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萨鲁·索琉德而言,这是他非常熟悉的家。
但同时也是别人的家。
内外的装潢全部无可挑剔,都是顶级水平。无端繁琐的房间格局,其设计绝对是出自某个疯狂建筑师之手,房屋整体被分为三栋建筑,彼此各有半个楼层错落有致地连接在一起,正因为如此房屋里看不到一根柱子。所有的楼梯在支撑自身的同时也在支撑其他的楼层。据说设计者将房屋建筑图纸制作好之后咬碎了玻璃杯失血而死,至少会保持五十年屹立不倒吧。这不叫顶级水平又能叫什么呢,萨鲁讽刺地思索。
房间数量不是很多,除了私人房间以外都建得非常宽大。这应该是只有代代继承教师长地位的家系专有的需求——有再多的大厅和接待室都不够用。除非到了现在这种一年也遇不到几次的大雨时节,来这间大屋的客人才会稍有缓解。像是神殿局的办事员,以及他们的家族;得了闲暇的其他教师长,以及他们的家族;不聆听教义就会自律神经失调的都市信徒,以及他们的家族……
“……为什么一个人都不在?”萨鲁拿着兄长在门口递给他的剑——向他问道。他一边用毛巾擦湿头发,一边环顾室内。
这里是兄长的书房,还挺宽敞。
和除了白色就是白色的其他房间不同,这间屋子铺了一块红色地毯,是比这间房屋还要古老的超高级品,不过摸上去手感不佳。一片没有任何纹路的大红色就这么铺在地板上。所有的纤维缝隙里都积满了黄尘,反而给地板增加了一种平滑的黄色光泽。书橱分列房间左右。被厚重的书脊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中,唯有一张左侧靠里的位置上摆放了一些奖杯之类的物品。像是棍球、运动击剑、实战剑术、套绳、料理比赛等等,罗列的全是毫无脉络的勋章。应该是接待室里摆不下才拿到这里的。
所有分门别类的勋章上都有一个共通点——都刻有索琉德的姓氏。是每一代先祖获得的勋章。
但是,到处都找不到萨鲁的名字。
“佣人全都被拉到神殿局去了,估计不会回来。”拉普旺特·索琉德背靠在雨点敲打的窗户上,冷静地回答。他是这间屋子现在的当家人。
书房桌子上的瓦斯灯发出朦胧的光明。虽然已经完全天亮了,但是厚重的雨云还是在地面上投下灰暗的阴影。
“库欧和卡洛塔还不至于愚蠢到会拷问毫无干系的佣人。”萨鲁说着,慢慢地握紧手上的剑柄。硬硬的剑柄上残留着微妙的手痕,他的手握在上面很不习惯。看这个感觉,这把剑原先的主人应该用了很长时间。
剑不算很重——不过要对人造成伤害还是足够了。他没有拔刀就能感觉出刀刃很薄。在大陆上,像这种能开皮断肉的锐利刀是压倒性的主流,但萨鲁并不是非常喜欢。就算造成了裂伤,人还是有可能继续活动。但是若把他的骨头敲断,就不可能再动了。
把玩着手上的剑,他继续说:“现在……神殿是什么情况?”
“一片骚动,仅此而已。受害范围太大。”拉普旺特淡淡地说,他苦笑着撇过脸,“要想修复的话,还要和王都做交易。”
“立场越来越不利了……呢。”
“这不就是你的企图吗?”拉普旺特收起苦笑,将双手撑在自己眼前,遮住自己下半边脸——说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像个小孩一样胡闹了。你是我唯一的亲弟弟,我不想让你事后再后悔。”
“这是威胁?”
“这是忠告,这已经是第多少次了。”
“应该几十次了吧?”萨鲁说着往地毯上吐了一口唾沫,伸开双手说道,“我就是要做我想做的事,之前已经说过了。”
“危险的游戏必须要停止。我作为哥哥把话说在这儿。”
“我也是一名神官!有立场与你争论!”他反射性地使了大声。
但是拉普旺特并没有回答。
地毯充分吸收了雨的湿气,完美地将脚步声抹去。萨鲁背向兄长向前走去,他拿起手上的剑——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早上投奔来的。在那之后我就因为你在神殿的叛乱的活动而被叫走了。总之先让她睡在卧室里了。那里最能掩人耳目。”
在兄长说话的同时,萨鲁看了看那把剑。
手上这把剑——
是属于梅晨·阿米克的东西。
兄长的卧室在三楼。与其说兄长,不如说是每一代当家人的卧室。
萨鲁走在走廊上,觉得皮肤有一种刺痛感。明明是很熟悉的走廊,却和以往不同。
是因为下雨吗?也不对。
他心中感到一种毫无根据的讽刺感,一个人朝前走去。不知不觉加大了手里抓握的剑的力度。
卧室在最里面的位置。
不仅仅是卧室,整个三楼已经是一个完整的家庭体系,自主的寝室。只要愿意,你可以一直住在三楼不用下来。可以泡澡也可以冲淋——虽然在这座水源短缺的城市不能太随意地使用。另外还有游戏室、阳台,唯一没有的只有厨房。
所有房间都是彼此联通的,不过从走廊上来看的话,每一间房间还是配有房门的。最靠里面的一间就是卧室。
“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萨鲁很自然地在嘴里咏诵,不,并不是自然,这已经是一种习惯。
离卧室还有三步。
“诞生之美也。”
还有两步。
“命运之正也——”
他停下来,还剩最后一步,没有往前走。
他弯起嘴角看着前面斜右方卧室的门,说道:“……死亡之圣也”
这最后的一句,记录在了卧室的门上。
——『死亡之圣也』——
对萨鲁来说这是一句深深刻在大脑中的话,圣言中的一节。他一边读着,一边踏出最后一步,把门打开。
卧室里很黑。窗户上都盖着厚厚的窗帘。
萨鲁的脑子里感到奇怪。兄长起床时不可能忘记打开窗帘,就算佣人都不在——
他从门口往后跳了一步。同时从黑暗的房间中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
萨鲁看出是一个装饰用的盘子。他躲开身子,从黑暗中飞出的盘子擦着他砸在走廊的墙上。
盘子碎了,发出华丽的响声(同样华丽的还有它的价格),萨鲁惊了一下,手上握的梅晨的剑掉了下去,落在自己的右脚上。
接着,又有一个东西从房间里窜了出来。
是一个人影。一眼就能看出是一个黑发蓬乱的女人。穿着皮铠,护着垂下的右手臂,抬起左手攻击过来——
冲出来的女人在看清对方的脸后,动作就暂停了。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愕。她愕然地发出沙哑的声音:“萨鲁……!?”
所有的事都发生在一瞬间。
萨鲁猛地踢起她的剑,击中了正在愣神的她的下巴。死亡教师梅晨·阿米克整个人向上一拔,以非常漂亮的姿势向后翻倒。
“痛痛痛痛痛……”
“哎呀,抱歉抱歉。太突然了吓我一跳。”萨鲁挠着脑袋辩解。梅晨摸着下巴双眼泛泪,半睁着眼瞪着他。
“我才吓了一跳呢,还被你打了。”
“你用不着这么惊讶吧,这里可是我家啊。”萨鲁耸耸肩,对梅晨看了看。她把剑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在床上。一直绑在她头上的蓝布如今缠在右手腕上,看样子可能负伤了。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抬起右手腕,令他比较在意。
她浑身被雨淋湿,头发乱糟糟,脸上也被泥水弄脏了。萨鲁简单在房间里看了看,从床边的架子上取出一条毛巾扔给她。
毛巾受到空气阻力的影响,慢慢张开盖在了她的头上。
梅晨把它抓在手里,对他说话。
“是啊。你家还真是叫人无语。”她不悦地歪起嘴巴,“没地方去,只能逃到这里。我好不容易拖着一条命潜进来,一下子就被你哥哥逮住了——还被丢到这种病房一样的房间里。”
“难道说你刚才发动攻击就是想把我哥哥抓起来做人质吗?”
“不是。只是单纯觉得不报复他一下心里不爽。”
“不管怎么说,结果被我反杀了,这样的话你还赢不了我哥哥。”萨鲁说着笑了起来——不过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笑容便消失了。他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房间的内部。
“……不过,说这里像病房还真是太对了,好歹这里也算是卧室啊。”
实际上——
这里的确和病房差不多。白色的墙壁。坚固的床。窗户挺大,但拉上窗帘即使是白天这里也形同暗室。唯一和病房不符的地方,就是不太清洁,黄尘就更不用说了。
在床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整列圣典。
“如果这里真的是病房的话,门上的话就真的太讽刺了。”
“‘死亡之圣也’——”萨鲁唱诵着——简单地用手指比了一个圣印,“这是我们家系的传说。我们的初代当家人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死掉的,并且非常规矩地在死之前说了这一句圣言。那以后就形成了传统,只要是索琉德的当家人都会在这个房间里迎来死亡。至于说不
说圣言,要看具体的死法。据说如果能够咏唱出来的话……他的灵魂就会前往世界之树。”
“那如果咏唱不出来呢?”
“那就不知道了。毕竟没有人会去说死者的坏话。”他简单地说。可能觉得自己一直以来都被糊弄过去了,在梅晨诧异的注视下,萨鲁笑了笑。
这时,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说:“……卡洛塔她,说你已经死了。”
“毕竟她从来没有在地牢里看过拷问的场景。”萨鲁呵呵笑着,挽起胳膊,“她也不知道库欧是不会随随便便就会把拷问材料给杀掉的。不过……再待上半天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死翘翘就是了。反正我在临死的时候无论是唱出圣言还是怎么样,都毫无关系。”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在问什么圣言啥的。”梅晨把毛巾抓在手里,抬起脸。
抬头看着天花板——萨鲁朝后退了退。他背靠在窗框上,感受到击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粒。
“……基利朗谢洛,正好从地下入侵神殿。好像是靠一个叫雷奇的深渊之龙,在地道里给他们带路的。”他用右手捋起头发。
他把声音变小了,并朝门口看了看。不过他并不认为哥哥会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偷听。
“这说不定——和龙族的利害关系是一致的。”
“和龙族?”
“对它们来说,长年都渴望着能有代替它们去用实际的双眼确认女神的人。这是自从教会创立以来,整整两百年都未曾达成的夙愿……它们一直都在寻找成功达成最终拜见的人类。麦克唐勾实际上还差一步就能和深渊之龙接触了。如果不去顾虑破坏掉贵重记忆的危险性的话,它们肯定想方设法也要去窥伺他的记忆。再者说,如果当时使魔更配合一点的话,它们就能从麦克唐勾身上成功打探出最终拜见的事。我也在等待这个时机,可是基利朗谢洛却跑过来瞎捣蛋。结果那混蛋就自杀了。现在来看,可能这样也比较好。”他把手摆成手枪的形状,放在太阳穴上做了一个开枪的姿势,“但是,对它们来说,守株待兔地去寻找达成最终拜见的人类实在太消极被动了,如果能把自己的同伴直接送入神殿的话,就再好不过了。找一个身手了得的人类黑魔术士来做它的护卫,就不是不可能……现在有一个实际潜入了这里并成功逃脱的男人的学生,没有这更好的人选了吧。”
“这么说那个龙族幼崽,是圣域派来的先遣队员?”梅晨笑了。
但是萨鲁的表情依然非常严肃,他摇摇头说:“在〈芬里厄森林〉的时候我做过一系列研究——深渊之龙似乎无法进行自我思考。这是因为那个诅咒的缘故。它们依靠魔术总算可以保持自我。这些都是从被龙族当做使魔的人类身上听来的,应该不会有错。”
“是一个被当做使魔的女孩子吧。”她笑嘻嘻地说。
他无视梅晨的话,继续说:“深渊之龙种族依靠强大的魔术,形成一个团结的整体……就算不是这样,那个幼崽也很可能与自己的种族在精神上互相连接。这样的话,龙族所在的‘圣域’就会知道〈诗圣之间〉的存在……”
“那会怎么样?”梅晨问。
萨鲁脸上的严肃感消失了,并笑了起来。他放下抱在一起的胳膊,把手垫在脑后,把体重全靠在窗框上。
他事不关己似的说:“根据奥莱尔老先生所说……十年之前,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在〈诗圣之间〉一脸平静地完成了最终拜见。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有这回事一样。”
当时那个名不见经传的暗杀者推测是二十岁——和基利朗谢洛几乎同龄。这里面可能有它的意义存在,也可能没有。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能做一些命运之类的牵强附会。
萨鲁不打算往这方面想,他说:“……现在,基利朗谢洛就在〈诗圣之间〉里。具体我不太清楚,听克丽奥说,本应已经死亡的天魔魔女也跟他在一起。虽然再怎么说也不会是计划好的,不过至少可以肯定是达到了那些人的意图。还有关于龙族——”
梅晨一脸紧张地看着他。萨鲁只是耸耸肩说:“……就随它去吧。不是说过了吗?彼此利害一致。”
“你是指和我们目的?”
“是的。”他闭上眼,说道,“从根本上——改变教会的存在。”
◆ ◇ ◆ ◇ ◆
男人进入房间时,心里处于虚无状态,他自己也对此感到惊讶——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明明自己接下来就要接受教主的死亡宣告了。
这已经不是负面事件这种等级的问题。无论拉普旺特·索琉德教师长如何委婉地向教主报告这起事件(他根本不觉得这有任何作用),他受到极刑已经是在所难免。和十年前一样——又让魔术士看到了〈诗圣之间〉里的景象。
他跨过倒在房间入口处的一具少女的尸体,渐渐冷静下来。这和他的内心活动是矛盾的,对此他在胸中露出笑意,很好,这样就不会再动摇了……
也许是已经做好了觉悟——
(觉悟?不,不对……)
手上的牌已经不多了,能做的事也没有多少了而已。
“库欧吗?”从房间的深处——从隔在房间中央的薄纸对面传来一句声音。静悄悄的声音。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进入圣堂后立刻弯腰屈膝,在胸口比画圣印,垂下眼睛咏唱道:“我等,乃原始的血之圣也……”
“圣也。”坐在薄纸对面的男人——教主拉蒙尼洛克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地重复圣言。
库欧的眼睛垂得更低了,直接看着地板,继续说:“诞生之美也……”
“美也。”
他像是期待回答一般看着地面,视线几乎要把地板射穿。当然,地面上并没有任何东西。
库欧的右手画完了圣印,从胸口放了下来。
“命运之正也……”
“正也。”这一套不变的圣言,这位教主曾经咏唱了无数次——在这个房间里。
库欧心里如是思考着,把放下的手臂背到后背上,然后…
“死之……”他停顿了。
一片沉默。
“…………”温暖的唾液流过喉咙,库欧说,“……又,杀掉了一个啊,教主大人。”
“怎么在圣言中途说话?库欧啊。”教主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悦——
努力忍住瑟缩的内脏,库欧重新说道:“可以侍奉在教主大人左右,这在任何人而言都是光荣至极的事。即使死后也留有余荣,志愿担此重任者皆心无旁骛……”
“那个人…”凭感觉,教主似乎用手指了指仰躺在门口的那具少女尸体,“……看到了教主的脸。库欧啊,你太手软了,应该挖得更深一点。”
教主的话仍在继续:“教主决定,应该给你惩罚……不过你不要把理由搞错了。你同情了少女,你把教主放在了第二位——你这份心思是最糟糕的。没有挖得更深,这是罪。这是你最大的过错。”
“那个少女的眼球,已经被完全破坏了……我用手指把里面的残片全都抠出来了。少女不可能用她的视线去污浊教主大人的尊荣。并且……如果再用力去挖的话,会伤及脑髓……”他用很轻柔的声音——就好像在安抚婴儿般地说,“和你不一样,人类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这句话是他的底牌,是他唯一的一张底牌——
好像有点效果,教主的话瞬间暂停。
库欧慢慢地抬起脸。被铠甲包裹的巨大身躯悄无声息地站起来。在并不宽敞的圣堂中,库欧保持站立,和薄纸对面的人对峙。
“你觉得……精神支配对我管用吗,教主大人?”
“果然不应该让你穿上这具铠甲。从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是最终拜见吗?还是奥莉奥尔的神差鬼使?”
“都不是。是神……是真正的‘女神’给予的指引。”
他降低腰身。剑带上的金属扣受到挤压发出一丝声响。他张开右手,大大展开的手掌紧紧握住腰间大剑的剑柄。
又长又宽的玻璃之剑——是死亡教师的象征性武器。他一口气拔出玻璃质感的剑身。具有重量感的剑解放在空气中,奏响劈风斩浪般的厚重旋律。他瞬间发出大喊……
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大声地喊叫。
他一边叫一边高高地举起大剑,向映在薄纸上的黑影砍去——他的刀刃是用特殊的硬质玻璃打造,薄纸与其说被切开,不如说是被撕开。薄纸常年吸饱了蜡,已经变得很硬了,即使如此也抵挡不住剑的力量。玻璃之剑划出透明的轨迹,将这薄薄的障壁——将这跨越了漫长时代隔绝一切的薄纸——变作了一团垃圾。
收起挥出的剑,库欧的目光变得异常险恶。薄纸破了。教主,就在里面。是谁都未曾亲眼见过的,基姆拉克教会的救世主,至上的圣人,拉蒙尼洛克……
他坐在椅子里,手撑着腮帮子,用一双绿色的双眼看着库欧。
很细。四肢细到极不自然的程度。他盘起腿,撑起手肘的形象,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型的智力环。库欧没有停下来。他再次挥剑——
向教主挥下的大剑,彻底碎成了渣滓
。他朝教主的侧脑部砍下去——但被反作用力彻底震碎了。
玻璃之剑的碎片泛着光在空中飞舞,甚至盖过了黄尘。
库欧飞快地后退一步。教主端坐在位子上纹丝不动,弯起嘴角看着他。
库欧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任何表露在外的东西。他立即把手绕到后腰,拔出漆黑的短剑。没有一丝纹路的泼墨一样的刀身,他用左手在上面画出几句魔术文字,短剑的剑身就崩落了——
像拼图碎片一样的刀刃在落地之前又浮上半空,整齐地排列在剑柄前方。刀刃是一块块复杂的文字形状,库欧用力挥舞起剑柄,所有的刀刃也保持着剑的形状追随而去。接着——他向下挥舞。
无数的刀刃组成一道流星群,笔直地向教主袭去。
教主首次做出了动作,他微微举起左手。
瞬间——仿佛撞上一道不可视的墙壁,刀刃碎片全部在半空中被挡了下来——就在教主举起的左手的正前方。
库欧一口气提了上来,他喉咙里发出复杂的声响,握住剑柄的手注入了更大的力量。只一瞬间,就在他准备再次高举魔剑之时…
啪呤——
一阵碎裂的声音,刀刃失去力量,全部掉在了地板上,就好像断了线的木偶。
“…………”库欧呆站在原地,看着碎掉的玻璃之剑,以及失去力量的星之纹章之剑。所有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在这一瞬间里,教主本来可以死两回。但是一切结束之后,教主所做的就只有面朝他,举起一只胳膊而已。
教主似乎很享受这阵沉默,向来缄口不言的教主——突然出现了笑容……
“你知道有白魔术这种东西吗?库欧啊。”闪烁绿色光芒的三角形双眸慢慢地闭上,然后又睁开,“那是人类魔术的究极形态……可以说,是人类这个种族在魔术领域做出的最终答案……”
说着,教主放下左手。纤细的手腕,皮肤白皙的纤细手腕。全身有一种奇妙的光泽,关节奇妙地鼓胀,还有那不自然的骨骼。
库欧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龙族制造出的人偶……”他咬牙切齿地说,同时把剑柄仍在地上。顿时,尖利的哄笑响彻整座圣堂。
“啊哈哈哈哈哈!”发出笑声的是教主。不——是一个坐在教主座位上的人偶。
这是龙族中被称作天之人类的命运之龙种族,用魔术制造出的一种人造人。不,人造人这个名称不太妥当,因为天人的人偶全部都是用活人改造而成的……
“有什么好笑的!”库欧怒吼,他右手一挥说道,“我们都被骗了——整个圣都都被骗了!?你这个人偶——”
“放肆。无礼之徒。”教主静静地说。
感受到一种物理性的压迫感,使库欧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教主绿色的眼睛里——放射出和皮肤相同的奇妙光泽。
“……没错。我确实和天人制造的人偶,有那么一点类似。”鸡蛋一样的头颅上,有一张与之不相衬的深深开裂的嘴巴。教主笑着说,“但是,应该对教主展现的敬意,不要说你已经忘了。教主,依然是不变的教主。”
他说到这——又闭上了嘴巴。
库欧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向前走了一步。他的武器,还没有用完。
这一点教主大概也是知道的。但是教主根本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就好像在看一出戏。
“放心吧,库欧。教主没有生气。教主从来不会生气……”教主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光泽的脸颊,“作为教主,已经通过网络看到了昨晚的混乱……他是那个男人的弟子吧?你把他放跑了。不过总算好过把他杀了……”
呵、呵、呵,他甚至在笑。
“库欧啊。这是个好机会。我就说给你听听吧。我是……教主拉蒙尼洛克”他嘴巴没有动,说道,“同时,也是邂逅了命运女神的人类种族的始祖魔术士……”
◆ ◇ ◆ ◇ ◆
和优雅的外观不相衬,沙发很硬。
这里毕竟是神官的房子——这样想的话,还稍微能接受,不过就这么坐上一个小时就比较难受了。马吉克几秒钟就改变一下坐姿,心神不宁地看着这个房间。用细小的木条组装而成的大钟里,微微弯曲的分针时刻不停。两支针即将在十之前一点的位置上重合。窗户受到雨水的洗涤,仿佛蒙上了一层雾。窗帘在无风的状态下依然轻轻摇动。
这里是一间接待室,但是家具却少得可怜。可能只把他们带到了等级最低的接待室——这也不是不可能。在房间一角集中摆着五盆观赏植物,彼此之间的高度差非常极端。都是同种类的植物,有一棵却高得顶到了房顶。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是稍微有点黄尘的痕迹。黄尘总是均匀地散布在空气中,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砂子痕迹。
虽然不是特别理想,不过还算是个整洁得体的房间。吊在天花板上的大型瓦斯灯的灯罩也是白色的。膝盖高度的桌子上也铺着白色的桌布。墙上挂着帷帐一类的东西,上面的几何学纹样重重叠叠,很是单调,不像是有多高级。应该是机械化的量产缝制品吧。不过在这座城市,这样的东西说不定属于珍贵品的范畴。还有就是桌子上的小物件。仿三女神的小雕塑制成的水瓶,以及喝完水的玻璃杯。
还有——
在和锁住的房门进行格斗的克丽奥……
马吉克用右手盖住脸,说道:“我觉得应该打不开,大概。”
“真奇怪。”克丽奥趴在一动不动的门把手上,发出咔恰咔恰的声音,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奥芬曾经用魔术打开过门锁哦。”
“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是不能用魔术加以干涉的。”
“…………?”她皱起眉毛表示不懂。
马吉克抬起脸说:“想把搞不清楚的东西变成自己想要的状态——这是行不通的。克丽奥不是也说过有时雷奇并不是十分听话吗?我对锁的构造可是一无所知啊。”
“奥芬就把我姐姐房间的锁打开了啊。”
“师父的话,某种程度的锁还是了解的。就算这样,碰到一些复杂的机械装置师父也是无可奈何。除非把门整个炸飞,否则没有办法。”
“那果然要这么做了吗?”
“不,我并不是要你这么做。”看她好像认真了,马吉克连忙站起来制止。
这时,有人敲门。
“…………?”克丽奥用诧异的目光看着马吉克。两个人对看了一会儿,眨眨眼,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
从门的对面传来冷静的声音:“门上锁了……能帮我打开吗?”
“打不开啊。”克丽奥把雷奇放在头上,对着开不了的房门抬头挺胸,吹鼻子但是没瞪眼地说。
过了一会儿,房门对面说:“…………转一下门把手下面的把手。”
“唉?”她保持抬头挺胸的姿势呆了一声。满腹怀疑地检查对面所说的地方——
几秒钟之后,咔嚓一声,房门无声地打开了。
“…………”
从背后看着整个人都僵硬了的克丽奥,马吉克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说:“这么说,根本不可能安一个在房间里面也打不开的锁。”
“你怎么早不讲啊啊啊!?”
马吉克一边绕到沙发后面躲避气势汹汹跑过来的克丽奥,一边观察着出现在门影子里的男人——大概三十岁?脸部很精悍。根据角度不同,他有时看起来比较年轻,有时也比较年老。穿着普通装饰的白色神官服一样的衣服。在这里碰上神官打扮的人,那估计就是神官无疑。
“你们就是入侵神殿的魔术士……是吗?”男人一进来,连门都不关就这样直接问。他的视线虽然是看着这边,但是马吉克感觉他好像在看其他的方向。
他一边注意着哼哼地走过来的克丽奥,一边回答:“……是的。”
“哦哦。”男人在胸口轻轻地比划出圣印,走进房间——并不是有意为之,这只是一种习惯。
他进来之后,克丽奥也停下步子看着那个人。马吉克感觉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好,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在他半张着嘴巴的时候,男人脸色平静地说:“我是拉普旺特·索琉德教师长……继承先祖的血脉,代表现在,管理着这个家系。”
听了这个比较繁琐的介绍——马吉克推断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教师长,这么说可能是属于高位的神官。说实在的,马吉克对教会组织不甚了解。」
只不过——
(既然他是基姆拉克教会的人,那应该讨厌魔术士才对……)
想到这里,马吉克偷偷地在心里思索魔术构成式,以防万一。他尽量不把警惕表现在脸上,开口说:“……我叫,马吉克——她是克丽奥。”
“为什么要你来介绍啊。”克丽奥在旁边不明所以地插嘴,现在先不要理她比较好。
好在不等克丽奥继续说话——她已经长大嘴巴,看来音量不会小——拉普旺特就说话了,他表情平静,带有一丝苦笑地说:“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唉?”被这样一问,马吉克一时
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拉普旺特落落大方地把双手伸展了一下,说道:“你们知道这座圣都是什么地方吧?——也知道我们不希望你们来拜访吧?既然这样还来打扰我们的平静,难道不是违反礼貌的行为吗?”
“不,那个——”
——我只是跟着师父才到这里来的而已。
他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因为太急了,导致喉头一阵疼痛。被全身喷出的汗和升高的体温弄得很难受的马吉克努力地想要思考该怎么说才好,但是脑子很混乱,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听到心脏汹涌的跳动声。
把他从混乱中解救出来的是克丽奥。她摆出毫不为其所动的样子,抱起雷奇反驳道:“怎么还有能去的地方和不能去的地方,太奇怪了吧。”
“如果我把你的卧室搞得乱七八糟,那我不就是小偷吗?你们现在做的就是这种事。我希望你们有充分的自觉。”他受到克丽奥的反驳也毫不在意,只是平平静静地诉说自己的意见,“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这里,算是我们小小的安息之所啊。”
可能是听了这句话来了火——或者说她管不住自己就是想吵嘴。不管怎么说,克丽奥啪地把脑袋昂起来,更加咬牙切齿地说:“你没说不要来,人家也不会偏要来。”
“我们——”
“我们几个——”
对话停止了。
马吉克可能是想盖住克丽奥的话,但是实际却打断了拉普旺特的话,使他一下子又不说话了。克丽奥和拉普旺特,两个人一脸惊讶地把视线投向同一个地方,也就是马吉克。
马吉克差点想要往后退,不过他咳了几声忍住了。他为了擦汗,用手把头发往上梳,重新说道:“我们几个,呃——并不是故意要给你们找麻烦才来的。入侵那座神殿也不是我们的本意……只是在地道里迷路了才从那里出去的。至于破坏神殿,还有打伤神官,这可能确实有错……不过先攻击的是他们。”
“打伤……?”
拉普旺特意外地对这个内容表现出诧异——但是马吉克没有停下来。好不容易踏出的这一步,他不想再回头。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师父现在不在……)
他吸了一口气,继续说:“如果要我们出去,我们会走的。毕竟我们做了那种事情。”
“马吉克!?”克丽奥惊声尖叫,雷奇被她的音量吵得塌下耳朵,“你在说什么!?奥芬他——”
“我知道!克丽奥你不要说话!”他冲着克丽奥大叫——然后转过视线继续对拉普旺特说,“……我的师父,还有我们的同伴,现在还在神殿里。据她说是掉进了地底湖。在还没确认他们的生死之前,想叫我们离开这座城市是——”
马吉克的话又在中途停止了,不过和刚才的理由不同。
他说得太过忘我,一时没有注意到拉普旺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虽然拉普旺特说话比较严厉,表情却一直都很随和,但是现在却脸色煞白,双目放空。脸上没了血色,变得又青又白,筋肉也失去了活力。这是一种吃惊,更确切来说是一种绝望的表情。
(与之类似的表情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马吉克想起来了——手上捧着花了大半天时间做好的特大号蛋糕从楼梯上摔下来的瞬间,妈妈就是这种表情。
呼呜……一声奇妙的声音使马吉克愣了一下,这是拉普旺特长长的吐气声。已经静到连这种声音都能听见了吗,马吉克很惊讶。
马吉克看了看克丽奥。她也是一脸的惊愕,不过不是因为拉普旺特的表情变化,而是因为自己竟然被马吉克大声嚷嚷了。她不理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很是茫然。被她抱在胸口的雷奇把尾巴伸到自己眼前,正在自娱自乐。
再看拉普旺特,他已经在短时间里多少自我缓解了一点。他又回复到类似之前的表情——但是视线比之前更加尖锐——他说:“……也就是说,你要贯彻自己的准则是吗?但是,这只是在用你们的标准衡量而已……”
对话看似是重新展开了,但是却好像多了一种敷衍的气氛——马吉克注意着这一点,问道:“什么意思?”
“以我们的立场来说,你们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懂吗。虽然是这么说…”他整了整衣领,又说道,“——你们想确认同伴的生死,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把你们知道的详细和我说一下,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们。毕竟报告书上的内容都不能相信……”
“……就到此为止吧,老哥。”
突然——
一句打断拉普旺特的声音使整个屋子的空气冻结了。在门口位置——不知何时萨鲁以靠在房门上的姿势站在那里。他已经换下染血的神官服,换成了暗绿色的运动衫和黑色长裤,应该是一套室内装。不过在如此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穿室内装反而像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
萨鲁手里有一个钥匙——应该是这个房间的——他抓着钥匙链把钥匙转来转去,用一副开玩笑似的表情看着拉普旺特。与之相对的,拉普旺特的视线则是非常冰冷。
“……我不希望在我的房子里听别人的指使,萨鲁。”
“不好意思,现在我作为一名基姆拉克教会非公式神官职,死亡教师进行发言。有权对入侵圣都的魔术士采取积极性接触,以及审问的,只能是接受了死亡教师训练的神官——这可是你的老巢,神殿局决定好的规则。”
但是马吉克感觉得出,拉普旺特听完后没有丝毫动摇,他只是淡淡地说:“你难道忘了吗?你现在是一名叛乱者,正受到死亡教师的追捕。”
“死亡教师的追捕并不是处刑,而是审问。也就是说,除非库欧或是卡洛塔的剑落在我的身上,在这之前我只是一名嫌疑人。就算神官变成了嫌疑人,他依然有作为神官的权利,这在法律上有明文规定……”
“强词夺理。”
“没错。前词夺理可不是老哥的特权。”萨鲁耸耸肩膀——挖苦性地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另外的人,把在手里转来转去的钥匙扔给他。
钥匙滑出一道抛物线飞来,被马吉克接住。同时萨鲁又说:“……真受不了,也不想想我为何会特意把门锁上。你们为什么会乖乖地自己把门打开。再不好好动脑子想一想,小心豆腐一样的大脑会从耳朵里漏出来。”
不等他反驳,萨鲁就招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什、什么事……?”马吉克问,刚问完,他就担心萨鲁是不是又会抱怨他不懂得用大脑思考。
但他只是耸耸肩说:“紧急时刻,行动必须迅速——但还是要尽可能做好万全的准备。”
“唉?”
“给你们配武器。毕竟现在的神殿已经武装到了牙齿。”
听了这句话,马吉克慌忙转头看向拉普旺特——当然是因为预感到这个人会发出强烈反对。
但是他根本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低着头,睁着眼,肩膀不停地抖动。不知何时开始,马吉克对神官的这种姿态产生了本能的恐惧。
不过另一边——
“哎,武器?”克丽奥语气明亮地向萨鲁小跑过去,“都有什么样的?斧头我可不要哦,那个怎么想都应该是木匠用的玩意。”
“……我觉得那不是木匠用的东西。”萨鲁做出保守的反驳。
马吉克也朝出口的方向走去,就在他绕过沙发,经过拉普旺特的身边时。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名神官的低语,确实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里,是你的房间吧?”克丽奥塌着眼皮小声地吐槽——
“这你怎么知道的?”萨鲁伸出舌头,毫无自觉地问道。
站在后面的马吉克按住太阳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整个房间一塌糊涂。打开房门后迎接所有人的是一股油腥味——简单来说就是把蜡笔溶解在水里发出的味道。还不算小的房间里排列着满满的画架和白色的画布。有几枚画布上乱七八糟地涂满了毫无品味的色块。根本不能用“一幅画”来形容的涂了一层又一层的画布上,画的都是裸女图,或者说是立体形象的裸女图。其中也有一些介于人类和其他生物之间的形象混杂其中。马吉克觉得,还是不要对这些东西过多评价为妙。
除了特别显眼的那些画布之外,还有滑板、杂志、音叉(但是没看到乐器)、折叠式梯子,东西堆得满满当当。还有一张特意摆放在背阴处的床,放脚的那一边很低矮,仔细看去,原来是那一头的床脚被锯掉了一截。萨鲁发现马吉克一直看着那里,便不问自答地说:“啊啊,不把头弄得很高我就睡不着觉。”
“哦……”总之先回应一句。
进到房间里面,其杂乱程度也没有丝毫改观,甚至都有点后悔进到里面来。马吉克自己并不会特意整理房间——特别是没有了母亲之后——不过这间屋子还是把他至今为止的概念全部颠覆了。
“?”克丽奥诧异地皱起眉头,捏起一个蓝色不明物体,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是什么?”
“啊啊,你说那个?”萨鲁立刻回答
,“不要的牛仔裤被我拿来当抹布用了,不知不觉就成那样儿了。可能是溶在油里了。”
“…………哦是吗……”克丽奥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这可很不多见——就把它扔了。
总之,搞不清楚的东西还是别管了为好。马吉克叹了一口气。
“呃,不管怎么说——”萨鲁得意地张开胳膊,充满自豪地说,“这里就是所谓,青春的房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人生的墓场。”
“你还真会说。”萨鲁苦笑,算是承认这种说法。
马吉克也基本赞成克丽奥的观点,但先不管这个,他看了看萨鲁,用手抓了抓被黄尘搞得很痒的鼻头,问道:“那……你说的武器是?”
“哦。我可没有忘哦。”说着萨鲁踢着各种破烂,走到房间的正中央。他突然回过头,立起食指说,“——像这样粗鲁对待很重要的东西,也是一种青春吧?我还真是年轻啊。”
“像你这样还特地确认,就已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大叔了。”克丽奥回答得很中肯。
萨鲁有点颓丧地回到屋子正中,把堆成山的书全部推倒,又把写着“防火用”的水桶和掸沙子用的刷子扔到一边——指了指地板说:“就是这里。”
克丽奥和马吉克靠近一看,见地板上有一个安了把手的盖子,大概有边长一米的正方形那么大。
“地下室?”马吉克看了之后说。
萨鲁显得很开心似的说:“正是如此。怎么样,是不是伪装得很不错?”
克丽奥毫不留情:“真是猴子一样的智商。”
“呜呜呜……”萨鲁发出哭一样的声音,老老实实地蹲下来抓住把手。用力把盖子打开——先是听到空气流进去的声音,然后盖子一下子就弹开了,“还,还有就是,只有将这个把手按一定的角度倾斜,下面的通道才会灌入空气,否则的话凭正常人的腕力是绝对打不开的,实在是划时代的设计——”
“想这么多没用的东西干嘛,装个锁不就行了吗。”
“总、总有……总有一天我要……”萨鲁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流下后悔的眼泪,下巴上满是皱纹。
马吉克不管这些,看了看里面——通往地下室的路是垂直的,旁边有绳梯,深度并不是很深。
马吉克指着里面问道:“……这个洞,是专门为了这个挖的?”
“说什么傻话,这可不是我建的。”萨鲁耸耸肩,推开对着他伸舌头的克丽奥,“具体不太清楚,一开始就在了。设计者好像是个地下室爱好家。在图纸上建了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地下室。所以,有东西就要善加利用,我把它作为储物室。”
“这么说,我的爸爸也对地下室非常偏爱。”克丽奥在旁边插嘴。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算了。
用金属器具固定好打开的盖子,萨鲁说:“人类之所以会喜欢地下室,是因为受到同样喜欢地下的天人意志的传承……不要说闲话了,快进去。”
他用几乎等同于往下跳的速度,顺着绳梯飞快往下爬。
过了一会儿——只听见摩擦的声音,咻地一声,黑暗的地下室明亮了起来。现在重新再看,真的不是很深。
在他愣神的时候,克丽奥把雷奇放在头上,正准备顺着绳梯下去。
“武器……吗……不过如果是萨鲁的武器的话,感觉都是一些筐里哐当,粗枝大叶的武器。”克丽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下爬。
当马吉克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时,他朝窗外望了望。下雨声还在持续。
雨滴敲打窗户,模糊了玻璃,最后又洗干净,这样的循环还要持续一段时间。雨。水——
(……师父……)
马吉克尽可能在脑海中想象出奥芬掉进地底湖的景象——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看到那个地底湖,就连救了他一命的女魔术士都不知道。
(……这么说来,我还什么都没做,就被打倒了。)
他把手放在胸口。不要说伤口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就算再怎么乐观估计克丽奥的话,他受到的都毫无疑问是致命伤。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治疗得这么完美,那个女魔术士的力量简直异于凡人,甚至比普通的一流水准还要高超。
(可能是和师父同等级,或者更高……这样的人难道在这世界上到处都是吗……)
但是——
他摸摸自己的脸,鼓足干劲,并握紧拳头。
(但是只要自己努力,也一定可以加入那些人的队伍,总有一天——)
“马吉克,快点下来!”
——咚咣!——
有什么东西突然从地下室里飞出来打在他的脸上,把马吉克的思绪打断了。
“……这是啥啊。”马吉克拿着那个撞到自己鼻子上的木雕马,顺着绳梯爬了下来。和想象的一样不是很深,抬头一看,原来屋子的天花板依然看得很清楚。等他落到地上,才发现这间地下室本身就不是很大,四周的边长大约四、五米,也算是个标准大小。
下来之后,发现克丽奥站在绳梯的旁边。她把手叉在腰上,说道:“偶然掉下来的啦。捡起来一看,感觉还挺好扔的。”
“……不要把别人的礼物用这种理由扔出去……”萨鲁在地下室的一角发出无奈的声音。
克丽奥转过上半身,颇有自信地说道:“放在储物室里的礼物肯定也是不想要的东西。”
“因为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可能会搞坏搞脏,才放在这里的啊!”萨鲁反驳——但是克丽奥根本没听他说话,重新又把头转了回去。坐在她头上的雷奇因为脚下不停旋转的关系,一脸疑惑地东张西望。
虽然她把头转回去了,那也不代表她要对他说话。克丽奥双眼放光,显出开心的样子说——“……不过,终于算是安心了。”
她之所以『安心』的理由,简直一目了然。
这间地下室和上面的房间相比,奇迹般地收拾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长枪。剑和盾都收在专用的架子里,虽然只有两个,但是连金属制的甲胄都有(不过已经生锈)。还有手臂护甲之类的形式多样的护具,数量非常齐全。位置的摆放也很讲究,这么多的武器,一下就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克丽奥已经哒哒哒地跑到了摆剑的地方。
“……墙,好像是用木头做的。”马吉克问起一些看似无关的话题。
萨鲁在角落里一边物色防具,一边转过头来说:“是啊,当然外壁是包了一层铁壳,非常坚固。因为这里很暗,摔倒受伤的话就没意思了,所以在墙壁和地板上垫了木板。”
这么一说,他抬头一看,天花板确实是用铁板制成的。正如萨鲁所说,房间很暗看得不是很清楚。灯具应该是萨鲁常备在这里的,只有一个放在地板上的大号提灯。
这时克丽奥欣喜地说:“啊(音符)这个好像感觉不错。”
还没说完,她就抱起一把长剑。在她脚下有十把以上的剑散在地上——也就是这些在她来说都是不合格品。
克丽奥拔出刀刃,把剑凑近光亮处。这和她之前从家里带来的剑很相似。银色的剑身在提灯的照明下变成了橙色,发出黄金一样的光芒。刀刃薄而锐利,并且是双刃,以这种类别的剑来说算是很少见。整个剑身只带了一点点厚度,画出一条柔美的曲线向刀尖流淌而去。光泽欲滴,就连马吉克这样的门外汉也觉得非常漂亮。
萨鲁吹了一句口哨,在地下室回荡:“你的眼光不错嘛,这可是一把匠心之作。”
“真的?”被夸奖而感到很高兴的克丽奥开心地把剑收进刀鞘。
萨鲁手上拿着一件类似防具的东西——按马吉克的想像似乎是缠在肚子上的皮带——笑着说:“它的名字是‘斯雷古撒斯特’……是近代的名匠之一,柯雷力·卡拉普斯的作品。有点来头,也就是所谓的魔剑。”
“魔剑!?”听到这个单词,克丽奥非常惊讶。她仔细地观察手上的剑,直着眼问道,“那这个,有魔力的吗?就像之前那个眼神凶恶的大块头使用的剑一样。”
“你说的是库欧吧,大概敢这么说他的除了你就只有卡洛塔了,给你加十分。”
“呃……这种事无所谓了啦……”
“我知道。作为加十分的奖励,我来帮你解开误会。误会实际上有两个——不过从意义的角度来说只有一个。”萨鲁像秀演技一样竖起手指,左右摇了摇——
克丽奥发出不服的声音:“怎么回事?”
“先听我说。第一个误会,能用魔术的力量锻造刀剑,这只有天人才能做到——柯雷力先生只是人类。第二个误会,就算被称为‘魔剑’,也并不表示一定是用魔力锻造的剑……”萨鲁把手上的皮带放入一开始的箱子里,然后向前一步,用讲课的语调开始说明,在这之前,他停顿了一下,并眨了一下眼,“魔剑是用人的思想造出来的。”
“思想?”马吉克问道。
萨鲁把手一指,说:“没错。我不是说了它有点来头吗?也就是说,这把剑的使用者……使用方法……使用的时代……使用的背景,这些都会跟随时间慢慢地消失
。使用者总有死掉的一天。技术得不到继承也就会失传。当时代过去,背景也就会消失。这些全部混杂在一起,就是传说最佳的温床。”
“怎么说得好像很抽象……”
“继续听就是了,那么真正传给后世的是什么呢?是一个传说的标签,以及贴了这个标签的——这把剑而已。人们称呼它为‘魔剑’,和它有没有魔力无关。”
“那也就是说……”克丽奥抬头望着天花板,好像还在思考——当她几秒钟后低下头时,已经变得很不高兴了,“只是被各种添油加醋,说到底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
“也不能这么说。既然它是传说里的东西,那肯定也有不错的价值。”听了克丽奥的话,萨鲁把肩膀抬了抬,提灯把他的背影投射在墙壁上,看上去肩膀的摆动幅度更大,“有很多的剑被称之为魔剑,并传承了下来。比如极光之环、第九十四日、狂欢节之剑……它们说不定真的具有传说中说到的那些能力。比如刀刃破了能自动修复,斩杀时能自动向伤口里送入剧毒。能工巧匠们挖掘自己的创意,说不定真的开发出了那样的剑。但实际上——不经过自己的手实际使用看看,是无法判断传说的真伪的。”
萨鲁一边做着说明一边往前走,来到克丽奥的旁边。他绕过她,观察摆满了剑的架子。
听着他的话——克丽奥只是呆呆地张着嘴巴。马吉克则是冷静地想要分析萨鲁话中的内容,但是……
(说到底……还是……)
萨鲁表现得很平静。克丽奥看着他的侧脸,低声说道:“……大家只是被传言给左右了而已?”
“你应该说这是浪漫。顺带一提,这把斯雷古撒斯特是那位名匠为了某个男人而打造的剑,他把剑交给那个男人时是这样说的——『以此来满足你的饥渴吧』,在那个瞬间,这把剑就被命名了。”
“真可疑……”克丽奥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向后退了半步,她头上的雷奇却在打哈欠。
她一脸不情愿似的抱着那把剑,说——“不过……形状我还蛮喜欢的,就挑这个吧。”听口气有点不情愿。
萨鲁回过头,笑笑说:“就这样就行了。没必要太在意什么传说。说白了剑只是一个道具。魔剑来自于人的思想指的就是这么回事。你只要死命地挥舞它就行了,不用怕折断。”
说着——他看了看架子,从上面取下另一把剑。
是一把四十厘米长的短剑。虽然看上去不起眼,不过收在一把装饰过的黑色刀鞘里。他把这把剑拿在手上,双眼放光地说:“那把斯雷古撒斯特和这一把,是索琉德家收藏的镇宅之宝。这样正好是两个。”
他没有拔剑,抓着剑柄快速地在手里转了几下,然后握住刀鞘的前方,把刀柄那一头递给克丽奥,说:“这把剑没有名字……但是基利朗谢洛可能会知道它。把这把剑交给他,这个任务对你正适合吧?”
“基利朗谢洛——指的是奥芬吗?”克丽奥问了一句,把剑接过来,顺手就要把它拔出来,被萨鲁快速地按住了。
“有资格拔出这把剑的,只有基利朗谢洛。”
“……我答应不会再调戏你了啦…”克丽奥放弃拔剑,把手从刀鞘上拿开,说道,“所以求你了,说到奥芬的时候,能不能就用奥芬称呼他呢?……你这样奥芬好像也不太乐意啊。”
听了她的话,又看了她一眼,萨鲁沉默了一会儿——
他没有答应她的要求,只是闭上眼睛往回走,并说:“因为搞得太脏了,所以刀柄之类的部分全都变了,但是刀身没有任何改变。也谈不上特别怎么样,当然也就值不了多少钱。免费给你了。”
“……那这个,斯雷古撒斯特呢?这个很贵吗?”
“这是近代的作品。不会高得特别离谱……不过算了,这把也给你了。作为交换你可要好好干活。”
“我知道啦。那你用什么?”
被这么一问,萨鲁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个问题似乎正中他的下怀。他脚步轻快地走到刚刚放防具的地方,叮呤咣啷地找了一阵子,拿出一根细长的东西。
是一把剑。和克丽奥拿到的那把不同,更长更大,看上去也更重。他用非常顺手的姿势将套在剑上的皮制剑鞘剥了下来。
刀身似乎是用玻璃制成的。
是一把刀身透明的长剑。看起来像玩具一样,但是看萨鲁拿在手里的样子就能知道其重量非同一般。这样的重量,已经非常明显地说明这并不是抱着随随便便的态度做出的东西。马吉克想起奥芬以前说过,基姆拉克教会自傲的暗杀集团,死亡教师所佩的就是玻璃之剑。
“就是这个。”萨鲁的目光非常尖锐,“之前被库欧摆了一道——不过只要有这个在,就不会输。”
看着他将那把剑重新收入鞘中——马吉克很自然地说道:“——不可能的!”
克丽奥和萨鲁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一样,惊讶地注视着马吉克。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忘了马吉克的存在似的——都以非常惊愕的表情看着他,这让马吉克感觉非常不自在。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不可能的。”
“……你指什么?”萨鲁冷静地问道。
马吉克盯着这位死亡教师,说:“不管有没有这把剑,都赢不了那个穿铠甲的人——难道不是吗?魔术只能用魔术才能打赢。那个库欧,用魔术都不管用。你有没有像那个人一样的可以发挥魔术威力的武器?如果没有的话……就算再去神殿,也只能是直接等着被灭团……”
“我听说库欧手上有那么几件——不过,通过解读魔术文字,可以达到使用阶段的就只有那柄星之纹章之剑。”在光量不足的提灯照耀下,萨鲁的脸非常的安静。他没有任何表情,连平常的那种坏笑也收敛了,“就算把那东西拿到手,解析不了文字的话也根本无法发动魔术。我不知道解析要花上多少年,不过一直等到基利——呃呃,一直等到那家伙淹死是绰绰有余。”
(师父……会死?)
真是愚蠢的想法——
马吉克反射性地想。奥芬。〈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当代最强的魔术士之一……
他怎么可能会死。
“……但是……这样的话,现在还……”马吉克努力想要掩饰自己膝盖的颤抖——其实根本掩饰不住——肺里发出一串怪声,挤出一句话来,“现在还……不到去的……时候。”
“你说什么!?”克丽奥大叫。这在他的预料之中,听到这个声音,马吉克一瞬间感觉双腿发软。
在如此狭小的地下室里真不想听到这么刺耳的声音。她大发雷霆地嚷道:“现在这个样子都属于是过于悠闲的状态——再不快点的话,奥芬就危险了,你难道都不知道!?”
马吉克的脑子里闪过一阵冰冷的东西——
“我知道!”他用尽全力大喊一声。
接受过发声练习的声音魔术士的音量不可小窥。在他的全力大吼下,克丽奥皱着脸不说话了。就连萨鲁的表情也起了一丝变化。
并不是讨厌他的意思,马吉克冲着萨鲁继续喊道:“是意见!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如果要去救人的话,至少要准备好保护自身的方法,不然还有什么意义!?师父是一位强大的魔术士——比我要强大得多,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师父他!怎么可能会死!”
(怎么可能会死——)
他心中的呐喊要比嘴上强烈一百倍——
在黑暗的视界中,浮现出奥芬的身影。师父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拳头轻轻地向旁边扫过,右脚微微后退。
他靠近过来,用几千种不同的方法,制造出同一个结局。他靠近之后的一瞬间,马吉克就被打飞了,跌倒在地上。
他的形象绝对不会崩塌。在自己的眼前,绝对不会。
“怎么可能……会死……”他还想继续喊叫——但是声音却变得很微弱。放在地上的提灯发出摇曳的光,地下室的所有武器也配合着光,以同样的影子晃动着。
萨鲁看见克丽奥一脸通红,感觉她又要开始叫了,连忙把她拉到旁边去,开始用平静的语气说话。
“是啊,你说的都很对……”萨鲁注意到消了气焰的克丽奥也在看着他,于是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微微一笑,“说是准备,其实也准备不了多少东西就是了。”
“那这样不就是白白去送死吗——”
“饶了我吧,我又没要你们和我一起去。”
“……唉?”听到这句大大出乎意料的话,马吉克张大了眼睛。
萨鲁表情有些歉疚地看着他说:“你们就负责在这儿看家了。”
“这——”马吉克向前一步发出抗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只是权衡之后做出的结论罢了。当我与库欧和卡洛塔同时为敌时,根本没有自信能保护的了你们。”
“保护……?”马吉克向前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不说话了。
在地下室里,萨鲁就站在距离他五米远的地方。马吉克瞪着他,声音颤抖地说:“保护,是什么意思……?你不要太看不起人。我
也是魔术士——你的意思是,我要受你的保护!?”
“我也希望你不要太看不起我。我是死亡教师——是专门暗杀魔术士的。”
“你、你们等等……”感觉到紧张的气氛,克丽奥忘掉了自己还在生气,慌张起来。
但是马吉克根本无视她的存在。萨鲁也没去管她。
马吉克看着死亡教师,狠狠地说:“你明明根本打不过师父。”
“他是〈塔〉里最强的暗杀技能者。和你这种半吊子不一样。”
“我能发出比师父更大的威力!”他握紧拳头说。
萨鲁毫不为所动,像看笑话一样哼了哼鼻子——“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就在马吉克不知如何回答时,萨鲁继续说:“那么年轻就带了徒弟,究竟他是傻瓜,还是说你这个徒弟才是大傻瓜——这些我都不清楚,不过像你这样的话,永远都追不过他。很简单,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
“呃~呃”出声的不是马吉克,是克丽奥。她吃着手指,来回看着他们两个。
马吉克沉默着,紧咬嘴唇。
萨鲁把剑放在脚下——然后说:“想证明很简单。你现在就试着打倒我看看。从你的表情来看,干劲很满啊——不过我给你个建议,只靠眼神是打不倒敌人的。”
“给你看看我的厉害!”马吉克伸出双手,“看我的厉害!”他又说了一遍,集中意识。
世界一下子变得非常清晰。
魔力会给施术者造成这样的感觉。实际上到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也可能只是施术者心理作用的产物。不过只要施术者进入高度集中状态后也就不会在意这种事。瞬间,世界被自己的魔术所支配。
萨鲁像看笑话一样,背靠在墙壁上,悠闲地抱着胳膊。
(他在小看我——)
他愤怒地编筑构成式。
力量织成的大网在空间中展开。将所有的东西——按照自己的希望进行整合。马吉克慎重且大胆地进行构成。他根本不打算保存威力。
萨鲁手无寸铁——也看不出他准备拾起地上的剑。不过…
他不再抱着胳膊,举起自己的手腕。接着用右拳——敲打在背后的墙壁上。
咚地一声强烈的震动,使整个地下室都在摇晃。
配合这阵响声,从萨鲁的头上掉下一根短枪。可能一开始就装饰在天花板的暗处没有看见。是一把五、六十厘米的投掷用短枪。又短又粗,枪头被磨得锃亮。
萨鲁抓住那把枪,向前一步。把枪靠在自己的肩上做好准备——
瞬间,马吉克的构成式也完成了。
(我的动作更快——我赢了!)
他心中发出欢声,解放构成式,喊出咒文:“看我释放——”
——在放出魔力的同时,一股脱力感袭来。
(————!?)
一阵贯穿全身的不安感,侵袭而来。
『如果一旦控制得比刚才稍差一点——』
这毫无疑问是奥芬的声音。举着枪的萨鲁,和师父那发怒的表情产生一瞬间的重叠。
『你必死无疑!』
(不是的!师父只是因为自己无法使用魔术而在嫉妒我!)
马吉克面对师父的幻影,强行发动了魔术。
“看我释放,光之白刃!”
他感觉到力量正在自己伸出的手中收缩。
力量的流动任由他驱使。全部向着目标集中,与此同时,将他的力量抽走……
并没有。
力量没有释放出来。构成式消散了。只剩下他伸出的手还在无力地颤抖……(魔术失败了!)
差一步就完成的构成式全都没用了。只有虚无的叫喊声回荡在四周。他努力抬起脸,看到了萨鲁。在他的视线中看不到克丽奥。萨鲁抬起的胳膊流畅地滑向前方。
就像魔术士释放魔术一样。
萨鲁甩出胳膊的动作,在他看来非常缓慢。
(是……吗……)
连自己思考的速度也变慢了,但感觉却是非常舒适,非常舒适。
(我懂了……我好像,懂了……)
当萨鲁的胳膊伸直,放出手上的枪,一秒钟不到自己就会死亡。
太悲伤了。连落泪的时间都没有。
枪头是那么的的尖锐——也就是说,他正在正面注视着它……
瞬间。
克丽奥的身影突然从视野的外围闯进来。在萨鲁放枪的瞬间,用她那小小的身躯撞在萨鲁的身上——
萨鲁的身体出现了一点失衡,瞬间之后。
咚咔——!
吨重的声音敲击鼓膜。
他还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就瞬间从咒缚中解放了出来,感官回到了原来的时间里。马吉克屁股坐在地上,来回看了看。确定了自己并没有死。
那,那把枪呢?
在他的脑袋旁边,大约只隔了几厘米,就这么直直地插在身后的墙壁里……
“…………”不要说声音,连呼吸都停了,只有汗水狂流不止。马吉克坐在地上,嘴巴动着,拼命地渴求空气,不过在无法呼吸的情况下是吸不进空气的。
这时传来克丽奥的声音:“你、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是在真的瞄准他吧!”
克丽奥对萨鲁蓄势待发,但是萨鲁只是冷淡地把她推开,走向马吉克。一步、两步……他慢的步伐不大。很快就走到马吉克坐着的地方——
他走过他身边,从墙上把枪拔出来。
接着,他把枪头对准他的鼻尖——对准他抬起头来的鼻尖位置。
“萨鲁!?”
无视克丽奥的叫喊,萨鲁说:“……为什么没有打倒我?”
“——唉?”就像被锐利的枪头施了定身法一样,马吉克一动不动,只发出这样的声音。
萨鲁小声咂咂舌,说:“我把手上唯一的武器——这把枪射偏了。这之后你可以很简单地打倒我。你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
因为没想到这一点——
这是唯一的答案。但是马吉克无法回答,只是僵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萨鲁的表情……渐渐地转变为笑脸。
“这就是——”死亡教师收起短枪,耸耸肩膀说,“你和那家伙的不同点之一。还有很多哦。我就不想一个一个去证明了。”
“我……”马吉克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塌下眼睛。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有全身的脱力感和大量的冷汗在向他传递着某些信息。
“你不用马上就理解。不过——为了能够更好地理解,短时间内你还是离不了那个不成熟的师父。”
“…………是……”就在他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的瞬间。
咚磅!——
突然从上面传来巨大的声音,像是房门被踹破了。
“……怎么了?”萨鲁惊愕地抬头看向天花板。此时,从天花板的上部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以及把东西踢得到处都是的声音,还有拖拽重物的声音,还有…
过了一会儿,从垂下绳梯的入口处掉了一件东西下来。是人类的……尸体。
克丽奥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可能她本来是想尖叫。尸体穿着破破烂烂的神官服,当然是被砍成这副模样的。尸体非常面熟。萨鲁低声叫了出来……
“老哥!?”
接着。这是最后一个“接着”…
从洞口的上方——传来一句明显与现场气氛不搭调的戏谑似的声音。
“好啦。”是个悠闲的女声,“差不多到了公务时间了哦,小伙子——”
“出现了吗……这个妖怪女人。”萨鲁发出苦涩的呻吟声——
就仿佛是落在地上的那具尸体发出来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