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你究竟在跟谁说话──?
他不晓得听到第几个领养家庭这么问了。
从小,他就常被说是不正常,可怕的小孩。
你要是死了该有多好──
他甚至被当面说过这种话。
他也是在这时理解,自己听得见别人听不见的器物的声音。这让他十分意外,也难以理解。年幼的他以为,能跟物品说话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他受到了好几次挫折,自以为做的好事全都适得其反。
他警告众人危机逼近,却因此遭受人们排挤。
若无其事地说出自己应该不知道──别人隐藏的秘密而遭人怨恨,使周围的大人们疏离自己。
现在想起来,他们与其说是生气,比较像是恐惧、害怕。
最具决定性的,是他不会受伤的传闻。
在卷进巨大事故中,周围的人们受伤时,只有自己毫发无伤地度过危机。因为物品们保护了他,帮助了他。
然而,却没有大人理解他的说词。
没错,没有半个人。直到来到称为杠屋的店为止。
“喵呜⋯⋯”
耳畔传来可爱的叫声。
一只茶色虎斑猫趴在他的胸口上。正确来说,是化身为猫的付丧神。
晴回过神来,在沙发上坐起身体。经年累月遭到熏黑的天花板,古老洋楼风格的墙壁与骨董家具的内部装潢。这里是杠屋员工宿舍的客厅。
“早安,感觉如何?”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真绪探头看了看晴的脸,问道。
之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呢,晴边想边轻轻点头。虽然留有一些疲劳感,但昏倒之前感受到的意识混乱与压迫感已经消失了。
“是⋯⋯我没事。”
“太好了。吓我一跳,还以为又要带你去诊所了。让大病初愈的人乱来,会害我被医生骂。”
真绪松了口气,倒在沙发的靠背上。感觉到她是真心在替自己担心,让晴感到非常愧疚。记忆中几乎没有人这样关心他,因此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不起,明无同学。”
“叫我真绪就好,我也会叫你阿晴。虽然这样对委托人有点没礼貌。”
真绪愉快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晴,莞尔微笑。
晴难为情地从她脸上别开眼,看着墙边陈列的老旧道具。
它们经历了何种过去来到这里,他全都知道。自它们而来的记忆至今还留在晴脑中。
晴就是因为无法处理那庞大的情报,才会失去意识。
“我⋯⋯究竟⋯⋯”
“抱歉,是我们的错。我应该更顾虑你的安全才对。”
站在窗边的水之江对晴深深鞠躬道歉。
真绪也在脸前面合掌。
“真的很对不起。没想到你会一次同时降伏那么多特殊骨董。”
“降伏⋯⋯那就是降伏吗?”
晴回想昏倒前的异样感,声音不停颤抖。
那并不是支配。
晴只不过是被特殊骨董的记忆翻弄而已。
“成为付丧神的器物,上头都烙印着过去主人的技术与知识。使主就是借由继承那些经验与记忆,发挥特殊骨董的力量。妖怪的特别能力,不过是将器物原本的能力化为形体而已。”
现在内心动摇的晴非常感谢水之江平淡的说明。
付丧神的记忆,也是过去拥有他们的人的记忆。
借由暂时借用那些记忆,使主就能将付丧神当成工具使用,甚至发挥他们化为妖怪之后的特殊能力。就理论来说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然而,晴却认为这么做非常可怕。透过器具继承陌生人的记忆,等同于背负那个人的人生。喜悦、悲伤、恐惧、苦恼,以及他们无法实现的愿望──对晴来说,这些实在太过沉重了。
“和泉先生呢?”
晴环视房间问道,却到处都找不到和泉充满威吓感的大块头。
“他在屋顶,应该是在看星星吧。”
真绪望向窗外,百叶窗缝隙间依稀可见的天空一片昏暗。晴昏倒时,太阳已完全下山了。
“我惹他生气了吗?”
想起失去意识前和泉说的话──不准碰我,那句强烈的拒绝,让晴感觉到体温骤然降低。
那时,晴试图单方面窥视和泉的记忆。不仅如此,晴还想接触他隐藏的秘密──他的本体,和泉会生气是当然的。
“生气?生你的气吗?怎么会?”
真绪傻眼地笑了,摇了摇头。
“他只是在闹脾气而已。他一定是不希望你知道他的过去。别看他那样,他的内心其实很敏感的;不过藏起来也没有意义的说。”
“和泉先生的真实身份是⋯⋯”
晴战战兢兢地接着说,他有种接触局外人不该涉足之部分的恐惧。
但水之江却看着晴,平淡自若地回答:
“没错,我跟和泉的真实身份,和这些一样。”
“你们是妖怪吗?水之江先生也是?”
“没错,我以为你早就发现了。”
晴一瞬间语塞,垂下眼睛。
“我吓了一跳。你们看起来跟一般人没有两样。”
“付丧神以人类的身份生活就是这种意思。以人类形体生活的时间越长,存在就会越接近人类;但绝对不会成为人类。”
水之江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
“还有其他跟水之江先生你们一样的人吗?”
“没有,我们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
“咦?”
晴有些混乱地眨了眨眼。水之江默默望着脚下。
“原则上,一发现特殊骨董就会立刻封印,隔离到安全的地方。你在楼下看到的物品,就是特殊骨董应有的样貌。”
“可是,水之江先生你们却和一般人一样生活对吧?”
晴仰望水之江问道。不对,水之江摇头说:
“我跟和泉是特例。我们交换了某个条件,获得身为人类生活的许可。”
“条件?”
“捉拿,并封印其他特殊骨董。我们借由狩猎同类,获得在人类社会生活的权力。”
“啊⋯⋯”
晴轻轻倒抽一口气。他反复思考水之江的话,感受到起鸡皮疙瘩的恐怖。他首次理解特殊骨董处理业这个职业的意义。
如果有化身为人的器物──不是人的妖怪混进了人类社会,一定非常恐怖。话虽如此,把他们找出来封印也未必是正确的事。同样是妖怪的人做这种事就更不用说了。
“听我说,就算同样是人类制造出来的道具,付丧神也未必对人类抱持友好的态度。也有危害人类的危险付丧神。”
真绪像是在找借口一般,急急忙忙地插嘴说道。
“想要捕获他们,就非得借助同为付丧神的力量不可,于是才会有我们杠屋这种特殊骨董处理业者。”
“⋯⋯对不起,都怪我什么都不懂。”
晴为自己的动摇向真绪道歉。
真绪摇了摇头,要他别在意。
“你不知道是当然的。知道特殊骨董存在的人,只有政府的大人物,还有警察的负责人而已。不过,杠屋本身是从室町幕府时代延续至今的老店就是了。”
“明无同学是──”
“真绪就好,阿晴。”
真绪硬是打断晴的话,如此纠正。
“我是使主。纯粹能和特殊骨董对话的普通人,跟你一样。”
看到晴惊讶的表情,真绪伸出右手。晴发现她在要求击掌,慌慌张张地举手,真绪便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手掌。
“明无家就是这种家族。虽然可以说是一种诅咒,但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在这么多特殊骨董的围绕之下长大,想不会跟它们说话也难呢。”
“从出生的时候开始⋯⋯?”
“没错,我是杠屋<这里>的继承人,不过现在是还在修行的代理当家。”
真绪略显得意地挺起胸膛。
随后,楼梯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宿舍入口的门打了开来,走进一名晴不认识的陌生女子。是长相类似外国人的娇小女性。
“辛苦了~”
她发现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晴,笑盈盈地挥手。
尽管具有印度雅利安人的深邃五官,她却有着看起来像是高中生的稚嫩脸庞。不仅如此,她不知为何还穿着深蓝色的浴衣。这个组合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却莫名地适合她。
“哎呀,欢迎回来,律歌。今天真早呢。”
真绪微微侧着脑袋,挥手回应浴衣女子。从她们的反应看来,名叫律歌的女子也是这间宿舍的居民──也就是杠屋的员工。
“加贺美呢?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水之江问穿着木屐直接走进客厅的律歌。
他的话还没说完,入口的门就再次打开,一名青年带著精疲力尽的表情现身,他的外表就像是正在找工作的大学生,看起来不怎么可靠。
“我照你说的,去把店打烊了。反正也没有客人上门。”
“打烊?是阿陆说的吗?今天要提早打烊?”
真绪瞪大眼看着水之江。
店指的想必是位在元町的杠屋本店,真绪似乎没听说那边的营业时间要提早结束。
“嗨,你就是真继同学吧?”
律歌经过困惑的真绪身边,亲昵地对晴搭话。
“跟传说中一样美形耶。我是西原律歌,请多指教喔。”
“呃⋯⋯我是杠屋的员工,加贺美。加贺美祥真。”
加贺美也这么说,低头致意。
“我是真继晴。”
晴起身点头示意。虽然没有什么根据,但晴直觉感受到,他们应该也跟和泉与水之江一样是付丧神。
然而,他对这件事并未感到不快或是不安。两人态度友好又表情丰富,就某种意义上来说,比普通人类还要有人味。
“他是重要的委托人<客户>,不要失礼了。”
真绪用手托著下巴,对律歌等人提出忠告。
慢了一拍,楼上传来有人下楼的气息。是和泉感觉到客厅一口气热闹起来,下来看看状况。
“唔喔⋯⋯为什么加贺美你们在这里啊?我可没准备你们的饭喔?”
发现加贺美与律歌的身影,和泉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咦咦,好过分~小陆叫我回来,我才急急忙忙跑回来的说。”
律歌出声抗议,加贺美也垂下肩膀。
和泉不理两人,走向水之江,脸上露出前所未见的险恶表情。
“这是什么情况,水之江?为什么把他们叫回来?”
水之江什么也没回答,面无表情地望向窗外。
光是这样,和泉似乎就能看穿搭档的思绪。他压低音调又问了一次:
“追杀晴的那帮人要来了是吗?”
水之江依旧默默无言地点头。
和泉嘀咕了声“这样吗”,露出粗暴的微笑。
晴不知道为什么冷静地听著两人的对话。他不觉得恐怖,内心也不动摇。他思考了一阵子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终于找到了答案。
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
晴出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情。
【拾贰】
古老的红砖洋楼以夜空为背景伫立。
龙爪帮成员把车停在路上,混入黑暗之中,静静地包围整栋建筑。
“这里是骨董店?还真大间啊。”
榎田把头探进高藤的凌志轿车,以意外的语气问道。看到不像是骨董店的建筑物,他想必是在怀疑目的地是否正确。
“这里是仓库,听说回收的骨董都保管在这里。”
狩野靠在护栏上,一面逗弄脚下的草原狼,一面回答。
榎田听了,感兴趣地露出不整齐的牙齿,笑道:
“是喔,带回去能卖钱吗?”
“那得先找到愿意出钱买的笨蛋才行。”
狩野冷淡地摇头。
“美术品也好,骨董也罢,全都是积灰尘的垃圾。用正当手段没办法换钱。”
“你说这种话好吗?你不是他们的同业吗?”
榎田傻眼地看了狩野一眼,他讽刺地笑着耸了耸肩。
“毕竟这是事实,我们这行就是专找愿意付钱的蠢蛋。”
“哈哈,你叫狩野吗?你还真老实啊。我喜欢。”
榎田佩服地说,狩野则是冷淡地望着他。
“没有价值──但尽量别弄坏了。要是有危险物品就麻烦了。”
“危险物品啊。”
榎田舔了舔嘴唇。
“我听不太懂,但我知道了。反正打坏没办法卖钱的骨董也没什么意思。”
榎田失去兴趣似地哼了一声,就回到伙伴那边了。
时刻刚过晚上九点,这个时间带正巧适合袭击。若是在人人安静沉睡的深夜,发出一点噪音就会引起戒心,交通量太多也会引人注目。
“好,铁撬拿来。我来破窗。”
榎田环视伙伴,俐落地做出指示。
“中野和武田用机车阻止保全公司的人,阿聪跟我绕到后面。香取和其他的家伙从正门冲进去。我们上!”
喔喔!暴走族年轻人们异口同声地回应,在黑暗之中散去。他们散发杀意的身影,令人联想到统率有序的野狗。
“那群人如何?”
高藤走下车,好奇地问狩野。
“就这个国家的街头混混来说,还真了不起。”
狩野说出客套的赞赏,态度像是完全不在乎他们。然而,他的嘴角却浮现淡淡的笑意。
“托他们的福,或许能看见杠屋付丧神的真面目。”
“付丧神?”
高藤对狩野投以疑惑的眼神。
狩野没理他,转身面向背后。
一名身穿不符季节之黑衣的男子,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黑暗之中。
他的身高不高,姿势却很漂亮,风貌宛如大学生,却没什么表情,带有一股可怕的气息。
“你来啦,村田。”
听到狩野的呼唤,名叫村田的男子默默颔首示意。
接着他像是狩野的护卫般,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停下脚步。
“那位是?”
高藤小心翼翼地看着黑衣男子。
“稍微馀兴用的小道具。想对付怪物,我们也得准备自己的怪物才行。”
狩野仰望杠屋的仓库,喃喃自语道。
随后,玻璃破裂的巨大声响响起。
暴走族开始入侵杠屋的建筑。
仓库后方传来玻璃粉碎的声响。榎田率领的队伍用铁橇敲破了玻璃,一听到声音,在仓库正面待命的队伍也展开行动。
他们打破窗户与百叶窗,大摇大摆地走进仓库,不需要挑锁这种不干不脆的方法,这是龙爪帮的一贯作风。
保全公司从察觉异状,到通报警察要四、五分钟。警察赶来又要再花五到十分钟。不仅如此,龙爪帮的分遣队会妨碍警方的车辆,能再争取到十五分钟左右。想杀掉一名花美男大学生,时间绰绰有馀。每个成员做梦都没想到,这次的袭击居然会失败。
如果有什么隐忧,就是可能会有成员沉迷暴力做过头<、、、>──并因此错失撤退时机罢了。
香取身为龙爪帮的第二把交椅,必须注意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工作,香取边抱怨,边冲进建筑物里。毕竟,最有可能做过头<、、、>的就是首领榎田自己。
“这啥鬼⋯⋯”
然而一侵入建筑物中,香取就困惑地停下脚步。
一起行动的伙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原地打转。
不是上了锁的门,或是货物封锁了前进的路,纯粹是建筑物内的构造太过复杂。狭窄的通道如同迷宫一般扑朔迷离,阻挡香取等人的去路。虽然不知道是谁刻意设计成这样的,但构造荒唐到难以想像能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就算仓库再怎么大,也不可能迷路吧⋯⋯怎么会这样?”
焦躁感越来越强烈,香取不禁呻吟道。
映入眼中的只有蜿蜒曲折的通道与墙壁。
再怎么说也太大了,香取想。这的确是栋巨大的洋楼,但绕了这么久,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一间房间。
如果真有这种事的话,要不是建筑物的构造专为迷惑入侵者而设计,就是香取的感觉失灵了。
“畠中、田村,你们那边如何?”
香取怒火中烧,呼唤应该就在附近的伙伴。在复杂的通道中前进时,他们的身影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然而,回应的却是模糊的惨叫。
类似殴打墙壁的钝响传进耳中,紧接着是某人倒地的气息。
“怎么了⋯⋯!?畠中,发生了什么事!?”
香取凭著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回通道。
“畠中!?”
他发现倒在通道中间的伙伴,急急忙忙跑了过去。
鞋底传来沙沙的触感,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畠中全身受到无数割伤,右手臂的出血更是严重,但伤痕怎么看,都像是他自己猛揍玻璃留下的。
通道很暗,他可能没发现玻璃,一头撞了上去。
可是,这种地方本来有玻璃吗?香取怀疑地想。
“嘎啊啊啊啊!”
“!?”
新的惨叫在通道中响起,香取抬起头,那果然是同伴的声音。
同一个方向传来沉重的打击声、吼叫以及喘息。某人正不停用钝器殴打香取的同伴。
“可恶⋯⋯怎么会这样!?”
香取用比刚才还要谨慎的脚步,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负伤的畠中令人担心,但状况不明不白更
加难缠。
“是田村吗!?”
看到倒地伙伴的脸,香取喊道。
身材短小精悍的男子头上鲜血直流,卧倒在地,另一个同伴手持铁管对他的背一阵乱打──龙爪帮的成员在起内哄。
“滨冈!?你在搞什么!?”
香取对手持铁管的伙伴怒喝。
听到声音,滨冈缓缓抬头。他因为恐惧与疯狂扭曲的表情,让香取感受到背脊结冰的错觉。
“啊啊啊啊啊啊!”
滨冈伴随一声尖叫高举铁管,朝香取打来。
现在的滨冈已经完全错乱,不仅没办法沟通,就连眼前的是同伴也无法理解。
“该死⋯⋯!”
香取反射性地摆出拳击架式。遭受恐怖囚禁的滨冈攻击时破绽百出,钻过乱挥的铁管并不困难。
香取使尽浑身之力的右钩拳重击滨冈的脸,鼻梁碎裂的恶心触感透过皮革手套传来。滨冈被打到脚步踉跄,香取又在下巴补上一拳,看到对方倒下,才呼出紊乱的气息。
三人身受重伤倒下,这下他带来的伙伴就全军覆没了。还没看到目标的那个大学生,香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怎么会这样,混蛋!”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决定先带倒下的伙伴离开。
他会惊讶得倒抽一口气,是因为看到眼前突然浮现人影。
满脸横肉的光头穿着黑色皮革夹克。眼前出现的,是香取自己。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镜子?”
感到一股猛烈的不安,香取呻吟道。
随后,自己在镜中反射的身影突然扭曲。
脸颊的肉掉了下来,露出头骨,皮肤也布满爬虫类般的鳞片,唾液自血盆大口滴落,周围发出一阵恶臭。
“你、你是什么鬼──!?”
香取忍不住放声尖叫。眼前的怪物怎么看都不像假的,让他感受到本能上的恐惧与厌恶。
香取下意识地往后退,怪物慢慢追了上来。
“别过来!不准过来这边!”
他情急之下弯腰捡起脚边的铁管,朝怪物拼命挥舞,动作和自己刚才打倒的滨冈如出一辙;但现在他没有自觉的馀力。
“不准过来,怪物!”
香取挥下铁管,击碎怪物的头部。下一瞬间,传进手中的却是殴打石头般的剧痛。
他当成怪物痛殴的,是红砖建筑的墙壁。
冲击使双手发麻,铁管也应声落地。
“没用的。”
年轻男子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在狭窄的通道中反射无数次,令人分不清声音的主人身在何方。
“你看到的是自己的灵魂──你绝对逃避不了自己。”
一度消失的怪物再次出现在香取背后。
一股栩栩如生的憎恶与杀气扑面而来,宛如映照出他自己内心的感情。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受到恐惧驱使,香取朝怪物打去。
然而,眼前的不是怪物,而是玻璃。
如同镜子般映照出香取全身,巨大透明的玻璃。
殴打的冲击使玻璃碎裂,飞溅的碎片刺进香取全身。
血管爆裂,喷出鲜血,香取发出悲痛的惨叫。
“刚才的惨叫是怎么回事?”
从后门入侵的榎田听到香取的尖叫,低吼道。
龙爪帮的成员大多都是血气方刚的武斗派,论打架强度,香取在伙伴之中数一数二。那个香取居然会尖叫,状况令人难以想像。
不过即使想去救他,建筑物的通道也错综复杂,他们就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晓得。
“可恶,这栋房子到底怎么回事?真继晴那死小子在哪里⋯⋯!?”
榎田怒气冲天,握紧右手的手枪。
他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心情糟到了极点。真继晴要是出现在眼前,不马上喂对方吃铅弹,难以平复他的心情。
他边想着这些,边在通道尽头停下脚步。
那一瞬间,钝重的冲击袭击榎田的后脑勺。
“呃⋯⋯!”
视野一阵摇晃,害他叫出声来,与其说是痛,感觉起来比较像是热。某人从背后打了他一下。
回过头来,映入眼中的是高举铁橇的金发男子。
“⋯⋯可恶,阿聪!你想怎样!?”
榎田凶狠地对殴打自己的伙伴龇牙咧嘴地怒吼。
本田聪是过去榎田相当照顾的小弟。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他偷袭。
“啥?不是你叫我打的吗?”
阿聪看着怒气冲冲的榎田,面露错愕的表情。他不像是在说谎,顺从的态度和平时如出一辙。
“你说什么?”
榎田将枪口指向阿聪,皱起眉头。这时,他的耳畔传来某个声音。是阿聪的声音。
“怎样,不敢啊?别以为自己能继续装前辈下去,死矮子!”
“⋯⋯很有种嘛,阿聪。”
榎田气到浑身发抖。由于通道很暗,他看不清阿聪的表情;不过这个距离不至于听错他讲的话。
“不是,榎田大哥,刚才的声音不是我说的啊!”
“开什么玩笑,去死!”
榎田用手枪的枪柄痛殴阿聪。阿聪的下巴往上一弹,肥胖的巨大身躯摇摇晃晃地往后退。
“等一下⋯⋯真的不是我说的啦⋯⋯”
“完全没用啦,死矮子!”
阿聪想继续辩解,却被新的声音盖了过去。
传进榎田耳中的,是盖过的新声音。
“我要宰了你!”
榎田任凭怒火踹倒阿聪,又一次接着一次践踏跪倒在地的小弟。
“完全没用啦!”
声音继续说,像是在嘲笑榎田。
听到阿聪嘲讽的语气,榎田放声咆哮。
他举起手枪,扣下扳机。射出的子弹擦过阿聪的大腿,顿时鲜血四溅。
“完全没用啦!”
即便如此,声音依然以完全一样的语气回答。
这时榎田终于察觉到异状。他毫不留情地狠踹,害阿聪已经意识不清,浑身是伤了;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异样地鲜明。
“怎么⋯⋯会?”
榎田握着手枪,喉咙不停痉挛。
此时,某个声音自通道深处传来,是吃吃笑着的女声。
“太没品了,西原。”
接着粗犷的声音劝戒似地说。
“抱歉,可是太好笑了。”
女子语带笑意地辩解。声音的主人是身穿黑色西装的高大男子,以及看似外国人的年轻女子。两人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
“谁!”
榎田反射性地朝他们举起手枪。那一瞬间,右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手枪同时飞了出去。
黑色西装的男子手中握著一把收在鞘中的武士刀,他就是用那把刀打落榎田的手枪。
“店员啊。你们非法入侵我们的骨董店。”
话还没说完,男子便毫不费力地刺出手中的刀。胸部中央──横膈膜的要害受到重重一击,榎田顿时喘不过气,连尖叫都无法发出便当场倒下。
【拾参】
“水之江,这下就全部解决了吗?”
和泉看着自己打倒的暴走族年轻人,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虽然打倒非法入侵的罪犯不会心痛,但一想到要交给警察的报告、安排救护车、修理被砸破的窗户──各种麻烦的善后工作就令人忧愁。
“那个男人是最后走进仓库的,加贺美也解决了正面进来的人。”
水之江用通道最深处的楼梯下楼。
晴与真绪也慢了一拍现身。
环视改头换面的仓库,晴瞪大双眼。
原本就已经非常宽敞的仓库内部,变成了看不见出口的复杂迷宫。建筑物的面积本身像是膨胀了好几倍,类似的通道朝四面八方延伸,犹如迷惑入侵者的堡垒。
“好厉害⋯⋯这栋房子居然有这种机关⋯⋯”
晴摸着眼前的墙壁,发出感叹的声音。
“这不是仓库的机关,而是阿陆的能力。你听过奇门遁甲吗?”
真绪面露微笑,开始公布答案。
晴不确定地点了点头。
“是中国的兵法对不对?三国志中诸葛亮用的⋯⋯”
“没错,那其实是一种利用式盘的占卜术──属于式占的一种。”
“式盘⋯⋯”
晴讶异地看了水之江一眼。
预言袭击者的到来,并迷惑他们。水之江在晴面前施展的特殊能力,正有如真绪口中的式盘。
“西原小姐呢?”
晴看着正在捆绑昏倒的袭击者们的律歌问道。
“她的真面目是琵琶,所以会操纵声音,让他们自相残杀。虽然结果比想像中还严重,但这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真绪俯瞰洒落在通道中的血迹,耸了耸肩。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毫不犹豫地朝同伴开枪,就连律歌等人也始料未及。
“真绪,你去报警。你报警心证应该比我来得好才对。”
和泉仰望楼梯中央的真绪说。
水之江也想起什么似地回头。
“麻烦你顺便连络太刀森老先生。虽然这个状况应该会是正当防卫,但有律师居中协调,办理手续时应该会比较顺利。”
“好好好,收到。”
真绪转身回到宿舍客厅。
下一刻,她却像是被雷打到似地突然停止动作。昏暗的仓库中再次发出轰然巨响,从加贺美所在的正面入口传来。
“枪声?还有别的混混跑进来吗?”
和泉握紧手中的刀,瞪向枪声的方位。水之江的幻觉使距离感觉起来很远,但实际距离不到仓库的一区。
想到有人持有手枪,这个状况就无法安心,哪怕对方只是不懂得如何使用枪械的暴走族也一样。
“不对,和泉。”
然而,水之江脸上浮现的表情,却比和泉还要认真。
他以压抑所有感情的冰冷语调说:
“他来了,是狩野。”
狩野愉快地笑看犹如死神的男子在眼前出现。
镜中映照的自己缓缓改变形体,幻化为黑雾笼罩的怪物。
“照妖镜吗。”
狩野呵呵笑了两声。镜中映照出的怪物,只不过是模糊的黑影,也就是虚无。没有杀意、愤怒、憎恨,空虚的灵魂──映照出恐惧的镜子,照不出不具有恐惧之人的心。
“没用的,没有使用者的道具,顶多只能吓吓人而已。对我没效。”
狩野举起巨大的雷管式左轮手枪,朝镜子扣下扳机。
子弹伴随轰然巨响射出,眼前的镜子粉碎殆尽。
镜子后方传来低声的呻吟。
幻影消失后,一名脚步踉跄的年轻男子在通道深处现身。看到他按著左肩落荒而逃,狩野踩着悠然的脚步追了上去。
“我是故意射偏的。”
枪中飘来为什么要放走猎物的不满气息,于是狩野对手中的枪说。
“那面镜子流的血会告诉我们正确的路。假扮成人的道具,有时候还挺有用的。”
他像是在征求同意似地看了背后一眼。
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如同幽魂一般无声无息地伫立。
“水之江,怎么会这样?”
看到周遭的风景为之一变,和泉问道。
幻影通道消失无踪,建筑物内部变成一般的仓库。陈列著众多特殊骨董的光景十分熟悉,急遽的变化使晴再次吃惊。
“不行,阵被破了。我的障眼法对狩野已经没用了。”
水之江面露险峻的表情说。
奇门遁甲这种称呼相当严肃,简单来说就是利用错觉的各种奇术。只要被看穿一次,就无法使用相同的手法。
“是我的错,对不起。”
跑回来的加贺美面露难堪的表情说。
他挨了狩野一枪,上衣袖子破裂,流出的鲜血染红一大片衣服。伤势虽然不严重,却令人不忍直视。
“对方是狩野也没有办法,不用在意,你还能动吗?”
真绪对加贺美说出温柔的安慰,却似乎不打算让他休息。
加贺美眼眶泛泪,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
“可以,勉勉强强。”
“好,真绪和水之江,现在马上带晴逃跑。西原跟加贺美负责对付外头的混混。”
和泉看着仓库的门,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做出指示。
“阿卫呢?”
真绪面带严肃的表情看着和泉。和泉轻轻举起手中的刀。
“我来阻止他的脚步。反正他的目标是我。”
“你打算自己对付狩野!?对方可是尼哈雷姆的使主耶!?”
真绪气极败坏地大喊,她的眼神透露出失去和泉的恐惧。
“我随便拖延一点时间就跑,警察跟保全公司应该快到了吧?”
和泉随便笑了笑迈开步伐,水之江对他的背影说:
“五分钟,和泉。”
“啊?”
和泉讶异地回头。
“我去开车,五分钟后从正面玄关离开。”
水之江省略了理由、目的与说明,以一如往常的冷静语调说。
但是和泉没有反问,反而大胆地扬起嘴角。
“五分钟吗?戏弄狩野那白痴一番刚刚好!”
听到和泉留下不负责任的话,晴面带不安的表情目送他离去。
晴几乎不认识狩野这个人的能力,但光看真绪等人的反应,不难理解那个男人多么危险。面对那种对手,和泉居然想单枪匹马阻止他,而且还是为了保护见面不到多久的晴。
和泉他们要求的代价是那个匣子,不论那有多么贵重,都不值得和泉冒生命危险。然而,即使心里百般理解,晴也无能为力。该怎么办才好──他难忍苦恼,紧咬下唇。
“真继同学。”
水之江忽然呼唤他的名字。非比寻常的严肃表情让晴下意识地端正姿势。
“我有个不情之请,能麻烦你帮忙吗?”
水之江的语气严肃。就连身为式盘的他,似乎都无法保证晴的安全,令人感觉他想说出不确定又危险的委托。
“只要能帮助和泉先生。”
晴毫不犹豫地说。
“抱歉。”
水之江面带放心与痛苦混杂的表情点头。
“阿陆?你想叫阿晴做什么?”
真绪瞪着水之江问。水之江望向仓库外短短说了一声:
“支配
令人联想到死神的纤瘦男子在杂乱的仓库中缓步前进。
与其说是行有馀力,不如说他没有着急的理由。
只有那群暴走族想杀真继晴,对狩野来说,今天晚上的袭击成功与否都无关痛痒。
分明如此,他却依然配合袭击,是为了确认晴的实力。
狩野发现晴可能是使主了。若是没有特殊骨董的力量,就无法解释晴为何存活至今。
话虽如此,他也不知道晴的力量具体而言到何种程度,于是他才利用今晚的袭击进行确认。
狩野没有急忙追上晴的必要。相反地,护卫晴的杠屋有可能会为了打倒自己严阵以待。和泉他们耍越多小手段,就越容易自曝其短。
和泉就是因为理解这点,才会选择只身阻止狩野。他们没有必要老老实实地配合狩野起舞。
“好久不见了,狩野。你还在当尼哈雷姆的走狗吗?”
和泉大摇大摆地在狩野面前现身,挑衅地说。
狩野停下脚步,右手握著海军左轮手枪的特殊骨董;然而,最该戒备的是站在他背后的黑衣男子。
靠近到这个距离,不用特地确认也看得出来。那个男人的真面目是特殊骨董──而且还跟和泉一样,是刀剑的付丧神。
“你还在杠屋打混啊,和泉守。”
狩野讥讽地笑道。
他细小的瞳孔深处寄宿著发自内心怜悯和泉的光辉。
“和这种没路用的小破店说再见,跟我来吧。我会充分发挥你的力量,就跟这家伙一样。”
狩野把手枪放在脚边,将空出来的右手伸向背后的男子。
黑衣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一把刀出现在他手中。
“新来的啊?”
和泉稍微压低重心,推开剑锷,摆出随时准备拔刀的架式。
狩野则在和泉面前流畅地拔刀出鞘。刀长二尺二寸,是几乎看不见刀纹的工业刀。
“东京炮兵工厂制,村田陆军少将用的军刀。这是经过日清、日俄战争的实用刀──别小看量产品了。”
“我才没有小看。我们可是做骨董生意的,你想卖的话,我们很乐意收购啊?”
和泉随口回应。
军刀的美术评价基本上都不高,品质也良莠不齐,但有不少作为武器具备优秀的性能。若是能够化为人形的特殊骨董,无疑十分具有被杠屋封印的资格。
“你这付丧神,变得还真像人啊。”
狩野傻眼地轻声苦笑,随意举起军刀。
“那你就接下吧,但我来不是为了卖刀,是来打架的──!”
“啧!”
狩野伴随猛力踏步挥下的斩击,被和泉在千钧一发之际架开。挟带妖气的军刀威力惊人,使和泉的刀激烈地铿锵作响。
和泉的爱刀与狩野的军刀不同,纯粹是把无名的骨董,无法成为付丧神,也没有必要成为付丧神。当然,那也无力与特殊骨董正面对决。
所以和泉才会将自己的妖气灌进刀身,勉强与狩野对抗。
然而,这种作法迟早会抵达极限。没有使主,和泉的力量顶多只能招架狩野的斩击。
“接得好。不愧是杠屋,不少名刀啊!”
狩野伴随
嘲笑劈下第二击。和泉判断难以招架,跳向一旁闪避。失去目标的军刀猛然砍进仓库墙壁,孰料狩野竟不放在心上,直接硬挥到底。
仓库的红砖墙被特殊骨董的利刃深深砍了一刀。
“狩野⋯⋯!真的假的,你这家伙⋯⋯!”
和泉用力咬牙。
刀是专门用于劈砍的工具。因此只要由使主引出特殊骨董的力量,刀就能轻而易举地斩裂红砖墙。不过,这种用法依然十分危险,只要走错一步,刀就有可能遭到破坏,妖气的消耗恐怕也非比寻常。
即便如此,狩野的攻击依然毫无迷惘。这是把特殊骨董视为纯粹的工具,不惜用到毁损,唯有狩野才能使出的战法。
“怎么啦,和泉守!再让我享受一下啊!”
“呃!”
和泉躲不过狩野的猛攻,用自己的刀接下军刀的一击。
可是和泉现在没有使主,能够使用的妖气与狩野的军刀相差太多了。
刀锋互锁短短一瞬间,下一刹那旋即抵达极限。
承受不住狩野的斩击,和泉的刀应声断裂。
“没有使主的付丧神果然只有这点程度吗──”
狩野失望地嘀咕,失去武器的和泉被逼到墙边,嘴角扭曲。
这场战斗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即便如此,他还是达成了拖延时间的目的。接下来只祈祷水之江他们能平安脱困。
“我再问你一次,和泉守。成为我的东西,我会给你最适合的战场。”
狩野以军刀指著和泉说。
事到如今,他的执著让和泉厌烦地吐出一口气。
狩野的确是名优秀的使主,他说会替和泉准备最适合的战场,想必也不是谎话。正因如此,和泉才不能被狩野使用。就是因为他是优秀的使主,才没有资格握住和泉。
“笑死人了,狩野。一想到会被握在你的脏手里,我就想吐!”
和泉大言不惭地扔下这句话。这样啊,狩野静静地叹息。
“太可惜了。既然如此,我就在这里处理你。”
狩野再次举起军刀。和泉试著寻找反击的契机,但是熟悉实战的狩野却毫无破绽。
到此为止了吗,和泉紧咬下唇时,背后突然被耀眼的光辉照亮。
仓库入口的铁门猛然打开,休旅车的车头灯照了进来。
和约好的一样,水之江将逃走用的车开来了。然后──
“和泉先生!”
和泉听到青年的呼唤,背脊一阵发凉。
真继晴站在打开的门前。
“晴!?笨蛋!你跑回来干嘛!?”
和泉回头对背后怒吼。
就算杀死晴不是原本的目的,狩野无疑是想夺走晴性命的人的伙伴,而且他还持有能确实杀死晴的武器。面对这种男人,晴竟然毫无防备地冲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还真是杰作!真是白忙一场啊,和泉守!”
狩野忍不住爆笑,无视和泉,转向晴的方向。
即使狩野再怎么慎重,事到如今已经不必特地确认晴的能力了。他手中的军刀一挥,就能轻易夺走晴的生命。
“解决你不是我的工作,但举手之劳──别怨我,真继晴。”
“啊啊,可恶!你是想这么做吧,水之江!”
和泉胡乱咂了声嘴,跑到晴身边。
他瞪着越靠越近的狩野,朝背后的晴大喊:
“晴,用我!”
“咦?”
晴面露困惑的表情看着和泉,但没有时间犹豫了。
“降伏,你应该知道方法吧?拔出我,晴!”
是,晴默默点头。
晴恐怕没有正确理解该怎么做才好。
不过和泉知道他一定做得到。
晴自己的身体某处也应该明白。
晴朝和泉胸口伸去的使主力量,接触到和泉拟态后的本体。
他的手握住和泉的握柄。
一柄捆了漆黑柄卷的太刀──
“什么!?”
狩野低声发出错愕的声音。
晴在耀眼的车头灯光辉照耀下,静静地看着狩野。
应该位于两人之间的和泉消失了。
不对,他变回特殊骨董原本的样貌,握在晴的手中。刻有印笼装饰的黑色剑鞘中,是一把将近二尺八寸的大打刀。
那就是和泉身为付丧神真正的样貌。
“你果然是使主吗,真继晴。没想到和泉守居然允许你带刀。”
嘴角浮现凶猛的笑意,狩野重新举起军刀。
“不过,你用得了那家伙吗?来试试看吧,真继晴!”
晴面无表情地听著狩野的挑衅。
他的意识集中在手中和泉的本体。他的思绪与他的记忆,以及他的感情、思念──一切都流入晴的脑中。
“和泉先生⋯⋯你⋯⋯!”
晴轻而易举地拔出和泉笼罩在妖气之中的本体。
他的动作看似缓慢,自鞘中倾泻而出的银光却快如紫电。
如今和泉的记忆全都流进晴的脑海之中。换言之,晴也能使用和泉自己记得的剑术,以及过去使用和泉之人的技巧──
狩野军刀的一击,被晴手中的银色闪光挡下。
缠绕妖气的刀刃激烈碰撞,但冲击却没有抵达晴的双手。
狩野手中的军刀,被和泉的本体在转瞬之间扫开。
“切⋯⋯!”
狩野咂了声舌向后退。
晴斩落的军刀尖端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弹跳。
狩野的军刀刀身剩下不到一半。另一方面,和泉的本体则是毫发无伤。涌出利刃的妖气如同热气一般摇曳,散发不祥的气息。
“伤脑筋,连村田刀都变成了这副德性吗⋯⋯”
狩野毫不遗憾地把断掉的军刀扔了。
接着短短吹了一声口哨。
潜藏于暗影之中的草原狼对口哨声做出反应,兽形付丧神跑到狩野脚边,化身为原本的手枪。
朝晴脚边射出一枪拉开距离后,狩野趁机以剩下的子弹击碎背后的窗户。木制隔板和玻璃应声碎裂,开出人能通过的大洞。
“下次我会准备足以对付你搭档的武器。再让我享受一次吧,真继晴!”
这句话与其说是不服输,比较像是他的真心话。狩野就这样心满意足地高声大笑,跳出窗外。
晴收刀回鞘,缓缓呼出一口气。
从极度的紧张中解放,腿一口气软了下来。
一双强壮的手臂从背后撑住他的身体。变回人形的和泉站在晴身边,面带难以解读的复杂表情。
“你还好吗,阿晴!?”
从车子驾驶座上下来的真绪跑到晴两人身边。建筑物周围的暴走族馀党似乎都被加贺美及律歌抓起来了。
远方传来警车的警笛声,看样子暂时度过危机了。
“是你叫他来的吗,水之江?”
和泉走向下车的水之江,表情凶狠到像是随时都会打人。
水之江不只没依照约定带晴逃跑,还让他暴露在与狩野战斗的危险之中,和泉正是因此而生气。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轻松就用了你,结果超出预期。”
水之江尽管被和泉揪住领子,依旧毫无悔意地这么说。
即使气到浑身发抖,和泉也无法回嘴。就结果来说,晴支配
“和泉先生,对不起。我──”
看到和泉粗鲁地推开水之江,晴畏畏缩缩地说。
他想说的话多到数不清。看到和泉的过去,知道他拒绝支配
然而,他却说不出口。
和泉的过去太过沉重,无法轻易化为言语。
“你不用道歉,得救了。”
和泉背对著晴,轻轻举起右手。
然后,他没有和晴对上眼,就回宿舍房间了。
【拾肆】
从黎明前就开始下的雨,在接近正午时稍稍变得更加激烈。
望着被水滴淋湿的窗户,晴在杠屋的员工宿舍冲澡,洗去残留的睡意。
晴等人将近破晓才终于做完昨晚袭击事件的后续处理。在那之后,他稍微小睡了一下,但依旧难掩睡眠不足。
即便如此,考虑到事件的规模,警方的问话及现场采证结束得还算迅速。
原因之一是事件与特殊骨董相关,警察不太想要搜查。杠屋这种特殊骨董处理业者的老店对当地警局来说,是知道存在,却不太想扯上关系的消极性共存关系。
另一个理由是晴遭人追杀的事实被杠屋主动消除,纯粹以非法入侵定调。
吸食毒品的暴走族成员不仅闯进骨董店的仓库,还起内哄引发打伤自己人──这就是昨晚事件表面上的说辞。
暴走族内部自相残杀是事实,又由于
他们主张自己看到了怪物,于是警察非常干脆地采信了这个说法。
也因为这样,杠屋在天亮时就姑且恢复了平静。
所以晴睡眠不足的原因,与其说是被迫处理事件的后续,不如说是精神层面上的问题。
有人想要杀死自己,他与那些人正面对峙。不仅如此,他还身为使主,第一次凭自己的意志使用了特殊骨董的力量──
该如何面对这份紧张、高亢与罪恶感,晴至今仍找不到答案。
“真继同学,抱歉。能麻烦你帮我端盘子吗?”
晴冲完澡,来到共用客厅,水之江便从厨房呼唤他。他似乎刚好在准备午餐,客厅内弥漫着刚泡好的咖啡香。
午餐已经全摆在桌上了。
有沙拉、浓汤,还有煎到酥脆的培根和松饼。松饼附了手工果酱与鲜奶油,看起来就像是专卖店的舒芙蕾。
“这些是水之江先生做的吗?”
晴有些讶异地一问,水之江就不知为何尴尬地皱起脸说:
“不是,这些是和泉准备的。我想是他出门前做的。”
“和泉先生已经出门了吗?”
晴的表情掩上一层阴影。昨晚,自从晴身为使主使用和泉以来,他就没跟和泉说上话。为此两人间只留下尴尬的气氛。
话虽如此,就算跟和泉见面,晴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才好。虽说是命悬一线的紧急状况,晴还是擅自偷窥了他的记忆,和泉就算生气也无可奈何。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被别人讨厌了,但这是第一次如此明确地错在自己。这个事实让晴不知所措。
“他今天负责顾店。”
水之江边说,边倒了一杯刚泡好的咖啡。
“顾店?和泉先生吗?”
“虽然他的待客态度令人不敢恭维,但很适合赶跑纯粹逛逛的麻烦客人。需要苦力的时候也帮得上忙。”
水之江平淡地说明。
虽说是特殊骨董处理业者,倒也并非总是在对付妖怪。杠屋表面上是间普通的骨董老店,和泉等人平时想必会去店里接待一般客人。想到和泉一脸严肃顾店的模样,就令人感到一股笑意。
“起床了,真绪。你会打扰我们吃饭。”
水之江粗鲁地摇醒趴在桌上睡觉的真绪。
不知道是不是嫌回自己的房间麻烦,真绪冲好澡后就直接在客厅睡着了。她毫无防备地穿着背心及短裤,毛巾还捆在头上。看到身材苗条修长的她打扮成这副模样,与其给人性感的印象,比较像是电影中帅气的一幕。
“你怎么还是这么死板,再让我睡一下嘛。昨天闹得那么晚,很累耶。”
真绪慢吞吞地抬起头,对水之江投以怨恨的眼神。
“那么就回自己的房间睡。还有,衣服穿好。”
水之江蹙眉碎碎念道,这段对话让人想到唠叨的父亲和女儿。
水之江是妖怪,几乎不会老;另一方面,真绪从小就在杠屋长大,两人的关系形同父女,或许该说是理所当然的。
晴活到现在没有可以说是家人的家人,看到他们的互动,备感新鲜。和人类与人类之间,以及道具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不同,他对妖怪与人类的羁绊深感好奇。
这和将付丧神用完即丢的狩野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即使一概以使主称呼,还是有各式各样的人。
这时晴突然想到和泉的事。
并对他过去的使主是什么样的人感到好奇──
“早安,阿晴。睡得好吗?”
真绪大大打了声呵欠,微笑道。
“嗯,还好。”
晴稍微撒了个小谎。
“坏掉的建筑修好了呢。”
“仓库里的特殊骨董刚好有一个有这种特技。这栋建筑物本身也已经像是半个付丧神了。”
水之江边帮晴倒咖啡,边这么说。真绪会异常疲倦,似乎是因为她用了特殊骨董的力量修理建筑物。
“水之江先生,那个伤是?”
晴发现正在喝咖啡的水之江脸上有一块紫色的瘀青。
水之江露出难为情的表情摇摇头。
“啊啊,你不用在意。跟狩野的袭击无关。”
“你被阿卫揍了吧?”
真绪这么说,吃吃地笑了。
“被和泉先生⋯⋯?难道说是因为我用了和泉先生吗?”
晴惊讶地追问。水之江与和泉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起了冲突。
“不是,不是这样。他应该是在气我让你暴露在危险之中吧。”
水之江漠不关心地回答。他不是在体贴晴,而是客观地陈述事实。
“你看到阿卫的记忆了吗?”
真绪切下一块松饼送进嘴里,若无其事地问。
“是⋯⋯我看到了,一点点。”
晴模棱两可地点头回答。这样啊,真绪转了转手中的叉子说:
“我拔不出阿卫喔。”
“咦?”
“杠屋的前代也不行。我们身为使主,没有被他承认。别看他那样,阿卫其实很神经质的。”
“为什么?”
听到真绪意料之外的告白,晴呆愣地吐出一口气。
顽抗支配的和泉将力量借给刚见面的自己──他再次体会到这件事有多么异常。
“原因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然而,真绪却用意有所指的语调说。
晴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看着她,他想不到任何自己能拔出和泉的理由,毕竟他完全不像过去曾经使用和泉的人。
“我⋯⋯什么都⋯⋯”
晴摇头的时候,走廊上传来粗鲁的脚步声。眼神凶狠的高大男子出现在客厅里。
“别乱说别人的话,真绪。”
“咦?阿卫?”
回头看到和泉突然现身,真绪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你怎么跑回来了,工作呢?”
“我现在就在工作啊。我带客人回来。”
和泉竖起拇指比了比背后。
“客人?”
真绪惊讶地眯起眼时,一个矮小的影子从和泉背后静静走了出来。
矮小的中年男子严肃地穿着英式西装,金色的律师徽章在西装领子上闪闪发亮。
“失礼,我听说真继晴先生在这里。”
男子拿下费多拉帽,点头致意。
“你认识?”
真绪露出警戒的表情问晴。
晴默默点头,他曾经和这名男子见过好几次面。
“不好意思,敝姓坂上。今天以座仓统十郎先生顾问律师的身份造访。”
男子递出名片。真绪慌慌张张地抹嘴起身,殷勤地接下。
“座仓家的顾问律师?”
“正是。”
“你是听说前天的卡车意外,来探望晴的──看来不是吧?”
真绪以略显不怀好意的语调问道。
她是在调侃座仓家抛下应该是继承人的晴好几周不管。
“意外我们有所耳闻,也知道杠屋的各位正在保护真继先生。”
坂上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不过今日造访,并不是为了那件事。”
“难道说,统十郎先生过世了吗?”
真绪恍然大悟,板起脸说。
听说晴的祖父,座仓统十郎最近昏迷不醒,状况严重到随时过世都不奇怪。
但是坂上依然平静地摇头。
“不,并非如此。长时间昏迷不醒的座仓统十郎先生,在今天凌晨恢复意识了。”
“恢复意识?也就是他醒来了吗?晴的祖父醒来了?”
真绪的声音升高半阶。
晴的立场会如此暧昧不清,是因为座仓统十郎失去了意识,濒临死亡。
然而,身为座仓家当家的他若是醒来,关于继承的复杂问题就很有可能一口气迎刃而解。只要让晴当面和统十郎见面,当场决定财产分配就好。虽然无法减少晴的生命危险,至少能消除法律上的纠纷。
“只不过主治医师认为,现在的小康状态并不会持续太久。下次若再度陷入昏迷,再次醒来的可能性非常之低。”
坂上不改慎重的语调,继续说道:
“有鉴于此,我想直接将真继晴先生带回座仓本家,才会冒昧造访。”
“座仓统十郎先生说要与真继同学会面吗?”
水之江开门见山地确认。
“正是。”
坂上立刻点头。
真绪白了他一眼。
“有种事到如今的感觉呢。”
“关于这点,我无可奉告。只不过,请各位理解,座仓先生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也就是死到临头才想见面对吧?”
真绪吐出辛辣的言词。
“不论如何,这恐怕都是最后一次机会。为了让财产继承手续顺利进行,总不可能不见面吧?”
水之江安抚真绪,她越发不满地噘起嘴来。
“阿晴愿意去吗?这样会跟祖父直接见面喔
?”
“我──”
晴欲言又止,接着明确地说:
“我愿意。只要能让昨晚的事情不再发生。”
“是喔。”
真绪夸张地耸肩。她一定是想,晴只要同意她就没意见。
“我说,律师先生,我们也可以跟去统十郎先生的豪宅吧?”
始终沉默不语的和泉突然低声发问。
“杠屋的各位吗?”
坂上的表情第一次动摇,想必是对和泉的问题感到意外。
“名义是什么都无所谓,秘书也好,护卫也好,司机也可以。”
和泉厚脸皮地笑道。坂上稍作思考,缓缓颔首。
“我明白了。那么,我会告知宅邸的人各位将会同行。”
“麻烦你了。我们马上就做好准备。”
水之江喝完咖啡起身。
在水之江送坂上回自己的车上时,真绪走回自己的房间换衣服。
“你还好吗,晴?你是第一次跟祖父见面吧?”
晴急急忙忙吃完剩下的松饼时,和泉低声这么问。
知道和泉在担心自己,他感到有些意外。
“是。”
见晴点头回答,和泉胡乱抓了抓浏海。他也许是觉得没事顾虑晴很不像是自己。
“和泉先生。”
和泉尴尬地转身就走,却突然被晴叫住。他回头瞥了一眼。
“干嘛?”
“那个,松饼很好吃。”
晴用傻里傻气的语气说。
和泉愣了半晌,停下动作,随后说了声:“对吧?”得意地笑了。
【拾伍】
真绪驾驶的黄色雷诺轿车在高速公路上往西行驶。
晴的祖父据说正在相模原的座仓本家疗养,他们正在前往那里的途中。
“起雾了呢。”
真绪皱起眉头,望着被水滴浸湿的挡风玻璃。
一早开始就阴雨绵绵,但越靠近座仓家的宅邸,雾气就越浓厚。
“没想到座仓统十郎的豪宅居然会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早知道这么远,就坐阿卫的车来了。”
“和泉的车已经被狩野看到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水之江老老实实地回应真绪的抱怨。
“好好好,你是怕那台车在抵达座仓家之前遇袭对吧?”
真绪不耐烦地摇头。
和泉驾驶的休旅车载着律歌及加贺美,走另一条路线前往座仓家的宅邸,目的是分散狩野等人的注意力。
座仓统十郎即使苏醒,晴的生命受到威胁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对方甚至可能趁这个机会,在晴前往座仓家的途中发动袭击。
因此,水之江主张让晴搭和泉的车移动太危险了。
结果就是晴与和泉分头行动。
“难道说,是把和泉先生他们当作诱饵吗?”
晴坐在后座,哑口无言地问。
真绪露出小孩子恶作剧被发现似的表情说:
“那也是目的之一。不论如何,那台车也坐不下六个人,为了以防万一,分两台车比较方便。”
“真绪,下一条路左转。”
水之江突然指示想沿着国道开的真绪。
“⋯⋯左转?”
真绪降低速度,看向左方。
她在即将来到十字路口时,才看到没有标志的小路。那是条开往山上的陡峭坡道。
“导航上没有那条路呢。”
晴看着导航说。我想也是,水之江理所当然地说:
“这条是座仓家的私人道路。”
“私人道路?也就是座仓家的土地吗?”
晴隔着车窗四处张望。虽说是私有土地,却到处都看不到标示境界的建筑或栅栏,丹泽附近辽阔的山林似乎都是座仓家的所有地。
范围实在太过宽广,就算知道这是私有地,也完全没有现实感。这里如果是远离人烟的深山就算了,但距离都心却只有搭电车不到一个小时的距离。
“附近这一带全部都是?他们到底多有钱啊?”
真绪傻眼地叹息。
水之江面无表情地望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摇头。
“由于偏离主要干道,地形又不适合耕种,土地价值本身并不高才对。”
“就一般庶民看来,已经够有钱了。”
“确实如此。”
水之江难得老实地同意。
“不过,座仓家名下的土地最近二十年来起码减少了一半以上,还出售大半持股等资产。”
“嘿~有种精彩没落中的感觉呢。”
真绪意外地挑起眉毛。
和表面上大富翁的印象相反,座仓家的财政状况似乎称不上安泰。
“虽然我想经营不易应该是大家都有的问题⋯⋯发生了什么事?生意不顺利的理由是?”
“与其说是经营不顺,考虑到座仓集团的经营规模,现在的状况可说是合情合理。不如说,过去那么顺遂反而不正常。”
“不正常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他们可能有本业之外的收益来源。”
听到水之江兜了一圈的解释,真绪不悦地皱起脸。
“总觉得有点可疑了呢。”
“可疑?”
跟不上话题的晴反问,水之江静静点头说:
“跟狩野一起袭击杠屋的那帮人,是名为龙爪帮的暴走族。传闻中,他们背后和叫做乐龙会的暴力帮派勾结。”
“暴力帮派⋯⋯”
“这么说来,冲撞晴的修理店的卡车司机好像也有毒瘾对不对?”
真绪突然想起来似地嘀咕。晴的表情绷了起来。
“你是说,那个司机被黑道利用了吗?被当成杀我的工具──”
“我们没有证据,他们肯定也不做会留下证据的事。”
水之江不带感情地解释。
“和泉先生他们不会有事吧?”
晴回头看向后方问。真绪也看着晴在后照镜中的反应,说:
“你会担心吗?”
“嗯。”
“嗯⋯⋯阿卫自己一个人的话很难说,不过有祥真和律歌跟着,应该没问题吧。别看那两个人那样,他们其实还挺可靠的。”
真绪用半说服自己似的语调接着说:
“而且真继同学,你不是砍断了狩野的军刀吗?就算狩野再怎么厉害,应该也无法马上找到替代的特殊骨董才对。”
“是⋯⋯”
虽然无法接受,晴还是姑且点了点头。真绪没有听见狩野临别之际,说下次要准备别的道具的那句话。
“那个叫做狩野的人好像认识和泉先生,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现在他被尼哈雷姆雇用,但以前是刀剑的专门收藏家。”
水之江用格外平板的语气说。
“收藏家⋯⋯吗?”
“他也是一流的使主,只要是武器,几乎每种特殊骨董都能应用自如,所以就算马上取出预备刀剑也不奇怪。这件事先记起来比较好。”
水之江委婉地否定了真绪乐观的猜想。
不过,让晴好奇的却是另一件事。
“因为他是刀剑收藏家,才会执著于和泉先生吗?”
是啊,水之江轻声失笑道:
“那也是他被和泉讨厌的理由。”
“为什么?”
“因为狩野砍人时不会犹豫。”
水之江若无其事说出口的话,让晴倒抽一口气。
“和泉内心有一种自卑,认为自己是名为刀的工具,除了伤人之外一无是处,所以他才讨厌想把自己当作刀使用的狩野。不承认真绪他们为使主也是相同的原因。”
水之江这么说,用出奇温柔的表情看着晴。
“和泉闪避你的原因,不是因为生你的气。那家伙是在害怕,害怕被你使用会伤害别人。”
“因为我砍断了狩野先生的军刀吗⋯⋯?”
晴以严肃的语气问。
昨晚,晴用和泉的本体破坏了名叫村田的付丧神。那在和泉眼中,或许跟自己杀了同类一样。
“你不用在意那件事,杠屋会负起责任修好他的。”
看到晴默默垂头,真绪可靠地笑道。
“⋯⋯修好?修得好吗?”
“我想请认识的刀匠重新打过。不过,他的话可能会直接封印在仓库里吧。”
“这样⋯⋯吗。”
太好了,晴呼出一口气。与其在乎自己杀了付丧神,没有伤害到和泉的心让他松了口气。
这时他突然抬起头,表情因为恐惧而凝结。
真绪驾驶的车前方──浓雾笼罩的细小山路上,浮现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真绪同学!”
“咦!?”
手握方向盘的真绪听到晴的叫声,反射性地急踩刹车。刺耳的刹车声响起,车
子一顿,边减速边向前倾斜。
真绪猛打方向盘,硬是修正打滑而失去重心的车体。精彩的应对感觉得到她与生俱来的优秀反射神经。
黄色雷诺轿车勉强避免翻车,骑上山壁的斜面,大幅倾斜后才终于停了下来。真绪的反应要是再慢半拍,就一定会侧翻,无法继续行驶。
“好痛喔⋯⋯”
真绪按著被安全带紧紧勒住的肩膀,发出虚弱的呻吟。
“发生了什么事,真绪?”
水之江扶正歪掉的眼镜,以冷静的语气问。
“你问我什么事,有行人突然冲出来啦。差点就辗过去了。”
真绪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微弱地反驳。
幸好她因为视野不佳与路面湿滑而减速慢行。浓雾笼罩,阴雨绵绵的山中难以想像会有普通行人。
“可是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啊?”
水之江冷静地指出这点。
“嗄?”
真绪困惑地四处张望,但如水之江所说,刚才的人影不着痕迹地消失了,原本站的位子空无一人。
真绪的车差点撞上他是短短十几秒前发生的事,就算对方吓到落荒而逃,也应该不至于找不到才对。
“怎么回事⋯⋯?”
真绪打开驾驶座的门,跳下倾斜的轿车。
被雨淋湿的路上找不到人的足迹。当然,也没有倒下的人影或是血迹。
“对不起,可能是我看错了。”
同样下车的晴缺乏自信地对真绪说。
和刚才相比,风雨稍微减弱,雾气反而更加浓厚。根据光线变化,把路旁的树枝误认为人影也不奇怪。
“不会,我也确实看到了人影,否则不会紧急刹车。”
真绪半不悦地这么主张。她似乎不论如何都不想承认,自己是把雾气误认为行人才引发这种意外。
“我们可能都看到幽灵了呢⋯⋯”
真绪与晴面面相觑,不满地嘀咕。
“有意思,如果真的有幽灵的话,我还真想看看。”
水之江讽刺地喃喃自语,被真绪狠狠瞪了一眼。
“你自己明明是妖怪,却不相信幽灵的存在吗?”
“妖怪与幽灵是完全不同的存在。就跟没有付丧神不具有凭依物一般,只有灵魂没有肉体的人类也不存在。”
“是喔。反正,阿陆既然这么想,就应该是这样吧。”
真绪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模棱两可地笑了。
听著两人的对话,晴忽然停下动作。他感觉到白雾中飘着眼睛看不到的细微闪光。
“阿晴?”
“你感觉到什么了吗?”
真绪和水之江看着呆站原地的晴问。
“不好意思,跟在杠屋感觉到的明确气息不太一样,但⋯⋯”
“不对⋯⋯这的确是妖气,有点类似残香。”
晴与水之江看着同一个方向嘀咕。
“附近有付丧神吗?”
真绪提高警觉,环视四周。
但水之江却果断摇头。
“不是那么明确的东西,而是渗进这片土地本身的古老妖气。”
“总之,我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座仓家跟特殊骨董有关了,可说是不意外呢。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真绪舔了一下嘴唇,如同找到玩具的猫一般强势地笑了笑。
晴站在飘落的细雨之中,像是要看穿浓雾的彼方。
他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默默地伫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