,我的搭档在空中扭转身体,悄无声息地在步道上落地。
结婚诈欺犯发出尖叫声倒卧在路上。在受到寒气余波的冲击之下,男人的双脚与道路都结冻了。
站起身子的吉吉那,全身覆盖着如螃蟹、蝎子般的装甲。生物强化系第三位阶的「衂蟹壳镗」咒式,让他在一瞬间全身都被强化几丁质与肌肉甲壳装甲裹住,挡下了急速的冻结气流。
这种能自由自在地支配肌肉与骨骼的高分子,属于生物强化系咒式士的特技。对于位居咒式剑士最顶峰的剑舞士吉吉那来说,放水的咒式是无法造成致命伤。
「可恶的烂化学咒式链金术师。你这家伙似乎迫不及待想拿刀子装饰脖子上嘛。」
冰块正在剥落的甲壳装甲底下,传出修罗嘶吼般的声音。我看我还是先找个借口搪塞好了。
「想阻止吉吉那你这家伙,用讲道理的方式一定行不通,所以我只能被迫诉诸武力了。」
不过,虽然我制止了他,但我这位搭档的银色眼眸中,并没有任何感谢之意,反而浮现出认真的杀意。吉吉那脚下一蹬,借由地面的反作用力,以怒涛般的速度缩短彼此的距离。我扣下魔杖剑扳机之后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挥舞中的巨大刀刃,原本打算劈开我的脑袋,但却突然紧急停了下来。吉吉那跃向一旁。落地之后的吉吉那,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
「我偷偷先展开的化学链成系第二位阶咒式『窒息圈』,终于发挥效用了吗?」
我使用的咒式是在特定空间内的氧与碳结合,然后生成一氧化碳或二氧化碳。生成的气体会比氧气更能强力结合血液中的血红蛋白,引发缺氧与中毒症状。当有害物质含有量超过空气中的百分之二十后,也可能在呼吸间使人死亡。
面临缺氧的吉吉那,用生物强化系第二位阶的咒式「活息醒」生成氧气,让它运行至全身。透过咒式附带的三羟甲基氨基甲烷、樟脑、咖啡因等等的活性化,他立刻就恢复了。
「我居然中了这种骗小孩的低位阶咒式。」
吉吉那脸上露出了苦笑。我的这位搭档拆解了屠龙刀,把刀刃收到背后去,刀柄收向腰间。我笑了笑。
「这只是吉吉那的实力退步了而已吧。」
「最近的工作都是市公所分包出来的工作,例如驱除弱小的『异貌者』,或是这种遭到通缉悬赏的小角色。」他以自嘲的形式自我解析。「没办法进行真正的战斗,让我感到无聊又很不耐烦。」
吉吉那一脸不悦地离开了。不过他又突然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
「话虽如此,嘉优斯啊。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今晚最好睁着眼睛睡觉。」
「要我说的话,我有时觉得啊,我和吉吉那你这种患有躁郁症的人搭档,其实是内心有想要自杀的念头。」
我向自己的心寻求答案之后,得到的回应是优柔寡断。在我进行无聊的思考时,吉吉那再次迈开脚下的步伐。
「顺便告诉你,某个结婚诈欺犯好像也在你的咒式效果范围内哦?」
看到路上那个因缺氧及中毒而开始痉挛的诈欺犯,让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抬头仰望天际,艾里达那的天空依然蔚蓝。
皇历四
九七年,艾里达那的冬季结束,正准备迎接艾里达那祭将近的春季。
「来罗~~嘉优斯的最爱——吉薇妮雅亲手做的菜哦。」
吉薇端着银盖罩住的餐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发出欢呼声。
「哇~~是我最爱的菜和附赠的吉薇耶~~」
「喂!你该爱的不是菜,而是我吧!」
吉薇一边放下盘子,一边踹了过来。我笑着躲开她的脚尖。这是相爱的两人的欢乐仪式。
「不过,你突然说不想两个人一起煮,要一个人做菜,让我很惊讶耶。而且好像还花了不少时间?」
「嗯,因为我想让嘉优斯吃惊,所以用了全力去做。」
吉薇把菜放到餐桌上。接着她掀起银盖,热气缭绕直上。坐着的我注视着菜肴。我试着询问同样坐在餐桌前的吉薇。
「……这是什么?」
「别闹了啦。」吉薇还在笑。「平凡的亚尔利安人传统料理,莓酱野兔搭配维也纳香肠罗。」
「不,这个我明白……」
「其实我很不会做菜,总让嘉优斯你来教我怎么做,但我对亚尔利安料理有自信。我做得这么好应该出乎你的意料吧?」
「……的确很吃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对吧?」
我硬把目光从展露自信笑容的吉薇身上移开,再次望向餐桌上的大盘子里所装的菜肴。
被剥了皮的野兔身上扑上白色粉末,重现出生前的模样。兔子的腹部切开之后露出一排粉红色的维也纳香肠。深红色的野莓酱淋在上面。
「有哪里不对吗?」
「我开车行驶在山路上时,有看过相同的东西。」
「什么意思?」
「……被辗死的野兔尸体,跟这个长得完全一样。」
「你真失礼耶。」
吉薇握起叉子,插住看起来像兔小肠的维也纳香肠。看起来像鲜血的野莓酱汁滴垂下来,她用可爱的白色门牙咬了下去。
「嗯,我煮得真是好吃。」
无论我怎么看,现在的吉薇都像个正在啃食野兔内脏的野蛮人。
我也跟着吉薇伸手夹菜。送入口中后发现,野莓酱汁的酸味确实很带劲,可以引出维也纳香肠与兔肉的美味,简单来说就是好吃。
「欸,味道很不错吧?」
「光以味道来说,的确是很不错。光以味道来说的话……」
我挪回视线后发现,从腹部跑出来的维也纳香肠,活用了香肠的原料,看起来像是被撞击而迸出的小肠,淋在上面的野莓酱汁像是流出来的鲜血,果肉则是肉片。在兔子头部有小小的番茄眼睛。有一边的番茄从眼窝里掉出来,她应该是故意的吧。
火腿舌头从口中无力的垂下来,不知为何,上面也浇着野莓酱汁。被切开的头部里,不知为何塞满了被染为淡桃色的花椰菜,看起来像是代表脑浆一样。
吉薇脸上泛着红晕,一副很得意的表情。
「装饰很辛苦呢。」
「……我想也是。」
「太好了。你很开心。」
相对于满脸喜色的吉薇,我做出委婉的回应。
不过,我还是认为,吉薇的菜装饰得像是被车辗死的野兔尸体。
我闭上眼睛,决心专注在味道上就好。只注重味道的话,确实是很好吃。因为是我教的,所以女友吉薇做的菜变好吃了。
不过,她对于装饰的品味却始终很怪异。在穿的衣服和室内摆设方面都很正常,唯在摆盘装饰菜肴时很诡异。到底是亚尔利安人全部都是这样呢?还是吉薇她个人如此呢,这一点我并不知道。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不能问的问题。
味道好吃但外观不行的菜肴被我吃完了。以男人的礼仪来说,我当然要开口称赞一下吉薇。两人一起收拾完碗盘后,我们直接到卧房去。
趴在床上的吉薇,双手托着下巴,脚则在身后弯曲左右摇晃。我坐在床上和吉薇聊最近发生的事。
我的幸福就是这个家里有吉薇在。今晚真是太棒了。吉薇凝视着的绿色眼睛带着寂寞的暗影。她微微噘起了唇瓣。
「嘉优斯,你老是不愿意说你爱人家。」
「不,我有说啊。我爱你爱到难以自拔,我很伤脑筋耶。」
「你看、你看,你根本就等于没说。你虽然老是开玩笑地在讲,却几乎没有真心说过。」
「是吗?」
「我有时候也希望你态度认真的说啊。」
吉薇眼里流露出不满之色。我试着吊她胃口。
「可是,你这是在拜托别人的态度吗?」
「就算我诚心诚意地拜托你,你也不会照做的。」
「不,如果你诚心诚意地拜托我的话,要我讲多少爱你的话都没问题哦。」
我说的话让吉薇脸上浮现懊恼的表情。没过多久,尽管吉薇还在脸红,但她还是试着开口说:
「那么,说你爱我。你对我说『吉薇,我爱你!』。」
我一脸认真地回答。
「在那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讲。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某个医师正在动手术的时候,身旁那个跟他有外过关系的女护士,放话说如果医师要跟她分手的话,她就要去寻死,两人大闹了一场。原本事情就快解决了,但是那名被麻醉的女患者,像是说梦话一样,把她和律师正在交往的事说了出来,因为那个在开刀中的医师其实与患者也有一腿,结果换成他陷入半疯狂状态。」
「呃,你为什么现在要在这里编虚构的故事啊?」
吉薇的头顶上仿佛冒出了一个大问号。
「哈哈哈,听过刚刚的话之后……」这时候,我伸了出双手,捧住吉薇的脸庞。「吉薇,我爱你哦。」
「不准在编完虚构的故事之后说这个啦!你这蠢男人!」
我连忙闪开吉薇右手甩过来的巴掌。吉薇会有这种反应我已经很习惯了。不过,吉薇接下来的动作却超出我的预料。她的头很快地凑了过来,然后张嘴咬住我闪得太慢的右手。我们两人就这样倒卧在床上。吉薇虽然咬住了我,我还是用左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
「好幸福哦。我被吉薇咬住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哦,等等,好痛、好痛,真的好痛!」
她咬我的力道不是轻轻地咬,而是仿佛要活生生咬下我一块肉的感觉。
「这是正义的制裁。」
「那么,我这边就派出正义之手罗。」
我把左手伸入吉薇的右腋下方,灵活地动起指尖。吉薇咬着我的手瞪着我,拼命地憋着笑。咬住我手的吉薇对上了搔吉薇痒的我,这是一场直到某方获胜之前都会持续下去的生死决战。
「呀哈哈哈!投降!」
吉薇张嘴大笑,在床上滚着逃开。
「你那敏感、好色的身体,背叛了你自己罗。」
「不准说我好色!严格说起来,这到底是谁害的……」
「对啊,我每天夜晚都那么努力……」
目露凶光的吉薇再次张开嘴、然后阖上嘴巴发出磨牙的声音。因为我怕了她的威吓,于是不再说下去。在我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判断情况的智慧。
「欸,关于一个月后的艾里达那祭典……」
手机里发出的电子音打断吉薇说话的声音,我把手机放在耳边,听着对方轻声诉说的委托。
「这个时间去工作?」
吉薇提出带有责备语气的质问。毕竟我俩单独相处的夜晚并不多,所以一旦被打扰了,吉薇也会变得很不开心。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关上手机。我左手伸向枕边,拿起知觉眼镜戴了上去。
「时间也不早了,吉薇,你就先睡吧。」
我的眼神从吉薇身上移开。
「一如往常又有麻烦事来了。」
从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景。灯光如星罗棋布般亮着,这就是艾里达那夜晚的风貌。
艾里鸟斯郡艾里达那市,位于哲贝伦龙皇国的东方,是一个东西文化交融的水路与桥梁之城。
在九月夜晚的艾里达那的河岸上,厢型车正在道路上疾驰。我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让车子右转。吉吉那坐在副驾驶座上。我这位搭档正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在历史悠久的奥利耶拉尔大河的彼端,高层建筑群四处林立。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与龙皇国共治艾里达那。而那些建筑物则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体系的企业大楼,厢型车驶过跨越在大河上的艾尔典娜桥。当我们进入浮于奥利耶拉尔大河的沙洲之岛——戈杰斯经济特区时,美丽的景色开始变得昏暗,原来夜幕已悄悄降临。当我们从横跨黑暗河面的桥梁进入岛上后,眼前的景色为之一变。
街道充满着让夜晚犹如白昼的俗气霓虹灯。妓院的光线文字漫天乱舞,播放着金发美女重复着脱衣动作的立体光学影像。
妓院的旁边是赌场,马路对面则是酒馆。街道巷弄毫无秩序地,重复着不道德的连锁景象。
伫立在道路上每个街角的人,不是在拉客的妓女,就是赌徒或药头。走进欢乐街街角的人们,
脸上的表情都因为享乐与追求刺激的欲望而闪闪发亮。在特种行业管理法与郡警察的执法都很宽松的戈杰斯经济特区,前来购买欲望的顾客们,脸上大概都会有这种表情。
偶尔会传来咒式的爆炸声与惨叫声,那就是某处的某人因为违反某个律法而受到惩戒,即使是在法治荡然无存的欢乐街,背后当然还是有特定的律法在执行。受到教训的某人没有再遵守律法的机会,但其他的居民们懂得谨记这种血之律法。
我们开着车在街道上前进。在一栋破旧的住商混合大楼前面停车。我和吉吉那走向入口。
在莫名坚固的铁门左右,站着全身穿黑西装的肌肉男人们。他们各自将低温的险恶眼神投射过来。我举起手,表示我们不是敌人。
「我们是上头叫来的攻击型咒式士。」
「哦。」其中一个男人点了点头。「有听说.进去。」
铁门分往两侧开启后,通道出现了。
日光灯如气喘般怱明怱灭,光秃秃的混凝土地向前延伸。在走廊的尽头,依然有着跟方才相同的铁门与守卫。
「控制艾里达那的地下社会,戈杰斯经济特区的妓女、赌场、毒贩的黑道分子吗?阵仗还真是够庞大的啊。」
维持相同姿势的两名守卫无视我的独白。他们不发一语地打开了门。我跟吉吉那继续往内部前进。
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室内空间,混凝土地面与墙壁,天花板上则有各种管线交错铺设。
迎接我们的人又是两名穿着黑西装男子。另外还有个披着大衣、身穿暗绿色衣服的女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里。女人的眼光仿佛在打量着我们两人。
「太慢了吧。」
「因为是蛇女蕾吉娜的命令,我们可是尽快赶来了。」我笑得很阴郁。「但是,我正好在处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想怎么花光我那个有钱人叔叔的遗产,虽然实际上没有这个人存在。」
就在我说完话的同时,一阵惨叫声响起。惨叫声从侧门门后传来,然后就此中断。很难相信一个大男人居然会发出那种惨叫声,想必临死的时候死得非常痛苦。
「哦哦,别在意。我们只是在进行惩罚蠢蛋的工作而已。」
蕾吉娜若无其事地说,让我只能回答出苦涩的话语。
「你们在做的工作应该是让某个人变成过去式吧。」
女人削瘦的脸部挤出了笑容。她脸上有一道粉红色的伤痕,犹如像一条蛇从她白皙的额头跨越到挺立的鼻梁,在她展露笑靥的时候,那道伤痕也随之扭曲。
「让某个人变成过去式的工作啊。你的毒舌还真是幽默风趣。你们两个也好好学习人家才对。」
听到蕾吉娜这么说的两个男人,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么,我应该要这么说罗。『绅士们,欢迎光临蛇女的巢穴』。」
「我是不会掉以轻心的。」我正面回望蕾吉娜的眼睛。「在黑社会最强大的三大派阀之一『洛瓦尔』,你是属于武力派的干部,你找我们有何贵干?」
「我们一边走,一边做不愉快的说明吧。」
蕾吉娜转身甩起长发,长到快拖地的大衣下摆也随之晃动。我们与警卫跟在那名拄着拐杖,开始走向室内深处的女人背后。
「她就是蕾吉娜·柯·伍拉迦南吗?」
吉吉那在旁边低语。
「她的别名是『蛇女』、『血之淑女』、『伤痕拷问史』,这些跟石器时代的恐怖片片名没有两样,主要是那些已成为过去式,住在坟墓的人替她取的。」我继续抒发着感想。「无论你过的是怎样的人生,她绝对是那种让你不想认识的女人。」
蕾吉娜把我们对她的评论当成耳边风,继续向前走着。她大概也听惯了诸如此类的讽刺或批评吧。门扉开启后,她踏进了里面的房间。
「到了,两位请进。」
以拄地的拐杖为支点,蕾吉娜转过身子。她脸上的蛇形伤痕也随之扭转。
「这是我们洛瓦尔的金库,洛瓦尔经营的赌场与妓院的收益都存放在这里。负责管理的会计名叫赛德里欧,以攻击型咒式士伊果库为首的警卫一共有九名。」
在房间中央有一个接待桌,两旁有两套合成皮沙发。
大概没人会觉得这个单调的房间不起眼。
因为所有的墙壁、地面、椅子、桌子上面,都沾满了变成红黑斑点的血污。
人类内脏碎块四处散落在房间,完全没有清理过。铁锈、潮湿与粪便的臭味刺激着鼻孔。这种腥臭味只有惨不忍睹的凶杀案现场才会有。
蕾吉娜的脸上对于眼前这个令人鼻酸的光景并无任何感慨。她用拐杖前端戳着地面上尚未凝固的部分黑色血液,脸上一副觉得很无聊的模样。
「四小时前,那个伊果库似乎背叛我们组织,还杀死了赛德里欧与其他七名警卫。刚好待在三楼的幸存者联络了我,当我赶过来的时候,金库里的三亿伊恩也不翼而飞了。」
房间深处的墙面上设置了一座坚固的金库。不过现在却是门被打开,里面空无一物。蕾吉娜用拐杖前端的血,在地面上画起涂鸦。
「刚才那个很有精神的惨叫声,其实就是在叫幸存的无能警卫负起责任。」
我发现她画的涂鸦是有烟囱的可爱小房子与串烧小猫。我如果叫她去看精神科的话,医生应该会诊断出她精神不正常吧。
而且,自己所属的组织出现紧急状况,到底是哪里有趣了?但是蕾吉娜的嘴角却勾起淡淡的笑容。如果被关在监狱的囚犯,脸上要是出现她那种笑容,那就绝对不能放出来。
「你想叫我们去追那个背信者,然后把钱拿回来,换句话说,在低能的家伙们乱撇完大便之后,你想叫我去擦他们的屁股?」
吉吉那一脸无趣地说着。蕾吉娜身边两名部下脸上的表情转为愤怒,手放到了腰部的枪柄上。
「住手。」
魔女抬起手中拐杖,阻止部下的行动。
「你们如果狂热到很想自杀,想变成一团绞肉的话,那我不会阻止你们,不过,眼前的这两位分别是第十三位阶的吉吉那与第十二位阶的嘉优斯哦。他们平时也会狩猎『龙』与『异貌者』,是真正的高阶攻击型咒式士。」
「您说的是吉吉那!?」
男人们脸上的表情从凶恶转为恐惧。
「那个单枪匹马杀掉三十个马尔普思公司的攻击型咒式士,手段残暴的剑士吉吉那吗?」
「您说的是那个杀了恶名昭彰的连续杀人犯咒式士罗艾普斯,甚至连同那人躲进去的装甲车一起砍成两半的屠龙族剑舞士吗!」
残暴的黑道分子脸上充满恐惧与畏怯。但是我从刚才开始都没听到自己的事迹,这可能是因为我低调的关系,至少我希望是这样啦。
「吉吉那的威名比我的残酷更加响亮。他也曾经狩猎过五百岁等级的龙,可说是艾里达那最强的咒式剑士。很遗憾的是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蕾吉娜的视线从忍住哈欠的吉吉那身上转回我这边。
「我们回到正题,好吗?」蕾吉娜继续说了下去。因为把吉吉那当成交涉对象是一种愚蠢为,她必须要避免这件事发生,不过受到对方的瞩目还是让我有些开心。搞什么啊,我怎么会有这种自我安慰的寂寞想法?
「洛瓦尔的老大古赛农,对这次发生的过失大发雷霆。他命令我和其他干部找出那家伙的下落,所以我们派出了追兵。」
蛇女叹了口气。
「然而,伊果库之所会被任命为金库警卫主任,也是因为他自己有能耐。杀人可说是他的专长,而且,他这个男人心机深沉,使用的手法都很神秘。」蕾吉娜继续说了下去。「组织里去追捕他的咒式士们,因为毫无对策,结果全都相亲相爱的进太平间去。以我的立场来说,虽然我很不愿意,但为了不让损害继续扩大,我只能雇用外部的人,也就是实力高强的你们了。」
在蕾吉娜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的同时,我丢出了回答。
「我啊,最讨厌像你们这种黑社会的人了。虽然和吉吉那意见相同让人很不愉快,但你凭什么认为我们非得帮你们擦屁股不可?」
蕾吉娜的伤痕变得扭曲,那是完全毫无人性的冰冷笑容。
「你的搭档酷爱战斗,所以你一整年都很缺钱。现在这个时间点也是。」
蛇女的瞳孔瞬间缩小起来。
「我听说,被你们抓到的那个结婚诈欺犯,其实患有宿疾,而且差点被你们杀死,你们让地下医生慈珊对他进行非法治疗,而且被要求支付非正规的治疗费?」
「……你在哪里听说这件事的?」
「谁晓得呢。可是,如果你们想拒绝委托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打算来这里了吧?」
我叹出更沉重的一口气,凝视着站在我旁边的搭档吉吉那。
基本上,我们事务所的财务会那么抓襟见肘,主要就是因为我这位搭档的浪费行为。这个事务所最失败也最让人痛恨的地方,就是收入采取合伙拆帐的方式。
蕾吉娜刻意利用吉吉那与我的弱点,绝对是我无法喜欢的
对象。
我确实心里也有数,知道对方会抓住我的痛脚,我确实心里有数,这一点也让我感到很厌恶。
戈杰斯的夜晚,街道上呈现的是声色犬马的景象。黑夜里明亮的人工灯光,照耀着这个充满颓废与堕落的城市。
我们坐的车塞在车阵里。这里只要一入夜,皮条客、流莺、药头部比平时更多,我竟然忘记了这一点。
我用车窗夹住小贩伸过来的手,把对方赶跑。而且我打算辗死那些群众过来、贩售非法药物的商人。我把大声怒骂的男人抛在后方继续开车前进。
「眼镜的附属品嘉优斯,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坐在副驾驶座的吉吉那向我搭话。
「告诉你一件事如何?你的屠龙刀虽然会斩杀敌人,但在拿着它的人却是个笨蛋,所以赶快把那个笨蛋丢了吧。」
「别拿我出气。」吉吉那面对我的揶揄也只是哼声冷笑而已。「继续谈正事,连结戈杰斯特区的两座桥梁与数个港口,都被洛瓦尔那些家伙们紧紧盯着。既然他们都还没找到人,不就代表伊果库早已经从岛上了离开了吗?」
「或许吧。」为了脱离塞车的车阵,我让车辆往左转。「可是,所有到艾里达那的路线都布下封锁线,他也没有时间离开岛内。毕竟从手法来看,确实是一件突发事件,所以他的行动或许没仔细思考过逃走的路线,也可能是原本准备好的计划无法使用了。」
在车子脱离车阵前进时,我怀里的携带型咒信手机响了起来。
「你到现在还在用携带型的,快内建到体内去吧。」
「在体内通讯就像是一直被侵入一样,感觉超恶心。」在吉吉那身旁的我,向通话器另一端的人喊道:「哦哦,是威涅尔啊,很抱歉。只是我旁边那个很抱歉的家伙,还在发出接收宇宙电波的杂音。」
「光是用嘴巴讲的实在不好理解,我还是现身到你们那边好了。」
携带型咒信机的画面浮现出与拳头大小的晚宴用白色面具。
即使在艾里达那这个聚集了亚尔利安人、诺尔格姆人、兰多库人,甚至是屠龙族吉吉那的种族大熔炉,也没有这种面孔的人类存在。
情报贩子威涅尔,秉持着绝对不露出真面目的神秘主义。
「哟,威涅尔。你的脸色一如往常的糟糕耶。」
「是啊,而且我还变得这么小罗,会不会是因为我偏食啊?」
毫无表情的面具传出合成的电子音。
「你难道不觉得因为是你将我经济陷入窘境的情报卖给蛇女,所以才是那样吗?」
「有发生过这种事吗?」
正因为威涅尔连熟客也会轻易地出卖,所以他才绝对不让人看到真面目。
「那么做为交换,我就提供情报给你吧。」白色面具冷冷地说道。「我偷看过蕾吉娜传送给古赛农的讯息,她只报告了伊果库的背叛事件以及金库遭到袭击。这实在是失策。万一就这样让伊果库逃掉,除了警卫会遭到严惩之外,蛇女本人多少也会遭到上面的人处罚哦。」
「以蕾吉娜来说,事情确实做得很不完善。」我补充说道。「虽然很想放任不管,或者陷害那个蛇女一下,不过我的心胸还没有宽大到把白花花的钱送给别的追兵。还有,请你不要用爆出他人弱点的方式抵销自己欠下的债。」
「这纯粹是一种善意的交换。那么,直接进入主题吧。」
文字与影像随着声音在空中并列。因为说明似乎要花上一段时间,于是我把车子停在路肩。
「我按照你的要求调查了伊果库这个人。这个人的本名是伊果库·那札·拉斯穆。主要使用的咒式系统属于生物生成系,也就是创造出咒式生物的系统。」影像播放着补充资讯。「他的绝招是从锯状魔杖剑『哭嚎梅雷因』发动咒式。伊果库通常只会在四下无人的安静场所单独暗杀别人。想调查连对组织都保密的咒式,实在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戴着面具的威湼歪着头说。
「所有遭到伊果库杀害的尸身,身体都被凿了一大堆窟窿。我把留在尸身内部的凶器分析结果传送给你。」
报告传了过来。照片中的尸体都被凿了很多洞。伤口上都有泪滴状的白色物体。分析报告的结论只写那是由碳与钙等等元素构成的生物骨头组织。
「大概把某种物体像子弹一样射出去吧,不过他似乎可以从死者的前方和后方同时进行攻击。至于其中的原理就不清楚了。」
「伊果库现在人在哪里?」
「没耐性的人会很吃亏哦。你深爱的吉薇妮雅,从早上开始就在抱怨你昨天晚上疼爱她的方式吧?顺便告诉你,你的上衣背后下摆破了个洞。」
我掀起上衣。确认到被穿破的下摆破洞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似乎是在昨夜缠绵的时候被吉薇弄破的。
威涅尔在数法系咒式士当中是数一数二的人物,拥有非常惊人的实力,几乎可以侵入任何地方的电脑网路窃取情报。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拥有的摄影机或电脑、城镇里的监视器,全部都等同于威涅尔的眼睛,市公所与企业的个人情报则是他的耳朵,所以他以让人害怕的情报搜集能力为傲。
「所以呢?」
「结论是目前伊果库下落不明。」
我打算切断通讯。
「等等,别切断。我说过没耐性的人会很吃亏吧。」
威涅尔的声音让我停下动作。
「即使我非法启动了郡警使用的汽车登记号码识别机,还是没能查到他。港口与车站的脸部识别机也没反应。所以说,他现在人应该不在艾里达那市内,很有可能还留在岛上的戈杰斯地区。」
「这一点我也有预料到。」我点头同意他的看法。「不过,你如果光是提供这种程度情报,我不会想付你钱耶,因为钱对我来说比这个世界更重要。」
「我想,你还是要重视一下这个世界比较好。」情报贩子露出苦笑说着。「另外,根据报告,伊果库最近好像养了个情妇,这件事连他所属的组织都不知道,但,他的情妇名字叫悠娜,是个妓女。顺带一提,那个悠娜从四小时之前开始下落不明。恐怕是跟着伊果库一起逃走了。」
「要追就从女人身上去追吗?这真是展开调查的一大定律啊。」
「悠娜工作的那家店是那图坎大道上的『夜蝶乐园』。你们不妨直接去找妓女们问话,这是你们第一线人员的工作。」
我抛出了一个疑问。
「听说真正的你一直躺在医院病床上呈现昏迷状态,只有精神和意识在网路世界穿梭?」
在立体影像上,面具底下的嘴角不自然地往上扬起。
「调查这个情报的真实性,要价可是很昂贵的哦?」
「你连你自己的命都要标上价格,还真是符合你的作风。先不说这个了,我委托你找出吉吉那弱点的事,到底办得如何了?」
「我不是个愚蠢的人,也不会鲁莽到挑衅屠龙族。」
通讯到此中断。
在隔壁的吉吉那下定决心杀我之前,我最好还是把车子开到那个充满虚假的乐园。
「悠娜她今天休假哦,天知道她会去哪里?」
在位于那图坎大道上的妓院「夜蝶乐园」里,一个在化妆间的妓女这么回答我。
这名妓女体重与身体似乎都是我的两倍以上,连这样的妓女都能生活下去,可见在男欢女爱的世界,性癖好这件事实在是太深奥了。
那些在周围穿着半裸服装的妓女们,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正在化妆。我感受半数以上的视线对我都怀有敌意。还好视线本身没有质量与热量,这一点真是太让人感激了。
看来,为了协助同事悠娜顺利逃走,所有人似乎都打算佯装不知。
对妓女来说,能和心爱的男人一起私奔,简直就和童话故事一样完美。当自己有同伴梦想成真,她们也会幻想自己能够成功,成为这种梦幻故事里的女主角,因此也不会出卖自己的同伴。
「吉吉那,你不是对女人很有一套吗?把自己当成温柔的武器和对方交涉啦。」
我回头一看,发现吉吉那背靠在入口处。除了那些瞪着我的人以外,剩下一半的妓女,全都被吉吉那闪耀的俊美容貌所吸引。当事人吉吉那则是不发一语地俯视着那些女人。
其实吉吉那的银色眼眸完全没在看那些女人。他看的是女人们坐的椅子。
对吉吉那来说,女人只是打发晚上无聊时间的道具。他只对椅子、衣柜等家具展现诚挚的爱意,并且会努力搜集。或许是「妓院的椅子」这种特殊性质,勾起了他收藏欲,让他非常想把椅子带回去。
看来情况一如往常,也就是说,平常战斗以外的所有杂事都由我负责,打听情报这件事自然也不例外。
「你听清楚了?」我向那位胖妓女提出劝告。「洛瓦尔这个黑道组织已经倾巢而出追捕伊果库了,而且,想抓他的人还是蛇女蕾吉娜,所以他迟早会被抓到,而且难逃一死。悠娜如果是跟着伊果库一起行动,要是不离开他身边,最后同样会落得难逃一死的下场。」
听到我清楚地指出现实状况,胖妓女不禁陷入沉默。
「只要等到伊果库成功逃走,悠娜再去和他会合就好了。不过,如果不先保护好她,悠娜将受到黑道组织的严刑拷打,然后被迫讲出男人的下落。如果你们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不协助我们,到时候你们也脱不了关系。」
胖妓女皱起她的细眉,依然不发一语。
我对她说的话其实是谎言。
如果洛瓦尔这个黑道组织知道悠娜是伊果库的女人,即使她与抢劫事件毫无关系,对方也会杀了她以儆效尤。她将会落得很悲惨的下场,就像蕾吉娜的别名一样,如恶梦般的一连串残忍拷问,将让她最后被虐待致死。
很遗憾的,即使黑道组织要拷问她,我也完全没有必须挺身而出加以阻止的理由。
吉吉那以「你这家伙性格真恶劣」的强烈眼神凝视着我。我心想,如果你吉吉那必须像我这样扮演这种肮脏的无聊角色,再来摆这种眼神给我看。
「悠娜她是个好女孩。」
胖女人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虽然她有点太胆小,可是当我哭泣的时候,她会默默地靠到我身旁安慰我,她就是这样的好女孩。」胖女人一下子张开她肥厚的手掌,一下子又握起拳头。「职业杀手伊果库也只有跟悠娜在一起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才会变回一个普通的男人。她就是那样的女孩啊。」
胖女人像是抛开了内心纠葛般继续说了下去。
「我自己变成怎样都无所谓,但如果能为那女孩做些什么的话……」
「没错,对方的目标只有伊果库而已。」
我们彼此都在说谎。无论是多么知心的朋友,在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被严刑拷打或残忍杀害之后,都无法坚持要保护对方。
再怎么说,毕竟悠娜的梦想是事不关己的梦想。
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讲这些蠢话。用来降低彼此的罪恶感,一种肤浅的骗人伎俩。
事到如今,胖妓女也不可能不说出下定决心要说出口的话了,她像是硬挤出话似地说道:
「悠娜的第一个男人出身于西区。那家伙在一场咒式士的纷争死掉了,不过他留下了一个让悠娜可以避难的场所。悠娜遇到麻烦事的时候,经常会躲到西边兰卡尔街街角的第八废弃大楼。」
我迅速地站了起来。打算跟在吉吉那身后走出门口的我,突然停下了脚步。我脱口说出安慰身后胖女人的话语。
「你也是一个好人哦。」
女人的那张大脸,流露出悔恨的神情。
不过我没打算讽刺她为了生存而编织的悲哀谎言。
可是,我虽然给予了她廉价的温柔,内心却充满着苦涩的荆棘。
我并不想看到那胖妓女脸上的表情,毕竟也只能接受这一切的无奈。我继续在通道上前进。
这里是大楼与大楼间的暗黑角落。
建筑物缝隙间流泻出来的霓虹灯光芒,映照出男人的轮廓。男人以自己的魔杖剑为杖,撑在柏油路面上。他的呼吸急促,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
暗巷里的冰冷柏油路上,男人脚边倒卧着四个人。
死者们的胸前、腹部、眼睛与咽喉,被开了许多窟窿。伤口流出的鲜血在柏油路面上汇流,冒出了阵阵热气。
男人的双眼凝视着那几具围绕在自己脚下的尸体。他总觉得死者空虚的眼眸中带着嘲笑与怜悯。
男人很清楚自己以后会有什么下场。
渴望着天空的翅膀飞不上去。他希望与心爱的人共同生活,但这个愿望却被夜风吹散。
男人肩上背着的背包,仿佛化为堕落与背信的指责,沉重地落在他的肩头上。
从街道大楼间仰望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只能看到飞蛾聚集夜空下的白色路灯光芒旁边,挥落身上鳞粉的光景。
路灯前方的大楼彼端,犹如死刑台般倾斜。
厢型车疾驶在夜晚的街道上。差点被车辗过的赌徒,丢出没中奖的赛马券高声痛骂。无论是咒骂声或者街景,全都随着夜风被抛到后方。
「黑道杀手迷恋郊区的妓女,结果抢了组织的钱逃走吗?」坐在副驾驶座的吉吉那低声呢喃。「这戏码无聊又肤浅,感觉随处可见。」
「是啊。」
我一边开车,一边出声同意。隔壁的吉吉那以刀刃般的锐利眼神凝视着我的侧脸。然后他又闭上了眼,移动美女般的唇瓣说话。
「或许是刚才的妓院名称给了他启发,让他误以为自己能像蝴蝶脱蛹而出,在天空中翩翩飞舞,让腐坏的人生重新来过。」
「腐坏的人生啊。」
我又重新阅读起情报贩子威涅尔传给我的伊果库的履历。
伊果库的人生,可说是黑社会攻击型咒式士会过的典型人生。
住在边境,学会异端咒式的青年,无法获得身边那些无知又偏狭的人们认同,怀抱着梦想来到繁华的都市。年轻的咒式使以成为高阶咒式士为目标,但是得不到学院与老师的推荐,也没有做出任何实际成绩,根本没有任何企业或事务所愿意接纳他。即使私底下接受市公所的委托,也不见得有机会往上爬。
结果,他只能进入要求实力的攻击型咒式士世界,而且还是黑社会吸收了他。
只要杀掉敌人就能出人头地,还可以获得金钱和女人,他被这种简单易懂、只靠力量的世界迷惑了。
他并不知道走这条路会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下场。不,即使内心很清楚,他大概还是会步上这条不归路。
「吉吉那,你有想过让一切重新来过吗?」
我一边让车子左转,一边开口问他。
「我人生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以屠龙族的战士身分进行战斗直到死亡。」吉吉那以若无其事的口吻回答。「只要我人选活着,不对,就算是死了,也只是个屠龙族战士。」
「吉吉那,你那种人生观是以民族认同感为基础,属于一种宿命论的人生。」
不过,那种认为自己人生始终如一的坚定信念,对于我这个人生目标瞹昧的怀疑论者来说,实在非常耀眼,而且令我感到烦躁。
「那你自己呢?虽然说你休学了,但是皇家学院的学籍还保留着吧?你没想过回去当咒式师让国家或企业供养吗?」
吉吉那的视线落向夜晚的街道上,他居然丢出这个问题。难道他回想起拉我来当攻击型咒式士的那段往事吗?
「我没有背叛过谁……」
我的答案非常简单。
「如果想像蝴蝶一样飞翔,沾满鲜血会变成翅膀的沉重负担。事到如今,我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偿还所有代价。」
「你这家伙,与其说是你一只蝴蝶,倒不如说是一只肮脏的毒蛾。」
吉吉那这番冰冷的话语,在车内回荡着。
车子加快了速度。吉吉那的回呛并末让我感到不悦。
突然,我发现了一件事。在人工建造的戈杰斯岛上,没有任何自然栖息的花草或树木。
难怪在这座岛上完全没有蝴蝶栖息。
废弃大楼的冰冷阶梯响起奔跑的脚步声。生锈的铁门开启了。
伊果库踏入三楼的某个房间。坐在地面上的女人站了起来。
「怎么了,伊果库?突然叫我丢下工作过来……」
男人在女人的眼前丢下背包,在冰冷的混凝土地面响起钝重的声响。女人无视那阵声音,笔直地奔向她心爱的男人。
「啊啊,伊果库,你流血了!」
「没事,悠娜。这是敌人的血。」
伊果库看到悠娜对于他没事便感到安心,让他眯细了眼睛。悠娜以袖子拭去喷溅在伊果库全身的敌人血液。男人牵起女人弯下了腰。然后把手伸向地上背包侧面,打开了锁钩。
悠娜绿色眼眸睁得大大的。
背包里塞满了闪闪发光的金币和银币。悠娜的指尖伸向这笔钜大的财富。从冰冷触感得知这是事实之后,她把手收回了去。
「这是我先前向你提过的组织的钱。我终于抢到手了。」伊果库声音愉悦地继续说了下去。「悠娜,用这些钱实现我们的梦想吧。我们逃到东边自由的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或是悠娜你的故乡—东南方的巴赫鲁巴大光国。正如我们约定好的一样,也开一家你想开的花店吧。」
伊果库一直情绪亢奋地讲个不停。悠娜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男人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让她站起身来。
「我要脱离无趣的攻击型咒式士生活。所以我们两个一起建立家庭吧。我也想要个孩子。第一个是女孩,接着就生男孩好了。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起经营花店吧。在那个地方,你就再也不是夜晚的花蝴蝶,而成为在花园里翩翩飞舞的蝴蝶罗。」
伊果库把悠娜抱在怀里,凝视着她的眼眸。
可是,在女人眼眸流露的感情并非喜悦与希望,而是仿佛陷入了恐惧与绝望的深渊。
「……你居然真的背叛组织。」
泫然欲泣的悠娜,猛力地摇着头说。
「伊果库,我说的那些话,纯粹只是在床笫上说说的梦话啊!你
居然背叛了洛瓦尔,这样蕾吉娜一定会追过来的。她是个可怕的蛇女呀!」
「蕾吉娜她算什么东西!那个蛇女的攻击型咒式士部下,根本没人能阻挡我的咒式!」
「……我听过蕾吉娜的传说。那个女人被视为潘海玛的同类,一抓到敌人,就会像蛇吞噬小鸟一般,把人活生生地从脚趾头浸入硫酸池,接着再用刀子在他脸上割出伤痕啊。」
悠娜脸上失去了血色,犹如尸蜡般惨白。
「……然后,那个女人会这么说:『这下子,你的脸就变成比我的伤疤更美了。那么,替你疗好伤之后,我们下个星期再从头来过。』等到拷问到她觉得腻了,才会把拐杖插进对方的眼珠,穿越头颅搅拌他的脑髓,虐杀了他。」
悠娜嘴唇和牙齿都在发颤,显得非常害怕。伊果库粗犷的手伸向悠娜的脸颊。仿佛要让悠娜放心似地,温柔地抚摸着她亚麻色的发丝。
「没事的。我已经安排好了用来逃走的船,就停在我们两个平常相约的地方了。」
悠娜甩开伊果库的手,不断发出啜泣的声音,使得伊果库一脸愕然。伊果库再次伸出了手,硬是抱住悠娜娇小的身躯。
「没事的。好了,走吧。」
悠娜将手放在男人胸口上,一口气把他推开。
女人娇小的双手紧握着闪闪发亮的凶器,那是伊果库的锯状魔杖剑「哭嚎梅雷因」。
「我们会被杀掉得呀。一定逃不掉的。」
大楼外面传来车辆行驶在道路上的声音。
「怎么了,悠娜?没事啊?把你手上的危险东西还给我。然后我们两人一起……」
伊果库一脸困惑地伸出了手。悠娜颤抖地拿着魔杖剑尖刺向男人,划过男人的手。伊果库注视着自己的指尖,发现有血滴落下。
「……你。」凝视着悠娜的伊果库,说话的语气变得很僵硬。「你要背叛我吗?」
「我爱你。我爱你呀!」
悠娜的眼神仿佛感情遭到撕裂。
「……可是,可是我好怕!」
伊果库的手脚前端血液逐渐部在流通,一股寒气直逼而来。
「我只要维持现状就好了。你是一个强大攻击型咒式士,只要远远地看着你,可以和你在一起,弱小的我就感到很骄傲了。光是两个人一起聊着不可能实现的未来,我就感到非常幸福了啊。」
某种灰暗的情感在伊果库的脸上逐渐扩散,悠娜只能一边哭泣一边倾诉。
「为什么啊?你身为一个勇猛的攻击型咒式士,却没有自己规划出来的梦想,我只是个弱女子,只能靠着出卖肉体维生,而你竟然要依赖我这弱女子的小小梦想!?」
伊果库的眼睛、嘴唇及胸口仿佛正在冻结,全身充斥着阴暗而冰冷的绝望感。
「人家怕,人家好害怕!无论是被蛇女杀死,或者是顺利逃走!」女人站稳脚步。「至少我都让伊果库你……」
悠娜别开了脸,但手中的魔杖剑刺向伊果库,他胸前顿时开了个窟窿——
柏油路上的轮胎摩擦声犹如惨叫声。我在兰卡尔街的第八大楼前紧急煞车。
穿过无人大楼的腐朽大门,我冲上混凝土材质的楼梯。转了三次弯之后,突然一阵风从阶梯平台的窗户吹了过来。
那道翩然落地的美丽人影是吉吉那。我一边与吉吉那并肩奔跑,一边对着他说话。
「你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大门口这种东西的存在吗?那东西不会歧视低能屠龙族,而像是品德高尚的圣者一样。」
「你这种家伙永远不会了解我的烦恼,我的脚实在太长了。」
因为吉吉那觉得要注意陷阱很麻烦,于是他利用肌力强化咒式,一口气从一楼飞身抵达三楼。
前锋型咒式剑士是近距离战斗的专家。生物强化系可以创造并替换一共两百七十四种人体细胞,让一般人类可以做出远超过人类极限的动作。
我们两人一同前进。阶梯上方有一道生锈的门扉,锁头已经坏掉了。我们停下脚步。吉吉那悄悄地靠近门扉,行动比猫更加安静,他按下旋转式弹筒,无声地发动咒式。他比手势通知后面的我「室内无声无息」。
人类的听觉范围只能掌握到一秒内让空气震动两千至两万次左右;不过,只要透过生物强化系第一位阶「狗耳」的咒式,吉吉那便可让听觉强化到与狗无异,可以掌握一秒内十五至三万八千赫兹的细微震动。
连吉吉那强化过的听觉都听不到声音,这代表里面大概没有埋伏。
吉吉那白皙的手比出闯入前倒数两秒的暗号。倒数一秒,突击。吉吉那踹破铁门,我跟在他后面进入室内。
我挥舞着手上的魔杖,环顾房间内的所有区域。没有任何人影。我们眼前只有光秃秃的水泥壁和天花板。
整片地面上鲜血淋漓,犹如红黑色花瓣在地面上绽放。这里与金库室完全相同,是充满血污的凄惨景象。我不由得紧咬嘴唇。
「……这副德行。」我的低声呢喃变成了嘶吼。「这种情况就是你所期望的吗?伊果库!」
我无法压抑的吼叫声,在墙壁与光秃秃的水泥地面上形成回音。
红黑色的血泊已经开始凝固,血泊中央仿佛竖立着一根柱子。我走近那道背靠着柱子,腿往外伸的娇小人影。那是全身都是窟窿的女人——悠娜死状凄惨的尸体。
「伊果库,你为什么要让女人卷入这个事件啊……」
我将心中的苦涩化为言语说出。为什么我会觉得这么不舒服,为什么陌生女子的尸体会让我情绪激动,原因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你发泄完了吗?」
身旁的吉吉那发出钢铁般的声音。
「我没事。」我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恢复冷静。「大概是那女人说出了现实状况吧。将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说了出口。所以结果才会变成这样。」
「以后只能过着灰暗生活的现实吗?这对男人来说很难受吧。」
吉吉那低声呢喃。我的视线移到地上的尸体。
在她生前,那双绿色双眸应该很可爱,而且总是感情丰富、闪闪发亮吧。那双眼眸的颜色与我深爱的吉薇一样。
女人的眼眸因为恐惧而冻结,就那样睁得大大的。死者的视线俯视着自己咽喉和胸部上的红黑色窟窿。她额头上的伤口更是惨不忍睹。
我弯下右膝,让女人绿色的眼眸得以瞑目。
我不够坚强,无法直视女人,而且还是死者的眼睛。我也没迟钝到误以为自己变得够坚强。
手机铃声响了。
仔细一看,原来是情报贩子威涅尔打来的。他通知我伊果库的逃亡路线。
海风在夜晚的寒气中旋转,远去。
皇历四八〇年前半期,因为戈杰斯特别区的再开发计划,开始兴建东斯毕兹高架道路。不过,由于相关人士贪污案连环爆发,以及受到景气恶化的影响,建设计划中途喊停。
胎死腹中的东斯毕兹高架道路,耸立在我们眼前,倾斜地从地上往天际延伸。从一旁眺望,从斜坡转为水平的地方,像是遭到巨神之剑砍断一样突然出现横断面。
高高挂在夜空中的高架道路,犹如俯瞰着悖德与享乐之城的异教神殿。若是如此,应该也会野蛮地渴求祭品。
我把车子停在铁丝网前方。无视被下流的恶作剧涂鸦画到看不清的禁止进入看板,吉吉那的刀切断了铁丝网。我从裂开的大洞,踏入高架道路的斜坡。
被弃置不管的建材与非法弃置的废车堆积如山,我走在斜坡上缓缓横跨。
攀爬至顶端之后,前方的道路中断了。在废弃车辆与道路支柱的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夜景。戈杰斯岛与前方的艾里达那本土,仿佛有几万个光点镶嵌着。
在运输车与堆放着建材的卡车之间,有一辆一直亮着车头灯的车子。体积小巧的飞蛾不断地撞向车子的白色灯光上。
「这地方很不错吧?」
在车子更前方的断崖边缘,伊果库俯瞰着下方的夜景。这位衣服下摆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男人,背上背着很不搭调的沉重背包。
「景色当然很不错,但我喜爱的是这种静谧的感觉。」
逃亡者的右手伸向空中。在秋季变冷的夜晚空气里,男人吐出的气化为白色雾气。
「这条大河的前方是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我和悠娜常常相伴来这里,聊着我们微不足道的梦想,还有天马行空的希望。」
伊果库回头看我与吉吉那。
远处与近处的夜灯,从旁边映照出男人的面容。除了一双丹凤眼之外,他是一个长相普通的男人。
他的脸孔沾满黑道组织的追兵们,以及他心爱的悠娜的血液。卸下感情之后,他脸上的表情显得莫名沉稳。
「巨大的屠龙刀和知觉眼镜。」他淡淡地说下去。「你们是吉吉那与嘉优斯吗?蕾吉娜好像真的非杀了我不可,居然派来这么厉害的攻击型咒式士。」
伊果库说话的语气也很冷静。
「你们居然能找到这个地方,真不愧是艾里达那实力数一数二的攻击型咒式士啊。」
「因为你逃走的时候,一路上一直杀死洛瓦尔的追兵。只要我们把尸体当成记号沿途寻找,就能找到你的下落了。追捕横冲直撞的猎物,实在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一件事。」
夜风吹拂着高架道路,我、吉吉那与伊果库在风中对峙。我决定向他做最后喊话。
「伊果库,你还是放弃吧。你逃不了了。」
「这是我的经验,每个死期将至的咒式士,眼神里总会有挥之不去的诅咒。」
伊果库说话的语气像在拒绝我最后希望的喊话。
「我身为黑道组织的攻击型咒式士,其实钱与女人我都不缺,最重要的是我的咒式力量获得认同,这一点让我觉得很满足。」
伊果库垂下双眸,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
「不过,我开始感到害怕了。」男人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在与组织成员的战斗中杀掉的,以及用来警告蕾吉娜,而遭到肢解的攻击型咒式士,眼神都在诉说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这样。下一次的尸体是这样,再下一次的尸体也是如此。我真的开始害怕了。自己一直以达到攻击型咒式士的巅峰为目标,但走到最后,终究要落得如此残酷而悲惨的下场吗……」
伊果库一吐为快地说出这番话语。
「可是,结果呢,用来逃离组织的手段,还是我早已经厌倦的血腥杀戮。我自己没有未来的目标。于是我把悠娜的梦想,误认成自己的梦想。黏着女人不放的结果,就是遭到悠娜的背叛以及弄出堆积如山的尸体。」
伊果库说的话令我作呕。
「伊果库,逼得悠娜无路可退的人是你。」
我冷彻地说道。
「就算她杀了你,把钱还给洛瓦尔,蕾吉娜也早就将她视为共犯,放过她的可能性趋近于零。」
我把情况说给还不了解事态的伊果库听。
在伊果库的脸上,闪过淡淡的感情波纹。理解的光芒,在攻击型咒式士的眼中扩散开来。
「所以说,等于是我逼悠娜走上绝路的吗?」
他的情绪充满了哀伤、愤怒与绝望。
「所以,悠娜才会被迫做出选择,选择至少要死在我手上吗?」他的语气有着无限感慨。「笨蛋啊,她真是个笨蛋……」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高架道路上的逃亡者、两名追缉者陷入了沉默。伊果库举起了手中的剑。吉吉那也做出了回应,手持屠龙刀摆出架式。
远处的都市灯光,映照在伊果库的剑尖上,散发出钝重的光芒。
「可是,正因如此,我才不能退缩。我没办法投降。」
「你又脏又臭的遗言结束了没?」
吉吉那的刀竖立在柏油路面上。
「既然如此,那就展开战斗的盛宴吧!」
在高架道路的边缘,不会延续到任何地方的道路上,攻击型咒式士们动了起来。
魔杖剑优尔加的剑尖发动了化学链成系第二位阶的「绋蛇舌」。轻油使得环烷酸铝、油酸铝、月桂酸铝增加黏度,火焰猛然窜起。犹如要撕裂夜晚空气的火舌熊熊燃烧。
伊果库扭转身体回避。可是,如蟒蛇般蜿蜒的火焰在他右肩燃起。伊果库迅速用左手撕破上衣,躲开了火焰。男人衣服内的铠甲裸露而出。那是胸前有着九个窟窿并列的奇妙铠甲。
不过,那道夸张的火焰其实只是诱饵,目的是吸引伊果库的注意力。化身飓风的吉吉那,在烤焦黑暗的猛烈火焰下奔驰。长度一千零七十一公厘的屠龙刀涅雷多那,刀身掠过柏油路的表面,随之爆擦出红色火花。
在伊果库调整好姿势前,贾那散铁重咒合金的刀刃弹跳起来。
伊果库的魔杖剑挡住吉吉那由下往上挥舞的雷刃。剧烈的冲击让男人手上的刀应声折断。
屠龙族的冰冷刀刃被挡去之后,随即化为水平的闪光挥斩而出。伊果库反射性弯身的动作还不够快,后面的头发遭到砍断。吉吉那的刀刃顺势砍飞车顶的一角。
巨刀另一头的刀柄翻转。伊果库弯下身体之后,剑锋猛攻他的侧头部。伊果库随即后仰闪避。他的手撑在背后的地面上,随之舞动的双脚朝上空画出半个弧形。
吉吉那判断出攻击距离之后往后抽退。隐藏在伊果库脚尖的刀刃伸出,拉长攻击弧形的半径。
判断错误的吉吉那,下巴溅出了鲜血,不过他依然继续往后退。伊果库的双脚画完圆形之后翩然落地。他靠着旋转反作用力飞向后方空中,躲开吉吉那翻转后凶猛的横扫追击。
吉吉那朝着空中的男人预期落下的地点,进一步的缩短双方距离。在空中飞翔的伊果库,双手释放出十几道闪光。
吉吉那以屠龙刀刀侧与展开的甲壳装甲,将袭击而来的剑雨弹开。
伊果库降落在自己开来的车子上。我也追到吉吉那身旁去。
断折的魔杖剑与车顶碎块,掉落在柏油路面上,发出一阵不协调的声响。
「不愧是洛瓦尔的金库警卫。」
与剑舞士吉吉那交手却未立刻惨死,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是一流的咒式士。如果换成是我的话,光是吉吉那最初的一击,大概就会让我的五脏六腑四处飞溅。
吉吉那举起手指。在黑暗中更显白皙的手指,拭去了下巴与脸颊的鲜血。
「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战斗。相互厮杀真的太有趣了!」
「到底哪里有趣了啊!」
我无视于战斗狂搭档所说的话,缩短与敌人之间的距离。
伫立在车顶的伊果库,手伸向了腰部,拔出锯齿状的魔杖剑,根据威涅尔的说法,那把剑称为「哭嚎梅雷因」。
逃亡者手持魔杖剑往右移动,我与吉吉那也并肩朝同一个方向奔跑。
伊果库从车上轻轻跃起,着地后横向移动。因为双方的移动并非完全平行,在交会时我进入伊果库的攻击范围之内。
伊果库锐利的剑尖刺了过来,我则是飞身往后方抽退。吉吉那的屠龙刀从中插入,将伊果库的剑弹了开来,剑士们彼此间的距离再次拉开。
我构筑起电磁雷击系第二位阶的咒式「雷霆鞭」。魔杖剑优尔加前端产生一条电子蛇,昂首等待对方的攻击。
面对接近百万伏特的电压刀刃,伊果库背对着我刻意秀出背包。我啧了一声,往别的方向释放雷电。雷光在黑暗中无意义地散开。
伊果库倏地转身,掷出短剑突袭。尽管被削到头发,但我还是一个翻身躲过攻击。
敌人的脑袋比我预料中的更灵活。他把抢来的三亿伊恩背在背上,主要是因为我化学咒式里的所有爆炸系咒式、火焰咒式及大部分的电磁系咒式,都具有破坏货币元素的威力,因此不能随便施展。
吉吉那瞬间判断出只能采取近距离战斗,随即往前迈进。我也构筑起毒药系的追击咒式,立刻加以发动。当我的咒印组成式发动之后,伊果库铠甲上的九个窟窿现出磷光,瞬间我听到远处传来狂风的咆哮。
一阵剧痛。
我的右臂、右肩与左腹部,连同衣服一起破碎,鲜血随之飞溅而出。
目不可视的疾风在四周卷起漩涡,并且改变方向直扑而来。
我的双脚在空中飘浮,错过目标的疾风在柏油路面上钻出许多破洞,然后飞回伊果库铠甲上的九个窟窿里。
吉吉那揪着我的后颈让我逃过一死。不过出手救我的吉吉那,肩头也溅出鲜血。
我还没来得及凝视浴血美神的侧脸,伊果库随即施展魔风攻击。我跟吉吉那在高架道路上奔驰。两人各自滑入两辆废弃车辆之间的阴影处。
目不可视的追击物体,犹如凶器般削开、穿透车顶与窗框的金属板。
我跟吉吉那在车子后方大口的喘气。我确认了自己只受到轻伤。顺带一提,原本被威涅尔说的上衣下摆的破洞,现在破了一个无法缝补的大洞。
「光是一想到这件衣服要多少钱,我就很不高兴。」
经济损失的怒气让我的痛楚感觉加倍。
「变成一场挺愉快的战斗了呢。可是,你那是变什么魔术啊?又是丢出什么东西出来?」
吉吉那话才一说完,强风随即贯穿车体。白色泪滴状的物体插进柏油路面上。我们逃到了其他车辆后方。高架道路的柏油路面上留下许多紧追而来的弹痕。
正如吉吉那所说的,某种目不可视的物体如凶器般疾射而出。
「那物体从伊果库的胸口疾射而出,并且在空中改变飞行轨道,以变化自如的角度攻击过来。那应该不是单纯物质或压缩空气之类的物体。」
不必使用知觉眼镜搜集情报,光从悠娜与警卫尸体上的窟窿,我就做出了推测。车身与柏油路面再次迸裂。
「那恐怕是『九蛇狐』。」
弹痕直接穿过车子的金属板,吉吉那眯细了眼睛。
「你说的是传说中东方咒式士所使用的生物生成系第四位阶『九蛇狐召炮』咒式?」
「对,咒式生物是透过生物生成系咒式而产生的,然后再以咒式士自身的血肉饲养,据说是九只像小狐狸一样的咒式生物。」我的耳中一直听到车辆遭到刺穿的碎裂声。「
那种咒式生物犹如会飞翔的狐狸,并且会高速射出硬度媲美合金、外型如白色泪滴的牙齿和爪子,对攻击目标紧追不舍。」
「九蛇狐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而且可以像变色龙一样融入周围的环境。」吉吉那继续说了下去。「虽然并非完全看不见,但是攻击的速度是一般人类的视力无法捕捉的。」
暗杀专用的恐怖咒式生物,隐藏在眼前的生成系咒式士体内。因为火焰烧破了伊果库身上的衣物,让我们发现了发射口,所以才能勉强避开致命伤。
不过,衣服底下的武器要是近距离突然发射出来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我的搭档露出笑容.他将屠龙刀涅雷多的旋转式弹筒里空弹壳退出,然后用手指装填咒弹。
「你那些无趣的爆炸咒式与火焰咒式都派不上用场。所以还是只能靠我的装甲与屠龙刀直接上阵了。」
九蛇狐透过压缩空气射出的无形利爪与牙齿,进一步贯穿废弃车辆的金属板。连续攻击如速射炮般袭击而来,轰飞了车顶,弄碎了玻璃,让我们前面与后方车辆完全毁损。我们已经没有车子能拿来当盾牌用了。
「我有办法。吉吉那,你掩护我吧。」
「别开玩笑了。嘉优斯你掩护我吧。」
「事情谈不拢呢。」
「我们交谈曾经达成共识过吗?」
「去死吧!你这个屠龙族的死家伙。」
「给我闭嘴,你这副解说眼镜。」
我和吉吉那分别从车子后方的左右侧翻滚出去。
让九蛇狐回到胸前铠甲窟窿里的伊果库,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之内。我和吉吉那从正面往敌人的方向而去。
伊果库的魔杖剑画出了御制咒印,他胸部上的窟窿射出九匹野兽。我的魔杖剑早一步喷出火焰,空气随之震动因而发出轰隆声响。
伊果库早已避开,因此化学链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的三硝基甲苯炸药并未在他身上炸开,而是在高架道路上空引爆。
一阵轰隆声的回音后陷入冗长的静默。
空弹壳掉落在柏油路上,我的脚底先是感觉到轻微的震动,然后是路面或废弃车辆上的激烈撞击,接着是掉落在周围的冲撞感。从震动的感觉来算,应该一共有五只。
剩下的四只九蛇狐,被吉吉那挥刀砍落至前方的地面上。它们被从头部至尾部砍成两半,如气囊般的内脏随之爆出,尸身倒落在那里。
那些生物死尸具有管状利齿与发达的利爪,甚至连内脏与肌肉都是半透明状的。光从外型来看,感觉像是奇形怪状的小狐狸。
「你拿着巨大的屠龙刀,以次音速的速度斩断了那些动作诡谲复杂的生物?你的反射神经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只要知道砍击的目标是什么,其实也不会有多难。」
吉吉那露出了笑容。另一方面,脚边的那些小型的暗杀生物,从鼻孔与口中流出半透明液体,在痉挛状态下昏厥过去。不符合头部比例的眼睛,瞳孔正在放大。
伊果库打算举起魔杖剑唤回那些生物,但应该还活着的九蛇狐却动也不动。突然,一道黑影从我上方飞越。
那是吉吉那出刀突袭的身影,只见伊果库举剑阻挡巨大刀刃如飞瀑般的攻击。
吉吉那用生物强化系第五位阶「钢刚鬼力臂法」强化肌肉纤维,让自身的肌力可以超越人类的极限。
我亲身感受到魔杖剑梅雷因产生的空气震颤、凹折得犹如嚎哭一般。银色的剑尖映照着霓虹灯的光芒疾冲而来。
我的视线隔着吉吉那的甲壳装甲与伊果库交错。
男人眼神充满着空洞与虚无。
吉吉那超强的挥刀力道,斩破了伊果库的铠甲,直接砍进右腹,再以雷电般的速度划过左胸与肩头,左上臂也被硬生生地斩断。
血液与内脏飞溅的伊果库,整个人被往后击倒,重重撞到车子上。鲜血四溅的他最后停了下来。由于失去了手臂,背包掉落在高架道路的柏油路面上,绽放冰冷光芒的货币散落一地。
我解除了生物强化系咒式第一位阶「闭耳」。这种咒式是透过咒式强化鼓膜张肌与镫骨肌,进而限制听小骨的可动性,并且让中耳的空间变得狭窄,借此隔离外界的声音。解除这个咒式之后,我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伊果库用手上的断剑再次构筑咒式,然而那些躺在地上的生物,却依然处于痉挛状态。
「为什么,为什么不会动了!?」
伊果库无法理解事态为何变成如此,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我朝着他的方向前进。
「这种小型生物,外耳道很短,中耳离外界空气也很近。」
我举起魔杖剑继续迈步前进。
「听觉发达的小动物,在剧烈的轰隆声响化为冲击波之后,容易导致急性的音爆外伤。也就是耳蜗神经损伤,听觉与平衡感也会随之丧失,并且因为中枢神经失调而陷入昏厥状态。」
我判断九蛇狐也类似于那些听觉发达的小动物。另外,因为伊果库总是专挑在安静的场所进行暗杀工作,因此我几乎能断定,九蛇狐对巨大声响的抵抗力很弱。
「这下子就将军了吧。」
「怎么能到此结束!」
伊果库脸上表情扭曲,颤抖地握着断裂的魔杖剑梅雷因。
伊果库奋力起身之后,高声叫喊着往前方冲刺。男人的表情充满了混乱与绝望。
我心想,伊果库确实拥有强力的咒式。不过,手法极度保密也等同于招认自己只有一种技能。
伊果库这位攻击型咒式士,从未在学院里或者跟着专家学习,因此无法习得两种以上的咒式系统。而且这位落魄的咒式士也失去了上进心,忘记要经常自我锻链。所以伊果库无法灵活地运用咒式,当自己必杀的绝招被人破解的时候,也没有其他可供替代的攻击手法。
「我!还没结束!」
伊果库拿着断裂的刀刃死命地往前冲。
「结束了!」
我的刀刃迸射出电磁雷击系第五位阶的「电乖哄葬雷珠」。光芒耀眼的游离电子电浆弹,照亮了整个黑夜,贯穿伊果库毫无防备的胸口。连同右臂、侧腹、肋骨与右肺部一起削落。这是让对方无从闪躲的光速一击。
伊果库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喷出炙热的黑色血液。身体中弹的男人因为身体被开出窟窿,因此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往后退了一、两步之后,背部重重地撞击车门,就那样坐倒在地面上。
吉吉那甩了甩巨大的刀身,甩落刀上的血迹。他静静地将拆解后的刀刃与刀柄收回背上与腰际。
在恢复宁静的夜晚,只有我的脚步声寥落地响起。
倚靠在车子上的伊果库,双眼因为电浆弹的辐射热而变得白浊,他抬头仰望着我。
「……这样、就好。」
照理说,人在失去了双手,胸口被凿了大窟窿之后,应该就会立刻死亡。不过伊果库却还活着。
「这个才……是……悠娜她。」因为他失去了右肺,因此说话时总是带有喘鸣声。「而且也是我……所期望的……攻击型咒式士的战斗……与死亡。」
伊果库在呕血的状态下继续说话。
「仔细……看清楚我……的下场吧。」他的眼神带有嘲笑之色。「……你、们、总有、一天、也会、像这样、死、去的……」
生存意志的光芒急速从伊果库的眼里消失。
男人死去后没多久,我向尸体做出回答。
「大概吧。」
从战斗中途开始,我就发现自己与伊果库有些相似。
我们都深爱着有一双绿色眼眸的女人,厌恶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自己。话虽如此,我们又想像不出其他生存方式。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真是相似得让人讨厌。
伊果库尸身靠着的车子持续发出轻微辗压声,前面的大灯都摇摇欲坠了。
在大灯的苍白光芒之下,以车灯为目标而最终耗尽生命的飞蛾,尸骸正在往下掉落。
夜风吹拂而过,小小的尸骸在空中飞舞。
那些尸骸洒出鳞粉,翅膀散落一地,从高架道路的剖面上,落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远处犹如月亮与星星的人工街灯,光线映照在飞蛾坠落的翅膀上。
即使我们渴望着遥远的光辉,也无法高高地飞上天空。
犹如被虚幻灯光吸引的迷路飞蛾,最终的结果是虚无地耗尽生命,残余的翅膀散落一地。
有人明知如此,却还是想振翅飞往天空,我则是压抑自己内心的这种欲望。即使只能在地面上爬行,就算没有梦想会显示自己很愚蠢,我只要能够活下去就觉得够了。
「所以、所以才会说是迷路的飞蛾啊,至少也应该飞到天上去吧。」
我说出称不上是哀悼,又算不上是希望的话语。
距离黎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抬起视线凝视黑色的天空。下方的街灯如燎原之火般闪闪发亮。
在没有蝴蝶的岛上,数几万盏灯光底下,大概有好几万只飞蛾都自以为靠着自己意志在飞翔。
我们夺回的钱堆成了一座小
山放在橡木桌。
「一共被抢了三亿伊恩,却只回收了一亿八千万伊恩。」
坐在桌子另一头的蕾吉娜,眼睛直盯着货币元素仔细检查。我和吉吉那在洛瓦尔的金库室让委托人确认我们的工作成果。
「到底是伊果库在逃跑时的四小时内花掉了,还是被他藏到某个地方去了呢?不过,这不是你们的责任。」
蕾吉娜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总之,这样一来,组织对我的评价也会变高。谢谢你们二位。」
蕾吉娜露出了微笑,脸上的伤疤随之扭曲。
在一旁待命的黑西装男子站到了前面。我无言地递出手机,男人将报酬转进我们的帐户。这次的委托工作就此结束。
我跟吉吉那一起默默地走到出口。我突然停下了脚步。
「伊果库身上确实只有一亿八千万伊恩。」
我知道蕾吉娜的视线落在我的背上。
「但是,我们也可以这么想。伊果库背包的尺寸最多能塞一亿八千万伊恩。」
我继续说下了去。
「在伊果库卷款潜逃的时候,大概有某人正好是现场的第一发现者,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能杀掉伊果库封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吞掉剩下的一亿两千万,然后把抢走三亿伊恩的罪全推给伊果库。」
在我身后的蕾吉娜大概正在微笑。
「虽然这次只找回一部分的钱,但是至少降低了损失,而且那个解决了叛徒的某人,在洛瓦尔这个组织的评价也变高。最重要的是,还可以趁机中饱私囊。」我持续推测下去。「我和吉吉那被雇用的原因在于,万一组织后来发现事有蹊跷,还可以把罪责推给我们,说是我们私吞了伊果库带走的钱,然后再利用整个组织力量杀了我们。」
蕾吉娜带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你说的那个某人,到底会是谁呢?」
「大概是某个很缺钱的人吧。」
「我可是这个组织的干部哦?我可没愚蠢到会让组织起内讧,而且我也不缺钱呀?」
「现在是这样没错啦。」
我维持着背对她的姿势放话说道。
「但是,为了在未来能够干掉老大古赛农,从他手上夺取洛瓦尔这个组织,所需的资金永远也不嫌多。而且,我想那个某人也会认为,如果吉吉那正式杠上洛瓦尔首领古赛农,到时候就有机可乘了。」
蕾吉娜这次真的笑出了声音。她似乎打从心底觉得很有趣。如果毒蛇会笑的话,笑起来大概也和蕾吉娜一样吧。
「你脑筋转的真快,我很欣赏。」毒蛇般的眼睛直直地盯视着我。「而且在对方面前毫不保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也很欣赏。不过,推测毕竟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
我的胸口充满一股焦油般黏腻的厌恶感。这种令人作呕的感觉,我以前也曾经感受过。
「某个人明知组织发生了紧急事件,找我和吉吉那来的时候却好像莫名的开心。而且,那个人也没有让我们见到所有的尸体。从现场的状况来看,在抢劫事件发生过后,地面上有经过了四小时之后的干涸血痕,但也还有一些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让某个人还可以用拐杖画出恶心的图案。」
我像是在拼拼图一样,用逻辑思维把整个事件串联起来。
「换句话说,伊果库虽然杀了几个人并且把钱抢走,但他没有杀掉所有的警卫。后来,赶到现场的某人,将金库剩余的一亿两千万伊恩拿走。然后为了封口,杀害其他警卫之后才把我们叫过来。」
结论很简单。
我侧眼一看,发现蕾吉娜脸上露出了微笑。可是,不过,那双毒蛇般的眼眸却没有笑意。
「即使如此,你说这一切依然还是推测嘛。」女人的双眼流露出冰冷的憎恶。「你打算把这些推测的结论告诉谁呢?」
我回以温柔的笑容。
「就当成不知道我会告诉谁吧。」我的嘴角浮现出黑暗的笑容。「顺便告诉你,我这个人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如果我和吉吉那的秘密帐户中的金额突然莫名其妙地增加了,不知为何我就会丧失记忆,这种病让我感到很头痛呢。」
蕾吉娜如甲烷般的冰冷视线,与我犹如雷电般的冷静视线,仿佛在空中激烈碰撞。
「我想,那个烂透了的『不知为何』多半会发生吧。」
从女人虽然让了步,但是回答的口吻非常不悦。我承受着来自背后的憎恶视线,默默地走出了房间。吉吉那也跟在我身旁走了出来。
当我走出大楼,门扉在背后关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之所以对蕾吉娜感到厌恶的真相。
当我察觉到,这种感觉与我从伊果库身上,以及自己身上所感受到的完全相同时,我感到更不舒服了。
离开戈杰斯的悖德霓虹街道,在通往艾里达那的艾尔典娜桥上,我们的车也混在早晨的车阵里头。
「你用那种态度惹火洛瓦尔的干部,不是件聪明的事。」
副驾驶座上的吉吉那闭着眼睛低声说道。
「不过,以我的立场来说,蕾吉娜派来杀我们的暗杀者,倒是可以让我好一阵子都不会觉得无聊啦。」
「没办法啊。如果是单方面被摆布的话,感觉实在是很没面子。」
「是谁不能成佛(注1)?」(注1:嘉优斯所说的「很没面子(浮かばれない)」,另一个词义正好是指「不能成佛」。)
我回答不出来。因为我本来就没说那句话的意思。
吉吉那侧视着手握方向盘的我,淡淡地笑了出来。
「你这个人真的是蠢得很有趣,完全不适合当攻击型咒式士呢。」
我嘴角扬起,把在鼻梁上滑落的知觉眼镜推回原位。
「我和你或者蕾吉娜不一样,我这个人还有一颗心。虽然只有两小汤匙的分量。」
我说的话让吉吉那忍不住笑起来。
或许哪天连那一丁点良心都会消失。
为了撇除杂念,我用力踩下油门,让我们的厢型车巴尔肯MK Ⅵ加速超车。
突然照射进来的阳光,让我的眼睛感到灼烫。
不知不觉之间,漫长的黑夜即将结束。
我走在即将破晓的艾里达那街道上。
我的目的地是自己的某个避难所。吉薇现在是还在睡梦中呢?还是准备上班而先回自己住的地方去了呢?
仔细一看,门前有个女人弯着腰。即使距离很远,我从臀部的曲线就能看出那个女人是吉薇。
吉薇伸出右手与黑猫爱尔文的前脚奋战。我往前走了过去。
当吉薇伸出右手打算摸它的时候,黑猫就会伸出前脚抓人。吉薇一收回右手,黑猫就追着吉薇的右手跑。当吉薇伸出左手打算要抓它时,黑猫迅速地逃开。
「真是的~~它老是不愿意让人摸耶。」
一人一猫的伸手交战再次开打。
「嗯~~那个人也是这种感觉吧?」
吉薇的右手停了下来,放在自己跪坐着的大腿上。原本追着她的手跑的黑猫,同时也停下了动作,一双金黄色的眼眸仰望着她。
吉薇的视线并未落在猫的身上,而是凝视着艾里达那的早晨景色。
我继续往前走。吉薇听见柏油路面上响起的脚步声,于是回过头来。
「啊,嘉优斯。」
吉薇的视线落到我身上,那双绿色眼眸里充满喜悦的光辉。
「我明明叫你先睡了啊。」我询问着。「你特地在等我回来吗?」
「咦?没有啦,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吉薇焦急似地解释。
「对了,我只是因为睡不着,所以在跟它玩而已啦。对吧~~?」
吉薇伸手向黑猫征求它的同意,但却还被它抓了一把。「唉呀,你真是不配合耶!」即便吉薇嘴里这么叫着,她还是站到猫前面去。尽管一直被黑猫用爪子抓,吉薇还是硬抓住准备逃跑的黑猫。
「哇,太好了!总算抓到了!」
吉薇抓住黑猫之后站了起来。我从背后搂住抱着猫微笑的吉薇。我用双手环住她的腰,接住了她。
「抓到了。」
吉薇抬起下颚凝视着我。
「它被我抓到了。」
绿色眼眸充满温暖阳光般的柔情笑意,接着浮现出关心我的神色。
「你没事吧?看起来感觉很累耶?」
「……是啊。」我的语气透露出疲劳与沉重的情感。「有点累了。」
吉薇在我的怀中转了半圈,从正面拥抱着我。她绕过来的手从我的腋下穿过,紧紧搂住我的背部。
黑猫爱尔文在我脚边。金黄色眼睛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它抬头仰望着我们。因为吉薇松开了原本紧抱在怀里的黑猫。
「这样好吗?你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没关系,猫随时都可以再抓。」
吉薇笑了。
「可是你不一样。现在不紧紧抱住你的话,总觉得你好像会消失不见。」
「我看起来有那么累吗?」
我把脸庞埋到女人肩膀柔软的白金色发丝里。
发丝的甜美香气,让我的鼻子感到搔痒。
吉薇没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紧紧拥住我身体之后,吉薇露出了笑容。
「天亮了哦。」
我想在这个地方,在艾里达那,在吉薇存在的这个城市里,努力挣扎着生存下去。
就算未来什么都得不到,
甚至连救赎也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