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勇者可歌可泣的牺牲为代价,成功打倒狂神的消息,传遍了艾斯卡尼亚大陆各地。
即使是位在远离王国中心,边境地带的这个偏僻村落也不例外。
「这样啊。」
这里有个将右手衣袖在肩膀处打结的独臂青年。他有着因农务而晒黑的肌肤,以及虽然不算壮硕但十分结实的体格。不过,从长长黑发缝隙间透出的黑色眼珠之光采却给人不太可靠的感觉。青年的表情相当忧郁。
他将锄头扛上肩,边抬头仰望晴朗的天空,边低声这么说。
「一切都结束了吗。」
村中广场传来欢喜的呐喊,还有像是在悼念勇者之死的哭声。
不过,青年没有理会那些声音,将锄头砸向地面。彷佛是在为人类与魔族长达数百年的战争打上终止符般,一次又一次地翻动土壤。
啪沙、啪沙。
青年才全心投入作业没多久,一个肥胖的中年男性就来到了他身旁。
「约翰,你听说了吗?」
「⋯⋯请问您是指什么?」
青年──约翰──暂时停止耕作,以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如此询问。
中年男性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同时也是约翰的雇主。
「魔族们的邪恶之神终于被打倒了。前来袭击村子的怪物数量应该也会大幅减少吧。哎呀,虽然这件事很值得高兴,不过,我想有些话还是应该先告诉你会比较好。也就是说,那个,其实是这样的,村子不得不削减防卫费用。你应该可以了解吧?」
「⋯⋯也就是说,要调低薪水吧?」
「今年受到寒流影响,农作物的收成也不理想。这个决定也是为了村子着想。」
我的日子也一样不好过啊──虽然约翰这么想,但并没有在心情似乎变得不太愉快的村长面前将之说出口。藉由保护村庄而获取的酬劳,现在就已经称不上足够了,要是再进一步遭到削减的话,约翰可能会变得连想要养活自己都有困难。
不过,算了。
要说无所谓的话也的确是无所谓<、、、、、、、、、、、、、、>。
「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哎呀,真是多谢你了。你当初半死不活地回到村子的时候,是我们给你工作的。看来你还记得这份恩情哪。既然这样,今后也拜托你多帮忙啰。」
随便怎样都好──反正我也已经没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约翰甚至没有目送村长离开就又继续挥起了锄头。独臂传来痛楚。宛如火烧般的疼痛让约翰皱起了脸,嘴角紧闭。
「看来我就快要到哪里都无处容身了啊。」
青年如此自嘲。
约翰以左手遮挡阳光,眯起眼睛仰望。天空依旧晴朗,彷佛闪耀着无忧无虑的苍蓝。与那时相比,明明一切都应该没有丝毫改变,但天空的颜色却截然不同了。
在约翰看来,村民们似乎都欢喜若狂。他想,可能是因为来自王都,四处宣传「勇者拯救了世界」这个消息的那群人还停留在村中的关系吧。他们似乎非常小心地运送着什么东西的样子。或许是这种紧张感传给了村民。毕竟,这里是个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非常容易受到影响的「脆弱」村庄。
不过,虽说是这样的日子,面对结束农务返回位于村庄外侧住处的约翰,村民们的眼神却还是跟平时一样。
表情阴沉的不祥男子、独臂的苟且偷生之人、不成材的碍事者、既不讨人喜欢又缺乏协调性的讨厌鬼──这些都是村民们对约翰的看法。约翰自己也不曾想要让众人改变评价。
「啊、约翰!」
「欸欸,今天也要教我剑术喔。」
然而,奇妙的是,孩子们却都颇为仰慕这样的约翰,争先恐后跑到他身边。这应该不是拐弯抹角的恶作剧吧──满身泥土的约翰这么想,带着困扰的表情开起了玩笑。
「喂喂,饶了我吧,下田工作已经很累了啊。还有,要是来找我玩,不是会挨爸爸妈妈的骂吗?今天也已经预定啃树根填饱肚子,不要害我消耗不必要的体力啊。」
「为什么跟约翰玩会让爸妈生气啊?」
「约翰你做了什么坏事吗?」
面对天真地询问的孩子们,约翰点了点头。
「要说坏事的话,我做了很多喔。全都是些不能跟别人说的事。要是跟我在一起,就会被传染而变成坏人喔。好啦好啦,快点走开。想学剑术就去找别人吧。」
当约翰挥手赶人的时候,传来了「是啊」的声音。走向他的人物,是一个腰间挂着长剑的俊俏男子。约翰皱起眉头。
「萨拉斯。」
「如果是剑术的话就由我来教吧。别接近这种遭到守备队开除的家伙,小心会被咬喔。」
「等等,让我订正一下。我并不是遭到开除,就只是他们单方面调低了薪水而已。」
「我也要订正你这段话。我可是好好地向村长提出过『因为那家伙会破坏队上的和气,乾脆直接开除他比较好』这样的建议。村长想都没想就接纳了喔。」
面对边抚摸下巴边笑的萨拉斯,约翰陷入了沉默。看到这个反应,萨拉斯随即换上认真的表情。
「真是⋯⋯你为什么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啊,实在是个丢脸的家伙。虽然你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离开村子之后做了些什么,不过多半都是些不可告人的事吧。搞到一条手臂被砍断的话,大概是跟人去犯罪而尝到苦头了吧?呐?」
约翰撇开了视线。
「⋯⋯这条手臂是有理由的。」
「怎么?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有的话就说来听听啊。反正一定说不出来吧。」
由于胸口遭到萨拉斯出手推挤,约翰不禁脚步踉跄。
「村长对你终究还是心软。但是,我绝对不会原谅你。因为你这家伙夸下海口离开村子的关系,父亲跟母亲都在失望之中过世了。约翰,不管过了多久,你都得继续赎罪。永远别给我忘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大哥。」
「你没有资格这样叫我。」
萨拉斯弹响舌头发出一声「啧」,带着孩童们离去。他眼中的怨恨是货真价实的。
独自留在原地的约翰,看着自己的拳头。他很清楚,自己离开村庄之后做了些什么,肯定无法告诉他人。
事到如今,自然不可能再跟别人说起。
约翰位于村外的住处,原本是村庄的仓库,现在由他租用。虽然不少地方都已经被老鼠啃坏,不时有风透过缝隙吹进室内,但至少还算是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场所。
住处的门前,现在站着两个骑士。
「⋯⋯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喔。」
约翰向他们这么说。
「难道说村长擅自借给你们了吗?这样的话,今晚就得在外面过夜了啊⋯⋯。哎,其实也无妨,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你们这些骑士就是到各地宣传成功讨伐狂神消息的人吧?既然如此,应该要准备更像样一点的地方给你们住的⋯⋯不好意思,这里的村长很吝啬。」
「这样啊,原来就是你吗。」
两名骑士都没有回答。代替他们开口的是从两人后方出现的一名女性。
这名将暗红色头发在后脑绑成一束,眼神锐利的女性,身穿由漂亮银线与魔布所织成的王国制式术衣,头上戴着顶贝雷帽,散发出一股若隐若现的凶狠气势。
约翰本能地压低了重心,然后才发觉自己已经进入了战斗态势。荒废太久了──青年这么想。他认为,如果是过去的自己,在实际看到对方之前就已经因为气息而提高警戒了吧。
「等等,我无意与你起冲突。」
她相当有实力──约翰感到独臂刺痛,咬住嘴唇。
彷佛为了隐藏自己的想法般,青年刻意以调侃语气开口。
「王国的理术师<精英>,到这种地方有何贵干?该不会是任性的国王说了『想看看乡下的穷苦人』之类的话,派你们过来找人吗?这样的话就伤脑筋了,因为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可说是绝佳人选哩。」
女性的表情文风不动。
「我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寻求你的协助。」
「喔哟,原来是那方面的事啊。真是,明明狂神都已经消灭了,但全世界的贫困问题还是一样严重呢。可以啊,我们这就一起来啃树根吧。一开始要先忍耐一下喔?因为啃久了慢慢就会感觉到甜味了。」
「似乎没能好好地将我方的意图传达给你,在此重新说明。」
女性清了一下喉咙,接着缓缓跪倒。
与她同行的骑士们也是如此。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剑神约翰·普雷迪亚,希望你能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青年的呼吸为之一滞。
约翰摇了摇头。
「&
#8943;⋯那个名号,对现在的我来说太过沉重<、、、、>了。用看的也知道吧,我现在连剑都没办法好好挥了。何必呢,不是都成功打倒狂神了吗?还没死的我们这些人就感情融洽地活下去吧。与其被迫参加人类之间的战争,我宁愿继续当村民们眼中的累赘。」
「并非如此。」
跪在地上的女性抬头仰望着自己的眼神,约翰有印象,即使说他以往始终受到这样的眼神注视也不为过。
那是真心求助者的眼神。但是,为什么──?
已经不复存在的右臂彷佛热了起来,约翰不禁发出呻吟。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应该看得出来吧?以我现在的实力,最多只能勉强应付袭击村子的怪物而已。一切都结束了,不管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拜托,请你们回去吧。」
在约翰要走过三人身旁时,女性试图加以挽留。
「世上还留有唯独过去曾与勇者一同旅行的你才能做得到的事。」
勇者。
这个字眼唤起了约翰记忆中的声音。
伴随着花香,佩带圣剑的少女所说的话语。
『约翰──我不会有事的,约翰,你不必担心。为了你,我会拯救世界──』
曾经一同旅行的少女。不论白天或夜晚都形影不离,互相辅佐,将背后交给对方守护。
然而,她已经不在了。
世界获得拯救,而她却──
「那家伙已经死了吧!我不可能代替她成为什么勇者!我只不过是个惯用手被砍断就认输<、、、、、、、、、、、、、、、>而抛弃了那家伙的人啊<、、、、、、、、、、>!」
约翰宛如爆发般大喊。
不在意自己会受伤,依然为了拯救世人而奋战的少女之高洁,让约翰怀有憧憬。不论遭遇怎样的逆境都还是不放弃,继续前进的坚强,使青年感到羡慕。虽然也曾对比自己小两岁的她怀有强烈的嫉妒,不过,能够站在对方身边的自豪感,总是让内心激动不已。
但是──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拜托不要再对我有更多期待了。明天要是没有一大早就去耕田的话,又得挨骂了⋯⋯」
「那很重要吗?是你非做不可的事吗?」
「没错,为了能够活下去。在那家伙所拯救的这个世界,我必须过着像是曝尸荒野般的日子。这是我唯一能够回报那家伙恩情的方法。」
约翰没有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女性,打开了住处的门。
话就说到这里了。
「⋯⋯倘若你希望如此,那也不好勉强你。如果那件事比拯救她还更加重要的话。」
青年的脚步停了下来。
──比拯救她还更加重要的事?
约翰看向女性。
「你这话是⋯⋯」
「我叫梅尔迪莎。」
女性站起身,拍了拍膝盖。
「勇者赛菈菲娜依然在世。为了拯救她,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
温度从右臂传到全身。
心跳快得彷佛要将身体燃烧殆尽一般。
赛菈菲娜管理官──梅尔迪莎如此自称。
「她现在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骑士们留在户外,约翰与梅尔迪莎进入屋内,隔着桌子对坐。
「为了打倒狂神,她持续战斗到了超越极限的地步。不过,如果只是这样,应当并非无可挽救。但是,现在的她还遭受狂神的诅咒侵害。不⋯⋯说她正拼命压抑着诅咒,或许才是比较正确的描述吧。」
「⋯⋯诅咒?」
「没错。一旦她死亡,诅咒就会扩散到整个大陆吧。除了身为史上最强勇者的她之外,其他的人事物一旦接触到诅咒,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学者们的见解是,到时多半会发生大地腐坏、海洋污浊、人类灭亡之类的惨剧吧。」
「这样的伴手礼实在太过份了吧。就连死了都还是这么难搞啊。」
「同意。」
从梅尔迪莎在烛光照耀之下的表情,无法推测出她内心的想法。
「再这样下去,她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她的伤势严重到这种地步吗⋯⋯?」
「身体方面的外伤几乎都已经痊愈了。问题是内在。她来日无多,现在是十万火急的情况。」
梅尔迪莎往下说。
「在她完全化解诅咒之前,必须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活下去。因此,希望你能够待在她的身边,成为她的支柱。」
「⋯⋯你说要我支撑她,不过,她不是随时可能会死吗?」
「为了避免世界毁灭,我们努力寻求能够延续她生命的手段。你也是其中之一。无可讳言──这个任务非常危险。你当然也有拒绝的权利。」
说到这里,梅尔迪莎将一个金属箱子放到桌上。
梅尔迪莎慎重地逐一解除箱子上的封印,箱上画着宛如花纹图案般的魔法阵。
「为了能够接近现在的她,这是不可或缺的。」
梅尔迪莎打开箱盖,约翰觉得周围的温度彷佛一下子升高许多。随着蒸气出现的东西是银色的护手──一整条右臂。
「这是魔族们打造的究极兵器──魔神器。虽然这个已经损坏,但依然属于封忌指定品。倘若想要接近为了打倒狂神而装上三种魔神器的她,你也同样必须装备魔神器。如果不这么做,就连想跟她交谈都办不到。然而,如果无法适应魔神器,你有可能会死。即使能够适应,多半也得承受足以令人发狂的痛楚吧。你的精神可能会在她死去之前就先遭到破坏。」
原来如此,他们小心翼翼运来的就是这个吧。
约翰「哈」地笑了一声。
「实在很离谱啊。」
「肯定。」
「为了拯救那家伙,不只是人生而已,连命都得赌上吗?对于一个乡下农夫来说,这样的期待未免太重了吧。⋯⋯哎,不过就是死而已,这倒是无所谓。如果世界就快要灭亡的话,那么也不过是早死晚死的问题而已。更不如说,这样我还可以为当时没能死成的事多少赎点罪,再好不过了。」
梅尔迪莎摇摇头。
「否定。要是你死掉的话会让人非常困扰。」
「⋯⋯这样吗?」
直到刚才为止,约翰都还抱持着「随时可以死在路边」的想法。
完全没想过居然会听到有人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约翰低头看着银色的右臂,握紧了拳头。
「我想问你一件事。」
青年说话时的声音有些沙哑。
「请尽管问。」
「为什么是我?」
约翰觉得,发自乾渴喉咙的问句,简直不像是自己说出的话语。
「有可能支撑起那家伙的人,应该还有很多吧。既然如此,为什么非得是这样的我不可?所谓的魔神器,应该不是多到可以随便拿来乱用的东西吧。」
「她现在只记得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约翰感到胸口一痛。
「而且,她似乎有事情想要告诉你。」
「⋯⋯什么事?」
梅尔迪莎回答时,始终注视着约翰的眼睛。
「如果你无意与她见面的话,那就不该知道。因为,你多半得永远背负着她的这句话。」
青年看向银色的护手。
在他眼中,银色的护手宛如自己遭到斩断的右臂。
无数话语在约翰心中来来去去。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那家伙就只把我当成路边的小石头而已。就算名字一样,肯定也是在说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吧。事情就是这样,我就当成没听过这件事。拜托你们回去吧。我明天还要下田耕作啊。好啦,辛苦你了。
不对,这些都不是我想说的话。
内心之中有着真正的心声。
一直没能说出口、对任何人都说不出口,始终陪着笑脸,一直蒙混到现在。在内心深处闷烧的真实之火,到此刻都还没有熄灭,依然存在。从那天开始,一直都是如此。
现在不说的话,什么时候才要说?
──还要再重复同样的错误吗?
约翰抬起头。
「我是有必要的吗?」
「肯定。至少我们抱持着『对她来说,你是有必要的』这样的认知。」
梅尔迪莎的话语中没有丝毫迷惘与疑惑。
「不是我的话就不行吗?」
「肯定。」
这可真是⋯⋯。
青年觉得,这样的梦,自己彷佛已经做过了几十次、几百次。
获得原谅,能够为了她而再次奋起的梦。
「⋯⋯这两年来,我
一直感到后悔。」
约翰说话时带着叹息。
梅尔迪莎以认真的眼神注视着露出软弱表情的青年。
「如果真的重视赛菈,那就该继续陪在她身边才是,但我却往回走了。哈哈,实在很不像话哪。居然留下那家伙一个人。什么剑神咧,坐在你面前的男人,其实就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当年,有个曾经与勇者并肩奋战的少年。少年十分单纯,内心怀抱着梦想。在穷究剑术之道的旅程途中,少年与勇者相遇了。然后,少年在战斗中败北,失去了一条手臂。
已经无法再随心所欲使剑的少年返回村庄,打算就此度过余生。这是潜藏于拯救了世界的勇者背后,无人知晓的配角的故事。
「总该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事才是,就算只是帮忙拿行李、负责做饭也好。即使只是陪她聊天,应该也可以做得到吧。然而⋯⋯受到挫折的我却就此放弃了。利用了那家伙的温柔。因为不想让她看到自己丢脸的样子⋯⋯我就只考虑到自己而已⋯⋯!」
始终没能对其他人说的心声,不停流泻而出。
历代最强的勇者。为人类与魔族长达数百年的战争画下句号的少女。深爱世人,温柔体贴,有着一头金发的赛菈菲娜·芬波特。
我也希望能够变成那种人。
想要活得跟她一样美好。
「如果能够回到那一天,这次我绝对不会逃走!直到最后都要待在那家伙身边!不是为了什么世界!就只是为了赛菈!」
约翰以左手重捶桌子,呼吸变得急促。
梅尔迪莎的询问,宛如在进行最后的确认。
「那么,你愿意接受?」
「⋯⋯嗯,让我一试吧。既然还有我能做的事,我会尽全力去做。」
梅尔迪莎并没有以看似感到满意的样子点头,就只是默默低头致意。
「在此感谢你的勇气与两年来的愧疚。休息一下之后就开始施行术式吧。你不妨趁这段时间写些信件。毕竟你应该也有想要寄送遗书的人物吧。」
「没有。」
约翰说得十分果决。虽然他视线所到之处尽是墙壁,然而,眼中的景色其实已经完全不同了。
或许,那正是约翰在内心之中一直描绘着的未来吧。
「没有任何需要交代的事,就只有想要传达的思念而已。」
◇ ◆ ◇ ◆ ◇
由于事前已经考虑到可能会对周遭也造成损害的可能性,因此决定就这样直接在约翰住处施行术式。宛如一层一层剥掉薄皮般,梅尔迪莎逐渐解除施加于魔神器上的封印。在此同时,约翰则已经受到理术影响而陷入沉睡。
由梅尔迪莎所率领的多位理术师也各自就位。这些人都是赛菈菲娜管理官的助手。负责提供术式所需的魔力,为了做好万全准备而召集的工作团队。
然而,即使如此,这次施术依然相当危险。不只是约翰本人,连掌控术式的梅尔迪莎也不例外。
当约翰的住处遭到连老鼠都无缝可钻的魔力结界加以彻底隔离后,梅尔迪莎在其中开始咏唱理术。
银色护手与约翰的手臂之间,出现了许多条细微的光之丝线。光丝挖穿约翰的旧伤,开始将神经与神经连结起来。鲜血喷洒而出,应该还在沉睡的约翰脸上露出苦闷的表情。青年此刻多半正感受到宛如内脏被锋利刀刃翻搅般的剧痛吧。
然而,梅尔迪莎也没有比较轻松。必须让或许是唯一有机会拯救赛菈菲娜、拯救世界的青年身陷险境的她,背负的压力与辛劳,甚至可能不下于约翰的痛楚。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没有其他比梅尔迪莎更适合这个任务的人物。
她一边以双手操控着比头发还细的光丝,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场战斗将会相当漫长哪。」
或许,自己才是那个始终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人──梅尔迪莎如此鞭策自己,投入全副精神掌控理术。
约翰因为吐血而恢复意识,就发生在不久之后。
术式持续进行了长达三天三夜的时间。
每一秒都不停袭击而来的痛苦,达到了让人觉得即使手臂遭到砍断也不过只是擦伤的程度。在这段期间,约翰无数次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在宛如永恒的时间之中,青年一再向神祈祷,多次请求双亲原谅自己的不肖,然而,痛楚依然没有停歇,宛如刑罚般持续带来苦痛。
还得持续多久?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这个选择是错误的吗?──约翰如此自问。什么都看不到,就只是一味地坠入黑暗之中。自己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彷佛肉体消失,只剩下最后一丝意识仍在四处游荡。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已经,什么都──。
──不。
不对。
我的、这个选择、绝对没错。
在光的彼端,约翰看到了那一天的自己与赛菈菲娜。
场所是一处从未见过的教堂。两人正互相依偎,开心地笑着。
那个一心只想像着幸福未来的时期,一去不返的时光。对于这令人为之目眩,既温暖又温柔的景色,约翰厚颜无耻地伸出了应当已经失去的手臂。
光之丝线逐渐变得具体。彼此交缠,捆成许多束的光丝,正是青年本应已经失去的右臂。闪耀着银色光芒的右手。
如果还能够找回来的话。
无论如何,我都要⋯⋯。
『──既然如此──』
青年觉得自己彷佛听到了某人的声音,于是开口询问,但没有得到回应。
当约翰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术式成功了。」
约翰恢复了意识。
虽然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非常难过的梦,但是内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来自户外的朝阳,使得被抬回床上休息的约翰眯起了眼睛。
「⋯⋯啊。」
伸出手之后,青年才突然察觉,自己的右手确实有了感觉。他看向该处,发现肩膀处已经长出了一条银色的手臂。虽然这条手臂非常沉重,充满异样感,但手指能够随心所欲活动,无庸置疑是属于自己的手。
「魔神器『维尔姆的真腕』。」
梅尔迪莎轻抚那条手臂。约翰也能感受到对方指尖的触感。
「虽是已经失去力量,变成无用之物的魔神器⋯⋯不过,你成功适应了。恭喜你,约翰。你名副其实地掌握了可以和她见面的资格。」
「这样啊。」
青年将手放上腹部,传来了令人不快的黏腻感。原本应该铺着乾净纯白床单的床铺,现在已经成了宛如泡在血海之中的鲜红色。约翰自己的身体也是如此。
「⋯⋯哈哈,真是不得了哪。这些全都是我的血吗?简直就像是原本便穿着红色的衣服一样。」
梅尔迪莎的眼睛下方也出现了让她看起来几乎变成另外一个人,非常深刻的黑眼圈。约翰心想,她多半是一直陪伴在侧,照顾着承受魔神器反动的自己吧。梅尔迪莎也跟自己一样在浴血奋战。
「即使术式成功,但倘若你衰弱至死的话,依然毫无意义。先休息一阵子吧。我也已经耗尽体内所有魔力了。」
然而,约翰摇头否定。
「不要紧,我们走吧。」
「⋯⋯你还正常吗?真想让你看看自己在术式施行期间的模样呢。」
「我才刚从鬼门关前回来,很难说自己正不正常耶。不过,现在就此睡着的话,我也会怕啊。一旦休息,让绷紧的精神放松下来,搞不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既然如此,我想先迈出脚步。」
虽然梅尔迪莎有一瞬间彷佛感到踌躇般皱起眉头,不过随即重重叹了一口气。
「好吧,快点去做准备。考虑到或许会有这种情况,已经安排好了顶级的马车。那辆马车的车资,大概就算你存一整年的薪水也不够付,应该可以让你静养吧。我也去召集其他人。」
梅尔迪莎说完之后就准备离开。
「梅尔迪莎。」
看到对方停步转身,约翰这么说。
「谢谢你。」
然而,她的眼神却与方才不同,非常冷淡。
「⋯⋯我没有做任何值得你道谢的事。别忘了,从现在开始才是地狱。」
抛下这句话之后,梅尔迪莎就走出了约翰的住处。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没有必要的话啊──约翰边这么想,边坐了起来。下一瞬间,宛如活着遭到大卸八块般的痛楚窜过青年全身。眼前一阵昏暗,约翰不由得用力闭住眼睛。泪水从眼角滴落。
「原来、如此⋯⋯这样看来,得在地狱待上一段时间了。」
嘴角甚至带着笑意的约翰翻身下床,站了起来。他拖着缠
绕着四肢,宛如荆棘般的疼痛感,跨出了脚步。
「不过,就算一样是地狱,如今还比较像样。可以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比起在这个村子里只是继续苟活,内心逐渐腐烂的日子要好上太多了。」
寝室一角有个上面积满灰尘的巨大木箱。约翰一边护着右手,一边开启箱子上的锁,掀起箱盖。
沉睡在箱中的物品是青年以前穿戴的甲冑。在盔甲之下,还有一把收在黑色剑鞘中的长剑。
「最后,就只剩下你没被我扔掉啊⋯⋯搭档。」
约翰以左手握住剑柄,拔出剑后高高举起。阳光照耀下的剑刃闪耀着白色光辉,像是为了重逢而感到喜悦。虽然这把剑并不是拥有什么传说或逸闻的圣剑,但依然是曾经与青年一起旅行的同伴。
「我们现在就一起去见赛菈吧。」
一大早就在广场中教导孩童们剑术的男子,看到从村外走来的青年后,不禁睁大了眼睛。
穿着一身黑色盔甲的那个青年,右手戴着银色的护手,庄严而威风凛凛的步伐,简直就像是率领举国士兵的将军。
对方身后跟着一群身穿王国军军服的术师。照理说,那些术师应该全都是区区村民甚至不许与之攀谈的高官。
青年腰间的黑鞘长剑也不是他平时应付怪物时所用的那一把。男子还是头一次看到那样的武器。
对这副充满威严的姿态看得入迷的孩童们,发出了感叹的声音。萨拉斯这时才回过神。
「等一下,约翰!」
虽然感到畏惧,但萨拉斯还是开口了。他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
「你要去哪里!又在自作主张了吗!」
约翰伸手阻止跟在自己身后,正准备上前回应的术师。
「大哥,我要为至今为止的事向你道歉。」
「你现在道歉也无济于事!」
「我从你那边学会如何使剑,为了想试试自己能够做到什么地步而离开了村子。就这样把获得的田地以及家畜全都抛下不管,给老爸他们添了不少麻烦。就算是这样的我,村子也还是愿意再次接纳,对此我怀着发自内心的感谢。」
约翰鞠躬。萨拉斯则是咬牙切齿。
「这是什么话,不要说得好像我们是为了你着想才这么做的一样!你得一直留在村子里,为村子做牛做马!这就是你唯一能够赎清罪孽的方法!」
「是啊,就是这样。罪孽是必须清偿的。」
约翰露齿一笑。那是彷佛已经没有任何牵挂,宛如蓝天般的笑容。
萨拉斯抓住约翰的肩膀。
「喂!难道你又要离开村子吗!后面那群王国兵都是些什么人啊!为什么你总是⋯⋯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决定啊!呐,你又打算半路抛下田里的工作不管了吗!」
「大哥,不是这样的。我现在正要确实去完成那天抛下的事。」
「约翰!」
喊声响彻了广场。
「不要忘记!你是这个村子的人!应该是要一直、一直在这个小村子里活下去的人!我不会帮你照顾那块田地!直到你回来继续赎罪为止都会放着不管!」
已经踏出脚步的约翰没有回头。
只是举起右手挥了几下。
「──谢谢你,大哥。」
萨拉斯发出像是感到傻眼的声音。
「那条手臂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手会⋯⋯?」
就这样,在没有任何人欢送的情况下,约翰离开了生长的村庄。
约翰心想:六年前,当时对于未来还只怀着希望的少年,要是看到现在这副模样的自己,究竟会说些什么呢?
青年一直认定,多半只会感到失望或厌恶吧。
不过,现在的约翰,想法有了改变。
看到迈出脚步的自己,少年一定会以充满毫无根据的自信的笑容,说出「加油喔」的鼓励话语吧。
◇ ◆ ◇ ◆ ◇
离开村庄之后,青年一直在沉睡。
为了让失去的血液恢复正常,需要相当长的休息。约翰觉得,身体受到的伤害,似乎远比想像中更为深刻。
在两个星期的旅途之中,约翰一心只想着重逢的时刻。
这次绝对不会再离开你、要用一生陪在赛菈身旁──约翰一直在思考这类如何表明自己心意的誓言。
即使能够在轻飘飘的内心之中化为具体,随即就又被打掉重做。
我究竟想跟赛菈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希望赛菈如何看待我?为了支撑她,什么样的形式最为理想?约翰持续探索自己内心更深层的部分。
如果赛菈有困扰的话,希望能够助她一臂之力。想要支撑赛菈。希望能一直待在她身边。与赛菈共度一生。
这样啊,也就是说,我是⋯⋯
这么简单的事,为什么至今为止都始终没有察觉呢。
我⋯⋯
──爱上了赛菈。
为了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得怎么做才好,这种事任何人都知道。
所以,也就是说,我自己的期望,就是这么回事吧。
实在太令人难为情了。
简单地说,我一直──想要跟赛菈结婚。
在马车之中的约翰,忍不住以手遮着脸。他觉得,甚至还不清楚赛菈处于何种状况就怀有这种邪念的自己,是个非常不诚实的男人。
总之,现在就先休息,专心调养吧。
就只是想要跟你再次见面而已。
现在想要告诉她的,就只有这句话。
即使是抵达都城贝亚美尔的那一天,约翰也一直都在睡觉。对于梅尔迪莎拿来大量需要自己签名的文件一事,青年也只有模糊的记忆。
不过,再过不久就能够与赛菈见面了。
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够了。
◇ ◆ ◇ ◆ ◇
都城的范围比约翰居住的村庄要大上数十倍。位于正中央的就是贝亚美尔城。让人联想到巨大岩石的粗犷外观,源自于过去这个地方经历的战乱。
虽然从街道任何一处都可以仰望到巨大的城堡,不过,城堡地下其实还有着相当深的空间,存在着许多条错综复杂,无人知晓的地下通路。
众人此刻正处于其中一条通路上。
走下一段非常长的阶梯后,就是对外保密的城堡地下部分。这是一条古老得似乎无法判别完成于何时的石造通路。
沿路上的火把,彷佛从古代至今都不曾熄灭过一样,在黯淡光线中摇摆不定。约翰觉得,如果有人说这是通往冥府的入口,搞不好自己还真的会相信。
虽说青年并未感到畏惧,但身体就是拒绝继续往前走。
前面有着某个极为恐怖的事物──约翰的本能发出惨叫,哭喊着想要马上返回村庄。这是已经脱离赛菈掌握的魔神器失控所造成的吗?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不得了啊。约翰用力握紧拳头。
「从这里开始就是我们无法进入的区域了。」
来到持续通往地下的阶梯尽头之后,梅尔迪莎说出这句话,停下了脚步。
「赛菈菲娜大人就拜托你了。」
「嗯。」
约翰简短回应,踏出了脚步。
他在通路中往前走。
青年感到难以呼吸,有种彷佛是在生物体内摸索前进般的惊悚感。从墙壁渗出的黑色雾霭,逐渐缠上约翰的四肢。有股自己好像会就此遭到溶解、吞噬的恐怖感。在强烈的头痛与呕吐感影响下,约翰不由得用手扶着墙壁。本应是石造的墙壁却有着宛如死尸般的触感,青年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就在这个时候,银色的手臂发出些微光辉。虽然亮度只有如同遭到云层遮蔽的月光般微弱,但是,在光线照耀之下,黑色雾霭无声无息地消失。青年的身体状况也随即恢复正常。
「马上就派上用场了啊。」
约翰抚过银色手臂,感受到一股温热。凭藉着这股温热,他在冰冷的走廊上持续前进。
青年无法判断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在通路的前方,总算出现了光明。
同时,某个声音传入约翰耳中。
是歌声。
有人在唱歌。
歌声之中没有任何感情。这个严重走音,曲调与节奏都乱成一团的歌声,让约翰感到十分不安。
不过,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宛如受到魔神器之间互相连结的力量拉扯一样,约翰继续往前走。
青年想起梅尔迪莎说过的话。
『别忘了,从现在开始才是地狱。』
我究竟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面对缓缓增大的光,青年已经无法回头了。
就这样。
光笼罩了约翰全身。
阳光从空中洒落,让约翰有一瞬间差点忘记自己现在位于何处。
这里无疑是地下深处。青年抬头往上看,发现天花板全都是玻璃。他推测,阳光可能
是从地上收集后送到这里的吧。
附近有水路,还有绽放的花朵。虽然风景宛如庭园般美丽,不过,这里终究是牢狱。在炼狱的最底层,囚禁着一个应该已经拯救了世界的少女。
青年寻找着受到诅咒的少女身影。不时可以听到断断续续的歌声。
找到了。
她正坐在一个特别高的台阶上,将未着鞋袜的脚泡在乾净的水中,抬头仰望着天空。
「赛菈!」
少女的眼睛动了一下。
曾经浮现温柔微笑的嘴角、显露出坚定意志的眼神、宛如聚集星光编织而成的耀眼金发⋯⋯全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她的嘴唇苍白,眼神无光,头发也褪成了彷佛生锈黄铜般的颜色。手脚变得骨瘦如柴,少女身上那件原本应该可以更加衬托出天生丽质的纯白洋装,现在反倒让她看来像个人偶。
「赛菈⋯⋯?」
这就是,那个⋯⋯?
少女宛如水晶球般的眼睛,映出了约翰哑口无言的脸孔。
存在于这个地方的人物,并不是打倒狂神,拯救了世界的勇者赛菈菲娜。
这里就只有一个精神失常,唱着走音歌曲的少女。
约翰踏入水路,边将水拨开,边逐渐走近赛菈菲娜。
虽然少女将视线朝向青年,但绝对没有看着对方。她的眼神没有焦点。
「我说,赛菈。」
没有回应。
连膝盖都已经泡在水中的约翰,来到了少女面前。坐在比青年的视线稍微高一些的位置,赛菈菲娜依然边望着约翰后方边唱歌,彷佛根本没听到任何声音的样子。
「我来这里见你了。一直想跟你见面,想跟你再说一次话。」
少女的胸前有着黑色斑纹。
这就是狂神的诅咒吗?
打倒了足以毁灭世界的怪物之后,又为了防止诅咒扩散,所以她决定牺牲自己?
为何要逼她面对如此艰难的选择?
你为什么要踏上这条像是在万念俱灰之中活着等死的路?
「赛菈,你明明就是个爱哭鬼⋯⋯。跟号称剑神的我第一次相遇时,不是用比试之类的理由向我挑战吗?不过你完全赢不了我,最后甚至已经搞到泪眼盈眶了吧?虽然你一直逞强说没有哭就是了。这样的你,实在不适合什么『为了世界而牺牲自己』之类的事啊。」
不对,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跟她讲这些。
「你大可逃跑啊,狂神什么的,放着不管就好了。世界又不是说马上就会毁灭。毕竟人类跟魔族都已经缠斗了一千多年,就算你不在了,还是会有下个勇者出现啊。其实你根本没有必要去赌命。」
不是这个。
「但是,你却还是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真是太傻了。什么魔神器啊,我才装上一个就以为自己会死,你居然装了三个?受点皮肉伤就夸张喊痛的你,不可能做得出这种事吧⋯⋯。呐,赛菈,你其实不喜欢这样吧?恐怖也好、痛苦也好,都是你讨厌的事嘛。这些我都懂,毕竟我曾经跟你一起旅行啊。我一直都很清楚喔。」
约翰握住了赛菈的手。
因为使剑而长出硬茧的手指,冷到无法相信是活人的手。约翰宛如对待宝石般慎重轻抚,然而,即使如此,少女仍然没有看向青年。
「老实说,世界会变成怎样,我根本不在乎⋯⋯我知道这么说肯定会让你生气,对我感到轻蔑,所以始终没说出口⋯⋯其实,只要能够保护你就好了⋯⋯所以,我觉得失去右手的自己没办法保护你,于是就逃跑了⋯⋯」
青年回想起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一天。
在王国举办的武术大会中获得冠军的约翰,受颁了「剑神」的称号。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就只是想要变强而已。获选成为勇者伙伴的约翰,原本只怀有「如果跟随勇者旅行,应该就可以变得比现在还要更强」的想法。
『──你就是大家提到的剑神吧。明明年纪跟我差不多,但似乎已经相当厉害了嘛。对了,可以请你跟我比试一下吗?』
从逆光之中装模作样现身的少女,单方面向约翰要求进行比赛,但是一转眼就遭到击败。
『⋯⋯。怎么会这样,我还是第一次输给大概跟自己同年的人⋯⋯』
『你几岁啊?』
『十三。』
『足足比我小两岁啊。』
『问题的重点不在这里啦!啊呀、真是的!我还没输喔!比试现在才开始!对了,五战三胜!不对,先胜十场的人才算赢!啊,你为什么露出像是觉得很麻烦的表情!?不行不行,站起来站起来!』
对方再三纠缠。少年与少女一次又一次交手,最后,双方都耗尽了体力,在夕阳之中累倒在地。
『哎呀⋯⋯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真的很厉害呢⋯⋯不过,嗯,如果是跟你一起的话,或许可以,放心吧⋯⋯?』
少年转头,看见少女露出笑容。这段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约翰不久之后才得以理解。
在谒见厅再次见面的时候,少女穿在身上的,正好也是跟现在相仿的纯白礼服。面对眼前的绝世美少女,约翰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
『你可以发誓,今后愿意用那份力量来保护我吗?』
青年忆起了少女将脸凑上来低声细语时,脸上的促狭笑容。
现在回想起来,从那天开始──
约翰的剑就变得只为了一个人而存在。
「我⋯⋯」
约翰握住赛菈的手。
用力紧握。
即使无法传达给对方,依然想要表达。
「我,喜欢你。」
银臂发出微光。
约翰没有察觉这件事。
「赛菈,我爱你。」
青年就只是注视着她的眼睛,对她坦白心意。
「在旅途中,我不知有多少次想跟你告白,然而,我不过就是个平凡的剑士,而你却是世界的勇者。不过,要是当时能够说出口就好了。我!对你!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还要更爱赛菈菲娜你!」
此时此刻,只有想要传达给对方的思念。
就在青年以彷佛重重敲击般的语气喊出这些话语的下个瞬间。
约翰的右手──「维尔姆的真腕」──窜过了红色的线条。线条发出耀眼光芒,以强光驱走了赛菈与约翰的影子。
青年有种彷佛体内某个东西被拉扯出来的感觉,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他注意到自己差点就失去意识了。
虽然根据梅尔迪莎的说法,这个魔神器的功能应该早已停止,但是,无庸置疑地,它现在正在全力运作。魔神器发出的光,照亮了整个世界。
在水面、大理石墙面的反射之下,光线将房间染成一片雪白。
赛菈的眼神有了光采。
「约翰。」
手。
「我好高兴。」
获得了回握。
「赛菈,你⋯⋯」
装在约翰身上的魔神器,究竟引发了什么样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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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菈要走下高台时,因为双腿使不上力,就此扑进约翰怀中。
抱着少女轻盈而柔若无骨的身躯,约翰双眼泪如泉涌。
青年内心满满的澎湃思绪,甚至到了产生「要是这样的时间能够永远持续下去该有多好」的地步,让他说不出话。
眼中映着约翰面容的赛菈先开了口。
「我,守住了,约定喔。」
约定?
这正是赛菈一直想要表达的,送给约翰的话语。
『约翰──』
原本只是一直在内心之中不断重复的,那些往日的话语、笑容、悔恨,过去的一切。
全都被现在的她改写了──
「──为了你,我拯救了世界喔。」
约翰紧紧抱住赛菈。
放声大哭。
再也不会把手放开。
直到她将诅咒完全化解为止,五十年,不、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我也依然会陪在她身旁吧。
不是为了补偿,也不是为了赎罪。就只是单纯因为想要这么做而已。这次,一定要彻底完成自己过去想做的事。
「赛菈。」
因为,我是打从心底爱着她的。
「──我们结婚吧。」
拯救世界的勇者,遭受狂神诅咒。失去手臂的男人,站在她的身旁。
背负着放弃、后悔、逃避、过错,两人正要踏上满是荆棘的道路。
相信必定可以获得温柔和善的未来、无比幸福的日子。
彼此双手相系,并肩同行。
──与身为勇者的你,再一次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