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在山路中行走。
那是一群手持狩猎用魔杖剑或旧式大口径猎枪的男人,手上牵着用皮绳拴住的猎犬。这群纯朴的猎人们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失望。
「今天没什么收获。」
「最近『异貌者』好像南下了。」
「连鹿、野兔、绿雉大概都被吃掉了吧。」
猎人们一边聊着打猎的成果,一边往山下行走。继续往村子的方向走之后,路面变得比较平缓。在夹道林立的树木当中,阔叶木的数量逐渐增加。一名猎人低声说道:
「如果德涅尔蒙先生也加入就好了。」
「那个人在十年前发生的事件里弄断了魔杖剑,也不再当攻击型咒式士了,他不会加入的啦。」
「那次真的很惨烈。」
猎人们用皮绳拴住的黑色、灰色、茶色猎犬不断往前走着。
那些猎犬突然停了下来,喉咙发出颤声低吼。猎人连忙拉住与狗项圈相连的皮绳制止它们,猎犬们凝视着警戒的方向。
从山路的另一头,一群旅行者走了过来。他们一共有六个人,是老人、中年人加上年轻男女的组合。一行人发现出声威吓的猎犬之后,随即停下了脚步。猎人们轻轻点头致意,在为猎犬的无礼表达歉意。
一个像是带头的老人,一脸困惑的点了点头。猎人们理解到这一行人没有恶意之后,开口向他搭话。
「你们是旅行者吗?有什么事要到离涅戴尔村这么远的山上来?」
「哦哦,我们只是要去找认识的朋友而已。」
老人回答之后,黑色猎犬发出咆哮。老人毫不在意地提出问题:
「对了,刚才你们提到德涅尔蒙这个人?」
老人提出的问题让猎人们面面相觑。
猎犬突然开始狂吠。其中一只茶色猎犬冲向旅行者们。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皮绳从猎人的手中掉落。
「危险!」
猎犬笔直地冲向那一行人。凶暴的利牙咬住老人的右手。发出哀叫的老人用力摆脱掉猎犬。咬住老人的猎犬随即从他的手臂上被甩落,四脚踩在地面上后,狗依然发出像是从地底而来的嗥叫声。其他的猎犬也包围了老人。
「呜哇,怎么会这样!」
身为饲主的猎人冲了过来。其他猎人们也打算要阻止惨剧发生而向前走,却又停下了脚步。
「可恶的狗!你们这些忘记野性的人类奴隶!」
情绪激昂的老人,模样渐渐产生剧烈转变。他的皮肤被硬毛覆盖,身体膨胀,衣服随之破裂。血盆大口正对着最前面的猎犬。猎犬害怕得停下脚步。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猎人们见到眼前异样的光景,只能吓得大喊。
老人移动的速度比风更快。猎犬的头部被老人的巨颚夹住、咬碎,脑浆与血液从唇中滴落,弄湿老人胸前的硬毛。
一道巨大的人影伫立在路面上,猎犬的尸体就这样悬挂在他口中。其他旅行者也跟着老人变身,外观产生剧烈的转化。
陷入恐慌状态的猎人拔出猎枪,连目标都没锁定随即开枪,击中了旅行者的肩膀,兽毛与血肉随之迸裂喷溅。猎犬们陷入慌乱状态,冲向变身后的那群人。
猎人们背向猎犬战斗的场合,为了逃回涅戴尔村拔腿狂奔。
前方路上出现两道人影。两个男人——戴着眼镜的红发男子与身材高大的银发男子。
在傍晚的空气里,一道银白色的光芒疾速奔驰。
吉吉那挥舞着屠龙刀涅雷多,从对方毛茸茸的左肩砍到右侧腹,将他一刀两断。
血液与内脏洒落在地面上,野兽的黑影发出怒吼声。翻转的巨刃斩断了野兽从左方袭击而来的右臂。
黑影发出痛苦的咆哮声往后退。野兽群的眼睛、利爪、尖牙,聚集在一起闪闪发亮。
野兽群虽然靠两脚站立,某些地方却有不协调感。例如口腔长着锐利的犬齿与门牙,头顶上有尖尖的三角形双耳竖立。
那造型很像讽刺画中的兽人。这些全身有暗灰色硬毛覆盖的异样生物,难以判别出到底是狼或者是人类。
「这些『狼人』还真是精力过剩耶。」
在我身旁的吉吉那露出苦笑。
狼人们的身体在遭到横劈、手臂遭到斩飞之后,伤口处喷出了蒸气。伤口一下子就愈合起来,出血也逐渐停止。
在涅戴尔村郊外的山路上,我与吉吉那和一群狼人对峙。
「平时的模样是人类,战斗时可以变身为拥有野兽般的臂力与灵敏性的兽人?」我举起魔杖剑。「『异貌者』的能力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狼人们高声咆哮开始发动突击,锐利的爪子与牙齿逼近而来。吉吉那挥舞手上的刀刃,霎时血雾纷飞。在此同时,我用魔杖剑展开已构筑好的咒式,随即发动电磁雷击系第五位阶「电乖阅葬雷珠」咒式。
位于大气原子内的电子与原子核,处于极度电离状态,灼热的电浆弹迸裂射出。温度极高的热能击中眼前最前排的狼人。
电球在狼人的身体上凿出个大窟窿,让身体被切成上下两截。电乖阋葬雷珠贯穿之后,进一步让后方的另一名狼人上半身完全消失。
最后还削去最后方狼人的头颅后飞落在背后的树干上,爆炸声与残骸碎片散落一地。
大约停了一秒之后,「异貌者」与巨大的树木倒落在地面上。
钢之瀑布——吉吉那的巨刀从上空挥落而下。他打算一口气从逃走的狼人头顶,砍到长着尾巴的臀部,直接将对方劈成两截。
刀光接着横向一闪,斩断了逃向一旁的狼人头颅,脑部掉落在地面上。
遭到上下左右切割的尸体,发出血淋淋的坠落声。狼人们在身受无法重生的致命伤之后,纷纷命丧黄泉。
「在五分钟之前,我跟吉吉那应该都还只是做完令人郁闷的出差工作,准备要回家而已,对吧?」
我环顾四周。原本林木茂盛的边城风景,因为狼人们与猎犬们的尸体倒落在地面上,变成让人感到鼻酸,飘散着血腥味的战场。
「那些向我们求助的猎人们呢?他们不是跟我们说猎犬会攻击狼人,怎样又怎样的……」
「他们好像逃走了,似乎只想把我们当成逃跑用的饵。」
吉吉那无动于衷地说着。伫立在山路上的人只剩下我和吉吉那。不知为何,我感到极为不快。
「嘉优斯,市公所应该不会对这场战斗付钱吧?」
「吉吉那,这句话你就别说了,这样会让人觉得落寞。」
吉吉那回过头来看我。我一边将魔杖剑收回剑鞘,一边回答着他。
「如果是市公所的沙札兰,他大概会说『那是你们擅自做的,市民发自内心的奉献行为没必要给报酬吧?』。我们总是被这样唬弄。」
「嘉优斯!」
听到吉吉那尖锐的声音,我的视线反射性落在他身上。狼人们的尸体后方冲出一道影子。幸存下来的狼人正在奋力往前冲。
我拔出魔杖剑优尔加,勉强挡下对方如怒涛般的攻击。吉吉那插进我们之间,手上的屠龙刀回斩而出,切断了狼人的左臂。
狼人的一只手溅出鲜血,膝盖一软往相反方向落地。介于野兽与人类之间的双眼带着杀意,狠狠地仰视我,然后又再次往前冲刺。
退往后方急速解除原本要施展的爆炸咒式,我又在刀刃上构筑起其他咒式。
狼人忍着伤痛移动。我避开狼人的右手,刀刃朝其右屑发动咒式。狼人发出痛苦的咆哮,踹中我的胸膛之后飞身往后方抽退,落地时溅起泥土随之飞溅。
狼人一边治愈手臂与肩膀的伤口,金黄色的双眸俯视着同伴的尸体。那双金色眼眸带着深深哀伤。
再次拾起的眼睛凝视着我们。那是一双仿佛想用视线杀人般,憎恨沸腾的熔炉之眼。
我因为胸口遭到猛烈的撞击而咳个不停,但还是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姿势。
「虽然对你的伙伴很抱歉,但这次算是不幸的意外事故。」我说出连自己都很意外的话。「如果你今后不会危害人类,我可以放你一马。你应该听得懂人类说的话吧?」
身旁的吉吉那凝视着我,眼神像是在看路边的狗屎一样。
在猎犬与狼人的内脏、血液洒满地面,死尸堆叠成群的黄昏山路上,我与狼人之间的视线,像是忘记时间流逝般静静地交会。
狼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往后退,然后也一样往山下的单行道退至峡谷之处。
狼人往上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嘶吼。那是犹如在宣泄所有悲愤哀伤的嘶吼。
狼人曲膝后往上一跃,一口气跳至后方,接着,他以疾风般的速度逃进山里。
吉吉那原本迈出脚步准备追赶,但还是停了下来。他拆解刀刃与刀柄,分别收进刀鞘里。狼人的身影已消失在树林之间。
「就因为你这家伙莫名其妙让对方有机可乘,所以到手的猎物才会逃掉。」
「我们没必要涉险。」我继续说。「况且,你看到我的咒式了吧?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忍着被
狼人踹伤的胸膛痛苦回答。吉吉那如美女般的唇瓣,嘲讽似地扬起。
「你这个眼镜胆小鬼。」
「是是是,就算是不小心也好,难道你没有听过这世界上有个叫做和平主义的名词吗?」
即便我语带讽刺,吉吉那也不为所动。他那双银色眼眸凝视着狼人消失而去的涅戴尔山。我跟着吉吉那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过,最近『异貌者』真的是经常出现。」
「会吗?在我屠龙族老家那边,异貌者频繁出现的程度,足以让小孩子们狩猎着玩耶。」
「我这辈子绝对不想住在那种地狱的附近。」
我的指尖往上推了推鼻梁上的知觉眼镜。
「去死、去死,我正在想『吉吉那,快用音速的速度去死吧。』」
「就算你心里这么想也别说出口。顺便跟你说一下,别乱生气,嘉优斯,你是钙质不足吗?」
「在泥泞的山路上走了一小时,无论是谁都会很郁闷。」
山路树梢上方的天空非常阴暗,毕竟天气是阴天。这个地方是远离艾里达那的艾里乌斯郡边境,让我连四月的气温到底是热还是冷都弄不清楚。
「况且,我对钙质不足会让人脾气不好的民间说法有不同意见。当电位差在生物的体内发挥神经传导功能时,若是钙与钠离子浓度的变化会对人类的情绪产生影响,才该怀疑到底是不是患了重病呢。」
对我说的话,吉吉那只是嗤之以鼻。
「我想你最好要怀疑一下,化学链成系咒式士爱回嘴的毛病其实是种心理疾病吗?」
「在这个状况之下,生物强化系咒式士吉吉那临时做的决定,才会比较有问题吧。」
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进的我,脚下的步伐非常沉重。鞋子和牛仔裤的裤脚都沾满泥巴。
「我们之后本来只是要回旅馆睡觉而已,但眼睛根本没闭的你,却说要翻过山头去欧肯村,所以情况才会变成这样。」
「著名的椅子工匠多鲁达姆的资料馆,离那边很近。当然该走一趟去看看啊。」
「就算对你很重要,对我却不重要。拜托你明天早上再去吧。」
「只要半小时就能到了,而且只有欧肯村那边才有开往艾里达那的列车。」
「拜托你事前也先告诉我,你估计的半小时时间,并不是用我的脚程去计算的,而是用生物强化系咒式士吉吉那的脚程全速前进计算出来的。」
「如果不是你这家伙有好几次都打算往回走,而且说一些在物理学上不具说服力的理论,我们会更早抵达。」
在我身旁的吉吉那愉悦地行走。恐怕是接触到大自然之后恢复了兽性吧。
「如果要对吉吉那这种生物下定义的话,就是一种『什么都不做便是做善事,如果去死会更伟大的生物』,你还是快点去死吧。」
现在更凄惨的情况是天空乌云满布,空气中的湿度增加,太阳已经西下,而且四周只看得见树木。
「在晚上走边境的山路非常危险。我们应该往回走啦。另外,你还是去死一死吧。」
「扣除你这家伙讲废话的时间,走到这个地方我们也花了一小时的时间。如果走回去的时间也是差不多,那倒不如往前走吧?」
「吉吉那居然能做出合理的计算,真是让我吃惊啊。」
瞬间,我的鼻尖感受到冰凉的物体。紧接着,雨滴在我们周围落下。当我看着雨滴落下的轨迹时,雨势也越来越大。
在雨势变得更大之前,我决定要继续向前走。
我一边诅咒着吉吉那为何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一边在山路上行走。我们在黑暗中走到三面被高耸悬崖包围,树木零零落落的广阔盆地里。眼前的光景给人一种封闭感。
原本下的小雨变成了滂沱大雨,地面变得一片泥泞。
我拿下因雨水而变得模糊的知觉眼镜,停下了步伐,口中不断地喘气。走在前面的吉吉那转过身来。
「怎么啦,嘉优斯?你觉得雨水对你来说很重吗?」
「被狼人踹伤的胸口与早上战斗时受的伤口都裂开了。如果不找个地方进行正式治疗,我应该会掉个几滴眼泪。」
「我不觉得你是那么脆弱的人。」
「我现在这是什么心情呢?吉吉那,比起胃溃疡产生的剧痛,我好像有比较喜欢你耶。」
「你还能瞎扯蛋就代表你死不了,但是你这些怨雷好像有办法解决了。」
吉吉那用他淋了雨却依然俊美的下颚指了指前方。我望过去之后,发现雨幕的另一端有着灯火的亮光。
我们试着走近光线的来源,那里是一所山庄。外表坚固的两层楼石造建筑,也有通往地下室的入口。在寂寥的山林里,这所壮丽的山庄显得很不搭调。
或许是主人没在照料,建地变成了一片泥海。山庄的木造部分受到森林中乱长过来的草丛侵蚀,有好几处已经腐蚀掉落,窗户内透出人工灯光。看来似乎有人已经先到了一步。
我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担忧。可是,在我用言语定义出这种近似不协调感的感觉前,吉吉那早已迈出了步伐。
「在这种家道中落的屋子里,经常会有罕见的家具。你也顺便在这里好好治疗你自己吧。」
吉吉那无视于雨势爬上门口的石阶。他悄悄接近杉木门扉前。感到无可奈何的我也追了上去,拔出魔杖剑备战。吉吉那高举屠龙刀,在他的手势指示之下,我跟在这位把门踹破的搭档背后,一起冲进室内,
室内充满暖炉温和光芒,有几个吓得目瞪口呆的人待在里面。
我们闯入山庄时,已经有五名访客待在里面了。
当我做起自我介绍的时候,顺便提到在山脚下的涅戴尔村遇到狼人袭击的事件,结果在场的人全部都露出不安的神情。
「山脚下居然有狼人出现,这真是让人惊讶。」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人,是自称乡土史学家的赫拉姆,他口中吐出了一个烟圈。
「不过,虽然这个家的主人的德涅尔蒙老爷爷不在,但擅自跑进来实在是……」
站在窗边的中年男子,似乎有些神经质,因为感冒的缘故,说话的时候会轻轻咳嗽,他是自称公务员的达列特。
「这就叫紧急避难啦。如果你不愿意待着的话,你就自己一个人走出这个门好了。」
「就是说嘛,这是突发状况啊。」
一对相互依偎坐在接待椅上的年轻男女,则是自称塞鲁斯与塞莎的旅行者。他们擅自从柜子里拿出酒来倒着酒喝。或许是因为酒精的作用,两人的脸颊都变得红通通的。
「虽然山上的天气多变化,但在这个季节,天气能变化到这么夸张,实在是很罕见。」
坐在椅子上吃着此地特产橘子的人,则是住在对面山头欧肯村的康洛卡。这名字听起来很中性,但她是个当小贩的中年女子。
赫拉姆前来调查某个盖在森林深处的小祠堂,据说小嗣堂是因为过去发生的事件而盖的。在他调查的时候突然下起倾盆大雨,于是他就躲进这个山庄里避雨。
达列特因为村公所的工作准备翻山越岭。根据达列特的说法,他顺道来找这个房屋的主人,也就是前义警团的退休咒式士德涅尔蒙。达列特是那种典型的阴沉又无趣的中年男子。
康洛卡则表示,唯一能从欧肯村跨越山头过来的山路坍方了,因此怎样也没办法过去。她那张圆滚滚的脸蛋,表情仿佛随时都是一脸惊讶的模样。
塞鲁斯与塞莎这对情侣,则是和吉吉那一样,打算翻山越岭前往欧肯村的家具资料馆参观。他们来的方向恰好与康洛卡相反,据说是因为坍方堵住唯一的前进路线,所以他们才会折返。
在场的人都因为不同的理由而决定留在这个山庄里。
我在暖炉前烘衣服,并且用咒式治疗自己,顺便记住五人的长相,比对他们的自我介绍。
从窗户传来的雨声听来,雨势似乎变得更大了。
「突然下起来的豪雨加上狼人现身。现在唯一的山路又不通,我看只能等到天亮之后,动身到涅戴尔村去了。」
康洛卡一边吃着自己要卖的橘子,一边带着某地方言腔调说话。
「塞鲁斯,狼人好恐怖。」塞莎靠向塞鲁斯。「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乡下嘛。」塞鲁斯一脸骄傲地看着依偎过来的塞莎答道。
「这跟乡不乡下没有关系吧。」达列特低声反驳。
当塞鲁斯的视线落在达列特身上之后,这位公务员闭上了嘴。他不知为何凑到了我身旁来。
或许是因为局促不安的关系,众人之间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尴尬气氛。
「现在狼人也只剩下一个,不用担心啦。」康洛卡把她手上的橘子递向我。「小哥,你要不要吃橘子?」
我乖乖道了声谢,接过她手上的橘子。我剥开橘子皮开始吃起来。
「那位美丽的小哥要不要也吃吃看?」
「哇,笨蛋……」
康洛卡也问了靠在暖炉旁边墙壁站立的吉吉那。不过,吉吉那最讨厌自己的容貌被比喻成女人了。
我一边吞下橘子,一边急着准备居中调停,但康洛卡却继续说:「干么骂人笨蛋啊。所以,吃一个如何?」
吉吉那沉默了一会儿,但却感觉不是很生气,他伸手接过橘子。康洛卡又把橘子拿给在场的其他人。塞莎客气地婉拒说:「橘子吃起来跟酒不搭,等我喝完再说好了。」
塞鲁斯接过橘子说:「会吗?我觉得跟酒很搭耶。」他粗鲁地剥开皮咬下去,柑橘类的汁液与香味在房内扩散。
「不要把橘子汁喷到我的衣服上啦。」塞莎生气地离开男人身旁。
达列特咳得很严重,似乎听不进去大家在说些什么。赫拉姆忙着抽烟,所以接过橘子并没有吃。
「那么,在附近的狼人要怎么办?攻击型咒式士应该算是专家吧?」
塞鲁斯向我寻求解决之道。
「我的想法是——」在我开口之前,赫拉姆便插嘴说话。「总之,为了防范狼人的攻击,所有人都要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然后轮流看守直到早上,我想这样会比较好吧。」
表现得自己似乎很在行的赫拉姆,提出建议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我的兴趣就是这种事件,也就是推理侦探剧的研究和评论。在这种推理剧里面,有一个常规,如果有个人没和大家待在一起,那个人就会被凶手杀了。」
塞鲁斯咽了口口水,扔掉了手上的橘子皮。情绪变得局促不安的塞莎,又凑回男人身旁。达列特脸上的不安让他的脸显得更加阴暗。
赫拉姆主动站到门前要当守卫。不过,听到有狼人出现,大家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睡得着,房内维持着一片沉默的状态。
这种陷入沉默的氛围,让时间过得仿佛非常缓慢。只有雨声和达列特的咳嗽声在室内回荡着。
「一直咳咳咳,真是吵死了。不要再咳了!」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控制啊。」
「咳嗽声让人很烦躁,听得我头痛都变得更严重了。」
达列特与脸红通通的塞鲁斯,话中带刺地彼此互呛。
「就是说嘛,让人很火大耶。」
似乎很不满的塞莎也加入了战局。塞鲁斯与塞莎脸上的红晕,或许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是因为淋了雨感冒的关系,两人不悦的程度正在升温。咳个不停的达列特对他们来说似乎很碍眼,气氛又变得更加险恶了。
我很想袖手旁观,不过若是在这种气氛之下一直待到天亮,的确也挺闷的。
「谁身上有硬币吗?我想借三种不同的硬币,每个种类各两枚,一共六枚可以吗?」
快要吵起来的三人听到我意义不明的提议之后,脸上同时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什么?你说硬币吗?」
「在漫长而无聊的等待时间里,我想表演一些余兴节目。」
「我有。」赫拉姆把一伊恩、五伊恩、十伊恩的硬币交给我。
「之后要还我哦?」
「攻击型咒式士大概不太会说谎啦。」
我随意配合用玩笑态度说话的赫拉姆。赫拉姆又点起一根新的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么,塞莎小姐,请你在不让我跟其他人看到的状态之下,从三种硬币中拿起一枚。」
表情一脸莫名其妙的塞莎凑了过来,她趁我移开视线时挑好了硬币。
「请把硬币握在手里,不要让被别人看见哦。」
我维持着不看硬币的状态,把剩下的两枚收进怀里。接着我把另外一组的三玫硬币放在桌上。
「赫拉姆先生,请你从三种硬币中挑一枚不要的硬币。」
坐在对面椅子上让香烟一直飘起紫烟的赫拉姆,似乎对此也产生了兴趣。他屈身向前,抓起桌上三枚硬币中的一伊恩硬币。
「那么,除了刚刚的硬币之外,请你再拿起其中一枚不要的硬币。」
「你想让我做什么?」
赫拉姆的表情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听话地拿起五伊恩硬币。
「赫拉姆先生选择留在桌上的硬币,是十伊恩硬币对吧?」
我一说完话之后,赫拉姆与众人的视线便集中到我桌子上。剩下的是一枚红铜色的十伊恩硬币。
「那么,塞莎小姐。请把你掌中的硬币秀给大家看。」
塞莎张开五指之后,手掌上出现了与桌上一样,闪耀着红铜色光芒的十伊恩硬币。
所有人口中部发出小小的惊愕之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知道赫拉姆先生的选择?」
「这是什么咒式?感觉没用到魔杖剑呀?最重要的是,应该连当事人也不知道被选到的是哪个硬币啊?」
包围着我的人们,因惊叹与推测而骚动着。我看到将修长身躯靠在暖炉旁的吉吉那,很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是魔术吧。在某个地方应该有替换硬币的机关啦!」
赫拉姆一边吐出紫烟,一边以笃定的语气说道,而且带有逼问塞莎的意味。塞莎被赫拉姆的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硬币是赫拉姆先生的耶,人家可没事先和嘉优斯先生套招哦?」
「对啊。塞莎小姐握住硬币后,硬币也没被嘉优斯先生碰到过。」
塞莎与达列特指出这些重点之后,赫拉姆顿时说不出话来。
「当然,赫拉姆先生没有预知能力。」我继续说着。「这是魔术师的选择,在我的故乡被称之为『小丑的预言』,是一个表演给小孩子看的魔术。我们就把这些硬币送给第一个想通我为什么预测得到的人。」
「你怎么用我的钱说些不负责任的话呢。」
「只不过是十六伊恩而已。或者是说,擅长推理的你,没有自信可以第一个解答出来呢?」
「才没那回事!」
愤怒的赫拉姆握起桌上的硬币陷入沉思。塞莎还回来的三枚硬币则留在我的手上。
塞鲁斯、塞莎、达列特与康洛卡,各自从自己的钱包里掏出硬币,试图思索各种方法,想要解开谜团。
「我只知道这很无聊。」
吉吉那丢出这句话。我拿回放在暖炉前烘干的上衣。
「吉吉那你知道答案了吗?」
「很简单。答案跟你这家伙的人生与思考方式很像。所以才会叫做小丑的预言吧?」
露出讽刺微笑的吉吉那,让我霎时顿住了呼吸。
乍看之下,像是除了挥舞屠龙刀之外,什么都没在想的吉吉那,其实脑袋也还算灵活。严格说起来,如果不擅长思考的话,根本就没资格当攻击型咒式士。
更何况,吉吉那的能力已经达到咒式士协会认定的极限,也就是第十三位阶的咒式剑士——最颠峰的剑舞士。
正因如此,他瞬间就看穿了我拿来骗小孩用的魔术机关,甚至还准备好最令人厌恶的话语回送给我。
正好与恢复几分活力的房间气氛成为反比,我陷入一阵沮丧。
雨势还在变大之中。雨水如同在倾诉悲愤一般,猛烈地敲打着窗户。
时间仍在缓缓流逝。应塞鲁斯与塞莎要求,我重新表演那个魔术好几遍。他们还在继续推理。
「这个谁会知道呀。」
康洛卡放弃了思考从位子上站起来。她单手拿着手电筒走向房间门口。
「这个时间你要去哪里?不是说好所有人都要待在这里吗?」
听见赫拉姆的质问,康洛卡转过身来。
「我说你啊,让女人家亲口说出她要去洗手间,这样实在是很没礼貌耶。」
「不过,狼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啊。」
拿着酒杯,塞莎移动到吉吉那旁边的位子上。
「谁知道啊。大概是像狗一样的怪物吧?」
塞鲁斯不以为然的说道。大概是同伴塞莎向吉吉那搭讪让他心生不快。他以不耐烦的动作剥起手上拿的新橘子。
「我说你啊,不是像狗的怪物,而是像狼的怪物吧。你别净说一些敷衍的话。」
塞莎生气地回应塞鲁斯。好不容易安稳下来的气氛又遭到破坏。我介入调停似乎会让情况比较好。
「算了、算了,狗跟狼同属于食肉目犬科,特色都很类似。野生的狗——例如山犬,也经常被误认为是狼嘛。」
「不过,为什么他们要攻击人类啊。他们变身之后应该跟人类相同吧?只要混在人群里生活就好了。」
塞鲁斯开始对这些问题感到好奇。我暗自高兴自己诱导成功,于是开口回答了他。
「实际上,似乎也有以流浪者的身分与人类保持距离,和平共存的狼人。只不过这时候他们会隐瞒自己是狼人的身分。然而,绝大部分的狼人都与人类为敌。那是我们……」
塞鲁斯用催促的表情,看着不再想继续说下去的我。
「以前结下的宿怨啊。」
待在窗边的达列特出人意料地如此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达列特听见塞鲁斯回过头问的问题之后,连咳嗽都停了下来,陷入了沉默。即便如此,话说出口了也不能不管,那位公务员继续说了下去。
「在很久以前
,狼人被当成『异貌者』的一种而遭到狩猎。所以有许多狼人对人类恨之入骨。」
「狼人或者虎人之类的兽人,其实威胁不像猪鬼或大鬼那么大。」
赫拉姆吐出香烟的烟圈,继续做补充。
「但是,因为北方的神圣伊杰斯教国,将人类视为神的创造物,但是却把动物视为没有灵魂的物体,所以他们特别厌恶人类与动物混血的兽人,曾经用激烈的手段压迫过他们。在皇历三一一年神圣伊杰斯教所发动的圣战,据说不分男女老幼,一共杀死了两百五十名狼人,甚至连胎儿也被硬拖出来弄死。」
他如同回忆般的陈述着以前的历史。
「皇国压迫狼人的程度并不严重。不过,像是在这个涅戴尔村,大约十年前左右,也曾经让攻击型咒式士去扑灭狼人。」
他说明的详尽程度很符合乡土史学家风格。达列特脸上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是啊,要说十年前的话,这个房子的主人德涅尔蒙老爷爷,也曾经以攻击型咒式士的身分参加行动。那是一场虐杀啊……」
「狼人憎恨人类也是没办法的事。他们总有一天必定会来复仇。」
赫拉姆做出结论。残酷的话题让气氛变得很尴尬,大家也只能沉默不语。
「你下的结论还真是随便啊。」
「什么?我只是在阐述史实耶?」
我的喃喃自语让赫拉姆动了气。当我打算解释时,远处传来尖叫声。
当在场的其他人望向声音的来源时,我跟吉吉那已经拔剑冲了出去。我们踹开了门,奔向传出尖叫的方向。我们在微暗的走廊上左转、右转好几次之后,冲向室内的深处。
在走廊上右转之后,我发现中年妇女康洛卡坐在洗手间前的地面上。
「怎么了?」
我在魔杖剑优尔加的剑尖上构筑好咒式后冲到她身边。吉吉那也拿起巨大的屠龙刀涅雷多摆出架式,并且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那、那个,我只是踩到了地面上的水,滑了一跤……」
康洛卡用手指指着掉在地上的手电筒附近。手电筒的光芒让部分洗手间有了光线。似乎有液体被打翻在黑暗中的磁砖地面上。
「你没受伤真是太好……」
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发现了弄湿康洛卡鞋底的液体。
我静静地走近洗手间。磁砖上有大量被泼在地上的水,我凑过去闻正在被水冲掉的液体。那液体散发出一股铁锈味与潮湿味。
我转换魔杖剑上的咒式,发动化学链成系第二位阶「索血」。
当合成出来的鲁米诺与过氧化氢溶液,接触到物体中含有的过渡金属错合物等等时,就会变成3——氨基苯二甲酸,并且会重现景象似地发出强烈的蓝光。
换句话说,原本泼洒地面上的液体是血液。
「有血腥味。」
「呜哇,名侦探吉吉那诞生。视觉传达的速度比嗅觉更慢这一点,真是让人感到遗憾,祝你早日转世。」
「不是,里面也散发出血腥味。」
吉吉那的生物强化系第一位阶「狗鼻」,这种能力可以让他拥有狗一般的嗅觉,超越一般人类的嗅觉数千倍之多,吉吉那用下巴示意深处,要我待在原地后,他静静独自走向走廊深处。仔细一看便可发现,走廊的地面上有擦拭过的痕迹。
手电筒的灯光从我背后照了过来。赫拉姆与跟在他后面的塞鲁斯、塞莎、达列特,全都跟着我们赶了过来。
「康洛卡女士,你没事吗?」
我指着她那双沾到血的鞋子问道,只见这位中年女子肥胖的脖子左右转动。
「没事,我可没严重到发生流血事件啦……」
「那么,有哪一位受了伤吗!?」
我大喊之后,所有赶来的人都面面相?,然后都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嘉优斯!快过来这边。情况变得很有意思了。」
我听到吉吉那的声音之后连忙冲向里面。走廊深处有一道往下走的楼梯。我的搭档开敔了通往地下室的铁门,前面隐约看得见昏暗的地下室。
我一边提高戒心,一边走下水泥阶梯。吉吉那的左手挡住了跟在我后面,打算窥探房间的赫拉姆他们的视野。
「女人就不用说了,男人们最好也别看。」
因为吉吉那这么说,所以没有人跟着我们前进。只有吉吉那与我走入尘埃刺激着鼻腔与喉咙的室内。
门口映照进来的手电筒光芒,让地下室浮现出轮廓。这里四面都是水泥墙,天花板上装着天窗。
「嘉优斯,你还是看一下比较好。」
「我又不是生物强化系咒式士,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怎么有办法看得见啊。谁拿手电筒……」
在我开口说话的同时,吉吉那右手高举巨大屠龙刀,在刀尖构筑咒式。生物变化系第一位阶咒式「萤明」,透过与类似萤火虫的萤光素反应,散发出优雅的光芒。淡淡的光芒映照着室内。在这里感觉血腥味变得更浓了。
房间中央放着奇妙的东西。
农耕机器、椅子、开水壶跟叉子等,以几何形状复杂地排列在一起。那些器具排列得像是某处的异教祭坛。
我的视线从祭坛下方往上移动。确认到装饰在最上层的物体之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后方传来一阵尖叫声。原来是擅自跟着走下来的塞鲁斯与赫拉姆的低声尖叫。
祭坛上的所有物体都沾满黑色血液。然后,我的视线落向如神像般被放在顶端的那双眼睛。那里有个年老男子的头颅遭到断掉的魔杖剑贯穿,脸上露出苦闷而悲惨的神情。
沾满黑血的头颅,从脖子剖面处,可以看见红黑色的肌肉、神经纤维、黄色脂肪,血滴不断从剖面滴落。
萤光照亮了整个室内。水泥墙、地面、架子、家具上充满血迹,手脚、内脏等惨不忍睹的人体残骸,则不规则地散落在地面上。
室内的血液、内脏与粪便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塞莎看见血之祭坛后大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血肉与内脏之海上面。血液与肉的触感,让她尖叫得更加疯狂。
「是德涅尔蒙!他是这里的主人德涅尔蒙老爷爷啊!」
达列特确认过死者的脸之后大声叫喊,手撑在化为血肉之海的地面上。一股作呕的感觉从喉咙涌上,让他不禁用手捣住了嘴。不过最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始严重地呕吐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与吉吉那撇开陷入恐慌状态的塞鲁斯不管,朝着血之祭坛走近。我们检视着老人的咽喉。从咽喉里刺穿的剑刃来看,那是把断裂了一段时日,截面部已生锈的魔杖剑。
「他就是这座山庄的屋主,本来是攻击型咒式士的德涅尔蒙吗?魔杖剑都已经断了,似乎表示他根本无力反击。」
我一边忍住作呕的感觉,一边仔细调查咽喉伤处的肌肉。
「咽喉被人直接用臂力活生生扯断的。另外还有类似肉食动物咬过的犬齿齿痕。」
「是狼人吗?」
「如果吉吉那你不是犯人的话,事情大概是那样没错。」
「我可没有咬别人脖子的兴趣,只会用屠龙刀温柔地砍掉对方的头颅而已。」吉吉那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实串联起来。「看来,先前逃走的狼人,似乎在这里对人类复仇。你这家伙放走了狼人,现在有没有觉得后悔?」
我跟吉吉那确认到令人生厌的事实。而我在山庄那股莫名的担忧如今也成真了。
狼人逃走的方向是一条单行道,那里有一户人家。住在里面的人家遭到狼人杀害。
我觉得内心深处产生苦涩的感觉。因为我没能预测到事态会变得这么严重。
我还发现到未来的发展可能会更糟,于是用只有吉吉那听得到的音量低声说话。
「我回想起一件事,之前有好几个人都提过,前方的山路因坍方而没办法通行,对吧?」
「是啊。」
「在三面有悬崖峭壁包围的盆地里,幸存的狼人逃到我们的前方,也就是往山庄的方向逃。不过,因为前方道路坍方而无法前进。换句话说,狼人很可能还没翻山越岭逃走。」
「也就是说……是那么一回事吗?」
「不要光凭可能性就说出来哦?这样会引起恐慌。」
我制止吉吉那说出来。
「那就表示,狼人就是目前在场的某人吧!」
我回头一看,才发现脸色苍白的赫拉姆,不知何时站到了我后方去。
「我可没那么说!」
我立刻加以否定,但地下室里的其他人,内心都开始动摇。
「不然狼人到底去哪了!?」
「这个嘛,对了,他可能跑进森林了,也可能绕路下山了。」
「在这种滂沱大雨之中?攀爬到耸立的悬崖上?如果事实不是那样呢?要是狼人就在我们这群人里面,那么我们睡觉的时候就会被杀了耶?」
「没错,这种可能性确实无法否认。」
「谁是狼人啊!?
塞鲁斯、达列特、康洛卡、
塞莎分别发出近乎尖叫的喊叫声,然后彼此拉开了距离。
暴雨声仿佛正在嘲笑陷入沉默的人类。
所有人维持着默默不语的状态,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客厅。
去换掉沾满血迹的衣服的人,坐在接待椅上的人、伫立在暖炉前方的人,每个人都彼此拉开了距离,看着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了不信任感与疑惑。
无论是暖炉的火焰燃烧木材声、下雨的声音,甚至连达列特的咳嗽声,都更衬托出客厅的死寂。
赫拉姆站在门口,脸上的表情活像个演员。他手上的烟灰掉落在地面上。
「在场的某个人是犯人,也就是狼人。」
他的视线环顾着房间里的六人。
「只要能锁定哪个人是狼人,问题就可以解决了。就和我先前说过的一样,我的专长就是解开诸如此类的谜题。按照逻辑思考,你们六人之中的某人就是犯人。」
坐在接待椅上的我,脸上的表情大概与旁边的吉吉那同样不悦。
赫拉姆说的话好像很正确,其实早就已经出错了。包括他若无其事的说出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人可能都是犯人这一点。
连我身旁的吉吉那都已经理解了,但是,在这个房间内里,大部分的人,包括这个自以为是名侦探的人在内,却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关于赫拉姆进行推理的行为、问题的边界条件,本身就是很大的错误,而且正在让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然而,判罪之剑已经挥下。就算第一次不顺利,也不会有第二次出现了。
「所以该怎么办?怎样从我们里面找出狼人啊?」
塞鲁斯无视我痛苦的思绪,在暖炉前丢出问题。现在狼人的存在已经成为既定的前提了。
塞莎依偎着塞鲁斯,抓着他的手正在颤抖。伫立在房间中央的赫拉姆,继续说出充满舞台剧风格的台词。
「事情很简单。如果那边的攻击型咒式士们说的话是真的,那么狼人的左手与右屑都受到重伤。换句话说,只要调查所有人的左手与右肩就可以了。」
赫拉姆卷起自己左手的袖子与衣领,让大家看他毫发无伤的皮肤。
在场的其他人立刻都拉开袖子与衣领,秀出自己的左手与右肩。尽管觉得让人很傻眼,不过我和吉吉那也露出左手与右肩。
在场每个人的手与肩膀都没受有伤口。
赫拉姆侦探就那样张大嘴巴愣在原地。我向大家解释起原因。
「无论在场的人是异性恋者还是同性恋者,刚才都享受到养眼的画面,但很遗憾的,狼人这种生物呢,肉体的自行治愈能力很强,才那种程度的伤,立刻就能完全恢复到毫发无伤的状态。顺便补充一下,即使变身为人类的姿态,他们还是可以调整治愈的速度,所以我们不能刻意要大家弄出伤口,然后靠伤口复原的速度来判断是不是狼人。」
「……这种小事我知道。总之,总之我只是先确认看看而已。」
赫拉姆的回答虽然带着冷静的微笑,但把烟扔在地上踩烂的动作却显得很烦躁。虽然从外型来看,他的年龄与我差不多或稍微年长,可是他在个性上却没办法从容不迫。
赫拉姆像是想到妙计似地抬起了头。
「接着呢,我记得两位攻击型咒式士测出鲁米诺反应,即使血迹被洗掉也还是会有反应。所以在我们之中,只要有人沾到被害者血液……」
一股沉重的疲劳感袭击而来,不过我还是耐心地加以解释。
「在场的每个人都会鲁米诺反应。无论是康洛卡女士、塞莎小姐与达列特先生,他们都曾经跌坐在洗手间与命案现场,塞鲁斯先生抱起塞莎小姐的时候也沾到了血。我跟吉吉那在来到这里之前身上就沾过血,至于你呢,则是在现场勘验时沾到了血液。我实在无法判断出鲁米诺反应是来自被害者的血迹,或者是狼人自己用咒式精密设计出来的。」
赫拉姆的表情闷闷不乐,闭上了嘴。不过,他很快就整理好心情,继续发表他独特的见解。
「那么,接下来呢,对了,我们把事件的前后顺序清楚排列出来吧。首先,狼人们被两位攻击型咒式士们击败,这是约在一个半小时前发生的事。幸存的狼人逃进山庄,为了泄愤而杀死德涅尔蒙之后,在洗手间里清洗血迹。就在此时,我们这些人类来了,换句话说……」
「对哦。」
塞鲁斯表示赞同之意。
「我跟塞莎在坍方的那条路上,遇到了无计可施的康洛卡,下雨之后我们便回到山庄。过了一会儿,赫拉姆来了。所以从一开始就待在山庄的人是……」
被塞鲁斯视为犯人的达列特,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否认。我没办法无视赫拉姆对他的逼问,于是再次指出疑点。
「如果把狼人的脚力列入计算,其实任何情况都能成立。在山庄杀完人之后,再变身成人类到外面去,打算翻山越岭的时候却发现道路坍方。不知道狼人是有埋伏的打算,或者是在滂沱大雨的时候下山很不自然,所以才打算混在人类里面.总之狼人就是回到了山庄。如果是这样的话,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狼人。」
听到我的逻辑分析,赫拉姆露出痛苦的神情闭上了嘴。他像小狗一样在原地绕起圈圈,好不容易才停下脚步。他突然露出灵光一闪的表情,举起了右手。
「我知道了。犯人就是你!康洛卡女士!」
赫拉姆所指的中年女子,圆滚滚的脸蛋充满了惊讶。
「咦?你说我吗!?」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人,独自走深夜的山路,这样不是很诡异吗?」
「呃,那、那是因为我四处在卖东西时,听说我在涅戴尔村的亲戚赛特芭婆婆,突然之间过世了……」
处于混乱中的康洛卡无从辩驳。只能靠我来帮她了。
「你的推理突然变得很随便哦。举例来说,达列特先生,在涅戴尔村里,确实有赛特芭婆婆这个人存在吗?」
听见我的询问,脸很长的达列特连忙点了点头。
「用这一点来说明应该很够了吧?况且,尸体的第一发现者可是康洛卡女士。我可不认为狼人喜欢让罪行曝光。」
「……或许你们这两个攻击型咒式士就是狼人。如果你们是假装路过,然后说谎骗人的话,一切的谜团就都解开了。」
赫拉姆以厌恶的语气说道。或许是自己的论点接二连三被否定的缘故,他绅士般的措辞与态度全都消失无踪。我开始觉得,反驳乱套逻辑的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如果你要怀疑我们说的话,基本上用时间的顺序来推理就无法成立了。最重要的是,就像我刚才提到的逻辑推论一样,如果我和吉吉那都是狼人,在一开始来到山庄的时候,你认为我们会自动提起狼人现身的话题吗?」
赫拉姆脸色苍白,紧咬着嘴唇。
「那个……因为没人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所以谁在什么时间做了什么事的正确时间,根本也没人知道啊。」
塞莎躲在身体似乎感到不适的塞鲁斯背后,一脸疲惫地说出这番话。赫拉姆的表情显得很神经质。达列特低声地对我说话。
「那个,嘉优斯先生。在我们之中,你似乎是最理解实际状况的人。我们可以听听看你的推论吗?」
我坐着保持沉默一会之后,慎重地开口说话。
「我其实没什么推论。反正狼人已经逃向森林或下山了,或许这种最无趣的答案才是正确的。」
「怎么会!」「可是,或许没错哦。」「狼人就在我们之中的可能性也没消失啊?」「没错,狼人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塞鲁斯、塞莎、康洛卡与达列特,对自己的想法都深信不疑。
「对了,我们现在立刻就下山去吧。只要去找警察,让所有人接受精密的基因检查就知道了。」
赫拉姆说的话让我露出苦涩的表情。
「很遗憾的,问题是这场大雨。在下山途中,假使走在视线不清的森林里,很可能会遭到狼人从背后突袭。感觉像动物一样灵敏的吉吉那有反应之前,包括我在内,这里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会死。」
我做出的分析让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阴霾。
「我跟吉吉那会负责看守,其他的人请先去休息。如果要上洗手间的话,就由我或吉吉那陪同过去吧。」
为了避免被狼人从背后攻击,我把椅子搬到房间角落坐下来。吉吉那则是把椅子搬到我旁边,两人一起让房内没有任何死角。
虽然每个人都颇有怨言,不过还是在客厅里分散开来。
透过窗户望向外面,雨势似乎稍微变小了。
可是,时间却依然过得非常缓慢。
目睹了老人德涅尔蒙死状凄惨的尸体,而且想到犯人说不定在这个房间之后,果然没人能睡得着。
即便如此,紧靠着暖炉旁边墙壁的塞莎,还是发出感冒恶化般的痛苦呼吸声。在旁边的塞鲁斯,或许发烧的程度比塞莎更严重,他的视线落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坐在椅子上的达列特,在每次快睡着的时候,就会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然后
以害怕的神情环顾四周,确认过没有狼人之后,他又会让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
康洛卡趴睡在桌子上发出鼾声,似乎睡得很熟。赫拉姆或许还在继续推理,他坐在椅子抽烟,持续吐出香烟的紫烟。
冗长的寂静。
「好无聊啊,嘉优斯。」
吉吉那将声音放低至可听频域的下限,低声地对着我说话。
「为了替我打气,你自行捣住鼻子跟嘴巴,把自己闷死,给我一丁点乐趣吧。」
「谁办得到啊。你才应该被你抛弃的女人诅咒,全身冒出绿色与紫色的斑点,融化之后破裂成碎片啦!」
身为攻击型咒式士的我,回呛的时候已经口不择言,说些完全没科学根据的恶毒话语。吉吉那打起哈欠。
「这个房子的主人德涅尔蒙,似乎没有典雅的兴趣,而且家具都是一点也不特别的物品,所以让我感到很无聊。」
「在这种状况之下,真亏你能觉得无聊啊。」
「说到状况。」吉吉那依然仰望着天花板。「狼人到底是这个山庄里的哪个人呢?」
听见吉吉那直接询问,我决定将心中的思绪化为言语。
「我不可能像侦探片一样发现所有线索,证人们的记忆又瞹昧不明。所以我才选择打安全牌。不过……」
「不过什么?」
「就是先前聊过的话题啦。我一直在想,基本上来说,狼人究竟是怎样的生物呢?」
我继续说道。
「其他的『异貌者』,大部分确实都是人类的天敌。可是,狼人既非人类也不算野兽,那到底是什么呢。」
吉吉那并未回答。只有我的独自在室内空虚地回荡着。
「狼人会恨我们、恨人类,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一般人虽然不太清楚,但生物咒式,尤其是强化系与变化系的咒式,过去曾经有过一段黑暗的历史,那就是那些都把狼人之类的兽人抓来做临床实验,那些咒式才得以发展出来。正因如此,像是山庄中的德湼尔蒙,或者像我们这样的攻击型咒式士,他们一定会抱持强烈的敌意,一见到就想开战吧。」
静静聆听的吉吉那,嘴角微微上扬。
「嘉优斯,难道你因为赫拉姆的狗屁历史课、上午的出差工作,对狼人产生了廉价的同情?」
「不是那样。只是……」
理应已经治愈的侧腹还是很疼痛。现在回想起来,上午做的工作真是糟糕透顶。
因为缓冲区的情报部队传来的危机警告,我们被派去讨伐一个小型的猪鬼集团。不过,在「异貌者」之中,猪鬼属于实力最弱的族群,他们之所以把人类的栖息地当成目标,主要是因为北方的旱灾带来了饥荒。
一只小型猪鬼在爆炸咒式中幸存下来,身体不停颤抖着,就在我犹豫该如何处置的瞬间,腹部就被小型猪鬼握住的小刀划破。转眼之间,小型猪鬼就成了吉吉那的刀下亡魂。当我俯视着尸体时,内心产生了疑问—对于自己身为攻击型咒式士一事,以及等同于人类手上的凶刀一事。
「人类迫害狼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吉吉那钢铁般的言语让我的思绪为之中断。「现在有部分的和平主义派,为了让狼族被认定为人类,正在对人类进行让步。有的狼人族群向企业或军队推销自己的特殊体质,借此获得高收入。」
吉吉那依然持续说着冷静而犀利的话语。
「『忘记过去吧』,诸如此类的话,直接由人类口中说出就是傲慢。不过,出生在现代的人类应该与悲惨的过去无关,狼人与人类为敌还是不太合理。」
我用疲劳的口吻回答。
「无论如何,问题在于为什么要在现在这个时代去了结过往的恩怨。你的意思是说,只要要求狼人让步就好了吗?」
「在远古时代,我们屠龙族也遭受过类似的对待。就像你这家伙说的一样,我们是沾满血腥的战斗民族,曾经也跟龙皇国陷入长期战争。可是,即使如此,我们还是选择与人类和平共处。」
吉吉那所说的话回响着。
「大部分狼人连这一点都无法接受,而是打算与全人类为敌。既然如此,他们只能选择扮演野兽的角色,抱持着野兽的孤傲憎恨人类,与人类的战争也会永远持续下去,而且也不是什么荣誉之战。」
此时,吉吉那钢铁般的眼睛转向了我。我判断不出这个动作具有什么意义。
为了摆脱既有的思绪,我继续追问下去。
「既然屠龙族过去曾经与龙皇国有过战争,为什么屠龙族还能与皇国的人和睦相处呢?」
「其实也没多和睦啦。我们勇猛的祖先大概也发现了,若是真的把你们人类当成敌人,即便战起来也很不过瘾。我们只是做出妥协,让脆弱的人类当屠龙族的挡箭牌用,就像你这家伙一样。」
可是,我也发现另一个事实。
狼人之所以会以野兽的模样出现,是因为那本来就是自然而然的。对于与人类为敌的狼人来说,那种模样是他们唯一的心灵寄托。
另一方面,人类过去之所以成为迫害的元凶,其实是因为我们对于兽人样貌的存在抱有恐惧。
人类与狼人和睦相处的条件,早已在无意识中设定为狼人必须不是「狼」而是「人」了。
我希望狼人一直维持人类型态,扭曲狼人的存在本身,这种想法显然非常愚蠢。
「给激动过度的低能儿专用的谘商服务,就此结束。」吉吉那完全没理会我的想法,继续说了下去。「话说回来,这种状况还真是无聊透顶。不如把所有人杀了,事情就简单多了。」
「你去死吧。谁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就做出那种事啊。」
「以我们屠龙族来说,不对,如果以攻击型咒式士的立场来说,在下决定时一定要考虑最糟的状况。严格说起来,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全都是因为你下决定的时候不够无情。」
吉吉那说的话切中要害,言词犹如刀刃般锋利,让我只能乖乖闭嘴。我先前下的判断确实是造成德涅尔蒙死亡的原因之一,这一点我实在难以否认。
「我知道……」
我承认自己的愚蠢。
此时,达列特带着咳嗽声对我们说「那个……对不起……」。因为他想去洗手间,所以需要我或者吉吉那陪同前往。
「由谁陪他去?」
「我突然有急事,所以你去吧。」
「急事?」
「虽说很突然,但我想要深入思考存在于人与家具间的真理。」
吉吉那讨我喜欢的物理性条件,在这世界上显然并不存在。此时,我灵光一闪,压低嗓音在吉吉那的耳边说了一件必须注意的事。吉吉那不悦地点了点头。
达列特一直催促我快一点,于是在我解决完杂事后,我陪着他在走廊上走。
我在洗手间前方等待着,这位中年男子的生理排泄时间长得莫名其妙,让我无奈地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的双眼眺望着走廊窗外。斜落而下的银色雨丝趋于缓和,再过不久,这场雨就要停了。
唉,我终于弄清楚这一切了。
达列特上完洗手间,一边咳嗽一边走出来。我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对他说:
「达列特先生,你就是狼人吧?」
我搭着脸色苍白的达列特的肩膀回到走廊上。赫拉姆在客厅门前不耐烦地抽着烟,与站离他远远的塞莎一起等我们回来。
「达列特先生他是怎么了?感觉脸色很苍白耶。」
「没什么,他似乎有点太累了。」
我抢在达列特开口之前回答。达列特失魂落魄似地走进客厅,然后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当我反问你们在做什么之后,这两人马上就忘掉中年男子的事,同时开口说话。
「那个……我跟塞鲁斯都发烧得很严重,所以我想去找找看有没有药。还有,我想再倒一杯酒来喝。」
「我想去洗个脸,让自己不要睡着。」
举着酒杯的塞莎与一脸睡意的赫拉姆,一口气把话全都说完。我考虑了一会儿,做出判断。
「我没办法同时保护两个人。那么,就由塞莎小姐先去吧。」
「为什么?」
「女士优先罗。」
从生气的赫拉姆旁边走过时,我撞到了他的肩膀。赫拉姆一脸不悦,但我决定不加以理会,跟塞莎一起走回去。我陪着塞莎回到走廊上。我用手电筒照亮前方,两人走在长长的走廊上。
「你觉得狼人会是谁呢?」
「咦?这个谁会知道呢?你问我,我也不清楚……」
我们两人在走廊上前进,最后走到了光线昏暗的厨房。或许是因为塞莎感到更不舒服了,她一脸疲惫地把酒杯放到餐桌上。紧接着,她打开柜子找药。我用手抓住魔杖剑的剑柄,手指放在扳机上。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对着塞莎说:
「塞莎小姐,你就是狼人吧?」
「咦?」
塞莎原本想从厨柜里拿出小药瓶,此时她停下了动作。
「呃,那个……我当然也有可能是,但我要明确地说我不是狼人。虽然我认为
真正的狼人也会这么说,但我真的不是狼人哦。」
塞莎一脸困惑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塞鲁斯一起旅行耶?狼人总是单独行动,所以我应该是第一个从嫌疑犯的名单中被排除的人才对啊?」
「没错,因为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很相似,所以我们都认为你们两人是同族或同乡的人。不过,这真的是你的本名吗?此外,你们两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起旅行的呢?」
我的语气之中带有猜忌。
「主因是在这几个小时之中,例如,你或许是找回家的路的时候,正好在山庄前面,找到一个可以利用的人,伪装成你的同行者。又或者,山路坍方挡住了你的归途,你发现自己无处可逃,紧急折返之后遇到了他。现在吉吉那应该照我的话去向塞鲁斯先生确认了吧。」
塞莎陷入了沉默。我的手伸向碗盘柜,一边说话一边从里面拿出两个酒杯。
「我所做的推测,你也可以回答说,因为没人问你,所以你才没讲出来。而且,在现实的情况下,你没有任何可以让人找到正确答案的线索,而且所谓的证词,都是一种暧昧的记忆。所以像赫拉姆那种风格的推理,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我说到这里暂时停顿了一下,把酒倒进并排在桌上的两个陶杯。
「这次事件的正确答案,只要透过单纯的生物学与化学方程式就能找到了。」
塞莎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狐疑,我则是继续说了下去。
「狼人这种生物具有食肉目犬科的特性,当我做出这样的假设后,就可以用科学性的手法验证事实与物证,不过,必须找到特定对象来导出正确答案。注意到这一点非常重要。换句话说,只要锁定哪个人拥有狼或狗的特性,答案就出来了。」
两个酒杯放在我们两人之间的餐桌上。
「相较于人类,狼与狗有很多无法忍受的物质,首先,它们受不了山梨糖醇这种香料。山葵含有这种成分,对犬类来说,刺激性太强,它们似乎非常不喜欢。」我带着遗憾的口吻继续说下了去。「很可惜,这个地方没有山梨糖醇。还有,犬类也很讨厌异丙肾上腺素。这种成分是柑橘类特有的苦涩成分,对犬类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物质。」
在一脸无法理解的塞莎面前,我从背后拿出了一个橙色物体——橘子。
「这是康洛卡女士给我的橘子,康洛卡女士自己和塞鲁斯先生都吃了,所以排除了嫌疑。你当时说因为橘子和酒不搭,所以你没吃橘子。」
塞莎显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凝视着我高高举起的橘子。
「这么做感觉很愚蠢,但为了测试你是否能够信任,如果你真的主张自己不是狼人,那么就请你吃掉我手中这颗橘子。」
原本愣在原地的塞莎,像是被呛到似的笑了起来。
「那个……还有其他人没吃橘子哦。我、达列特先生、赫拉姆先生,我们三个人都没吃。更何况,我是因为对橘子过敏才没吃,我只是基于礼貌,避免辜负康洛卡女士的好意,所以我才会撒谎说喝酒的时候吃橘子不搭。难道你硬要说这就是证据?」
「怎么可能?」
我把橘子放在餐桌上回以微笑。
「你还有其他小细节露出破绽,首先是别人说话时表现出来的态度。例如有人把狼比喻成狗,你就是一副不愉快的态度,而且在大家对话的时候,从来没说过狼人就在这里、或者要一定打倒狼人之类的言论。你应该是无意识中这么做的,但你至少也应该做做样子,稍微批评一下狼人。」
「这些话听起来很蠢。我这个人的个性,就是对他人的事漠不关心,而且我是个和平主义者。」
塞莎显露出傻眼的模样。不过,我还是使出了绝招。我故意撞到赫拉姆偷来一根香烟,这根香烟现在握着我手中。
「进入正题。从科学上的角度,狼与狗因为嗅觉敏锐,因此也非常讨厌烟味。换句话说,有抽烟习惯的赫拉姆可以排除嫌疑。」
我环顾着厨房继续分析下去。
「或者你吃洋葱或葱给我看看呢?洋葱或葱含有正丙基二硫化物,对人类是无害,但是对犬类的动物有害。因为红血球内有还原型谷胱甘肤,所以含有海因滋小体的红血球,会引发过度酸化,并且成为破坏抗体的异物,造成溶血性贫血,严重的话可能致死。」
我像是是在玩游戏一样,不停地出言挑衅。
「或者由我或哪个人谁输血到你身上呢?人类与犬类的血浆里的抗体不同,如果输了血的话一定会死。我不知道你在身体构造上到底是狼还是人,还是你要说自己对什么都过敏?」
塞莎已经不再辩解了。我不厌其烦的解释也到此为止。
「你冷静一点,喝杯酒如何?」
我请她拿起餐桌上的酒杯。可是,塞莎的手指却一动也不动。
「来,请用。就像你刚才喝过的一样,这是很美味的酒哦。」
我拿起陶杯,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塞莎也拿起了陶杯。
塞莎放弃似地深深叹了口气。
接着她畏畏缩缩地张开小嘴,伸出舌头靠近杯子。
就在女子的红色舌尖快碰触到酒的瞬间,一股横扫而来的力量撞击我的身体。在冲击的力道之下我整个人飞了出去,背部撞向柜子。碗盘柜的玻璃与餐具随之碎裂,发出吵杂的多重奏后掉落到地面上,碎片散了一地。
我倒地之后抬头往上看,只见塞莎的身影直逼而来。
原本小巧可爱的唇办,瞬间咧至脸颊,上颚与下颚同时往前伸长,口腔内长出锐利的牙齿。
白皙的肌肤上长出暗灰色硬毛,而且如波纹扩散般不断变长。全身肌肉逐渐隆起,将身上的衣物撑破。
塞莎真正身分是狼人。
她的眼里还残留着人类的眼神,但变身的过程却犹如一场恶梦。
狼人朝我往下挥舞铁臂。我手持魔杖剑「断罪者优尔加」挡下狼人的利爪。
我与狼人因为惯性原理在地面上翻滚。就在下一个瞬间,我的视线范围内充满着野兽的血盆大口,上颚与下颚的尖锐牙齿对准我的脸咬了过来。
我硬是将魔杖剑插进狼人口中,以刀身压住犬齿。在此同时,我发动化学链成系第三位阶「爆炸吼」咒式,生成TNT炸药,也就是在甲苯中引入硝基制成的三硝基甲苯炸药,并且使其爆炸。
狼人敏捷的反射动作避开了爆炸。这阵爆炸产生秒速约六九〇〇尺的冲击波与震耳欲聋的声响,气流掠过她的胸口。
猛烈的冲击波轰飞了狼人,让她的身体撞向厨房后门。就这样依惯性定律撞破门扉飞出户外。近距离的爆炸让我头昏脑胀。我试图让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
我紧追在被轰飞的狼人身后冲出屋外。
不知不觉之间雨势已经停了,月光静静洒落在荒废的建地上。
冷冷的月光照耀着化为长满杂草的泥泞建地上。
狼人四只脚趴伏在地面上。她的口腔因为爆炸而溃烂,不过瞬间就复原了。
对具有治愈身体的「异貌者」来说,即使骨头完全遭到砍断,威力不够的咒式也无法造成致命伤。
「禁止变身的誓约变得没意义了。」
对于我的喃喃自语,狼人眼里浮现嘲讽之色。
「你说什么鬼话,狼人与人类之间怎么会有约定啊。现在的这种模样,是我们狼人引以为豪的姿态,果然这种模样才比较舒服,毕竟这才是真正的自我。」
双方没有交集的对话,让我不禁叹了口气。我继续说了下去:
「你没喝下那杯酒,那杯被我使用化学链成系第一位阶咒式『而狆』所制造出来的尼古丁酒。我在酒中加入尼古丁的分量,人类是绝对闻不出来的,不过犬类透过敏锐的嗅觉却能闻得出来,所以知道酒里面有尼古丁剧毒。」
我继续拖延时间。
「达列特原本也在嫌疑犯的名单内,但我拿着魔杖剑威胁他之后,他就立刻吞下我伪称是狼人判别药,但其实是用蛋白质包住的尼古丁。当然,我原本打算对所有人都进行测试。」
我出言嘲笑。
「其实,就算喝下去会危及你的生命,你也应该装作没闻到,发挥演技把酒给暍了。只要有我跟吉吉那在,我们立刻就能为你治疗,而且我们也一定会治疗。所以说,你只是个胆小的蠢蛋。」
狼人发出怒吼。两只后脚溅起地上的泥巴,全力朝着我狂奔而来。
我再次发动「爆炸吼」,以爆炸与轰隆声迎战飓风般的攻势。
狼人反应敏捷,以极快的速度飞身闪避爆炸攻击。她落在右前方的建地上,爪子深深陷入树干。
狼人肌肉组织强韧发达,速度非常人所能及。狼人踢向树干,再次飞身跳跃,我手持魔杖剑重新出招的速度,根本就赶不及狼人。她瞬间出现在我面前,手臂横扫重击而来。
狼人用铁臂撞开了我的魔杖剑,然后以自己的身体把我撞到地面上,完全将我压制住。
「低阶的咒式没有效果,太慢的咒式又攻击不到。不过这些都在我最初的预料之内。」
狼
人无视于我的独自,长满利齿的下颚攻向我的喉咙。喉咙被凶器抵住之后,鲜血随之迸出。
喷溅出来的是狼人的血液。
狼人眼神疑惑地俯视着贯穿咽喉的冰冷白刃。
狼人将视线往上移。自己的咽喉被几乎与肩膀同宽的刀刃刺入,换句话说,缓缓弯曲的刀身贯穿了咽喉。
狼人的视线,从吉吉那握着的刀刃长柄,延伸到他那双钢铁般的眼眸。
异貌者身体往后抽退,但是吉吉那的动作更快,往上挥舞刺进对方咽喉的屠龙刀涅雷多。
虽然狼人从喉咙到下颚,甚至连上颚都遭到砍断,但遗是避开被击中脑部的致命伤。她脚下一蹬,飞身往后方而去。
吉吉那不可能伸手拉我一把。我利用腹肌的反作用力站起身子。
「你在跟椅子谈情说爱吗?烂屠龙族!」
「我再晚一点到场的话,低能儿就会被自然淘汰了,真是太可惜了。」
我的右手握着吉吉那抛过来的魔杖剑。
在皎洁的月光底下,我与吉吉那伫立在荒废的建地上。我们两人与脸上沾满黑色血液的狼人塞莎彼此对峙。
「哇,什么,那是狼人!?」
「那么,塞莎小姐是狼人!?」
从山庄里冲出来的赫拉姆、达列特、康洛卡与塞鲁斯,分别发出尖叫与吼叫声。
狼人的视线并未转向外围。她的视线只凝视着我,口中发出低鸣声。
「我之所以连续发动爆炸咒式,目的不是要打倒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用声响告知吉吉那我的正确位置,以及另外一个原因。」
站在我旁边的吉吉那,无聊似地将巨大的屠龙刀涅雷多扛到肩上去。
「大势已定了。」
「你投降吧。因为是超近距离战斗,所以我才会屈居下风。不过,如果距离拉得这么远,我就可以像一开始一样连续发动咒式,甚至可击败一群狼人。」即便如此,我还是在探寻着可能性。「身为近距离战斗专家的吉吉那,拥有能够一边哼歌,一边歼灭掉十个狼人的战斗力,他是最高等级的剑舞士。」
狼人的喉咙深处发出低鸣声。我继续说服她。
「而且,因为有前锋吉吉那在,我要发动多少强大的咒式都行。前锋与后卫搭配在一起的战斗力,并非单纯变成两倍,而是能够发挥出三、四倍的力量。」
狼人早在山脚下体验过双方实力悬殊:心里也应该有底了。她很清楚自己必败无疑。
狼人突然抬头仰望皓月。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发出了仰天长啸。
那声音听起来既像持续不断恸哭之声,又像悲切的哀歌,缠绕于众人耳际。
曾经是塞莎的狼人头转回前方。
然后,她朝着我笔直地冲了过来。
吉吉那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正面迎向狼人的狂奔方向。两道呼啸的风在月下交错。
一阵快如闪电的银白色光辉,让狼人的右前臂被砍飞至空中。刀光翻转之后再次砍向狼人的右侧腹,直接贯穿背部。
这是吉吉那的交叉砍击剑招。黑色血液与内脏从狼人的伤口喷溅而出,即使她受了致命伤,步伐踉踉舱呛,但还是继续往我的方向冲过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吉吉那打算从狼人背面挥舞致命雷刀。不过,他注意到我强烈的眼神示意,于是愣在原地,停下手中的巨刃。
我举起魔杖剑,透过电磁雷击系第一位阶「灼剑」的电热效果,夹带高热斩退狼人用残存的左手使出的一击。她的左臂在空中飞舞,散发出肌肉组织遭到烧灼的焦臭味。
失去双臂的狼人前进之后,张开血盆大口。上下排的锐利犬齿,用力咬住我握着剑柄的右臂。
空气霎时在寂静之中冻结。
不过,狼人却无法阖上下颚。口中呕出大量鲜血。
「这、是、什么?」
「最初与你对峙时,我设置在剑上的陷阱。」
我带着哀怜的口吻回答。
「这是化学链成系第二位阶『癌促』的咒式。借由咒式,苯巴比妥会诱导细胞色素P450的基因表现。肝脏代谢酵素细胞色素P450,将使黄麴毒素B1活性化,结合氧核糖核酸形成化合物。」狼人呕出的血液洒落在我的手臂上。「那种化合物会引发基因突变或抑制细胞复制,让癌细胞产生并且不断增加。这是用来慢慢折磨敌人的咒式。」
狼人无法理解我说的话。大概是癌细胞扩散到全身的痛苦,让她无法维持理性了。我静静地做出死刑宣告。
「爆炸咒式的另一个目的,是要让你以超快的速度治愈伤口。换句话说,这个道理,就跟与年轻人的癌症发展速度很快一样,狼人的变身与超高速的细胞分裂,将会促使癌细胞以爆炸性的速度增殖。」
我与狼人塞莎的视线交错。
「如果只是治愈伤口,『癌促』的咒式也不至于发作。但是,当你为了杀死德涅尔蒙,让全身变形为狼人,促使癌细胞开始增殖。这个咒式是用来劝诫你不要杀人的咒式。可是你却进行了第二次的变身……」
「我……」
狼人的犬齿依然咬在我的手臂上,嘴巴一边滴落鲜血,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我……会下的地狱,是人类的……地狱……还是野兽的……地狱呢?」
我装出什么都没听到的表情。
随着身体一阵痉挛,狼人口中吐出大量黑血,就这么咬着我的手臂倒落而下。
狼人的生命与痛苦就此停止了。
我把鲜血淋漓的右手从狼人的下颚抽了出来。狼人的头部无力地落在地面泥泞里。金黄色的眼睛被溅起的泥巴弄脏,完全失去了光芒。
没过多久,赫拉姆他们脸上露出怯懦的表情,围到我与狼人尸体旁边。
「好像、死掉了呢……」
「太好了,这下子就不用被杀了!」
塞鲁斯与康洛卡以安心的口吻说道。
「狼人果然是塞莎,其实我早就有感觉了。」赫拉姆的语气非常惹人厌。「……只是我推理的时间不够而已。」
厌恶感与愤怒感在我胸中沸腾。我转过身去,挥拳揍向自以为是侦探的赫拉姆的下巴。
除了吉吉那以外,我突如其来的暴力让每个人都愣在原地。赫拉姆倒地之后沾满泥巴,他用手臂撑起身体站了起来。
「搞什么!你这个咒式士、龙的爪牙,你脑袋不清楚了吗!?」
赫拉姆破裂的嘴唇流出鲜血,但我还是忍不住发飙。
「赫拉姆,你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的怒吼让赫拉姆闭上了嘴,我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情感。
「发现尸体的时候,要是你不说我们中间有人是狼人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我跟吉吉那只要继续佯装不知,暗中轮流监视,狼人知道她绝对赢不了我和吉吉那,也不会轻举妄动。」
我继续说道:
「一等到天亮,虽然每个人心中都会抱持着怀疑,但是大家还是安然地各自离开。」
我的苦涩言语回荡着。
「不过,你却说在我们中间有狼人混在里面,要大家一起下山找警方进行精密检查。如此一来,长相已经被他人见过的狼人,明知她自己办不到,也只能选择出手杀了我们。因为她想保护自己以人类模样存在的生活。你却说了一堆不必要的话,逼使我们和狼人战斗。」
我的激烈反应,并未让赫拉姆的脸上浮现动摇或后悔的神情。我的话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已经先判处时限咒式这个刑罚,狼人只要一变身就会死,找出真正的犯人根本没有意义。顶多就是让我的手沾上血腥罢了!」
「可是,你将会杀死狼人一事根本不会改变!你到底在抱怨什么!?」
赫拉姆脸上浮现出恶毒的笑容之后,以质疑我的语气继续大吼大叫。
「你的那个什么鬼刑罚,是在她杀害德涅尔蒙之前判处的。既然如此,你就要为自己的天真,还有为德涅尔蒙的死亡负责!况且,你到底是站在我们人类这边,还是站在『异貌者』那边啊!?」
我无从反驳。
赫拉姆说的话有部分是对的。
虽然我嘴上说着该怎么做才对,但结果只是站在人类这边。
所以我才硬是将不公平的咒式施加在狼人身上,那也是一种咒式锁链,逼迫她认定人类的样貌胜过野兽的样貌。
我心底大概鄙视他们的骄傲,认为人类的模样才是好的,野兽的模样是不好的,这大概就是人类的主观偏见。这样的我其实与那些迫害过狼人的人没任何不同。
不,我是一个比他们更糟糕的伪善者。
做为一个攻击型咒式士必须无情,但我却一味地逃避责任,伪善地把问题往后拖延。
一股无力感让我呆立在泥泞建地上动也不动。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是什么人?正义使者吗?」
我的视线再次落向赫拉姆,一泄心中的郁闷。
「不,我是一个愚蠢的小丑,随着你的自我满足
而起舞。」
赫拉姆没有回答。
不看背后一眼,我在泥泞的地面上迈出步伐。吉吉那的脚步跟在我旁边。
就如同我表演过的魔术—小丑的预言一样。
判别出观众的解答是正确答案时,就说出让那个答案显得很合理的预言。
如果一开始观众的解答没说中,就要说得仿佛下一个解答才是正确答案,如果又错了的话,就再重复相同流程,到最后就会得到正确答案。那是一种伪装的预言。
扮演魔术师角色的我,不知何时变成扮演小丑的角色。
我像是要踩烂什么似的用力踏着脚下的泥土。
月亮冷冷地洒下光芒。
在那之后,一切并没有不同。
我们离开山庄回到了涅戴尔村。现在则是坐了第一班列车,在座位上眺望着窗外流逝的乡下田园风景。
我的双眼凝视着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不悦表情。坐在旁边的吉吉那闭着眼,用手托着脸颊。
直到天亮后,我们两人还是没交谈过,偶尔只有列车的摇晃声作响。
「真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事件啊。」
我的嘴巴自己动了起来。其实我也找不到其他的话题,列车依然晃动着。
吉吉那没有回答我。我继续说了下去。
「这场战斗得不到报酬,也不是为了生存而战,根本毫无意义可言,简直像一场廉价的推理剧。」
吉吉那微微睁开眼睛,打了个小哈欠。然后,他轻动如美女般的唇瓣。
「每个人都很愚蠢,包括我在内,你这家伙基于无聊的同情心做了无聊的举动。而我却没制止你,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既无法否定,也无法肯定。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不做推测。
狼人逃走的方向正好是一条单行道,在前方正巧有户人家。更碰巧的是,狼人选杀死了住户。难道真的会有这么多巧合同时出现?
狼人或许想替从未见过的祖先报仇雪恨。那群狼人之所以会来涅戴尔村,或许就是为了替十年前被杀的狼人们复仇。
惨遭毒手的前义警团咒式士德涅尔蒙,或许就是十年前对狼人塞莎的同胞下毒手的当事人。而且,德涅尔蒙弄断魔杖剑并且退休,或许就是因为那个事件。
我不想弄清楚一切的来龙去脉,而且现在所有的当事者全都丧命了。
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人会像个名侦探,或者某个枢机主教一样,详细地替我解释一切的成因。更何况,事到如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其实也毫无意义可言。
我把脸转向吉吉那,想对着他美丽的侧脸开口发问,但还是放弃了。
毕竟,我直到最后依然不懂自己为何不想与狼人交手。
或许正如吉吉那所说,我心里那廉价的罪恶感与同情心,就是主要的原因。
不知如何选择生存之道的我,大概不适合当攻击型咒式士。
狼人对自己的存在感到怀疑,或许是因为自己没能彻底变成人类,或者彻底变成野兽,在两种选择之间不断挣扎,最后让自己无法接受。
然而,对于两种选择的迷惘,其实在遥远的时代早就已经发生,每个不同的地方都有不同的故事。
先前吉吉那以钢铁般的眼神凝视着我,多半是在问我选择了哪一条路吧。
要选「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攻击型咒式士」的路呢?或者是「既是人类,也是攻击型咒式士」的路呢?
如果我用已发生的事实回答,那就是一种小丑的预言。
就像在配合天真的观众说出口的答案,把他们挑选硬币的结果,诱导至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那只是一种什么都不做的蠢蛋在确认现状,做出无聊透顶的预言罢了。
我现在像是在自我反省,但其实只是在为自己的行为辩护,这种无聊的感伤让我作呕。
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于是决定小睡一下。
「吉吉那,到艾里达那记得叫我起来。」
「等等,我忘记一件重要的事了。」
吉吉那低声喊道,然后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
「我还没去多鲁达姆家具资料馆。嘉优斯!要赶快让火车开回去才行。」
我目送着我的搭档冲向火车驾驶座的背影。
就在此时,我的视线与走道另一边的乘客对上了。我用眼神强烈地表达出「有些精神病患总是全年无休,每日营业的」,强调我与吉吉那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吉吉那离去之后,我的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上。
话说回来,我并没有把从赫拉姆那边拿来的三枚硬币—十六伊恩还他。
我无需模仿市公所的沙札兰的说法,但这次的事件或许就只值这个程度的报酬。
我的视线栘回窗外,凝视着流逝而去的单调风景。
从窗户吹进来的风拨弄着我的头发,让我回想起那一夜的呐喊。
唉,在那冰冷的月光之下,狼人现在是否依然在哭泣呢?
狼人是否还追问着自己该何去何从,口中发出绝望与痛苦的咆哮。
依然发出没人能给出答案的悲痛远吠。
为了不再听见仿佛听得到的狼嚎声,于是我让自己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