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戒指的手,握着一支羽毛笔,振笔如飞地移动着,在纸张上书写文字的笔尖写出的字迹非常端正。
羽毛笔停了下来。文件最后写上了「皇历四九七年六月十四日,欧杰斯代理选皇王 莫尔汀·欧杰斯·裘涅」。
「现在居然还不使用电子化文件,公文这种东西真是不合时宜。」
莫尔汀枢机主教在橡木桌上叹着气。他的扣子往上扣到僧衣衣领,这是平时的正式服装。脸上露出无聊的表情,他的手迅速移动着,将嵌在左手某个戒指上的印章盖到文件上。
「那么,荻菈索,公文大概剩几件?」
他的视线移向在一旁待命,穿着女性套装的身影。身材纤细的荻菈索往前一站,将手上拿的文件放到桌面上。
「龙皇全权大使的外交文书,启示派教会枢机主教的宣言草案,朱德卡公爵要交给议会的提案文件。」莫尔汀的右前方堆着厚得像字典般的文件。「亚尔贝伦伯爵的官吏任命文件,西格尔斯最大股东是否出席股东大会的回函,另外还有其他许多份文件。」在他左前方的文件也是堆积如山。
繁忙的工作让枢机主教转头背向文件,眼镜镜片后方的黑色眼眸望向窗外。
窗外是一座庭园。在更远的地方有一整排高楼大厦,路上可以俯瞰人群。哲贝伦龙皇国的首都是人口超过一千万人的皇都琉内鲁库,首都街道上的景色映入他的眼帘。
枢机主教在位于皇宫右方的「黑之馆」内的办公室里眺望着街景。莫尔汀轻轻地笑了笑,决定回到现实。
在一旁待命的荻菈索,又把一叠信堆到文件之山上面。
「除了这些文件之外,另外还有杰斯卡男爵的遗孤,歇萨斯大人等着与您会面。然后,波尔史特司少将阁下送来协助镇压西伊度的陈情书,并且希望您替他儿子引发的事件说情。」
「请歇萨斯稍待一会儿。至于波尔史特司提出的问题,前者就爽快应允。不过,在直辖军事地区里发生的事件,不在我的权限范围内。先回复他需要时间疏通。」
被堆积如山的文件包围住的莫尔汀,立刻就给出答覆。他的背靠到椅子上,让身体深深地陷进去。叹气叹得比先前更加沉重。
「对了,荻菈索。我很想跷班,只要一下就好,你能不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您不能跷班。」
拥有一副东方脸孔的秘书,以严谨认真的口吻回应。
「人依立场与能力的不同,都有其该尽的职责。」
「你这种像中年男子的口吻,没办法改一改吗?你的用词遣字如果能更有女人味的话,或许我会比较有干劲耶。」
莫尔汀的轻佻言语,让荻菈索噘起了形状美丽的唇瓣。
「身为秘书的人不需要和蔼可亲,身为忍者也不需要女人味。这就是在下的立场与职责所在,还请您见谅。」
荻菈索挺着胸回答。套装底下原本就不大的乳房用束带缠住,象征着压抑自己的青春年华。莫尔汀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后,女忍者兼秘书眼里流露出严厉的神色。
「自从在下继承第十二代甲贺真传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舍弃了自己名字与女子身分。还是说,您要命令在下侍寝吗?若是您希望的话,在下也能表演躺在主人身边发出娇喘的戏码哦?」
面对荻菈索细长眼眸的凝视,莫尔汀举起一只手阻止争论。
「知道了。我只是想逃避一下现实,你也别那么生气了。」
「您能够理解那就太好了。」
「真是的,荻菈索,你这个人实在是太认真了,所以才很值得玩弄。」
荻菈索无视于主君对她开玩笑,抽出了一份文件。
「那么,在下想请您赶紧过目,今日午后的圆桌评议会的议题:『崔特公国问题』意见书。」
「古兹雷古又打算做无聊的事。」莫尔汀瞥了文件一眼,归纳出这份情报的真正意涵。「降低与东方诸国之间的关税,这个法案要是对龙皇国没有好处,就要来捣蛋的意思吗?」
莫尔汀脸上露出冷笑,视线移向旁边。往窗外的皇宫屋檐望出去,便可看见在「黑之馆」对面的「红之馆」。
莫尔汀再次靠到椅背上。枢机主教用手托腮,陷入沉思。
为了不打扰主君沉思,荻菈索在他身后待命。不想被卷入主君引发的国家规模级的恶作剧,才是她心里真正所想。
「久藏。」
难得被主君以一族首领的名字叫唤,女忍者立刻把背挺得直直的。莫尔汀告诉她:
「先把在外面等待的歇萨斯叫进来吧。」
荻菈索立刻按下呼唤钤。侍从立刻前去传唤主君想接见的对象。
在皇都琉内鲁库,几内昆肯皇宫的某个房间,是通称「红之馆」的综合幕僚总部。在武官们来来往往的总部设有综合幕僚次长办公室。
古兹雷古综合幕僚总部次长,左腿屈膝坐在椅子上。才四十几岁的年纪就当上幕僚总部第二把交椅,可说是一个掌握实权的军方高层,他动也不动地端坐着。
锐利的灰色眼眸凝视着前方。立体光学影像地图呈现在墙壁上。
在地图上有许多立体光学影像的小窗格显示补充资讯。在观看的期间也冒出好几个文字与数字的小窗格,资讯量非常庞大。
古兹雷古冷冷地查看着资讯,脸上的表情活是个机器人。
「咖啡。」
一句指示,让在一旁待命的秘书裴洛斯往前踏出一步。他避免让自己进入上司古兹雷古的视线范围内,使用桌上的咖啡机冲泡咖啡,然后将冒出热气的杯子与盘子一起摆到桌上。当然也是在不让古兹雷古看到自己的状况把杯组摆过去。
古兹雷古的态度像是年轻秘书根本不存在一样,直接伸手拿起杯子喝,喝完咖啡之后,他不发一语地把杯子放了回去。锐利的眼眸又观看起前方的资讯。
古兹雷古叹了一口气。这位男人的思考似乎得出了结论。裴洛斯一如往常地提问。
「崔特问题吗?」
古兹雷古默默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虽说龙皇国的势力犹如夕阳般逐渐没落,但在这片大陆上仍然属于强国,崔特公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露出坚毅的眼神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一想到崔特公国背后有皇国的强敌—神圣伊杰斯救国撑腰,崔特问题就不能等闲视之。」
古兹雷古散发出如剃刀般的尖锐气势。即便是古兹雷古的秘书,与他面对面也会神经紧张。
「关于崔特问题,要尽可能事先拟定对策,必须设下雨、三层的陷阱。如果事情进行顺利,那么我们军方的行动就能称心如意了。」
「您是说,如果事情进行顺利的话?」
「我知道进行顺利的机率不高。毕竟玩这盘棋的对手是莫尔汀枢机主教。」
古兹雷古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笑容。
「我不会低估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实力。我自认是个权谋家,而且不断让政敌失势、用借刀杀人的方式让强敌灭亡,一路踩着别人的尸体走到这里。即使在军方之中,我也被视为偏政治派的军人。」
目光炯炯分析着自己的他,得出了以下结论:
「不过,客观地衡量各项要素,莫尔汀枢机主教的实力比我高上一筹。不过以我自身累积的经验,我不认为自己一定会输,不过,欧杰斯家一直在政治斗争中有能力存活下来,而莫尔汀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被认定为欧杰斯家历代最强的权谋家。」
古兹雷古说话并未产生动摇。
「对方看出我的布局之后,一定也会先做好安排。我不知道对方会出什么招。不过,我不认为对方能轻易取胜。」
他眼里散发出沉着的光芒。
「而且我还有最后的杀手鐧。」
秘书对上司如此沉着感到恐怖。他沉着地衡量出自己的实力不如对方,并且还可以从中找出获胜机会。对普通人来说,这是难以理解的。
「恕属下无礼,可以请教您一下吗?」
古兹雷古没有回答。没有反对就是表示同意,裴洛斯试着将一直以来的想法说了出来。
「即使无法与莫尔汀猊下合作,但关于互派暗杀者给对方这件事,我认为对阁下来说非常不利。」
「我跟那男人是会拼个你死我活的宿敌,因此我不会上他的当。」
古兹雷古语气笃定地说。
「我不会单纯相信莫尔汀枢机主教对龙皇国是有益。我不认为他所拥有的爱国心,能像你我,或者以前的欧肯迪欧乌斯猊下一样。我在那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一种不祥的气息。为了这个国家与世界,我非得除掉他不可。」
古兹雷古的视线移向房间右方。
「在神龙与神剑的旗帜下,我必须打倒那个男人。即使不是现在,但我总有一天也必定要打倒他。」
哲贝伦龙皇国的旗帜挂在墙上,古兹雷古凝视着它,眼神里充满坚定的决心。
「要事先布好局。」
古兹雷古右手伸向空中,五指抓住佩带在腰上的剑柄。
「我的找碴方式几乎没什
么意义,正因如此,对方应该看不穿我的真正意图。」
古兹雷古从剑鞘中拔出魔杖剑「刑死者豪里欧」。复杂的组成式在洁白的刀刃上生成,然后转印到地面上。自己的所在地没被长官考量进去的裴洛斯,连忙向后一跃。
地面上的组成式文字与算式绽放出强烈光芒,只见有物体从组成式的剖面及地面上渗出。
室内的空中充满了黑色物体,一个成人张开双手也环抱不住的巨大球体,表面上有数十颗眼珠。只见数十颗眼珠上下左右移动瞳孔,窥探着房间内部,而且眼神充满着憎恶与愤怒,后来眼珠的瞳孔不再移动,视线落在古兹雷古旁边待命的裴洛斯身上。
「好刺刺眼,好亮亮。出出来了。」
眼珠球体的模样与声音让裴洛斯感到恐惧。
「这、个、不是祸式吗!?」
「没错,准爵级祸式,不属于任何派别的『亚卢古库』。」
从地面上浮游起来的球体在移动。他一口气袭向把自己召唤出来的古兹雷古。就在裴洛斯要惨叫出来时,球体紧急停止了。
黑色球体的表面,纵横布满了闪耀着蓝白光芒,由一与〇交织而成的锁链。光链连结着地面。由于锁链的关系,亚卢古库这个祸式无法从一定范围内向外移动。
「可恶的不祥锁链啊啊,长年束缚缚着我。关住我的古兹雷古古古,你把我召唤出来来,我要杀杀了你。」
「虽说是祸式,被监禁在异空间七年的话,原来还是会秀逗的啊。」
古兹雷古如观察实验动物般提出冷淡的见解。亚卢古库不禁失声大喊。
「没没有光辉也没有有黑暗,不存在任何的事物物。燃烧之后又结冻,痛苦得不得了了。我我不要再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裴洛斯霎时感到呼吸困难,他知道自己的上司是远远超越到达者等级的攻击型咒式士。不过,要监禁祸式到七年之久,咒式力必须非常强大,而且也要残忍得超出常人。
「我特地召唤你出来,其实没有别的原因。」古兹雷古对着祸式说:「我觉得差不多时间该解放了。」
「这是什么意思思?」
球体出声寻问。古兹雷古露出微笑,充满着虚伪的笑容。
「没什么特别意思。只不过想让你去告诉你的主人,你们要的那个东西,目前在莫尔汀枢机主教手里。」
只见球体表面数十颗眼珠的瞳孔开始旋转。
「哦哦,哦哦这件事真是太重要了。这件事真的是太重要了。我一定要通知,一定要通知主人才行!」
亚卢古库的数十颗眼珠不停转动,朝四面八方绽放咒式波长。
「我替你解开锁链了。快走吧。」
束缚亚卢古库的光链顿时消失无踪。
「哦哦,哦哦,可以动。自由,自由。可以见到主人,可以见到哈毕凯亚大人了了!」
亚卢古库解除了咒式波长。球体假装朝着地面而去,然后进行横向移动,再次袭击古兹雷古。
「去死死!」
相对的,古兹雷古举起左手,球体随即在古兹雷古的眼前紧急停止,绽放出惊人的磷光。祸式遭到强大的咒式干涉结界阻绝而无法前进。往后抽退的亚卢古库,立刻重重撞上肉眼看不见的障壁。
干涉结界化为将亚卢古库团团包围的立方体。
「很遗憾的,皇国军可不是光靠头脑或动动嘴巴,就可以掌握实权的组织。」
古兹雷古弯起左手五指。干涉结界急速缩小。亚卢古库的球形躯体遭到立方体结界镇压。肉眼看不见的立方体结界缩得更小了。亚卢古库的球形躯体必然逐渐遭到立方体的压缩。
因结界的压力而变成立方体的亚卢古库,转动着数十颗眼球发出惨叫。
古兹雷古手指叠手指之后,结界持续在缩小当中,一口气变成跟拳头差不多的大小,肉体强度遭到破坏,在内部的祸式肉体化为一滩蓝色血液与一堆内脏。发出垂死惨叫的亚卢古库,更进一步地遭到破坏。
古兹雷古收起五指,结界化为极微小的点,亚卢古库随即不见踪影。结界解除之后,蓝色血液滴落在地面上。血滴立刻化成灰,量子分解为光芒而完全消失。
古兹雷古不感兴趣地望着地面,祸式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裴洛斯像是从恐惧中获得解放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异常的状况中回到现实。此时他眼里浮现狐疑的眼神。
「……您不是要派亚卢古库做为暗杀者,去暗杀莫尔汀猊下的吗?」
「亚卢古库这种程度的祸式,连找莫尔汀碴都没有能力。」
古兹雷古在椅子上维持着单腿屈膝的状态,说了下去。
「不过,亚卢古库在丧命前,倒是替我联络了对方。」
古兹雷古脸上露出微笑。
「至于对方收到报告之后,嗯,情况又会是怎么样呢?」
假使机器人会笑的话,笑容大概和现在的古兹雷古露出的笑容是一样的。
青年静静站在紧闭的大门前方,身上穿着崭新的军服,脸颊泛红,维持着笔直的立正姿势。
「莫、莫尔汀枢机主教猊下,能够见、见到您,我感到荣幸之至!」
「好久不见罗,你不用紧张,放轻松点。」
莫尔汀用充满慈爱的声音对这名青年说话。
「虽说爵位被废除了,但你身为杰斯卡男爵家的遗孤,却能堂堂正正地成为皇国技术士官,你的志气与能力,都是值得骄傲的。」
莫尔汀挥手催促他坐下。
「难道,怎么可能……」歇萨斯并未就座,他维持笔直的立正姿势,脸上充满疑惑。「您怎么会知道我的军事履历?」
「你去年在涅嘉德亚战争做技术支援,后来还从军参与希尔比斯事件,这些应该都很辛苦吧?」
「连这些事都……」
「所有勇者的名字与某种程度的事迹,我全都记得。」
但莫尔汀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他的双眼望向远方,双手交叠托着下巴。
这位枢机主教或许是回想起过去的事件与战死者,又或者是回想那位记忆极佳的青年咒式博士的悲剧。
歇萨斯摇了摇头说道:
「您记得我的事迹让我感到很荣幸,但我其实称不上有多么活跃。很遗憾的,我的咒力不足以担任十二翼将,智力也不足以成为您的幕僚……」
「你不需要贬低自己。」
「可是,尽管我这个人的能力微不足道,却也应该替猊下尽一份心力,因此我提出了转任直辖军的申请。以我这种程度,就算加入麾下也什么都办不到,但我想借由到国外去,成为猊下的眼睛与耳朵!」
莫尔汀的黑色眼眸染上几分严厉神色。
「你不可以说是为了我,要说是为了人民与皇国。」
「是!只要莫尔汀猊下下令,我愿意为了皇国与人民舍弃性命!」
青年的年轻话语,让荻菈索脸上露出微笑。她无意间看向主君,发觉枢机主教的双眸流露出微妙的神情。
「……你真的有那种觉悟吗?」
「是!」
「无论是多么残酷的命运,你都已经有觉悟能够接受了吗?」
「是!」
枢机主教沉默了半晌。当年轻士官与忍者等待着他说些什么时,莫尔汀张开了薄薄的嘴唇。
「我知道了。」
声音中带有苦涩。
「我会托人把歇萨斯你分派到波尔史特司将军麾下。身为技术士官的你,大概马上会被派往北国吧。」
「是!我感到万分荣幸!」
莫尔汀大方地对着鞠躬致谢的青年点了点头后,接见就此结束。歇萨斯从房间里退出。
侍从的手无声地将门关上。室内恢复安静之后,荻菈索开口说话:
「如果是波尔史特司将军,和古兹雷古综合幕僚次长之间就没有任何牵扯,这样就可以安心了。」
「对了,克洛普菲尔与优坎,再过不久就要回来罗。」
莫尔汀随即转换了话题。这是一个让荻菈索心跳加速的话题。
「『圣者』大人就算了,您说『大贤者』大人也是吗?」
荻菈索一想到优坎要回来,就无法保持她的平常心。
「尽管这是僭越之词,但在下至今依然无法信任那位大人是我方的同伴。虽然他直到现在都还在管理莫尔汀猊下的防御结界,在下还是不清楚优坎大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然荻菈索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她还是试着开口询问。
「在下从兴继刀堂大人那边听过,以前大贤者大人想要过猊下的命?」
「哦,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一脸怀念地露出微笑。「优坎现在称得上是我最亲近的密友。」
二个以前想要自己的命的人,现在却成了密友吗?这种关系在下真是无法理解。」
「别人是不会懂的。」莫尔汀微笑着。「我与优坎非常合得来。」
「优坎大人与猊下非常合得来,光靠这一点,在下就会判断他的危险程度最高。」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是很可能会想要我的命。」
枢机主教的嘴边挂着浅浅的笑。
「所以一旦有紧急事件……荻菈索,你就好好加油吧。」
「您叫在下面对大陆上排名第二的超咒式士大贤者要好好加油?加油就能有办法改变什么吗?」
荻菈索凝视着天花板感叹。
「在下突然想申请休假了。」
「没问题的啦。况且,接下来要连续开会的这些日子里,荻菈索你这位秘书兼护卫的重要人物如果不在,我会非常困扰的。要说我觉得非常困扰的话,我就会不想出席会议了。」
「在下希望圣者大人能早点抵达。另外,在下也认为,应该把申请休假的耶斯帕大人,以及自由出动的费尔德烈德大人全部叫回来。」
女忍者脸上露出些许不悦的表情。虽然她觉得焦点被转移了,但她也无法做出什么批评。
「你不能怪他们哦。对耶斯帕来说,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
莫尔汀的视线落向窗外。荻菈索的视线也跟着望向主君所看的方向。
窗外是依然繁荣的琉内鲁库街道景色。
皇宫几内昆肯,是由壮丽的尖塔与庄严的城墙所构成的。
街道以皇宫为中心呈同心圆状扩散开来,若是从上空俯瞰皇部琉内鲁库,应该能感受到齐整之美。
高阶官员住的高级住宅区、常驻军的公家宿舍,围绕着皇宫整齐并列。最外围还有企业大厦耸立的商业街、住宅区等等。
另外,没有放射状道路能从皇宫外围抵达中央街道,这是基于谨慎为上的安全考量,因为皇宫在军事上具有重要地位。
而这个地方是在郊外小山丘上的一处高级住宅区。每一栋豪宅都拥有宽广的庭院,让彼此之间有着不至于太夸张的距离。
在某一栋建筑物的中庭里,有个男人坐在椅子上。
在黑色简朴军装之下,如钢铁般的肌肉将布料撑得鼓鼓的。冷酷的脸孔上尚留有些许青春气息。覆住右眼的皮罩是他身经百战的象征。
「耶斯帕大人,您想跟我谈的重要事情是什么?如果您一小时都不说话,我怎么会知道是什么事呢?」
坐在耶斯帕对面的女人,手中握着陶瓷杯,不解地偏着头。耶斯帕的左眼看见她长长的金发滑下肩头的模样。
「艾蕾妮洁……」
耶斯帕没办法继续说下去,变得不发一语。女人放下手上装着红茶的杯子,等待他再说些什么话。耶斯帕下定决心似地伸出左手,拉起女人的左手。然后,他从怀中拿出戒指,硬是套到艾蕾妮洁的左手无名指上。
「耶斯帕大人,这个是……那个对吧……?」
艾蕾妮洁如碧玉般的绿色眼眸,凝视着被戴在自己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她的声音里充满着惊讶与期待。然后,她看见自己的恋人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真是的……连这种重要时刻话还是这么少。」
艾蕾妮洁双手捣着嘴,眼里噙着开心的眼泪。机剑士的独眼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那么,你的答案是愿意或者不愿意?」
「我……」
「哇——大哥、艾蕾妮洁小姐,恭喜你们订婚!」
伴随着声音响起,一道人影从距离两人很远的草丛里一跃而出。人影一边前滚翻,一边撒纸花,然后滚到两人前方的草地上。这道像猫一样翻滚的身影,在耶斯帕拔出的魔杖剑剑尖前停了下来。
「费尔德烈德,我应该交代过你,要你在艾蕾妮洁家前面等吧?」
剑尖之下的费尔德烈德抬起了头。额头上挂着飞行眼镜的他,脸上露出少年般的灿烂笑容。
「我担心一直都不够温柔的大哥嘛。」
「你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趣而已吧。」
站立的哥哥与倒地的弟弟,视线隔着刀刃交会。
「总之,喵喵~~恭喜你们!」
费尔德烈德再次在草地上翻滚,撒出红色与白色纸花。尽管祝福用的纸花只撒到耶斯帕与艾蕾妮洁的脚边,女人依然笑得很可爱。怅然若失的耶斯帕收刀入鞘,坐回椅子上。
「还没成定局。」男人将头转向女人。「艾蕾妮洁,你的回答是?」
耶斯帕的独眼凝视着女人的侧脸。艾蕾妮洁转身正面对着他,脸上露出不知想哭还是想笑的复杂表情。
「那还用说吗?」
艾蕾妮洁露出微笑,耶斯帕一脸困惑的表情。
他花了一分二十五秒,才发现女人的微笑是答应求婚的意思。
「你真的愿意跟我吗?」
针对艾蕾妮洁的微笑回应,耶斯帕冷静地低声追问。为了把纸花撒到更远的地方,费尔德烈德逐渐从他们身边远离。确认弟弟离开之后,耶斯帕眼神认真地继续说了下去:
「驻扎的地方位于龙皇国边境,一个身负抵御外敌义务的军人,而且只是侯爵阶级的小角色。」耶斯帕话中带有苦涩。「大部分的侯爵家,都已经有名无实,家道中落,只有拉其侯爵家因为专司暗杀与小规模战斗而繁盛。先前我也跟你说过,我们的父亲,上一代的拉其侯爵耶尔特雷多,甚至还一手策划暗杀主君莫尔汀枢机主教的计划。」
独眼的侯爵淡淡地陈述着事实。
「至于现在,虽然说我们家族拥有侯爵名位,却没有任何领地,而且依靠暗杀为生,可说是满手血腥的一族。」
「与那些事情无关。」
艾蕾妮洁语气笃定地说:
「你就是你。」
「这样子啊。」
艾蕾妮洁一直以正面的态度肯定耶斯帕,耶斯帕对此微微点头。不过,即使艾蕾妮洁只是佯装不在乎这些事,耶斯帕还是对她这个女人充满好感。
到处乱跑的费尔德烈德回来了。他像只初夏发春的兔子般在两人的周围乱蹦乱跳。艾蕾妮洁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你们两兄弟还真是不像。」
「是啊,光就容貌来说,我长得像父亲,弟弟则是长得像母亲。我们的父母话不多,而且拉其家的家风也很严谨,费尔德烈德那种吵闹的个性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耶斯帕露出苦笑,艾蕾妮洁也轻轻地笑了起来。
「唉呀,耶斯帕大人也能笑得很温柔呢。」
「我又不是机器。当然会哭也会笑,只是频率少了那么一点。」
耶斯帕回想起内心想法总是与脸上微笑不同调的主君。接着他却担忧了起来。
「……果然,你认为像我弟那样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的男人比较好吗?」
「不。」艾蕾妮洁微微摇了摇头。「对我来说,现在的你就很足够了。个性直来直往又很专一,这样子很好哦。」
艾蕾妮洁拉着椅子移动,靠向耶斯帕身边。
「我真的很幸福哦,再幸福也不过如此。」
耶斯帕不擅长面对这种场面,说不出好听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因此脸上的表情略显苦涩。
在染上夜色的柏油路面上,响起了沉重宁静与轻快喧闹的脚步声二重奏。
拉其家双胞胎不让艾蕾妮洁送行,两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走在前方的费尔德烈德蹦蹦跳跳地走着。但不知为何让人觉得他脚步轻盈。在夜晚的街道上,费尔德烈德停下了脚步,转身去看耶斯帕。
「欸,大哥。」
在路灯之下,费尔德烈德高亢的说话声,让耶斯帕也停下了脚步。
「如果你和艾蕾妮洁小姐这次能顺利,那该有多好。」
弟弟那张充满稚气的脸庞上,出现了久违的认真表情,说话的语气也很诚恳。
「要是我能叫艾蕾妮洁小姐大嫂的话,那就太好了。毕竟她是个大美女,最重要的是她还会摸我的头。」
「对我们两个的婚约你也不用那么急吧。艾蕾妮洁确实是很出色的女人,但你也别用摸不摸你的头来评价女人。」
「可是……」
「艾蕾妮洁会摸一个成年男子的头,这感觉好像很有问题。」
耶斯帕一边对未婚妻的个性抱持疑问,一边迈出脚下的步伐。
这男人的内心里开始做出分类。他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和艾蕾妮洁其实是同一类人,都把费尔德烈德当成小狗一样。不知哥哥内心中的分类,费尔德烈德跟在哥哥宽阔肩膀的后方。
「诶诶,大哥,小孩的名字让我取啦。如果是女的就叫恩萌恩萌,如果是男的就叫特凯雷凯特凯雷司好了,我说很好就是很好!」
「就叫你别那么急了吧?」耶斯帕露出苦笑。「而且这两个名字,是你以前养的火龙与食人鬼的名字。顺便告诉你,你那种命名品味,人类是无法理解的。」
「我是完完全全的人类好吗?」
「你真是完全没变,说法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耶斯帕的眼睛凝视着坡道前方。「我可没办法永远陪你玩。」
费尔德烈德不满地鼓起双颊,耶斯帕那只独眼,却直直盯视着琉内鲁库的街道。
「我不是父亲,我不会变成父亲那样。」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
思?」
耶斯帕低声说出的一句话,却让费尔德烈德发出压抑的呐喊。耶斯帕只能停下脚步。
费尔德烈德纤细的手指紧握成拳,双眼瞪视着哥哥。兄弟两人在柏油路上相互对峙。耶斯帕面无表情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别误会,我没有批评父亲的打算。我要说的只是『不要期待我扮演像父亲那样的角色』而已。」
「骗你的,其实我没那么生气啦。父亲大人怎~~样都无所谓。」
费尔德烈德脸上认真的表情转为轻佻。不过,耶斯帕对自己的失言非常后悔。
父亲耶尔特雷多策动暗杀皇族的计划,虽然未能成功,但却是不折不扣的重罪。耶尔特雷多虽然当场自杀,但就算侯爵家的爵位遭到废除,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差点被暗杀的莫尔汀,本人却伪称耶尔特雷多光荣战死,而且还雇用拉其家的两名遗孤及其一族。
耶斯帕自认为了解一切,他也清楚正因如此,自己才会拥有坚定不移的忠诚心。
独眼的视线凝视着弟弟。就是因为费尔德烈德不知道父亲背叛的真相,所以有时候才会产生混乱。费尔德烈德虽然会把尊敬的父亲与猊下重叠,但态度却是摇摆不定的。
费尔德烈德像是下定决心般,正面盯视着哥哥的独眼。
「大哥,父亲大人为什么会对猊下……」
他提出了长年以来一直埋藏在心中的疑问。
「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当你变强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耶斯帕没有让他问完。毕竟现在还不能说。耶斯帕从弟弟身边走了过去。
「大哥又把我当成小孩子,我的实力跟大哥差不多强哦?」
「是啊,没错,你确实很强。就某种意义来说比我还强。」
耶斯帕轻轻敲了弟弟的头,继续往前行走。费尔德烈德带着一脸不能接受的表情,跟在巨大的背影身后行走。
百万盏灯火在琉内鲁库的夜里闪耀着。
黄金龙与神剑之旗挂在墙上。
莫尔汀露出自嘲的笑容,视线从旗帜上移开,回到了室内。
圆桌评议会的成员们围着巨大圆桌而坐,桌上有着通讯画面。
身为主席的龙皇,因为去参加大陆国家会议所以缺席。五位选皇王之中的安得烈尔王,陪伴龙皇前往,因此也缺席。伍非王则是透过影像的连线参加会议,耶吉兰王依然以养病为由缺席。欧杰斯王因为年纪太小而没有出席,莫尔汀一如往常代他参与会议。
莫尔汀的目光对上端坐在斜对面的伊鲁姆王洁诺维雅。
莫尔汀露出礼貌性的笑容,向她轻轻挥了挥手。女豪杰回以冰冷的微笑。
枢机主教心想,她那像狮子鬃毛般的金色发丝真美。
相较之下,洁诺维雅却只觉得与令人厌恶的家伙对上了目光。新人侍从在女王的身旁低声说道:
「这就是圆桌评议会。」
他的声音甚至微微发颤。
「龙皇陛下、五位选皇王阁下、主席执政官、副执政官、阁员,枢密院议长与枢密院副议长,综合参谋总部议长与副议长,陆海空与先遣部队四军的参谋总长都会来开会,这是皇国最高阶层的决策机关啊。」
发出感叹之声的侍从,环顾着室内的情况。
「很遗憾的,今天似乎只有十几个评议员来开会。」
「有这么多评议员来开会,已经算是很罕见了。这也代表了今天的议题很复杂。」
洁诺维雅一脸觉得无趣地说:
「会议的结论我都已经猜到了。」
新人侍从轻声地对女王说:
「可是,接下来会议就要开始了呢。由皇国最高阶的决策机关—圆桌评议会开始进行讨论……」
「不。」
洁诺维雅的红色唇瓣,抛出如刀刃般锐利的话语。
「其实是战斗即将开始,你年纪还很轻,但在这里进行的战斗,比你所见过的任何战场都还要更阴险,更卑鄙。」
「怎么会?在这里的都是真正的绅士与淑女耶?」
侍从的视线望着围坐在圆桌旁的要人们。两名皇族的王,行政部门的主席执政官、副执政官与阁员,一共六个人,两个枢密院官员,五位军方人士,他瞥视这些评议员的身影。在场有担任各种职务,拥有不同头衔的人,全部加在一起的话,人数大概会超过一百个人。
会议室的空间虽然十分宽广,但包含每个评议员的秘书与武将们在内,共有三十名以上幕僚待在里面,让人觉得空间很狭窄。
「那么,会议开始。」
担任审议角色的主席执政官宣布开会。
「首先,综合参谋总部的古兹雷古次长及副议长,似乎有要事在这里报告。」
被点名之后,一名坐在圆桌旁的男人站了起来。削瘦脸庞上的双眸,散发虎狼般的锐利光芒。
「不好意思,就由我来报告。我想各位应该都看过文件了,但还是让我再做一次说明。」
巨大圆桌的中央浮现出立体光学影像。首先是皇国全土的地图,位于国境北部边界的某个国家浮现出光点。
「这里就是引发问题的崔特公国。人口不到八百万人,拥有二流咒式技术、三流军备的蕞尔小国。同时也是位于我与神圣伊杰斯教国之间的缓冲国。」
立体光学影像中,交替呈现出崔特公国的军事力量、技术、资源等庞大资讯。
「近年来,崔特公国里兴起反政府运动,现任的政权排斥伊杰斯教,我们则是给予现任政权技术支援。如此做是为了维持崔特公国做为屏障的稳定性,而且,这也符合我们总有一天要铲除神圣伊杰斯教国这个威胁的方针。」
莫尔汀听完古兹雷古的发言,不禁露出苦笑。秘书荻菈索透过体内通讯询问他。
(主人,有什么好笑的吗?)
(全都是古兹雷古害的。他想表达的是先发制人的陈腐思想,在被攻击前先发动攻击的战术,另外他把自己的想法视为国家的化身,一直说什么我们、我们的,害得我忍不住笑。)
(请您认真一点。)
在这对主从进行毫无紧张感的体内通讯时,立体影像中心出现变化。画面呈现的是常年覆盖冰雪的山峦。以崔特公国特有的雪原为背景,人群蠢动的光景映照出来。
崔特公国军队引以为傲的银色军团铠甲,在雪原之中并列着。在银色行伍之间,出现了像是平民的人影。那群显得很不自然的人,显然是皇国士官伪装的。
「这是北崔特的连线影像。我军与当地政府军安排了会谈,各位请使用通讯连线与那边交谈。」
古兹雷古说完话之后,爆炸声随即传出。荧幕画面因血沫四溅与爆炸的震动而剧烈摇晃,轰然作响的杂音持续不断。雷电、火焰、炮弹等攻击型咒式的火线飞来射去,在场的众人都能听见激烈战斗的声响。
急转直下的事态,让圆桌评议会的成员们完全愣住。
从荧幕的角落可以看见一群人握着各式魔杖剑疾速冲锋。前往迎击的崔特公国军队,被一连串的爆炸与雷击轰得四散。
拍着战斗画面的镜头,上下左右地激烈晃动。通讯士官大概拿着通讯机在移动吧。
「我方与崔特公国军队遭到突袭!」爆炸声响起。「我是通讯兵沙波斯中士。指挥官喜贾吉一等技官战死!副官蝶鲁库鲁穆少校也战死了!啊啊啊!」
爆炸声再次响起。暴风雪与爆炸的烟雾遮蔽了视野,只剩爆炸声与惨叫在会议室里回荡。
相较于露出诧异神情的莫尔汀,荻菈索则是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
(猊下您还真惊讶。)
荻菈索透过体内通讯询问主君。
(将会谈的情报泄漏给反政府军的人,正是在下所统领的甲贺忍军,而且是受莫尔汀猊下之命而行动。不过,即使如此,见到眼前这场景还是让人很不舒服。)
忍者还是忍不住问出下一个问题。
(即使牺牲我军也要阻止我国政府与崔特公国的现任政权交涉,这种作战方式会不会太过火了?)
莫尔汀在表面上装出无法理解状况的神情。
(崔特公国的现任政权是反伊杰斯教的激进派,如果出手协助,崔特公国就会误以为获得强国撑腰,在态度上也会变得强势,届时龙皇国就会被迫卷入他们引发的问题。)
莫尔汀表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密切注视着荧幕上的情况演变,但私底下回应给女忍者的冷静话语,却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反政府军不是亲伊杰斯派,也不是好战分子,他们的主张很单纯,就是改善人民的生活。虽然崔特公园担任的是与伊杰斯国之间的屏障角色,由哪个政权来领导崔特公国都没问题,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找个乖巧一点的比较好。假使现任政权跟龙皇国毫无瓜葛,乖乖地做好屏障的工作,那就更好罗。)
莫尔汀表面上仍旧装出沉痛无比的神情,继续进行体内通讯。
(伊杰斯与乌鲁穆这两个国家,确实都是受到让人傻眼的狂热宗教束缚,无视近代
的政治潮流,在国内严格实施政教合一,可说是超专制的国家。而龙皇国与神圣救国即便开敔战端,只要有古兹雷古在,大概就能取胜。可是,龙皇国却无法从中获得任何利益。)莫尔汀继续说着内心的话语。(讨伐历史仇敌?靠战争摆脱不景气?就算军火商会赚到钱,万一龙皇国公亲变事主,以整体的角度来看,国家还是会出现赤字啊。)
在混乱的风雪之中,影像的焦点逐渐变得清楚。伪装成平民的龙皇国男子被镜头照了出来。
「通、通讯兵刚才战死了,由新进士官我,不对,由属下来代为担任联络工作!」
「歇萨斯大人为什么会在崔特公国!?」
「荻菈索,退下。」
莫尔汀平静的制止声在室内响起。忍者回想起身为秘书的职责,于是紧紧地闭上嘴巴。
站在圆桌另一头的是古兹雷古。军人冰冷的眼眸凝视着莫尔汀。
两人之间如结冻般的冰冷氛围,让荻菈索发现了真实状况。
这是古兹雷古的牵制。他看穿莫尔汀会出手阻挠,于是把歇萨斯派到了崔特公国去。要是莫尔汀想执行他的计策,就会失去一个仰慕他的忠臣。
荻菈索紧咬着下唇。
(不过,个性耿直的波尔史特司将军,为什么会照着古兹雷古说的话去做呢?)
(前几天,波尔史特司将军的儿子,在军方用地引起交通事故对吧?)
莫尔汀枢机主教表面上维持着沉痛的神情,告诉她理由。
(古兹雷古或许是这么说的:『我会设法挡下贵公子的起诉处分,不过,做为交换条件,您可以借我某位技术士宫吗?没什么,只是因为我这边技术士官不够,所以我想让他与我同行而已。』他消除波尔史特司将军心中的罪恶感后,歇萨斯就被将军交给古兹雷古当祭品了。)
在莫尔汀的视线催促之下,荻菈索注视着对手。古兹雷古装出一副很遗憾的表情。
唯有眼神像是在嘲笑莫尔汀般闪闪发亮。
在这间会议室的战斗早就展开了。
「我来和当地的人通话吧。」
莫尔汀挥了挥手,双方开始连线。
「歇萨斯,是我,莫尔汀。」
「啊,猊下!」影像中的歇萨斯,年轻的面孔露出悲痛欲绝的神情。「该怎么办才好!?我们的部队快要全体阵亡了!」
影像又摇晃起来,爆炸声轰隆作响。以冬季山峦为背景,镜头带到的画面都是遭到雷电贯穿或淋到强酸而发出哀号的士兵们。镜头转回来之后,画面上出现歇萨斯仿佛被吓破了胆的恐惧神情。
「好恐怖!真的很恐怖!啊啊,狄力克涅上尉!大家死了!援军不会来吗!?我、我会在这里死掉,我会死掉吗!?」
「援军是来不及了,你一定会死。」
莫尔汀冷酷地做出死刑宣告。
歇萨斯的脸色发青,所有围坐在圆桌旁的人,全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唯有洁诺维雅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撇了撇嘴,喃喃说道:
「一切都按照那男人的计划在进行。」
「啊?」
侍从对公主的低声呢喃感到疑问。洁诺维雅改用体内通讯。
(莫尔汀早就认定波尔史特司一定会背叛他。于是,他透过自己的马,也就是歇萨斯的死,让自身的立场改变成站在被害者一方,并且借此掩盖他的阴谋。相较于歇萨斯的生命,他更重视的是国家安全与防止内讧。)
莫尔汀施展的计谋,以及主君洁诺维雅的分析,让侍从感到浑身战栗。
「我绝对不会跟你说,你身为龙皇国军人,身为爵位遭到剥夺的杰斯卡男爵的后裔,你就必须选择光荣地死去,我现在能做的事情,就只有和你继续说话。」
枢机主教的视线,并未从眼前的惨剧移开,而是用安详而和缓的语气,对着歇萨斯说话。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在十三年前,当时已经过世的令尊带着你来见我。就算我向你打招呼,你还是害羞地躲在令尊身后,现在你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是的!」
在死亡恐惧侵袭之下,歇萨斯一边涕泗横流,一边点着头。他背后的皇国情报员,正在用双手压住从腹部掉出的内脏,大声哭喊。军队的残兵败将在血泊中爬行。
面对眼前令人鼻酸的光景,莫尔汀的眼神依然像初春的阳光般和煦。
「当我们变熟之后,讨论咒式时总是非常愉快。你针对咒式界面理论提出补充,也让我听得兴味盎然。」
「是的,那是我这一生最棒的一段时光。」
就在歇萨斯笑得灿烂的瞬间,他的脸孔遭到爆炸波及而撕裂。在出现他眼球与脑浆迸飞的画面之后,影像就突然中断了。
荧幕只剩下沙暴狂吹的画面,每个评议会上的人都说不出话来。室内充斥着气氛沉重的死寂。
「好了,由于本次作战的失败,所以我想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暂时停止对崔特公园的干涉。有哪一位有异议吗?」
莫尔汀露出优雅的微笑。在场的所有人都浑身颤栗,没有人立即提出反对意见。即便连古兹雷古都没有立刻出声。枢机主教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接下来进行下一个议题。调降与东方二十三诸国之间的关税,这个案子,在与我方同盟的各国……」
「莫、莫尔汀,这样未免太说不过去了,至少要派军队讨伐……」
老执政官好不容易挤出了声音。如反射在镜子上光芒般,枢机主教立刻回答:
「正因为不能做出刺激神圣伊杰斯救国的行动,所以我们才会暗中进行技术协助。既然计划都宣告失败了,刚才在场的每个人不是也同意,即使现在采取更多行动,也没有任何用处吗?等到决定出问题的处理方针后,接下来就是由该负责官员拟出具体方案了。我们只要继续进行下一个议题就可以。」
莫尔汀如此诉说,他那双黑色眼眸睥睨着整间会议室。总是挂在脸上的优雅笑容依然不变。但是,却有某些事情悄悄地完全改变了。
「还是说,来这里开会的人都是慈善家或评论家?还是说,这个会议是要让老人们凭着个人的喜恶,对所有的议题做出判断?」
莫尔汀的纤细指尖静静地指着圆桌。
「不,绝对不是。」
冷彻的言语在会议室内回荡着。
「现在举行的是圆桌评议会,同时也是龙皇国最高阶的决策机关。为了人民与龙皇国,无论是多么无情又残酷的决定,都必须在这里拍板定案。唯有秉持着钢铁意志与冻土之心的人,才能来到这里开会。」
莫尔汀的话语在会议室里回荡着,评议会上的人都变成了普通的听众。
「我们的存在是为了什么?穷人为了取得今日的粮食,受虐者为了保护自尊心,都必须要拼命奋斗。我们享受豁免诸多劳役的特权,就必须用多出来的这些时间,绞尽脑汁替人民思考,并且付诸行动。」
就像是在阐述无聊的道理一样,莫尔汀的双眸不见热情。
「这次确实是有流血牺牲出现。不过,如果有那个闲功夫感叹的话,倒不如仔细分析过去,努力看清现在,然后针对未来拟定对策。我们要好好磨练,让下一次的决策一定要让损失降得更低,而且可以获得更多国家利益以及人民的同意。这才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能受到言语与思考的束缚而感到疑惑,一定要做出正确的决断不可,要继续做出正确的决断才行。」
掷地有声的言论,让会议室的人听得如雷贯耳。荻菈索也在忍受着莫尔汀如怪物般的逻辑论理能力的显现。
可是,有些不对。总有一种被转移焦点的感觉。
「可恶的邪龙,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这个啊。」
洁诺维雅低声地自言自语。在背后待命的侍从,透过体内通讯询问主君。
(您指什么?)
(从一开始,莫尔汀就在利用与歇萨斯的交谈,无情地借此一口气掌握支配会议的气氛,这就是莫尔汀的目的。你等着看吧,那男人一定会用刚才那件事做为基础,继续用他那套逻辑让议案顺利通过。)
洁诺维雅脸上露出极其不悦的笑容,让侍从背脊发寒。女王的笑容里带有智慧。
(不过,我和古兹雷古也打算搭他的顺风车就是了。)
莫尔汀平静的声音在圆桌上响起。
「那么,有监于我国在崔特公国方面的失策,在经济上我国必须设法胜过伊杰斯,所以我们继续来讨论东方二十三诸国的通商条约议案。首先,请看各国的势力增长情报……」
第一次参加会议的伊鲁姆王家侍从,终于了解圆桌评议会的恐怖之处。
所谓的战场,指的不只是较量咒式强弱与刀剑高下的地方。
这里,这个地方正是战场。
看不见的谋略与心理战你来我往,这里可说是皇国最阴险而又卑鄙的战场。
耶斯帕坐在床边。
有视力的左眼望着窗外。艾蕾妮洁把头靠在他的左肩上。流泻而下的发丝,如纱帐般披在男人
肩上。
艾蕾妮洁戴着订婚戒指的指尖,轻轻描触着耶斯帕厚实的胸膛。她的指尖爱怜又畏怯似地停在男人的左胸口上。
「你用这里,用你那钢铁般的心在想些什么呢?」
耶斯帕没有回答,他默默地让金发的艾蕾妮洁依偎在肩膀上。女人的眼睛注意到房间墙上的时钟。
「我们两人在一起之后,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过,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
听到艾蕾妮洁的话,耶斯帕点了点头。艾蕾妮洁用浴巾遮住赤裸的胴体,下床之后走向浴室。淋浴声随即响起。
(婚约吗?我竟然也会签下这种像办家家酒般的社会契约。)
耶斯帕的思考驰骋在自己的人生与未来。以后他会和妻儿一起吃晚餐。出门执行任务时,会有妻子送他出门,平安回到家里之后,妻儿脸上露出安心笑容。
就算日子不好过,只要和家人在一起就能够跨越困境。
「和别人一样拥有平凡的幸福,应该不至于遭天谴吧。」
他的唇勾起安稳的微笑。
不久,艾蕾妮洁从浴室里出来了。她身上穿着黑色礼服。为了绑头发,她坐到了镜子前面的椅子上。
凝视着艾蕾妮洁的独眼男子,唇角露出不知是苦笑还是微笑的笑容。但微笑随即在瞬间冻结,耶斯帕整个人弹坐起来。他仔细聆听透过骨传导(注2)在耳内鼓膜内响起的通讯。他从床上一跃而下,用力打开旁边的铠甲箱,准备穿上多层铠甲。(注2:骨传导是声音传导方式之一,即透过声音转化为不同频率的机械震动,通过人体的颅骨、骨迷路等传递声波。骨传导可以在吵杂的环境中让声音清晰地还原,而且声波也不会在空气中扩散而影响他人。)
「发生什么事了?」
艾蕾妮洁呼唤着耶斯帕,但独眼的情人却一语不发地换穿多层铠甲。在耶斯帕穿好护手时,他回应了艾蕾妮洁。
「秘书荻菈索说:『莫尔汀猊下说,今晚有一场愉快的游戏。』令她觉得很不安。」
「那只是她的预感吧?那今天晚上你和我父母约好见面的事怎么办?」
耶斯帕右手拔出佩带在左腰上的魔杖剑「九头龙牙剑」,凝视着着九颗宝珠的光芒。他拔出弹匣确认剩余的弹药数量,然后用力推回枪机。这回他改用左手拔出佩带在右腰上的「九头龙爪剑」,以相同的顺序确认情况。
「有其他的翼将在吧?你还在休假中,有需要赶过去吗?」
「不需要。即使我不去,其他翼将也会做好万全的准备随侍在旁。」
「既然如此……」
她不能继续追问。艾蕾妮洁改变了话题。
「对你来说,比起思考有我在一起的未来,陪莫尔汀猊下玩更重要吗?」
艾蕾妮洁询问着他,耶斯帕却不发一语。在男人保持沉默的状态之下,女人只能继续追问。
「我不会要你选边站。虽然选择莫尔汀大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才是我所仰慕的耶斯帕大人。可是……」
艾蕾妮洁说不下去了,她心里很清楚,如果继续说下去的话,情况将会演变成怎样。
「可是,我毕竟是一个女人。就算说谎也罢,我还是希望你说『你等我,等我办完事情之后,最后就会回到你身边来』。否则的话,我……」
耶斯帕凝视着艾蕾妮洁压抑情感的眼神。
对方丢出来的问题,关于自己的一生。到底要两者都选,或者是选择其一?
他的右手不知不觉地摸起眼罩。已失去的眼球很痛,他被迫想起了父亲下的决定。自己的决定也一样的吗?或者是有所不同的呢?
耶斯帕认为自己思考了很久,但是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答案了。回答就只有一句。
「对不起。」
耶斯帕与艾蕾妮洁都很清楚,这句话宣告两人关系的结束。
身上的多层镜甲发出铿锵之声,耶斯帕从房间离开。当机剑士才刚踏出门口一步,便听见身后的艾蕾妮洁补上了一句话。
「你是个机器人,就像是一把被忠诚与执著束缚的钢铁之刃。」
机剑士的脚步在石阶上停了下来。
「你说的这句话,对我来说是最棒的赞美。」
耶斯帕背对着她说,话声随即消失在两人之间。
耶斯帕离开艾蕾妮洁的宅邸,走到马路时叹了口气。
「大哥你每次谈恋爱,结局总是让人感到寂寞呢。」
少年般的人影靠在门柱上,那人是费尔德烈德。他似乎收到了与哥哥相同的通知。
「因为外表上看不出来,所以我先告诉大哥,我是真的很生气哦?大哥你既不亲切又不有趣,愿意喜欢你的人可说是奇女子,除了艾蕾妮洁以外,以后可能找不到了喔?」
「我知道。」
额头戴着飞行眼镜的费尔德烈德,眼镜下方的黑色眼眸流露出责备神色。耶斯帕走到路上后,费尔德烈德蹦蹦跳跳地追了上去。
「为了忠义而舍弃女人,大哥你这个人实在太古板了啦。跟古时候的骑士一样。」
「我没办法同时兼顾两件事,我不会犯下顾此失彼,最后落得两者皆失的错误,就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是我的话,老婆和工作,还有养动物、和猊下玩,我全~~部都会兼顾哦。」
费尔德烈德回以轻佻的话语。
耶斯帕很清楚莫尔汀层用他们兄弟与拉其家一族的理由。那就是为了要他们偿还父亲的背叛之罪,以及他们自身所献上的狂热忠诚。
就跟耶斯帕打算弥补父亲的罪过一样,费尔德烈德无法忘却对亡父的哀悼与惋惜。在费尔德烈德的回忆之中,父亲虽然粗鲁庸俗,但是实际上却非常温柔,但父亲事实上又是最差劲的叛徒。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回忆与现实之间被活活撕裂。
因此,费尔德烈德决定不受任何事物拘束,认为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自顾自地游戏人间。不过,缺乏某种执著乃是个性不稳定的表现。假使他知道事实真相,又会变成怎样呢?
「走了。」
耶斯帕像是想甩开迷惘般在黑夜中奔驰。疾风般的速度以及全身上下的金属重量,让他脚下所踩的柏油路面碎裂。碎片随着夜风飞到剑士身后。费尔德烈德与耶斯帕并肩疾驰,长袖随之在身后飘逸。
坡道的终点是与道路垂直的悬崖。两道疾风毫不犹豫地飞身跃至空中,飞越低矮的房屋。两道影子在月光之下横跨皇都。欧杰斯家的别馆在不远的前方依稀可见。
经过一段很长的滞空时间之后,两人降落在路面上。耶斯帕脚边的柏油路面被踩得粉碎,费尔德烈德则是身形轻巧地着地。
拉其家的战士们又开始疾速狂奔。两人的前进方向被围住丘陵斜坡的水泥墙挡住了。
「走直线路径比较快,我们就咻咻咻地穿过墙壁吧!」
费尔德烈德扣下魔杖剑「渡空司比里裴德斯」的扳机,启动「量子过躯遍移」咒式。
他伸出手之后,前方坚硬的水泥墙产生波纹。十的二十四次方分之一的超低机率被强制发动,他纤细指尖上的分子穿透了水泥墙的分子间隙。
费尔德烈德整个人有一半都进入了水泥墙内。耶斯帕无言地抓住这位虚法士伸向后方的左手。瞬间,兄弟以充满决心的眼神彼此对望,面目狰狞地相视而笑。
「我们的路就只有一条!」
「莫尔汀猊下要走的路充满荆棘,我们要替他先清除前方的障碍!」
费尔德烈德的笑容被吸进水泥表面之中,两人的身影随即消失。
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冰冷的月光映照在水泥墙上。
戒指上的印章盖在文件上。
莫尔汀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抬起了头。接过文件的荻菈索瞥了他一眼。就在荻菈索确认文件的期间,疲惫的莫尔汀仰望着天花板。
「这样一来,与东方二十三诸国之间的降低关税条约也有进度了。」莫尔汀不禁哑然失笑。「不过,让军人与政客对彼此的专业交换意见,圆桌评议会还真是个时代的错误。」
「辛苦您了。」
荻菈索将文件摆齐。
「不过,产业界的部分人士应该会吹毛求疵吧。」
「与其保护部分落伍的产业,倒不如让龙皇国主力——咒式产业,勇敢进入新市场,整体而言对国家比较有利。既然这是无法避免的潮流,为了避免被其他国家超越过去,必须抢得先机才行。」
莫尔汀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这也是一种战争的二律背反(注3)吗?」(注3:意指对同一个对象或问题所形成的两种理论或学说,虽然各自成立但却相互矛盾的现象。)
「啊?」
「没事,我只是想说,这距离令人感到愉快还很遥远。」
莫尔汀闭上眼睛。荻菱索把桌上文件收拢在一起整理。
远离几内昆肯皇宫的欧杰斯馆办公室,充满着夜晚的静谧。室内只有荻菈索翻动纸张的声音。荻菈索交代完门外的侍从发送文件之后,回到了办公室。
主君依然闭着眼,坐在
奢华椅子上,无法就此走开的忍者,俯视着男人的脸庞。
荻菈索薄弱胸口充盈着复杂的情感。在远东的岛国,甲贺一族曾经沦为政争的工具,在政权确立后就遭到抛弃、排斥。莫尔汀收留了远渡重洋为求生存的甲贺一族。莫尔汀的恩义可说难以计算。
荻菈索的手放到腰部的魔杖刀刀柄上。
莫尔汀在圆桌评议会上的发一百,真正的含意并不是单纯的无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么每个人就都能理解他的想法了。荻菈索愿意为了甲贺一族抛弃本名,但是她也认为,自己成为牺牲品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主君的言行举止,总是隐藏着另一种意图。荻菈索无法用言语形容,也捉摸不清,但她感觉自己正在傲慢地挑战。
为了无法理解的主君及其意志,赌上自己与甲贺一族的命运好吗?平庸的自己,碰上无法理解的事物,就只能选择反抗或认同。既然如此,她下定决心拔刀出鞘,赌上一赌。
「夜袭居然需要用刀,东方人选真是偏激呢。」
依然闭着眼睛的莫尔汀,出声说话。荻菈索握着刀柄的手僵住了。
「我知道身为合理主义的你,厌恶无法理解的事物。但所谓的理解,有重要到得置于自我的最高处吗?为什么要把小小的自我价值判断,视为至高无上呢?」
皮肤白皙的男人,就这么闭着眼睛询问。女忍者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
在产生不协调感的瞬间,荻菈索拔出了腰上的魔杖刀「夜鸦」。
她把漆黑的刀刃置于背后,刀尖施放出化学链成系第四位阶「微尘维叠壁」,产生单分子纤维组成的防护障壁。障壁挡下疾射而来的钢之长枪,并且使其弯折。长枪完全射不到障壁后方的枢机主教,掉落在地面的绒毯上。
「主人,您没事吧?」
伫立在纤维护壁前方的女忍者,举刀摆出架式对后方大喊。
房里的灯光同时随之熄灭,办公室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用忍者的超感应巡察室内,却无法感知到任何声音与热量。
她感受到的不协调感,主要是经常保护着莫尔汀的强大咒式结界突然消失,以及一股杀意。这是紧急事态。
「放任贼人入侵,是在下的愚昧。」她反手握紧刀柄。「在下会赌上性命保护主君,求您饶恕!」
即使与看不见的敌人互砍身亡,她也誓言要保护主人。只要莫尔汀活着,自己的甲贺一族与武艺就能流传于世。下定决心的荻菈索,刀尖上构筑起强大的咒式。
在荻菈索的左方死角,面对办公室墙壁的窗户,有一道人影坐在窗框之上。
从窗户照进来的月光下,有个穿着黑白相间长袍的人。脸上的容貌让人看不出年龄与性别。冷峻的眼眸里,映照着比后方月光更朦胧的光辉。
「居然能发现我靠近了,而且在一瞬间就张设防护壁,真不愧是个忍者。」
大贤者优坎露出的微笑,就像是在水面上扩散的波纹。瞳孔的颜色变化为红色、蓝色与虹色。即使对方与自己同为翼将,荻菈索还是没收起手上的刀。
「优坎大人,您居然解除保护猊下的结界,而且擅自侵入!」忍者的声音中充满苦涩。「即便是您,这么做也会被视为谋反!」
「假使是谋反的话,你要怎么办?」
大贤者脸上浮现残忍的笑容。在此同时,荻菈索构筑起的咒式遭到击碎,障壁化为光芒随之碎裂。
「莫尔汀的人头我就带走了。你是这个世界的威胁,诛杀你是大贤者的任务。」
坐在椅子上忍下哈欠的莫尔汀,与坐在窗边的优坎对上目光。
枢机主教黑暗中的黑色眼眸,与大贤者化为虹色的眼眸四目相对。站在他们之间的荻菈索,则因为背脊上窜过的寒意而无法动弹。
大贤者优坎精通所有系统的咒式,甚至还有能力使用超定理系咒式,在这片大陆上,是排名第二的攻击型咒式士。
而且,他还周游过世界各地。这位魔人既没有家名,也没有敬称,只拥有优坎这个名字,以及大贤者的尊称。
优坎只是脸上带着微笑,轻松地坐着。不过,他已展开数层咒式干涉结界与物理障壁,并且同时构筑起六个巨大的攻击型咒式。
荻菈索很清楚,双方之间存在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怪物!天才雷梅迪乌斯的咒式力与演算能力才能做到的事,他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达成!」
荻菈索心想,优坎与自己同为翼将,但光是席次为第二席与末席,等级差距如此巨大,令她实在难以置信。
无论是要打倒大贤者,或者是彻底保护莫尔汀,她都没有任何可以派上用场的手段,荻菈索得出这个结论之后,手上的刀不住摇晃。在有了彼此互砍身亡的最高觉悟之下,荻菈索希望争取其他翼将抵达此处的时间,于是紧握她手上的魔杖刀「夜鸦」。
「荻菈索大人,别做出轻率的举动。」
老人的声音让荻菈索的刀停下了动作。在此同时,强大的结界在莫尔汀的周围构筑起来。
「优坎大人只不过是要与敝人交接张开结界的任务,顺便测试一下荻菈索大人而已。」
充满慈爱、平和稳重的说话声。
「克洛普菲尔老师!您赶上了啊!」
所有人抬头往上看,发现天花板上浮现一张巨大的老人脸孔。老人有着一头白发与白色胡须。白色眉毛底下的眼睛充满慈爱的神色,他俯视着整个室内。
纵使荻菈索拥有超感应能力,她也不知道克洛普菲尔究竟在何时回来,又在何时展开结界。
克洛普菲尔·赛因·戴司戴摩是莫尔汀的启蒙导师,也是最受信赖的亲信。在充满魔人与妖人等可疑人物的翼将之中,他是唯一在德行与学识上享有盛名的圣者。
统率教会的法王、立于龙皇国顶点的龙皇,也会对他表示敬意,可谓是现代的圣人。
圣者的幻影之眼俯视着室内。莫尔汀与优坎的身影映人他的眼帘。
「即使敝人赶不及,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平和稳重的声音在室内回荡着。「在道德上虽然不值得赞许,但这场发动袭击的恶作剧,应该也是莫尔汀猊下策动的吧。」
圣者的声音,让大贤者和枢机主教像被骂的孩子般缩起了脖子。
「所以我说了吧?严格的克洛普菲尔老师,应该会生气的。」
「但还是必须针对突发事态做训练啊。」
两人都露出了苦笑。
「意思是说,这是一场莫尔汀猊下与优坎大人精心设计的游戏吗?」
终于了解事态的荻菈索,打从心底对这两个人感到无法置信。虽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但他们两个人的心已经腐败了。
「应该守护猊下的大贤者,竟然跟着恶作剧、瞎起哄,这样的做法实在是太不够深思熟虑了。以敝人的立场来说,下次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那就不可原谅了。」
克洛普菲尔平和而稳重的声音里,充满了冷若冰霜的严厉语气。
「我很尊敬克洛普菲尔老师。所以我还是诚恳地谢罪吧。」
坐在窗框上的优坎,像是表示自己没有敌意般地张开双臂。
「担心其实是多余的。我跟某些翼将不同,不会想要莫尔汀的命。」
优坎所说的话,仿佛看穿了荻薤索内心的想法。高举过头的忍者之刀依然不停晃动。
「现在是还不会啦。」
仿佛在回顾自己过去的行为似地,优坎补上了这句话。天花板上的圣者,眼瞳中流露出身为人师的严厉眼神。
「优坎大人,你应该是要协助敝人的学生莫尔汀猊下,站在保护他的立场才对吧,请你不要做出招来他人不必要怀疑的举止。」
「圣者大人和荻菈索,你们都太过严肃了。莫尔汀与我的玩心很重,玩这件事比什么都重要。」
大贤者与圣者之间的交谈,让荻菈索重新确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她只位居十二名翼将的末席。
如果大贤者或圣者是敌人派来的刺客,那么光是刚才这段时间,莫尔汀就会被暗杀几十次了。低阶翼将是达到人类颠峰的勇者,但中、高阶的翼将,却是轻松哼着歌就能超越人类极限的人。
思绪转为黯淡之后,荻菈索手上的刀也不再晃动。
「另外还有别的可疑人物蠢动。」她仔细聆听,感觉到了细微的震动。「拉其家那两人在正门迎击。但是后门只有护卫骑士而已,感觉有点不可靠。」
「荻菈索,快去帮忙迎接从后门来的人。」
荻菈索听到莫尔汀的命令之后,恭敬地鞠了个躬。纤细的人影霎时化为一道疾风,从办公室冲出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枢机主教与大贤者,天花板上的圣者则露出悲伤的表情。气氛顿时陷入沉默。优坎仔细聆听,然后脸上露出了微笑。
「从后门来的是幌子,但是拉其家双胞胎去的正门,来的对手却是有点棘手。由我或克洛普菲尔老师比较可靠吧?」
「耶斯帕真是守规矩。啊,我想拜托优坎跟克洛普菲尔老师
都别出手。」
「我知道。拟定袭击计划的人,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么他也有可能会对这里进行核咒攻击。」
大贤者的回答显得有些严肃。枢机主教让身体深深地陷进椅子。
莫尔汀的黑色眼眸,显露出慈父般的神色。
「而且,最近那两个孩子好像也很烦恼,我想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深夜,欧杰斯馆的庭园。
修剪完的草木,化为比黑暗更漆黑的影子,白色石板路蒙上了黑暗之色。等距离亮起的庭园路灯,让黑暗逐渐消失。
蒙胧的光芒让疾驰的人影瞬间浮现。黑衣暗杀者们正在前进,他们手中分别握着黑色魔杖剑或魔杖短剑。
带头的暗杀者停下脚步,跟在他身后的暗杀者们也停了下来。
从右方草丛里窜出的银色光芒,贯穿带头暗杀者的额头、眉心、喉咙、心脏、肺部、握着魔杖剑的右臂、双脚、大腿等九个部位。
因为他拥有攻击型咒式士的强韧生命力,所以没有立刻就死。数秒之后,他就这样站着身亡,灯光从尸体前方亮起。
「想见猊下,得先击败我耶斯帕。」
独眼的机剑士在灯光照明之下现身。他扭转右手之后,九道银光将牺牲者剁成碎块。接着,他左手的魔杖短剑一闪而过。向后飞退的暗杀者中,有两人的身体被划出九条红线。他们落地的脚踝各自遭砍断。小腿、大腿、身体都崩解而掉落,变成了内脏与鲜血的肉块。
暗杀者们无言地在庭园里散开,将耶斯帕团团包围。从背后传来的惨叫声,让暗杀者们回过头去。
伫立在石板路上的暗杀者,刀刃从胸膛贯穿而出。颜色比夜色漆黑的黑色血液喷溅而出。贯穿牺牲者的心脏,刀刃又从握柄开始钻回石板路面。
死者一阵痉挛之后倒落在地,睑上呈现苦闷表情,尸身所躺的坚硬石板路面,如水面般呈现扭曲。手掌、手臂、肩膀、胸膛、腹部从波纹中贯穿而出,最后化为一道人形。这道人影踏出了脚步,眼里闪烁着恶作剧般的光芒。
「喵喵登场,我是费尔德烈德。请多指教!」
费尔德烈德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手中持剑摆出架式。
暗杀者们在反被包围之后,已无路可退。其中一名暗杀者举手为号,所有人一起往翼将们冲杀过去。独眼战士挥剑回应,十八条钢铁呼啸而出,神出鬼没的哄笑声响彻夜空。
经过半晌之后,拉其家兄弟停下了手上的刀刃与咒式。
夜幕低垂的庭园里,出现肉块飞溅、血流成河的惨状。
耶斯帕和费尔德烈德收回沾满鲜血的刀刃,对仅剩的幸存者说话。
「我还不会杀你。因为要你招认出你们的目的,还有受谁指使。」
「快点长话短说,交代清楚喔,我讨厌手段阴险的拷问。」
身穿暗灰色西装,手戴相同颜色手套的袭击者,并未回答两人提出的问题,兀自俯视着尸体。
「花钱雇来的人类刺客,结果连拿来诱敌都没办法啊。」
说话者抬起光亮的额头,直直地盯视着两名翼将,眼眸如宝玉般闪耀着血红光芒。
「要求只有一个。把戒指交给我,把『宙界之瞳』交出来。」
两名翼将听了眼前灰色人影所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感到吃惊。
「……你知道戒指名称,那就代表你是龙或祸式吧。」
「你的情报已经过时了,从这一点来看,你似乎不是『贤龙派』,也不是『秩序派』或者『混沌派』。」
两名攻击型咒式士全身充满斗气。
「某个受我支配的祸式豁出性命告诉我的。」
灰色人影笑着说道。
「况且,我不想听汝等说废话。我要直接去找戒指拥有者,问他戒指在哪里。」
灰色人影的轮廓在说话时随之摇晃。只见这位中年男子的轮廓产生扭曲。
尖锐利角穿破额头而出。肩膀、胸膛部位的肌肉如爆炸般隆起,厚重的皮革装甲开始覆盖身体。夜晚的庭园充满了惊人的压迫感。
从额头长出的利角,在月光照耀下闪闪发亮—身躯变得庞大到需要抬头仰望的程度。对方全身由强韧肌肉隆起构成,表面则被暗灰色装甲完全覆盖。
「我是无派别的贯穿利角,第四九三式哈毕凯亚。有办法阻止我的话就试试看吧!」
哈毕凯亚变身成双脚直立行走的巨大犀牛。
「……子爵级的『大祸式』吗?真是难缠的对手呢。」
对方散发出巨大的气压,让耶斯帕咬紧牙根。
「怎么办,大哥?根据我的演算,他的咒力大概与妮多沃尔克差不多,是全面应对型的哦?我们要回家睡觉吗?」
费尔德烈德虽然说着胡闹般的话语,声音却不再从容,手中紧握着魔杖剑。
「第二次再输就不可原谅了。」
耶斯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双手的九头龙剑相互交叉。
「拉其家的人绝不妥协,也绝对不会怯懦,我们要自断退路!」
伴随着裂帛般的气势,耶斯帕开始往前疾驰。费尔德烈德露出决死的神色跟在后方奔驰。
「给我退下。」
直指夜空的锐利独角,尖端部分绽放出强大咒式的光点,释放出来的强烈爆风摧毁了庭园。
「双胞胎好像在奋斗呢。」
来自室外的重低音让整间办公室微微震动。室内的装饰用盘子、装了画框的虚无派绘画都随之倾斜。莫尔汀打了个哈欠,优坎的双眼闪耀着黑色光芒。
「袭击者的手法太烂了。」
「古兹雷古如果真的想来暗杀,也应该选在我大意的时候。而且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才会派人袭击。」
莫尔汀如此分析。
「不过,以这次的崔特公国事件来说,如果他在开始下棋之前就知道会输,那派人过来可能是为了要提出警告。别看他那个样子,他这个人可是很守规矩的。」
黑色眼眸掠过一丝寂寥。
「可是,从这个月以来,刺客来访的次数才第五次,比起某一段时期是变少了。我的人气一直下降,真是让人伤心啊。」
「猊下的大脑构造里面,好像缺了感觉到危险的部位。」
克洛普菲尔的责骂声在室内响起。莫尔汀尽可能保持仪态,忍住不打哈欠。
「怎么会?没有人像我这么胆小。我这种说法或许会惹圣者你生气,但就算受到翼将的保护,我还是能认清现状很让人害怕。」
优坎让超感应范围延伸到窗外,脸上露出了微笑。爆炸声再度响起。庭园里的惊人战斗依然持续着。
「这样子要说话实在有点吵,我来封锁空间。」
优坎在不使用魔杖剑的情况下直接发动咒式。办公室立刻一片寂静。
「那么,优坎大人好像有话想对猊下说,敝人就进入冥想状态好了,优坎大人应该会稍微转述敝人的想法。」
「克洛普菲尔老师,你实在是观察入微,让人伤脑筋。」
大贤者笑着说完之后,天花板上克洛普菲尔那张充满皱纹的脸孔幻影,随即消失了。室内只剩下强力结界。莫尔汀不禁苦笑。
「唉唉,接下来要暂时让道德感很重的克洛普菲尔老师保护,光是想到这件事就让我觉得肩膀好酸啊。」枢机主教的眼睛望向大贤者。「所以,大贤者想特地跟我说些什么吗?」
大贤者的眼睛又变色了,变成了追问时的紫色。
「莫尔汀,以你的程度来说,你在中午那场会议里施展的策略,未免也太差了。那种做法最多只是和局而已。」
「那种做法是最佳策略,也是必然的策略。要是赢得太多,会让对手想要报仇,要是输得太多会被对手轻视。」
莫尔汀回应了大贤者。
「有一种思考游戏叫战争的二律背反。」他竖起手指继续说了下去。「当A国选择防御,B国也选择防御时,两者均可处于小康状态。要是A国选择防御,B国采取攻击的话,A国将会陷入衰退,B国则会昌隆繁盛。要是反过来的话,那么就是A国昌隆繁盛,B陷入衰退。要是双方彼此攻击,那么两个国家都会面临毁灭。在这个反复推敲的思考游戏里,你认为哪一种战略才能在整体上获得利益呢?」
「真是初步的游戏理论啊。」
优坎露出微笑。
「在双方可以同时出招的规则之下,如果游戏只玩一次,那么就要选择攻击。如果要一直玩下去的话,无论是同时出招或者相互出招,基本上都要选择防御,要是对手选择攻击,那么下一次就要报复,这样的战术是最恰当的,而且还会一直变化。」
「对,如果采取这种思考模式,几乎没有一方会获胜,而且会让平手的局面居多。可是,为追求利益而重视攻击的对手,若是因为落败而失分,我方才能在整体上获得利益,这是一种高级战术。不过,大部分的人都忍受不了落败,只想获得眼前的胜利。」
莫尔汀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静静地呢喃:
「在完全击溃对手前,彻底立于不败之地,
不要主动出战,这虽然不是最佳战略,却是最适当的战略。在还不到一决胜负的阶段就主动引战,可说是掉以轻心,比落败的丧家之犬还不如。」
「背叛歇萨斯之后杀了他,这也是最佳而且必然的战略?」
优坎把手伸到窗户表面上。
「的确,仔细衡量的话,相较于让龙皇国陷入战争,倒不如让让废黜的杰斯卡男爵歇萨斯献出性命。所以,在经过你用方程式计算之后,连你所爱的人你也舍得杀掉。」秀丽的侧脸上浮现残酷微笑。「这就代表,即使杀了我们翼将和人民,你也在所不惜。你把一切都当成游戏。」
「不要转移问题的层次。我没有背叛歇萨斯,没有为了整体国家的利益而利用他对我的信赖。我的对手是未来的世界,不是你们个人的爱憎。」
莫尔汀疲惫地闭起眼睛。
「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一万六千五百一十二名勇者为我而死,但是他们亲手埋葬的敌人数量,更是比这数字高出几百、几千倍。」
他双手交扣在一起,语气显得非常沉重。
「可是,这只不过是个开端,在未来,我的同伴和敌人应该死得更多。」
费尔德烈德召唤出军用火龙,火龙的灼热吐息照耀黑夜。猛烈的火势让庭园熊熊燃烧。军用冰龙吐出寒冷的液态氮气息,让草木为之冻结。两道吐息阻止了哈毕凯亚往前挺进。
哈毕凯亚透过干涉结界与装甲让火焰与冰雪失去威力,一边向前挺进,犹如独角巨兽的突击。
哈毕凯亚踏碎石板路面之后,巨大的身躯一跃而起。覆上了装甲的巨大手臂,往火龙的脸上挥舞。只见龙的眼球与脑浆喷溅而出,头部消失无踪。哈毕凯亚挥出的左脚踢断了冰龙的咽喉,头颅飞到半空中旋转。
巨大的脚后跟即将落在费尔德烈德的头盖骨上。
连岩石也能击碎的猛烈一击,突然在费尔德烈德的额头上停了下来。原来是耶斯帕手上的九头龙牙剑,化为九条带子缠住哈毕凯亚的脚踝,阻止了他的踢击。
耶斯帕一边浑身使劲,将哈毕凯亚拉了过去,左手的剑也如九条毒蛇般飞窜而出。哈毕凯亚一跃而起,举起手臂格挡朝他袭来的钢刃。在落地的同时压低身体往上戳击。
哈毕凯亚如巨大长枪般的独角,击碎了耶斯帕的刀刃防壁,直接贯穿他的胸膛。随着咒式崩坏的散乱光芒,机剑士的口中呕出鲜血,喷溅至夜空之中。「大祸式」并未停止突进,直接叉住耶斯帕,重重地撞到前方的石像上。惹人怜爱的少女石像四分五裂,耶斯帕与碎石块一起飞至半空中。
透过量子移动从地面现身的费尔德烈德,接住大哥的巨大身躯。肋骨碎裂声响起。大哥如重型机车般的体重,让费尔德烈德不由得跪倒在地。
「大哥,你好重……哦。你还是……减肥一下好了。」
「前锋要是体重很轻……就发挥不了……作用了。」
两名攻击型咒式士彼此撑着对方的肩膀起身。耶斯帕的胸前被穿出一个大洞。费尔德烈德也因为肋骨断裂的剧痛,用手捣住胸口。
「真是的,我为什么在做这种事啊?我这个人最讨厌辛苦和疼痛了。」
费尔德烈德的自嘲也是耶斯帕的疑问。
耶斯帕甚至连自己为何会在这里,为何要与对方战斗的原因,都变得不太清楚了。
为了忠诚?为了挽回名誉?为了报仇?全部都不是。
年幼丧父的他伫立在原地。此时有个画面掠过他的脑海,一名穿着僧服的男子,流露出沉稳眼眸,抚摸一名少年的头。
拉其兄弟摆出备战架式。
哈毕凯亚的脸部,依然是撞击时被耶斯帕挥刀砍得血肉模糊的模样。然而,有如时间倒流一般,眼珠再次回到了眼窝里,溢出的脑浆回到了头盖骨。
在攻击型咒式士们再次往前挺进时,哈毕凯亚的损伤也完全复原了。双方同时构筑起巨大咒式,并且缩短敌我之间距离。
双方引起的咒式爆炸,让夜晚的庭园光芒大作。
在与外部隔绝的办公室里,莫尔汀依然闭着眼睛,继续对大贤者诉说。
「只要拥有智慧与勇气,不做任何牺牲也能获得利益,诸如此类的英雄故事如果可能是真的,那么每个人都能实现梦想,获得幸福。在这样乐园里,也不需要有政治、法律与经济的存在。」
在只有朦胧月光照射的阴暗室内,莫尔汀说出的这一番话,像是在说服自己的话语。
「在这个星球,资源与人类都不是无限的。这个星球的法则是相互争夺有限之资源。在一个成长的社会,合作理论还能发挥作用,不过,在一个衰退的社会里,人与人就只能彼此争夺。对自己来说最适合的判断,却会引发最大多数不幸,这就是所谓的二律背反。这个游戏虽然残酷,却无法放弃,虽然无聊,却必须认真以待。」
大贤者优坎倾听着莫尔汀的话语,脸上露出讽刺的微笑。
「为什么你要杀了自己双胞胎哥哥?你的方程式是怎么衡量的?」
「亚斯艾里欧是不幸意外身亡的。」
「刚才是我失言了。」优坎用纤细的指尖,抵住自己的鲜红色唇瓣。「史实确实是变成那样没错。」
依然紧闭双眼的莫尔汀给出回答。
「再怎么样,生命有其时价,思考则是虚构的。我不会想让你认同衡量的对与错,严格说起来,所谓的正邪、善恶,都只是一种价值判断。」
「对啊。人类无法『了解』事物的真理,只能做出『决定』,这就是你的认知理论嘛。」
莫尔汀与优坎的视线没有交集。
「圣者大人很伤心呢。」
「克洛普菲尔老师可以理解,却无法接受。」
大贤者试着提问。
「那么,你所谓在血之方程式,其背后的目的,到底值不值得他们与我们的信赖跟牺牲吗?」
「自从有史以来,就未曾有过所谓的『值得牺牲的等价报酬』。不过,每个人都有他追求的目标。我也只是排在历史送葬队伍里的一员。无论是要遵从我的指示,离开我身边,或者与我敌对,都由你们选择。」
莫尔汀的眼睛仍然紧闭。射进房内的月光,洒落在枢机主教与大贤者的侧脸上,映照出深沉的阴影。莫尔汀就这么闭着眼睛微笑。
「优坎,你这个人依然很恐怖呢。每当我要做些什么事的时候,你就会来确认我的意志与决心。」
「我这样应该叫作体贴。如果你希望的话,我还可以体贴你,立即砍下你的头哦。」
优坎嘴角扬起,勾勒出半月型的笑容。
「莫尔汀,我很愉快哦。你这个人扭曲又率直,简直就是一个问号。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想让我与克洛普菲尔这些咒式士们,看到你最后的结局。」
「怎么会,我这个人非但一点都不有趣,只是一个弱小的人。」
「所以才会恐怖。」
大贤者露出了笑容。莫尔汀睁开双眼,交缠在下巴底下的手指换起位置。他无趣似地凝视着五根手指上的戒指,然后眯细了眼睛。
「对了,春天那时候的艾里达那很有趣。」
「你说的是把『宙界之瞳』送人这件事吧。」
「这件事本身是没什么,不过却有两个很可爱的攻击型咒式士。一个是太过逞强而因此变强的孩子,一个是内心脆弱却很会用小聪明的孩子,这两个孩子经常在我的舞台上起舞。」
「居然被莫尔汀你喜爱,这两个孩子真是不幸啊。既然得到了那枚戒指,接下来他们就辛苦了。」
「钥匙本身有着波涛汹涌的故事,只是,把它送了出去,就等于让他们参与我的游戏,分到了我的不幸。现在他们应该还是一直在吃苦吧。」
莫尔汀的目光与思绪,在遥远的艾里达那驰骋。优坎抬头发出轻快的笑声。
「你真的让人猜不透你的内心,虽然只对我吐露心声也是可以啦。」
「我能对你敞开胸怀到这种程度,连我自己都觉得很稀奇呢。」
莫尔汀双手放在桌上露出微笑。优坎的目光落向窗外的黑夜。
「就快天亮了。」
耶斯帕的独眼眺望着夜空。
他全身沾满了自己流出的鲜血,多层铠甲则遭到粉碎。他鲜血淋漓的右前臂放在照明灯上,截断面不停有血液汩汩流出。九头龙剑立于石板路之上,他倚靠着剑身才能勉强站立。
「……大哥,你还活着吗?」
费尔德烈德唤了他一声。费尔德烈德与他的大哥同样陷入濒死的状态,背靠在碎裂的石像上,伸直了双腿瘫坐着。
「勉强……还行。」
「……你、你、你们到底是、什……什么……人物啊……?」
庭园里出现了一个圆形大窟窿。只剩下头部的哈毕凯亚,瘫倒在窟窿的圆周上。
「区区人类、居然、能战到这种地步……」
独角遭到折断的大祸式,声音断断续续地提出疑问。哈毕凯亚的头颅消失了一半,溢出蓝色的脑浆。虽然他想启动治愈咒式,却因为组成的不完全而失败
。
耶斯帕往前踏了一步。光是这么做,就让他全身溅出鲜血。不过,即使脚步踉踉舱呛,他依然拖着两、三步地向前行走。
滴落而下的血液,在石板路上涂出漆黑的血痕。无论将会严重出血,或者因此丧生命,耶斯帕都毫无所惧,并未停止脚下的步伐。
「身为『大祸式』的我,被人类……击倒,根本是……不、不可、能的……」
机剑士走到了哈毕凯亚的头部前方,以残存的左手缓缓地举起了刀刃,并且在半空中的顶点停住了。
「你们是、什、什么人物啊!?」
刚剑朝哈毕凯亚的头部挥落而下。哈毕凯亚的头盖骨随之粉碎,眼珠喷飞而出,蓝黑色的血青素鲜血与脑浆四处迸散。全身沾满红色鲜血的耶斯帕,身上又增添几分蓝色。
「谁管你啊。」
耶斯帕丢出这句话之后,独眼仰望着天空。黑色渐褪的夜空,无边无际地在他眼前扩展。
随着地面隆隆声响,耶斯帕仰倒下去。他身上的铠甲与身体互相倾轧,弄得铿锵作响,从肺部呼出的呼吸混杂着血腥味。
一半以上化为机械的身体非常沉重,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黑暗。背部靠着的石板地,冰凉得让他觉得很舒服,但全身上下的感觉也正在消失之中。
他的耳朵听到了衣物摩擦声,全身的剧痛突然消失了,逐渐变冷的身躯被注入了热量。他的视线落向出现不协调感的右臂。原本遭到切断的右前臂,从截断面长了出来。有人发动了强大的治愈咒式。肌肉、骨头与神经系统,瞬间全被连结起来。
「这样就不会死了。」
「这还是你第一次做出像大贤者该做的事。」
急速复原的耶斯帕,在视野的角落瞥见大贤者优坎正在构筑多层治愈咒式。有着聪颖面孔的莫尔汀枢机主教也在一旁,兴味盎然地凝视着组成式。
大贤者变成蓝色的眼瞳凝视着莫尔汀。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最不能信任的朋友,或者是一个很体贴的敌人吧?哦,耶斯帕好像清醒了。」
莫尔汀坐在机剑士旁边的石材上,目光落在这名翼将的身上。
「正面迎击子爵级的『大祸式』,并且获得最后的胜利,你的实力稍微变强了。」
依然倒落在地面上的耶斯帕,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那么,耶斯帕。你心中的疑惑消失之后,弄懂了些什么吗?」
面对询问,耶斯帕陷入沉默,为什么要舍弃与艾蕾妮洁过安定的生活,为什么要忠心侍奉莫尔汀枢机主教,为什么自己会倒在这里?
「我不知道。」
耶斯帕大喊。
「我什么事都没搞懂!」
听到机剑士的呐喊,莫尔汀不由得微笑起来。
「从好的方面与坏的方面来说,你这个男人都像一把利刃一样。」
「是。我想当猊下的一把好刀。」
「不用一一回答我没关系。」
「是。」
由于耶斯帕每一次的回答都中规中矩。莫尔汀不禁傻眼地露出苦笑。
「我不期待耶斯帕你有机敏的回答,但你这个人执拗到这种程度,反而让人我觉得很爽快。」
莫尔汀眯起眼镜后方的眼睛。
「那么,你觉得心情如何?」
男人的眼睛眺望着东方逐渐破晓的天空。耶斯帕也跟着主君的视线望向天际。他自然地脱口说出自己的心情。
「不知为何觉得心情舒畅。」
「很好:心情好是很重要的。」莫尔汀站了起来。「好了,我们把顽固的大哥还给爱哭的弟弟吧。」
耶斯帕惊觉自己说话态度很无礼,整个人一跃而起。
此时,有人伸出了双手,扶着膝盖喀喀作响、就快倒地的他。费尔德烈德窥探着对方的脸。
「大哥,你还好吧?你不会死吧?」
耶斯帕不可思议地凝视着弟弟眼眶泛泪的脸庞。
「因为,大哥有时候会热血过头,很像那种会为了猊下轰轰烈烈地笑着死去的角色……」
「……我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了。」男人继续说道:「可是,我选择了这条路。所以,你也去走你自己的路吧。」
「今后都不准大哥再扮演这种热血沸腾的角色,或者出现类似的言论。因为连我也被卷进来了,所以不准大哥你这样了。」
费尔德烈德像在闹别扭般地别开了脸,不过还是扶着他大哥的肩膀。耶斯帕嘴边浮现近似自嘲的笑容。他心想,父亲与他完全不同,但却做了完全一样的事。
「你真的不像是拉其家的人呢。」
「对我来说,这是最棒的赞美哦。」
兄弟俩互相扶着对方的肩膀,迈出脚下的步伐。莫尔汀与优坎两人,就并肩站在他们前方。不知不觉间,拿着血刀的荻菈索也来会合了。她旋转手中「夜鸦」,收刀入鞘。
「总觉得只有在下什么都没听到。」
女忍者脸上的表情与说话的声音都略带不满,枢机主教对她回以慈爱的笑容。背对着早晨阳光的莫尔汀,以爽朗的语气说道:
「好了,要来耍下一个坏心眼罗。将无聊的人们所创造出来的无聊世界,重新塑造成愉快的舞台吧,来玩玩有趣的恶作剧吧。」
转回前方,在庭园里迈开步伐。
「庭园的修理费要从哪里来……这方面的款项必须由在下来设法对吧。」忍者荻菈索不禁叹了口气,跟在莫尔汀的左后方。
「下一次你耍坏心眼的时候,我也想亲自参与呢。」
大贤者优坎露出谜样的微笑,跟在莫尔汀的右后方。
「猊下、大贤者大人,别忘了敝人还没允许。」
圣者克洛普菲尔的说话声响起。
「费尔德烈德,走罗。」
「要是在这种时候往反方向走,可以让人感到意外哦。只是制造意外的意图会惹人厌就是了。」
机剑士耶斯帕用手肘敲了虚法士费尔德烈德的头,让他乖乖地加入行列。
清晨的血色太阳缓缓上升,翼将们紧跟在枢机主教的背后。
这副光景活像是雁行的鸟群。
「这只是个开端,一场游戏结束后的新开端。」
莫尔汀所说的话语,仿佛是在对着遥远的某处诉说。
我感觉好像有谁呼唤我,于是我转过身去。
身后只有艾里达那的人群,以及那道闭着眼睛、靠着墙壁的屠龙族人影。
「吉吉那,你刚刚叫我吗?」
「要叫你的时候我会用刀子刺过去。」
「那倒也是,屠龙族还没有发明言语这种高级的文明嘛。」
我屈身避开横劈而来的刀刃,继续进行监视工作。这次的工作是从某个不付分期付款的笨蛋那边回收车子,对我来说,这个工作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工作。
我不知道那个笨蛋何时会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就要让那个笨蛋的人生与我的工作一起结束。
这只是个开端,一场游戏结束后的新开端。
当我下了小家子气的决心之后,吉吉那在我身后打起了哈欠。
从大楼缝隙间看到的艾里达那天际,蔚蓝得让人觉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