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甜瓜。”
从嘴里拿出体温计后,唐突得就好像那一头粘着螳螂卵似的,突然蹦出这样一句话。
一般来说,也就是对这样的神展开还不习惯的人来说——可能会停下脚步,不明就里地眨眨眼。但是多进却一点都不在意,一边向前走,一边把手里的购物袋换个手,姑且应付了一句。
“嗯嗯。”顺便又说,“这意思是说,你想吃甜瓜这种食物呢,还是说一个甜瓜整天都想着吃东西的意思呢?”
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嗯。”但是,走在他旁边的哥哥,却对他的话表示出认同,“平日里天天受到虐待的西红柿,突然巨大化之后开始袭击人类,这故事确实很有名,也不是不可能。但是现在这句话,是老子我想吃甜瓜的意思。”
“谢谢。我听懂了。但是,为什么?”多进把话分成几个短语,发出疑问。
他们是身高一百三十厘米左右的『地人』——只居住在大陆南方的少数民族。他们穿的毛皮斗篷属于独有的民族服装。慢慢走着,多进手里抱着的物品不时地会把眼镜撞歪,就这样等着哥哥的回答。
博鲁坎简明扼要地做了回答。顺带一提,他空着手,腰上挂着一把剑。
“只是我忽然想到而已。”
“全因为这种忽然想到,过去吃的亏流的泪还少吗?”多进以哥哥听不到的音量,叹息了一句。
两个人所走的是一条完备的道路——并且是很宽阔的大道。这条街上没有商店,买东西全靠流动商贩。为此,所有的道路上都能看见流动商人的身影。商品非常丰富,几乎使人忘记这条街的外部,一天有一半的时间都被猛烈的沙尘所占据。
总之,流动的商贩和来往的路人使得道路非常热闹。在这样的人群中——这两个只到人腰部的地人如同行走在一片汪洋中。路上本来就很多人,再加上他们全都戴着防沙尘的白色头巾,使其更显拥挤之感。
博鲁坎还是边走边嘟囔:“甜瓜甜瓜甜瓜。”
“没时间去买那种东西了。离指定的时刻已经不剩多少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博鲁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多进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没表现在脸上。他问:“什么问题?”
“问得好。”博鲁坎夸张地回答道,并站下了。没办法,多进也只得停下脚步。
在来往的人流中,这两个人不动了,活像两尊摆设品。
“也就是说——”博鲁坎闭上眼,大声发话,“为什么老子非得听从那个女人的命令出来买东西不可啊!?”
“你不是收了她的钱吗,哥哥。”
“这确实不假!但是可是!”博鲁坎挥舞起拳头,引来过路人不悦的目光。他用更大的声音说,“老子可不是金钱的奴隶,就算收了零钱也不能帮忙啊!”
“说得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
“简直不要太有道理!”博鲁坎摆出一个造型,叫喊道,“既然是这样!看我把那个黑衣女人用吊带裤吊死,然后拿走更多零钱,这才是上策!”
“那叫做抢劫。”又是一口叹息——为什么和周围的人说话都必须不停地叹气啊,多进抛下哥哥,继续往前走。
“再说了,根本不可能打赢嘛。因为那个人——”他本想说是魔术士,但又急忙改口,“……怎么想都是个非比寻常的角色。”
◆ ◇ ◆ ◇ ◆
——天魔魔女——
灾厄。死魔。祸津日神。她的别名被冠以灾祸的意义。这一点她从未在意过。
不知不觉就被人这样称呼,正因如此……她有时也觉得,这可能是个非常贴切的称号。
她直直地躺在床上,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呼唤自己,深入自己。深入到自己体内后,又会发现小小的自己。然后继续侵入,接着她又会发现新的自己。
不知不觉,她在发现的过程中被无数的自己所隔离,整个世界都渐行渐远……
传说,奇耶萨尔西玛大陆的人类种族之所以会获得魔术的力量,完全属于一种异常事件。
三百年前,漂流到这座大陆上的人类与拥有强大魔术的龙种族相遇,并与龙种族之一的天人种族——旷野之龙=诺尔尼发生了混血。
人类与龙种族的后裔,正是现在大陆上被称为魔术士的那类人。
阿莎莉的双眼是关闭的。与世界区隔的她——对于在深入自己之前那个最初的“她”而言,当然无法窥探外界的动静。
深入自己体内的“她”,静静地舒展身体,和睡在床上的肉体姿势相同。
她开始编织魔术的构成式。
复杂的构成在她的体内慢慢编织,这和不停地编织丝绸品有异曲同工的地方。编织这个行为本身,是在头脑中进行——但为了发动它,需要在外界进行展开。这时用到的就是魔力。为了释放这股魔力,就要用到咒语。
构成式完成,她开始喊叫。
〈跳跃——〉
这并非是她亲口喊出,单纯只是思想上的“声音”。
一瞬间,内在的“她”,和处在最外侧的她的肉体产生了互换。
〈光芒……!〉
受到光的照射,她的眼睑半闭,并做好准备承受即将到来的冲击。无论是光,还是冲击,都不是物理意义上的东西。
在意识的爆发中,她的身体向外飞走了……
奇耶萨尔西玛大陆的人所使用的魔术被称作声音魔术。通过声音,也就是咒语做媒介来施展魔术。
将意识中形成的“构成式”通过声音释放出来,是最基本的运作形式。编织而成的构成存在个体差异,有人能将强大的构成在一瞬间完成,也有人不能。
这样的个体差异最极端的表现,使魔术本身产生了根本性的类型分化,那就是黑魔术和白魔术。
相对于可操纵力量与物质的黑魔术而言,白魔术可以操纵精神和时间。其威力无比巨大,一般而言,白魔术是黑魔术望尘莫及的存在。就连对声音魔术士而言最大的制约——『咒语』,白魔术士有时也并不需要。
相比黑魔术士而言,拥有白魔术士素养的人非常少,能够充分展现这一素养的人类更是少之又少。她——被冠以天魔称号的阿莎莉,同时具有白魔术与黑魔术的素养,属于更加稀少的特例。
风的声音几乎要使鼓膜撕裂,她在世界中飞翔,垂直着一直上升,一直上升。
速度到底有多快——她自己也不清楚。只要她愿意,想升多高就能升多高。黄尘漫漫的天穹覆盖于大地之上,她笔直地向上飞去。飞翔的并不是她的肉体——而是她的精神体,人眼是看不见的。
天空是暴风的世界。
她突然停止上升,这并非是因为受到狂风的干扰。她向下看着地表。
不知她到底飞了多高。她应该存在的地方——也就是她肉体所沉睡的那间小屋子,已经被埋没在街道的缩略图里,找不到了。在她眼前铺展开的,是巨大的城区全体图。
她自言自语。
〈……这里……〉
那里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俯瞰着街区。
那片街道的周围被黄色干枯的荒地所包围。
风从没有停歇过,黄色尘埃被吸入高空,又被吐纳到大地上。从外观上看,城市被分为了两层。一个内,一个外。
内层被高大的墙壁所包围。外层则围绕着那座墙壁,以放射线的感觉不断地朝城外扩展。有人把这样的景观比喻成荷包蛋,是个直径上百千米的荷包蛋。
不用说了,“内”是富裕;“外”是贫困。在城市的中心建有一座巨大的神殿。神殿周围都是富丽堂皇的街区,外壁像个守护者般直入云霄。遗漏在神殿区域外的,是向四周不断延伸的贫民区。
这里是大陆北端——从街区再往北前进十千米,就是面向大海的断崖绝壁。
这就是圣都。人们称其为基姆拉克。
〈……接着……是那里……〉
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街区的中心。那片区域本身是一个石碑造型的巨大建筑物,一口气占据了数个街区的面积。那是基姆拉克〈学问之壁〉内部——教会总部的绝对中心。
世界之树神殿。
那是基姆拉克教会信奉的命运三女神的居所,被冠以神界之名。
大陆所有的基姆拉克教会,都归属于教会总部都市。所有的神谕都是从这里发表。这里是由教主拉蒙尼洛克之名所宣告的基姆拉克教会的发祥地。约定的土地——圣地!
其中枢,毫无疑问就是世界之树神殿。
〈不过,应该到得了——〉
她下定决心,开始全速下降。
大地缓缓地逼近——如果不是耳边的狂风在呼啸,恐怕很难相信自己正以自由落体几倍的加速度在降落。
她把嘴唇紧紧地闭成一字形,不停地直线下降。看着看着,她眼中的基姆拉克市渐渐地扩大,即使左右查看也分不清都市的轮廓线在哪了。不过她并没有真的在到处查看,她凝视的始终都是都市的唯一一点,她
的目的只有一个。
就是世界之树神殿。
她朝神殿冲刺而去。现在的速度已经是至今从未有过的水准,但她丝毫没有恐惧,早已习惯了。自从来到这里,同样的事她已经做了好几遍——
但是她所做过的次数,完全等于失败的次数。
神殿已经迫在眼前。巨大的白色神殿,就像是一座墓标,一座城堡一样大的墓标。
建这么大一座墓标,到底是想要悼念什么呢——这个无聊的想法在她的心中一掠而过。这么说来,她自己的墓应该还在〈牙之塔〉的公共墓地里吧。一座空空如也的无人之墓。只不过墓标上刻着她的名字。
接着——
一瞬间,她撞击在神殿的墙壁上,彻底地粉碎了。
“…………呜!”
阿莎莉惊叫一声,跃了起来。古旧的床脚发出吱呀的响声。
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她心中激烈的悸动使她不停地喘息,用颤抖的手臂抱紧膝盖。与其说恐怖——更加强烈的是压倒性的寒气,让身子不听使唤。
全身都被汗打湿了。不是简单的湿,而几乎湿透了。身体感觉到寒冷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身体中心的温度很高,还有内脏也是非常剧痛。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并感到异常的恐惧。她紧紧地闭上双眼。
紧接着,她回想起撞击的瞬间,以及自己变得支离破碎的那种冲击感,使她的身体更加颤抖。
她慢慢地……张开眼睛。
随着眼睛的睁开,全身的紧张也有所缓解。她松开抱紧的膝盖,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用手拨开被汗打湿粘在脸上的黑发,侧起身子从床上下到地上。
“…………”她无声地环顾四周。
当然,这里是她原本的房间。她并没有外出过。但是她又一次品尝了恐怖。待到她恢复后,摇了摇头。
“即使已经这么接近,还是无法用精神体来入侵……这到底是什么样的防御啊。”她烦闷地说着,把脚尖胡乱地插进靴子里站了起来。
房间很狭小。出于隐蔽目的选了一间廉价的屋子。除了床以外没有什么家具。裸露的地板上散落着食物包装袋和其他的垃圾。一点点行李全都堆在角落里。
站起来之后还是有点眩晕,她静静地等自己的意识恢复安定。在这过程中,她不停地发牢骚:“天人的转移装置对那座神殿内部也毫无作用——这么说,神殿的强大防御力足以匹敌诺尔尼的魔术。基姆拉克教会对龙族信仰持否定态度,根本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才对吧?”
她身上穿的是很普通的衬衫和长裤。平日里的那身黑色装扮,进了这座城市后就不穿了。那样的话未免太引人注目,在这种地方如果太过招眼的话,只会意味着最糟糕的灭亡。
“不过,仔细想想,我的精神体分离只是单纯地将‘五感’抽离身体这样的程度,再怎么试也没用。要是完全舍弃肉体的话就不同了……但那种我不喜欢。”就好像是在自我解释一样,她不停地说着。
她把视线朝窗外看去。这个房间在三楼,看到的只有对面公寓的墙壁而已。
从她的额头顺着鼻梁流下一道汗水,汗珠一直流进嘴里。她咬住浸了汗的咸咸的嘴唇,说了句:“看来……只能是用自己的双脚来入侵了。”
◆ ◇ ◆ ◇ ◆
坐在摇晃的马车中,奥芬突然抬起脸,面色一惊。
刚刚走过去的农夫,好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你有必要这么神经质么。”梅晨坐在马车小小的驾驶座上,连头都没回,手上把玩着缰绳,“只要你老老实实不捅娄子,就没事的。”
“你叫我怎么安心得下来啊。”奥芬脸色不悦,小声地抱怨,“那些只要一看到我们,就巴不得马上架在火上烤的家伙,都在这里过着普通的文化生活啊。”
“我可没说你可以安心,我说的是别捅娄子。比如像这样不必要地战战兢兢招人现眼。”她一边说一边回头看他。她头上缠着之前看过的布制蓝色头巾——现在他才知道,这块布是防尘用的。至于盔甲和剑就没有随身佩带了。
那把剑被藏在马车堆得像山一样多的货物(基本都是空箱子)最底下,保管得很周详。
奥芬盘腿坐在货架台上。街区以外的道路基本没有得到很好的铺设,摇晃得很厉害。屁股疼得要命,他从刚才就一直不停地改换坐姿。
他们离开勾留了数日的奥莱尔的居所,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沿街道行走了一周时间——毕竟马上了年纪。虽然进度缓慢,不过他们确实在一点点地接近教会总部基姆拉克市。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干燥的沙尘肆虐的教会管理区。
“看这个样子……明天就会到达基姆拉克吧。”奥芬仰望黄色的天空自言自语。他用手按着防尘用的白色头巾,这东西总是会垂下来遮住眼睛。
平常所穿的皮革夹克之类的装束,只能是藏在木箱里,他的穿着也变了,身上套的是有点肥大的麻布衣服——上下都是白的。
“……不过这身白衣,真的很让人安不下心来。”
“和黑色比起来不会那么显眼,这在基姆拉克属于最标准的颜色。”
“克丽奥一看就笑得停不下来,有这么不合身吗?”奥芬说着,保持坐姿看了看身上的衣服。
过了一会儿,梅晨开口说:“……可以问一件事吗?”
“什么事。”奥芬把手肘支在盘起的腿上,没有看她。
梅晨用很平常的口吻问:“为什么没有把那些孩子带来?”
风——正确说应该是黄尘,发出尖锐的呼啸将说话声遮盖。奥芬并不是完全听不见,只是他故意没有说话。
在他面带不悦的沉默下,梅晨开始自问自答。
“是信不过我吗?”说着像是戏弄他似的笑了笑,“害怕一到基姆拉克,我就把你们一锅端,全部出卖给教主吗?”
奥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私心,吗……)
他回想起奥莱尔的话,烦闷地说:“……如果信不过你,那我一开始就不会跟你到这儿来。”
“那倒是。”她语气轻快地说。
听了她的话,奥芬又慢慢地说:“但是,只要还存在哪怕一丝丝这样的危险,就不能带他们来。”
“那你有什么根据认为,奥莱尔不会处决掉那些孩子呢?他也是一名优秀的基姆拉克教徒哦。”
听了这话,奥芬把视线往上抬了抬,陷入思索,但马上就放弃了。他转过脸看着她,在确认刚刚的农夫已经走远之后,问道:“那个叫奥莱尔的大叔,到底是什么人?”
奥芬看着她,她却早就回正头,给了他一个后背。她就这样回答说:“他就像是我的监护人。也算是萨鲁的老师。”
接着她又降低声调说:“……他也是死亡教师。”
奥莱尔——那个老人也是死亡教师,再加上萨鲁·索琉德,这是奥芬在〈芬里厄森林〉遇到的死亡教师的名字。奥芬回忆着这些,并继续问道:“死亡教师——就是教会总部的暗杀部队么。一共到底有多少人?”
“我可没有理由向你透露那么多吧。不过,加上我一共是六个。”同时她发出自嘲的偷笑,她本想掩饰这个笑声,但还是被奥芬听到了,“只靠六个人来对付潜入基姆拉克的魔术士间谍,实在太可靠了。”
“你们的任务应该不止这些吧?”
“当然了。”她抓着缰绳,抖抖肩膀,“抹杀异端教师——这里面也包括清除那些令教主不满的人。其他还有那些针对贵族联盟进行隐蔽的遗迹的搜查,也会潜进塔夫雷姆市或王都进行秘密调查。总之一句话,普通的教师办不到的事情,都会转到我们手上来。”
“你们的身份对一般人是保密的吧?”奥芬对这点稍有些在意。她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那还用说。对外公示中我们只是普通的教师——只是基姆拉克教会的一名传道士而已。我也有布道的认证资格书。”马车哐当地跳了一下,她沉默了一会儿——看样子是咬了舌头,“除了得到资格书,还接受了战斗训练。结束训练时,从教主手里接过剑。仅此而已,真的。”
“是玻璃之剑,吗……”
相传在大陆只有八柄,是死亡教师的象征性武器。她却用鼻子笑了一下。
“对。那把剑很重很不好用。以为用那种东西就能打赢魔术的教主大人,还真是乐观啊。”奥芬还来不及开口,梅晨又继续说,“就算受过什么样地训练……我们始终也只是人类,打不赢你们这些魔术士的。”
“……你还真是悲观啊。照你的说法,好像搞得我们不是人类似的。”
“别生气。反正你也不知道我们教义中真正的内容吧?”
“那倒是。”他承认。
她微笑着说:“我不打算在这里跟你说。终究是平行线,没有任何交集。”
“我也没有兴趣。”奥芬无动于衷,看来他真的没什么兴趣。
往天上看,能看见在漩涡状的黄尘那一头浮动的白云。染成黄色的天空,使人感觉高度非常得低
。
奥芬毫无兴趣的态度反而惹出了她的脾气——她又继续开始纠缠:“……我说实话,现在我还不想和你对立。”
“果不其然,你也有自己的算盘。我早就感觉到了,只不过是一次救命之恩,就愿意把我带进基姆拉克,总觉得有点……”
“太过顺利了?嗯,可能吧。”在马车磕磕绊绊的前进中,她笑出了声。接着她用拉闲话的口气说,“有关那些孩子——就是你带来的那几个。”
“……嗯嗯。”
“在你宣布要把他们留下来时,那场面真是紧张……他们该不会偷偷跟来吧。真要是那样你怎么办?”
“从那个大叔家徒步走到基姆拉克,最短也要花上一周的时间。”奥芬望着天空说,“我们只需要四天就能到。相减得到三天时间,我的事基本就能办完。待在那个城市超过三天肯定会露出马脚。只要在回程的路上拾掇他们就行了。”
“……你有什么事?”
“我不能说。毕竟现在还不能和你对立。”
这不是玩笑,他是认真的。说完便勉强躺在并不舒适的货架台上。他做了个深呼吸——嘴里立刻进了沙子,咳嗽个不停。
“哇——呸——可恶,怎么搞的,这些沙子。”
“沙子就是沙子啦。从很久以前就有了。”梅晨不愧是这里的人,不管怎么开口说话,沙子都跑不进她嘴里,“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些沙子的颜色怎么看都和土地不一样。其实,盖特·洛克的土壤并没有枯萎——也没有沙漠化的征兆。有水,也有树木。但是这场沙尘却从未断过。”
“听你的口气,像是知道答案。”奥芬说。
她又微笑起来,并缄口不言。
他也没有说话,就这样过了相当长的时间——
梅晨以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这场沙暴,早在两百年前开始,就一直吹袭着这片土地……”
接着她的声音变得更小:“这些沙子已经死了。就算在沙子里撒上任何种子,也养不出任何东西。人一旦长时间呼吸在这之中,就会生病。”
“就是黄病对吧,属于基姆拉克的风土疾病。”
“对。在我还是小孩子时,得了三次。得了三回这样的病还能活下来的人屈指可数——只是已经不能结婚了。这反而也挺好。”
“我最好也预防一下吧。”奥芬只是顺着话头随意地说了一句。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只是仰望着黄尘漫步的天空而已。
梅晨说话似乎也很泛泛。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表明了两人并不是看上去那样悠闲。奥芬对她的话也没有置若罔闻,不管如何自己心里要有数。
他现在所处的环境不允许有任何疏漏。任何一件小小的事都可能招致死亡。
梅晨还是用刚刚的语气说:“你必须要注意的是……库欧。”
“……库欧?”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是我们的头领。”她的话中并没有什么仰慕感,“十年前,击退了一位侵入基姆拉克的黑魔术士的人,这样说你有印象了吗?”
她说的话使他有了印象——其实并没到这种程度。不过奥芬还是支起上半身说:“那是……”
“没错。”她安静地说,“他和你的老师——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作战,并击退了对方。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在那时成为了‘死亡教师’的头领。”
“…………”奥芬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她。在她的前方——在马车前进的方向,浮现出一座巨大都市的影子。是一座非常巨大,非常深邃的都市阴影……
“怎么了?”梅晨以戏弄的口吻说,“害怕了?”
“…………”还是没有回答,奥芬正在对心中雪崩般的思绪进行反刍。他自己也没搞清楚——忽然对自己的想法有了一种直感,感到有些可笑,便苦笑着说,“我在想一些无聊的事情。”
“……是什么?”梅晨发出询问。
奥芬抬起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说的也是啊。毕竟老师——”
“毕竟老师怎么了?”她问。
他弯起嘴角说:“毕竟老师,也有失败的时候啊。”
◆ ◇ ◆ ◇ ◆
与此同时,克丽奥和马吉克——
正躲在拥挤不堪的木头箱子里,抱怨着这趟无聊的路程。
◆ ◇ ◆ ◇ ◆
“那是因为……”伊丝塔席巴苦涩的声音,“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未来……已到了尽头。”
要塞陷入沉寂——如同是在迎合她的话语。
沉默中,他用颤抖的声音静静地说:“……即使如此——也不能把我们的未来也一并夺走!”
“你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