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血泪啊,洗刷我的圣都 第一章 “你说这是背叛!?”

咚!

这不是迈步的声音——

在进行移动时,脚的用途只有两种,那就是踏步和迈步。也就是踩住地面利用反弹的力量移动身体,但如果接下来什么都不做的话又必然会摔倒,所以还需要在一个适当的地方将地面稳住。刚刚说的就是这个。

也就是说,用力地踩踏地面只要在踏步的时候就可以了。如果连迈步也那么强烈的话,那就属于刹车太急。

——那么奥芬所做的行为就是,按照一开始的理论使出全力踏步,再利用脚底的摩擦力保持住身体的平衡,最后一巴掌把徒弟给打飞了。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发出夸张的惨叫——并且以更加夸张的姿势摔倒在地。别想着只是摔了个屁墩那么简单,而是真正地实现了翻滚。

他一会儿大呼一会儿小叫,一共两秒钟,向后翻滚了整整三米后,这位金发碧眼的十四岁少年终于仰躺在地不动了。他身体摆成大字,眼珠来回转圈。

奥芬面无表情地说:“十秒以内不站起来,我就上去踩了。”

他收回自己的手掌,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徒弟。从他打翻这位少年的效果来看,怕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吧?但是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有这种感觉——体格只能说是标准,看不见反光的双目倒是冷静且灰暗。

黑发黑目,五官平均,近乎斜视的视线可以勉强算是一个特征。身上穿着几乎全黑。在胸口吊着一个银色的吊坠,是一只缠绕在剑上的一脚龙纹章。

这说明他是黑魔术士——并且是全大陆最强黑魔术士之一的证明。这枚纹章代表他曾在大陆黑魔术的最高峰〈牙之塔〉里求学过。

他似乎要给空着的手找点事做,毫无想法地抬起手把玩起那个吊坠,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垂下手,握成拳头。

接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少年走去。

只有几步的距离,他走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少年面前,停下脚步。

脚步停下的同时,他把上高高抬起右脚——瞄准少年的身体,打桩一般向下踩去!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在他平静的目光中,少年再次大叫着,打着滚向后逃窜。逃出几米远后,少年才表情惊恐地停下来。

奥芬的靴子距离踩中少年只差了一点点。

“刚——刚才,你是认真的吧,师父!?”少年大声抗议,他碧绿色的眼里在充血,精神非常混乱。

奥芬一脸无所谓地轻轻说道:“没有什么认真不认真,我已经说过要踩了,马吉克。”

“重点不在这里!”名叫马吉克的少年在地上滚了半天,已经脏的脏破的破,还在成长中的身体上已经有了伤口。

马吉克伸手朝他一指,哭叫道:“考虑一下分寸好不好!要是真被你那双嵌了钢管的靴子踩一下,可不是简单就能了事的!”

“我就是为了做这种事才嵌进去的。这可是专门定做,价格不菲呢。”

“别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虽然是我提出想做战斗训练的,但也不能因为这个送命啊!”

“送了又如何呢?”奥菲说得比刚才还要轻描淡写——真的是随口而出。

似乎一下子无法理解自己听到的内容,马吉克连下一句话都无法好好地说出来,只是啊呜啊呜地叫了几声。奥芬就这样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调整好呼吸之后,马吉克才愣怔着发出一句:“……哈啊!?”

“我说送了又如何呢?”奥芬重复了一句,口气没有丝毫变化。他抱起胳膊,双眼望着虚空——像是在自我分析,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然后自我肯定地说,“嗯。送了又能怎么样?就我所知,死掉的人还能复活这种事情不是太多。”

“…………我说…………”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马吉克垂下眼皮,说了一句话,听口气不像是临时想到的,而像是挤了半天牙膏,“难道不给我做一个坟墓吗?”

“哦哦!这么说也是。”奥芬拍了拍手,笑着说,“我会在你的尸骸上埋进狗骨头的,行政工作也会做得很好的。”

“那绝对已经不能叫坟墓了……”

“细节上的事就不要在意了。算了,既然已经这么能说会道了,应该能站起来了吧。别躺在这儿啦。”

“好的……”马吉克勉勉强强地,慢慢站起来。

奥芬看他又摆出别扭的对战架势后,静静地说:“马吉克。”

“怎么?”他不安地盯着奥芬——目前有两次都是趁说话的时候发动意外攻击的。

奥芬继续说:“为什么突然要求做战斗训练了?”

“啊?”突然被问了意外的问题,马吉克表示惊讶,“那是因为,最近,怎么说呢……遇到危险情况时,总是只有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哦哦。”奥芬随口应道,自己也摆好姿势。说是姿势,其实并非什么夸张的动作——只是单纯用侧面面向对手,仅此而已。

这一次是马吉克先发起冲刺。

速度不快——也不慢。动作本身也不迟钝,但是由于步调长短不一导致非常的不安定,连他本人也没注意到一些微小的磕磕绊绊。奥芬紧盯着他,屏住呼吸。 

距离渐渐靠近,马吉克换成了小跑。

(看来受到了心理压力的影响,也是没办法。)

奥芬心中说着,开始了行动。

他向前半步。

下一瞬间,奥芬的肩膀触到了马吉克的胸口。

“哎——?”留下一句傻叫——

马吉克又被打飞了。

“啊呜呜……”马吉克滚倒在地,无力地呻吟。

奥芬继续俯视着地上的马吉克说:“说了多少次,不要一被打倒就没力气了,快站起来。”

“说不定,我本身就不擅长这个……”马吉克说着站起来。他不停地摸着头,看来是撞击到了地面——这也就是说他连防御都没做到。

奥芬抱着胳膊想了想说:“没有这回事吧。”

“真,真的吗?”马吉克露出怀疑的神色,他弹去衣服上的灰尘,继续说,“这样一看,感觉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有进步。”

“说得没错。从两个小时前开始你就只是在不停打滚而已。”奥芬的话里毫无修辞成分。

马吉克一时间神色毫无变化,大概是根本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待站起来之后才变了脸色,把脸一歪,疑惑地“哈啊?”了一声。

奥芬不等他说话,说明道:“所以说,既然还没有学习任何有意义的东西,也就没必要烦恼没有进步了吧。”

“没、没有意义吗!?这个。”

奥芬没理会马吉克,看了看四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小储藏室后面的空地。在眼前延伸开去的是一片黑土原野,以前这里应该是一片农田。从这里向北进发的话,土地会逐渐变色——干燥的金黄色。

从这里开始,就是魔术士的禁区。教会总部基姆拉克所管辖的盖特·洛克。

奥芬的视线又回到马吉克身上,见到金发少年充满了质问的眼神,他一时记不起刚才的话题,想了想才说:“是的。”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吧!”马吉克用脚跺地,“开什么玩笑!?我差点连小命都没了,竟然说没有意义!”

“我说,马吉克。”奥芬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自己是察觉不出来了,那我就跟你说清楚吧。”

“…………”

奥芬用一种老大不情愿的语气,看着马吉克,准备开始解释。他的学生则是一脸愤懑地盯着自己。

在奥芬的视线中,马吉克的形象渐渐地开始模糊,这并非表示他们的对话已经失去意义——他把眼中的焦点对准了少年身后那遥远的风景上,这和他自己身后的风景也是一样的。

奥芬望着遥远的北方土地,继续说:“这可是战斗训练啊。”

“当然了。”马吉克还是别别扭扭的。

他抓抓头发说:“既然这样,马吉克,那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做的训练?”

“当然是为了战斗而做的训练,这还用说?”

“是没错。”奥芬表示同意,然后抬头看着虚空,考虑该怎么回答。有些时候,一些不得不说清楚的事情,其实很难说明清楚,“我从刚才就在想,你,到底在想着和什么东西作战?”

马吉克讶异地揪起眉毛,不解地说:“和什么……现在开始不是要去教会城市吗?听说那里到处都是敌人。”

“我可没打算带你们去啊。”奥芬直接亮话。

“唉?”马吉克一听,心情一下就变了,像惊呆了一样说,“真——真是这样吗?”

“那当然了。去基姆拉克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怎么可能把你们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是有关阿莎莉女士……的事吗?”

“?”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奥芬的脸侧了侧,“为什么你会知道她的名字?”

“之前不是给我看过相簿吗。而且在〈塔〉里的时候,福瑞迪先生把师父的和那个人的,两个人的纹章交给了我。那时候我就感觉到这里面藏着些事情……”马吉克回答得畏畏缩缩,好像做了什

么错事一样。听完后,奥芬一语不发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龙形纹章,那不是他的东西。

在展翅的龙的背后,刻着他姐姐的名字。

“事情就是这样。本来应该把你们留在蒂西那里就好了,但后来你又从〈塔〉里回来,然后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发了。”

“但是——”马吉克以坚定的口吻说,“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讨厌在关键时刻什么忙都帮不上的自己。”

“所谓的战斗训练。”奥芬把纹章收进口袋,回到之前的话题,“是为了战斗而做的训练。”

“那不是当然的吗?”

“是的。那么就有一个理所当然的情况——无论是谁,被打的话肯定要打回去的吧?”

“……是啊。”马吉克渐渐理解了,语调变得低沉。

奥芬用手指摸着下巴,口气平淡地说:“假设你使用魔术向某人发起攻击——对手当然也不会等着挨打。魔术可是很强的武器。以一般人的战斗能力来看,毫无疑问威力是最强的——”说着他把两手张开——

“那么,敌人就会拼尽全力来杀掉你。这一点想都不用想,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能打败一个魔术士呢?就算把手脚都捆起来,只要还能发出声音,我们就能使用任何魔术。要想打败魔术士,除了杀了他,也就只有让他受到连声音都发不出的重伤,若是如此严重的伤,死亡也只是时间问题。”看着沉默不语的马吉克,他把张开的双手轻轻合在一起,“死亡只要经历一遍就结束了。只有一次,无法重来。这样的话,在训练中死掉,和在实战中死掉,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吗?”

“这也太——”马吉克想争辩,被奥芬一个眼神制止了。

“你肯定认为是有差别的吧?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直到在你这个岁数时,被打了个半死为止。不要妄想有什么死后的世界——真的有话那还不错,但没有就是没有。面对手里有人质的强盗,最后殉职,和摔下楼梯头盖骨骨折,这两种死法对当事人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呢。再怎么说——这种程度的训练就死掉的话,那实战绝对是死定了,绝对。”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他走到呆立不动的徒弟身前,一把抓起马吉克的胸口。

他把脸凑到马吉克的眼前。

“至少,像你这样天真的小子就算教给你一星半点的小伎俩,那在地上滚几个月都不可能学会。听好了——我看你还傻傻的搞不清楚,那我就在这里跟你挑明。”他把语气加强,“所谓的愚蠢,虽然有各种各样,但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做了无法挽回的事造成的。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就往前走的家伙,就是个蠢货。还不知道怎么飞翔,就往悬崖下跳吗?连怎么保命都不知道,就能去杀人吗?这道理你懂吗?现在的你很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如果你意识不到这种可怕,那现在还不迟,赶快给我回〈牙之塔〉那种地方吧。最后还有一句,你必须给我听好——”

奥芬单手抓着马吉克的胸口,另一只手指在他的眉宇之间,短促地叫道:“收起你的天真!到明天为止不睡觉也要给我考虑清楚。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

是的,实在是愚蠢。身为魔术士却要潜入基姆拉克教会本部这样的行为——

奥芬内心阴郁,对此有充分的自觉。表面上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装作很平静,心里却满是波澜。

(其实,我也没资格去说别人……)

他快步走开了,放着无话可说的马吉克不管,背向着他渐渐走远。

刚才也说过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片荒地。之所以说这里本来是农田,是因为地面上有田垄一样的小道工整地交错在一起,像围棋盘一般。耕地的人已经没有了,土地早已荒废。在这样的景色下,奥芬穿行而过。

再往前走,有一个储藏室,这间小屋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绕过它之后就能看见主屋。这同样也是个没有多少生活感的粗糙房屋。说它是一座废宅尚有些早,窗玻璃还没有破掉,脏污的窗帘半开半关,这些至少可以证明这里并不是无人的小屋。踏过半干半湿的泥土,他朝屋子的大门口走去。

这时——

“奥芬!”

在屋子的阴影处听到有人喊他,奥芬停下脚步。一位金发长长的少女啪哒啪哒地走了出来。

“克丽奥啊。”

“是啊。”她的语气似乎在说:那还用说。

这是个身材苗条,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个小巧玲珑的少女。罕见地穿了裙子,脑袋上依然坐着一只黑色小狗。她看了一眼储藏室的方向——也就是马吉克站的地方,然后回过脸来,以一种责难的目光说:“感觉你那样,真的有点过分。”

“哪里过分?”奥芬不悦。

“哪里嘛……”她想了想,“奥芬会如此严肃地对马吉克说话,不是很少见吗?”

说完后她脸上显出一副对自己的话深表同意的表情。她的身后是一片荒凉的耕地,这样的背景使她的存在非常突兀。

奥芬长长地叹一口气,低声说:“这哪有什么严肃的。总比闹得不可挽回要好吧。”

他又继续说:“我十四岁的时候,你以为把我打个半死的人是谁?我的老师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可不是在地上滚一滚就没事了。我想说话都说不出来——也没什么,只是下巴骨折了。老师可能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火了,来看望的时候还带了香蕉和甜瓜。”

当然,这些东西就算想吃也吃不了,最后都进了照顾自己的姐姐肚子里。

这时奥芬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于是盯着她问道:“……不说这个,刚才你一直在偷听?”

“嗯。一直都是这样啊。”

“哦,是么……”奥芬觉得这也无所谓,他用手拍了拍她一头金发的小脑袋——顺带也包括上面的小狗,往前走去。和这个少女说话总是会搞得很心累,他现在可不想累到自己。

她对着奥芬的后背说:“啊,对了,奥芬,有点事。”

“啊?”奥芬回过头看她。

克丽奥又伸头看了看储藏室阴影里的马吉克,才说:“大叔他,有话要跟你说。”

◆ ◇ ◆ ◇ ◆

一般人可能会这样思考——『剑是用来突刺的道具』

这也并非毫无道理。前提是敌人全身甲胄,提着二十公斤的盾向你冲刺而来。但是像这样的重装步兵战术,已经早在两百多年前就从大陆上绝迹了。或者说,大规模的战斗已经非常罕见。

这是一种常识,人们不会特地去思考它——但她在自己的意识之外还想着这件事,同时在保养自己的爱剑。

刀身八十厘米,刀柄三十厘米——这样的长刀柄是她特别订制的。单刃弯刀,刀刃很薄,是为了便于切开肌肉与血管。

这样的刀有个麻烦的缺点,一旦刃的锋利度打了折扣,其价值就会大大降低。不过,若是一对一的战斗,剑是极为有效的武器。

梅晨一动不动地盯着绽放出冰冷光泽的刀刃,用带粉的棉球在刀身上滑动。

这时——

“……真是好风啊。圣都的话,依然还没办法享受风的乐趣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她抬起脸来。她很年轻——大约二十五岁。体格不壮,但也不差,当然是以战士的标准来看。棕色的头发没有进行任何发型的打理,但也并没有放任不管。如果要说她是有意识地不去打理自己的头发的话,或许是为了要与她的眼神在步调上保持统一。她的眼神中藏着危险,明明是清醒的,却显出一种倦怠感。她把视线转向说话的人。

这里是房间内。从开着的窗户外传来连续不断的惨叫和怒骂,中间还夹杂了蹩脚的说教,总算在刚刚结束了。似乎是那个魔术士在在训练徒弟,她并没有去特别注意。一张放在窗边的扶手椅,上面坐着一位小个子男人。房间里只有男人和她两个人。

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着茶具。别的还有未曾使用的石炭炉,墙上还挂着别有旨趣的绘画,不过这并不表示这里是供人生活的房间——这只是供人聚集的空间罢了。住在这里的人只要没什么事,都会到这个房间来,仅此而已。

房间在二楼。窗框里的景色有一半都被后院的树枝遮盖了。

梅晨隔着刀刃看着男人,冷静地说:“不是『依然』……永远都将是如此吧。”接着她又苦笑着:“而且,这里是室内,没有风进来。”

“这只是一种比喻,别抓我的话柄,梅晨·阿米克。”男人晃了晃缩在靠背里的细瘦身躯,微笑着。看他的年龄——

(四十?应该还不到五十岁……)

这位拥有六十岁肉体的男人的实际年龄,她并不知晓。当然,她对这件事也并不在意。

梅晨表情变了,皱起眉稍,故意做出一副不知如何答话的样子。

“我,喜欢圣都……非常喜欢。”

“是啊。”这两句话都是男人在自言自语,一副释然之色。

梅晨看着他,轻轻地说:“圣都的事让您挂心吗,老师?”

“我并不是你的老师吧。”

听了男人的话——梅晨放下自己面前

的剑,看着他说:“库欧他——”

“你要听从库欧。奈姆也是,卡尔也是,还有你,都受过他的指导。现实如此,即是事实。并且——”男人自嘲似地把玩自己灰白的胡须,“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在圣都。而我——奥莱尔·沙林顿,却在这里,在这间小屋里。这也一样,现实如此,即是事实。”

这位名叫奥莱尔的男子除了嘴部的动作,其他部位都丝毫未动,任由自己睡在扶椅中。但梅晨注意到,他那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装作没看到,说:“那,你培育了萨鲁也是事实。”

“那单纯只是他运气不好罢了——各种意义上来说。”奥莱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连站在房间另一边的她都能感觉到。

她没有做出任何反驳,握住剑柄的手愈发用力:“萨鲁说,库欧很危险。”

“那就意味着不要去反抗他。”

“那也更不能放任不管吧!”梅晨终于没能控制住口气,待她意识到之后,慌忙地用左手挡住嘴巴,“……真对不起,奥莱尔。”

“不用在意。还有,别误会了。”奥莱尔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他身体只有五十公斤重,且非常放松。他用手摸摸下巴,继续说,“库欧·巴迪斯并不是那种一个不留心就会突然爆发的类型,像这样的危险是不存在的——我说的对吗?”

“但是……”

“你准备利用那个魔术士杀掉那家伙吗?”

“…………!”这下梅晨的脸整个僵硬了,她自己都感觉到眼角在抽紧。

她将剑靠在墙上,空出手说:“这也是我其中一个……想法。”

“哦?”奥莱尔见她没有做出否定回答,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她言语中的另一层意思。他的身子在古旧的扶椅里微微抬了抬,重新看向她说,“也就是说,梅晨,你还有其他的计划?”

“……有几个。”她的声音小得像是在窃窃私语。奥莱尔没有催促她,但是也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这意思就是说,要她继续说下去。

梅晨咽下舌头下的口水,说:“一个是……要暗杀库欧,仅靠那个基利朗谢洛是不够的。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在十年前,甚至击退过查尔德曼教师。奥莱尔,那时你也在。”

“是啊。”奥莱尔的声音里有一丝微微的苦涩。

梅晨没有在意,像是沉浸在自己的计划中似的说:“而现在,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的身边有奈姆·翁利和卡洛塔·茂森。库欧就不说了,其他的那两个人在我们‘死亡教师’中也称得上是最强的存在。就算成功和圣都的萨鲁会和,我和他,再加上基利朗谢洛——要如何利用这些旗子去战胜库欧,说实话,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很正确的分析。”奥莱尔把手按在四四方方的鼻子上,像是憋下一丝苦笑,“在库欧那一方,还有教会总部的两千名神官,和十七万的城市信徒,堪称完美。这些你不至于忘了吧?”

“别戏弄我了。我当然知道这样一来,根本连布局的意义都没有。所以说——”就在梅晨气势强烈地说话时——

敲门声响起。

梅晨不说话了,往门那里看了看,再转回头来,奥莱尔也没有任何动作。

来者是谁,当然最清楚不过了。

“是谁啊?”奥莱尔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问道,他当然是心知肚明。

从这扇油漆斑驳的门对面传来一种戏谑的腔调,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还有谁——听说你在喊我。”

“啊啊,对了。门没有锁。”

门开了。出现的当然是个一袭黑衣的魔术士。表情上的戏谑成分较往日显著加重,如今又加上一层迟钝的紧张感。这里不是魔术士该来的地方,这可能是他在保持警惕。

他就是基利朗谢洛——现在用的名字是奥芬。

就在梅晨盯着他看时,奥莱尔突然问道:“『所以说』,后面呢?”

“哈?”她尖声惊讶了一下。

奥莱尔慢慢地说:“我在问,梅晨——你说『所以说』,后面的还没说完。”

“是、是的……”她瞥了黑魔术士一眼,咳了咳,把痰清掉。

只见奥莱尔又把身子深深地沉进了椅子里。她等黑魔术士进房间关上门之后,才继续自己的话。

“这盘棋怎么下都行不通——正面攻击是不可能了。所以说——”她停了一会儿才说,“所以说,干脆把棋盘打翻,只有这个方法了。”

◆ ◇ ◆ ◇ ◆

他进屋之后,梅晨就出去了——微微塌着眼睛行了一礼。

但是她忘了拿剑。刚刚为止还挂在她腰上的那把剑,和包养道具一起被丢在屋里。等到她关上房门奥芬才注意到这件事——他再回头时已经晚了,只能听见门对面的走廊上传来她快步的走路声。

“……干嘛要这么着急?”奥芬不满地自言自语,拾起那把剑。金属的剑柄已经完全按照她的手形凹下去,和他的手完全不合。

他细细地观察刀刃的反光,说了一句:“质量不错,但是剑很普通。”

“你懂剑吗?”以开玩笑的口气说话的,当然就是坐在屋中椅子里的小个子老人。奥芬这几天一直住在这位名叫奥莱尔的老人这里。

奥芬拾起放在一旁的刀鞘,把剑收进去,说:“……这就好比是在杂货铺挑选锋利好用的剪刀一样。道具的鉴别方式都差不多。难道你还相信剑是有灵魂的吗?”

“我这一生中折断过的剑,有十多支。”老人咕咕地笑着,趣味盎然地说,“但是我还活得好好的,只是……”

这时老人的话停顿下来,脸上的表情都消失了。他摩擦着双手继续说:“虽然还活着,并不表示我没有被折断。不过——我对道具倒是没有特别的偏爱。”

奥芬听完把剑放回原处。他的手往腰上一叉,慢慢地转过头来说:“那……你喊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很简单。”奥莱尔的目光直直地射向他,“不要去基姆拉克。”

“我拒绝。”奥芬也直直地看着老人,他回头瞥了一眼梅晨离开的那扇门,又说,“……虽然我现在没有你们的帮助什么也做不了,还大言不惭地说这种话。但是我有我的目的,这点不会改变。”

“梅晨心里还有其他的打算……这也无所谓?”

“这种事情我早就做好觉悟了。基姆拉克的死亡教师只会在有利可图或是别有私心的情况下才会给予帮助,我可没把他们想象得过于美好。”

“明知道对方有私心,却还愿意配合行事,你这样的人倒是挺美好。”奥莱尔的话在奥芬听来,确实有点认同,但他没有多加理会。

奥芬想转开视线,于是他动动肩膀,摇摇头说:“决定了,明天就出发。”

“有点突然啊。”虽然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可老人根本不为所动,嘴角甚至浮现出笑意。

奥芬心里咂咂舌头,说:“至今已经等太久了。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准备。早一点行动的话,还省得被人威胁,一会儿说不要去,一会儿说有私心。”

“也可能你们在这里多待一天,寿命也就得以延长一天啊。”

奥芬没有理会奥莱尔的戏弄,他大步走到窗户旁边,朝外面看去。马吉克依然一动不动地杵在最后看见他的地方,在稍远一点的方向,克丽奥还在原地转来转去。她大概想去安慰一下,可是马吉克一动不动的样子令她很难接近。

奥芬望着石化了一般的金发少年。在他站立的周围地面上,还残留着这位少年翻滚的痕迹,到处都是。这些痕迹大约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风一点一点地把它削除干净。

“我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呢?”奥芬低沉地说。他说的声音很小,估计奥莱尔都听不见,但他也懒得再说一遍了。

但是奥莱尔听到了,他简单地回应了一声。

“……无论怎么死,无论为了什么而死,其结果都一样。什么时候死也都无所谓。就算把死亡推迟了几天,又有什么意义呢。一死百了。几年前就死掉,和五十年后衰老死掉,这两者没有任何不同。”奥芬淡淡地说。

奥莱尔稍显无语地说:“这么年轻就开始虚无主义吗?”

“不是。既然死亡都是一样——那么无论何时都必须和死相抗争才行。哪怕付出任何代价我都不会选择死。现如今,我就是如此惧怕死亡。去基姆拉克,这根本不是正常人的行为。”奥芬回过头看着奥莱尔,握紧了拳头。他的拳头不大,并且在微微地颤抖,“如果他能确实地理解这份恐惧,我才决定对他展开战斗训练。我就是这个想法。”

他把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克丽奥像是终于打定了主意,大步流星地朝马吉克跑去。

◆ ◇ ◆ ◇ ◆

“你说这是背叛!?”她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即便如此她还是发出了呐喊,这声喊叫其实不能算是在说话,只是一声好像说话的惊叫声而已。

她本身应该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才对。

“你说是……背叛?是说我们?你是在说我们背叛了你们?”她的胸口

如呛水般剧烈地起伏,她把细瘦的手指抚压在上面,不停地喘息。

男人手里的短剑刀刃上,正好映照出她的表情。男人突发奇想,要是能把她的姿态封存在自己手中的这把短剑里就好了。

但这是不现实的妄想——如果真能做到那样,他早就这么做了。男人翻转刀刃,把自己的心思转移到现实的她身上来。

肖像画上的她;以及映照在自己短剑上的她。他想,自己可能在心里把她贬低成了一个虚无的假象。他没有想出什么结论,发言道:“要不是这样,那为什么要隐瞒呢?”

“你们早就知道了吧!”伊丝塔席巴的眼神近乎疯狂,狠狠地盯着他,迸发出凄绝的怒吼:“圣域——那些始祖魔术士想要杀光你们!我们是为了你们而战斗的——”

“这些我都知道。请您不要转移话题。”男人悲伤地摇摇头,“……我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要隐瞒,请回答这个问题。”

“就像你们爱着我们一样,我们也爱你们。所以说不出口。这样的回答行吗?”

“这份爱已经破灭了不是吗?”

“这句发言,不觉得有点过于悲剧性了么?”

“所以我想说的是,能请您换一种说法吗?”

“…………”

伊丝塔席巴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大约有五分钟。两者都深陷在无法行动的静寂中,宛若被囚禁。

随着寂静的加深——他们彼此的悸动在逐渐加剧,胸中的噪音变得异常激烈。

这就好像是暴风雨中的歌声——男人在心里说。

没有人能听见那歌唱声,连自己也听不见。

即使如此依然在歌唱!为了让人能听到它!

这时,伊丝塔席巴张开了干燥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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