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注视着就这么身穿洋装躺在床上沉睡的赛菈的侧脸。
盖在地下庭园之中的少女居城,是一间小巧的白色屋子。其中有着足以维持生活的基本设备,以及各式各样让人即使终生都在此度过也不会觉得无聊的事物。
说得坦白点的话就是──室内十分凌乱。
「⋯⋯毕竟旅途之中根本没有那个闲情逸致买不必要的东西嘛。」
看到宛如围绕着床铺摆放的布偶,青年忍不住笑了出来。
与约翰重逢之后,赛菈就宛如昏迷般失去了意识。看到她的模样,青年一度惊慌失措,不过随即发觉少女的呼吸十分平稳。
虽然自己不怎么懂医术,不过应该不必为她担心吧──因为,沉睡中的赛菈,表情相当安详,让青年想起她过去的模样。
约翰突然感到一股气息,于是转头看去。
「⋯⋯嗯?」
他看到一个身穿女仆服装的女孩,正躲在寝室门后不停发抖。
在约翰看来,对方并不高,年龄大概也跟赛菈初次遇见自己时差不多吧。留到肩膀处的蓬松褐发绑成两束辫子,头上戴着小巧的女仆头带。不管是那对感觉很适合阳光的圆圆金色双眼,或者是整个人散发出的小动物般的氛围,这个女孩都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狗儿。
女孩以像是因恐怖而感到畏惧的表情,紧握拖把指着青年,如此大喊:
「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咦?」
为什么这里会有人?应该只有装着魔神器的人才能够接近赛菈吧?
女孩在不至于打到青年的距离大力挥舞拖把,全力进行威吓。
「因、因为勇者阁下不在庭院,所以我急忙四处寻找,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要是打算偷袭没有抵抗的勇者阁下,我、我露妮亚绝对不会原谅你喔!喝!呀!耶──!」
「这样很危险喔。」
看到约翰轻松地以手掌挡下拖把,自称叫做露妮亚的女孩,表情变得更加绝望。
「啊,怎么会这样⋯⋯感觉到了绝对的战力差⋯⋯呜呜,求求您,请高抬贵手,不要碰触勇者阁下⋯⋯阁下是非常伟大的人物⋯⋯请别玷污她⋯⋯如果有必要的话,请让小女子,虽然个子还不怎么高大的小女子来代替勇者阁下⋯⋯」
约翰心想,这个女孩似乎完全误会了。
这个嘛⋯⋯。为什么梅尔迪莎没有事先跟她说一声?这样说起来,之前好像也听过什么「最高机密」之类的说明⋯⋯面对快要哭出来,保持背靠墙状态瞪着自己的女孩,约翰尽量以最温柔的语气开口说话。
「你误会了。这个,露妮亚?我叫做约翰⋯⋯该怎么说呢,那个,以前曾经是赛菈的同伴。」
「赛菈⋯⋯?咦,对于勇者阁下,竟然敢用如此亲近的语气说话⋯⋯您到底是⋯⋯咦、以前的同伴⋯⋯?咦?」
露妮亚一度看似要走向青年,不过又骤然停下脚步。
「才、才不会相信这种话呢!关于勇者阁下的一切事务,全都是由露妮亚妥善处理的!好啦、快来啊,还在拖拖拉拉什么呢!我的身体就任凭你处置了!心满意足之后就请回去吧!因为这里是只有我跟勇者阁下才可以进入的场所!」
所谓的「无法沟通」大概就是指现在这种情况吧。真伤脑筋──约翰抓了抓头。
「露妮亚。」
听到贵人的声音,女仆装扮的女孩飞快抬起头。
「咦⋯⋯啊⋯⋯?」
露妮亚顿时陷入手足无措的状态。约翰转过身,听到躺在床上的少女发出不太清楚的声音。
「那个人,是我,重要的人⋯⋯。请你好好招待他⋯⋯」
「勇、勇者阁下⋯⋯?怎、怎么会⋯⋯勇者、勇者阁下第一次喊、喊了我、我的名字⋯⋯」
女孩的眼眶马上盈满泪水。
「总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呢⋯⋯。谢谢你,露妮亚⋯⋯。能够有你陪伴,让我感到很幸福⋯⋯」
转眼之间,堤防就崩溃了。
「怎么、怎么这么说呢,担当不起啦~~~!唔哇────!今后也会尽心尽力为您效劳的~~~!呜哇────勇者阁下~~~!」
音量大到彷佛能够传达到地上的哭声,即使连约翰也不得不堵住耳朵。他心想,这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您是勇者阁下的客人而做出了非常失礼的行为⋯⋯。呜呜、真的、真的对您感到非常抱歉⋯⋯」
「不会,你别放在心上,我也一点都不在意。」
遭到他人疏远或厌恶,对约翰来说早已习以为常。所以,他真的丝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露妮亚现在这种快要把额头贴到地上的反应,其实更让他感到困扰。
「我是个除了帮勇者阁下打理生活起居之外就别无所能的女仆⋯⋯希望您务必让我继续留在勇者阁下身边服侍她⋯⋯。要是这个职务被夺走的话,我就真的再也没有其他可以投靠的地方了⋯⋯」
「首先,我没有那样的权限,何况,你又是赛菈感谢过的对象。不可能拿你怎么样啦。」
露妮亚吸了吸鼻子,说了句「感谢您~~~⋯⋯」之后就又哭了起来,让约翰相当头痛。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赛菈,你这样起身靠着没问题吗?」
对于青年的询问,靠在床头上坐着的赛菈「嗯」了一声,点头回应。
「虽然脑袋还有点昏昏沉沉的,不过,约翰,你愿意来见我,我觉得很高兴喔。」
「没有,我并不是⋯⋯」
青年觉得自己似乎没办法好好说话。
为什么我会这么紧张啊?虽说两年多没见面,但是毕竟一起旅行了一段时间,对她应该已经相当熟悉了才是啊。是因为她变成了「拯救世界的勇者」的关系吗?
多半不是这样的吧。
有所改变的,肯定是我自己。
「对不起,赛菈。」
「咦?」
首先就从道歉开始吧,当着她的面。
没错,非得一项一项好好清算才行。
约翰对少女低下了头。
「我在那时逃跑,留下你一个人。或许这是不管怎么道歉都无法获得原谅的行为,不过,『说不定无法获得原谅』这件事,并不构成不需要道歉的理由。」
赛菈茫然地注视着约翰的面孔。
经过了理解、消化这些话语所需的短暂时间之后。
「⋯⋯没关系,不要紧的。因为,对我来说,约翰你能够平安,比任何事都更加重要。」
当面听到这种话,约翰不由自主地变得无法直视赛菈的脸。
青年感到耳朵发烫。先前向她求婚的时候心无旁鹜,不过,自己搞不好做出了相当不得了的事啊──约翰这么想。露妮亚虽然没有发出惊讶的叫声,但还是用手遮住了脸。这样的反应,其实更让约翰觉得难为情。
「可、可是,在我离开之后,听说先后又有不少人成为你的同伴不是?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听到你的活跃事迹喔。」
只不过,每次听到之后,右手都会产生幻肢痛。
「嗯。」
赛菈以彷佛抹去了感情的声音回答。
「大家都是好人呢。只不过全都死了。」
青年觉得自己说了句蠢话。
「⋯⋯我说,赛菈。」
「嗯。」
「我会一直陪伴着你,待在你的身边。」
「约翰。」
约翰觉得心跳加快。
娇弱的赛菈,有种宛如幽魂般的透明感。
消瘦到简直如同身染重病般的她,不具备那种任何人都会睁大眼睛细看的美丽。不过,坐在床上的她,漂亮到令人背脊发寒的地步。
彷佛连灵魂都会被吸进去的苍蓝眼眸,此刻映出的只有虚无。
「我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用来回报你。因为,我已经把自己的一切都留在那个地底深处了。」
「不对。」
约翰忍不住牵起赛菈的手。
直到刚才为
止的紧张之类的心情,现在已经全都无影无踪了。
透出黑色斑纹的手臂非常纤细,感觉光是抓住就可能会害它折断。
「你不是还活着吗?而且也还确实记得我。既然如此,总会有办法重新开始的。这次,拜托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会设法让你获得幸福。」
约翰以「如果这么做可以证明的话,即使要我掏出心脏也在所不惜」的坚定、强烈语气对赛菈这么说。
「你要拥有能让全世界任何人都觉得羡慕的幸福。这不是为了诅咒,你做到的事的确有这个价值。应该要是这样的。」
「⋯⋯」
赛菈愣愣地看向约翰。不久之前那股堪比死神的美已经消失,这里只有一个宛如迷路小孩般,眼神充满不安的少女。
「⋯⋯约翰,谢谢你。你的心情,让我感到很高兴⋯⋯可是,我无法想像那样的未来呢。」
一直为了他人而奋战的少女,事到如今才要将注意力转向自己的幸福,肯定会是非常困难的事吧。
话虽如此,然而,不过就是幸福而已──这里可是有着拯救了世界的勇者,以及曾经被称为剑神的男人啊。
约翰深信,一定能够开拓出一条道路。
由于赛菈不久之后就又陷入睡眠状态,为了避免吵醒她,约翰与露妮亚于是离开寝室,来到了客厅。
「先不说别的,露妮亚。」
「是、是的。」
面对跪坐在地上的女孩,约翰一边请她不必那么拘谨,一边问起了感到在意的事。
「为什么你可以若无其事地待在赛菈身边?难不成身上有着魔神器⋯⋯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露妮亚以困惑的样子摇头,似乎真的对魔神器一无所知。
「我是⋯⋯为了照顾勇者阁下而被送到这个王国来的⋯⋯」
「被送过来的?你原本在哪里?」
「叫做雷迦利亚的国家⋯⋯。可是,在那个国家时的事,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个,非常抱歉⋯⋯」
可能以为会挨骂吧,女孩再次低下了头。
魔法大国雷迦利亚。
这个国家,约翰当然知道。该国曾经是与狂神军战争的最前线,然后变成了被狂神军蹂躏得寸草不生的地带。
现在,雷迦利亚已经不复存在。非但无人知晓狂神军究竟运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也没有任何关于后续情势的消息。这个国家彻底消灭了。
「原来还有生存者吗⋯⋯」
虽然不懂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如果出身地是雷迦利亚,说不定拥有可以使魔神器的影响无效化的手段。哎,就算向她追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吧,毕竟露妮亚连自己来到这里的事情都没获得告知啊──约翰这么想。
「这样啊,不过,这么广大的地下区域,就只有你一个人管理吗⋯⋯也难怪寝室会乱成那样。」
「啊~~唔唔~~!」
露妮亚抱着头开始诉苦。
「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啦⋯⋯!因为,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根本没有当过什么女仆啊~~⋯⋯」
「我想也是。还得照顾花园吧?只有你一个人绝对不够。我可以体会你的心情。不过,放心吧,已经不用再担心这个了。」
为了让女孩不要再对自己抱持警戒,青年轻拍对方纤细的肩膀,带着笑容竖起拇指。约翰认为,自己相当懂得如何应付小孩。
「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一个人啰。我也会一起帮忙。」
「咦⋯⋯咦───!?」
露妮亚不知为何发出惊叫,脸色也逐渐变得苍白。虽然约翰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继续往下说。
「我就是为此而来到这里的。不管是打扫、煮饭,或者是洗衣服。虽然没有种过花,不过总会有办法的吧。为了尽量让赛菈在地下的生活可以过得比较舒适,今后就由我们两个人来一起帮助她吧。你不必担心,只要愿意教我,我什么都会做,任何事都会牢记在心。因为我已经决定不会再次逃跑了。」
「不、不行!」
露妮亚以双手比出了大大的叉。
「勇者阁下交代过,要好好招待约翰大人!让贵客帮忙工作之类的,这种事、这种事是绝对不行的!」
「咦──⋯⋯?」
对于发出苦恼呻吟的约翰,露妮亚露出生气的表情。
当露妮亚在打扫时,约翰跟在她身后,希望多少能帮点忙,但随即遭到拒绝⋯⋯一再重覆类似状况的过程中,传来了「匡当」的响声。
「啊、信箱的声音。」
快步跑开的露妮亚,打开了庭园中某个管道的盖子。里面放着信件。约翰心想,这多半是从上方楼层沿着管子送过来的吧,相当有趣的连络手段。
然后,露妮亚抱着信件返回住家。她从客厅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背已经磨烂的字典,热心地比对着已开封的信件与字典。
看到这样的景象,约翰忍不住发问。
「你看不懂文字吗?」
「正、正在学!」
「这样啊,想要学习什么新东西的心情是很重要的。这样很棒喔,露妮亚。啊,那个字的意思不是『大脑』,应该是『马上』喔。」
露妮亚飞快地转头看向约翰。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必要的话啊?──青年在内心如此反省。
「约翰大人,您看得懂吗!?好厉害、好厉害!」
女孩的眼神闪闪发亮。
「咦?啊、嗯。还好啦。」
这件事值得如此惊讶吗?哎,毕竟我一副乡下土包子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贵族吧⋯⋯。
「好厉害、真让人尊敬⋯⋯!虽然我也十分努力学习,但是实在很难⋯⋯」
「该不会是因为花太多时间在阅读信件,所以才会没时间打扫之类的吗?」
「呜⋯⋯是的⋯⋯」
看到露妮亚顿时变得沮丧,约翰心想,这女孩还真忙啊,喜怒哀乐不停地变来变去。
毕竟她整天都在地下照顾赛菈,大概也没时间好好学习吧。既然这样──青年于是开口提议。
「信就由我来读吧。」
「咦⋯⋯」
这次换成绝望染满了女孩的脸孔。约翰觉得自己似乎对这个女孩慢慢地有所了解了。她应该极为重视现在这份工作吧。正因如此,所以才会非常害怕遭到其他人夺走。
这里是她重要的栖身之所。约翰认为,不论她有多么年幼,或者身分多么低微,比较晚来的人,毕竟还是自己。所以,抱着为她着想的心态,青年继续往下说。
「露妮亚,你就趁我看信的时候把工作处理好。等到结束之后,我再来教你读书识字。你觉得怎么样?」
「咦咦!?这、这个⋯⋯啊、可、可是,我的薪水没有多到可以请得起老师的程度⋯⋯」
「不用钱啦。相对地,要是因为这样而有了什么奇怪习惯的话,也拜托你不要追究喔。」
露妮亚的嘴巴一再开开阖阖,似乎在寻找适合的话语。女孩眨了几次眼睛后──
「对于我这种人,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这还用说吗。」
答案早已决定。
「为了让赛菈能够过着幸福的生活啊。」
虽然还不到百分之百的程度,不过,至少这次似乎终于让她愿意相信自己了。
◇ ◆ ◇ ◆ ◇
那封信,其实是写给约翰的。
贝亚美尔是库拉格涅王国的首都。
覆盖都城的结界是由从古代存活至今的知名贤者所张设的,号称拥有库拉格涅王国最牢不可破的强度。
不难想像,将散发出瘴气的勇者赛菈菲娜藏匿在首都的王城地下一事,肯定有过许多的反对声浪。然而,考虑到她被魔族夺取的危险性,这应该是无可奈何的结论吧。毕竟,虽说狂神已经消灭,但魔族依然有着某种程度的残存势力。
约翰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经过中庭,朝着离城堡有些距离的石塔走去。自己似乎并未获准进入国王所居住的王城。哎,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青年偶然间注意到了附近的教堂,于是稍微窥探内部状况,看到了排列整齐的椅子与位于深处的台座。
未来,自己跟赛菈会在这个地方举行结婚典礼吗?不,现在赛菈还处于连外出都没办法的状态,还是先
别太过奢望吧。
青年摇摇头,继续前往相约见面的场所。
在石塔的二楼,有着梅尔迪莎的房间。
「辛苦你了,随便找个地方坐吧。可以提出报告了。」
「这倒还不算什么,不过,为什么要特地选在梅尔迪莎你的房间啊?不好意思,我可不打算跟你有交谈以外的行为喔。」
听到青年指出「获邀前往女性房间」一事所具有的含意,梅尔迪莎露出讶异的表情。
「我不懂你这句话的意思,不过,赛菈菲娜大人的事是最高机密。倘若每次都要专程准备张设结界的会议室,或许会招致他人产生怀疑。虽然这里并不宽敞,可能让你觉得不太舒服,不过请多包涵。全都是为了赛菈菲娜大人。」
「⋯⋯不,这样就够了。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十分抱歉。」
约翰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原来如此,即使是这么年轻就出人头地的精英份子,似乎也有许多不得不放弃、忽略的事物。
「那么,我就开始报告了。从赛菈口中听到那句话啰。全都是托你的福,谢谢你,梅尔迪莎。」
梅尔迪莎原本拿着的文件,顿时散落在地。
约翰帮忙捡拾,交还给对方。
「怎么啦?如果现在很累的话,我就先回去一趟啰?因为我也很担心,不知道赛菈什么时候会醒来,希望当她醒着的时候能够待在她身边。」
梅尔迪莎说了句「没事」,整理好文件。
「⋯⋯你刚才说,听到了那句话?你能够和赛菈菲娜大人交谈⋯⋯?这样啊,你果然是⋯⋯」
青年吃了一惊。即使是为自己安装魔神器时也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梅尔迪莎,此刻眼中居然流下了一道泪水。
「太好了。或许那位大人有机会得救。真的是太好了。」
「⋯⋯原来你也是有人心的啊。」
「是啊,我自己也颇为惊讶,原本还以为早就全都舍弃了。」
梅尔迪莎轻拭眼角,低下头,以哭红的眼睛看着手帕,同时慢慢地开始诉说。
「把赛菈菲娜大人送往战场的人,其实就是我。」
「送往战场?那家伙应该是凭自己的意志决定参战的吧?」
「的确,表面上是如此。但是,因为对当时还只有十三岁的她而言,自己的意志之类的,总是有办法可以操控的。我逼迫她前往死地。如果当初用的是命令,或许还算有些良心,但是,我却利用了人们寻求救赎的声音,以及她的温柔。这是最为卑劣的手段。」
「⋯⋯」
约翰没有说什么。或许梅尔迪莎也和自己一样,长久以来都处于后悔之中。
「赛菈菲娜大人勇敢地奋战,结果却是现在这副模样。看到赛菈菲娜大人回来时,灵魂险些遭到寄宿在她身上的魔神器吸走的我,那时觉得即使就此死掉也无妨,以为那就是自己唯一能够赎罪的方法。然而,我错了。」
「是啊,就算你这么做,也只会让赛菈更加伤心而已。」
唯有这件事,约翰说得非常有自信。
「还有,我现在想起来了。虽然赛菈的个性很少谈起跟自己有关的事情,不过,我还是听她说过,某个跟她感情很好的红发女性的事。」
「⋯⋯竟然有这种事?」
约翰一边看着眼前这个有着一头宛如火焰般红发的人物,一边回想着过去交谈的内容,开始说了起来。
「她说,自从勇者之力觉醒以来,原本感情不错的人们,有人选择避开,或者是态度变得疏远,但是,唯有那个人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赛菈说话时的样子相当高兴。那家伙完全不认为自己遭到利用,她就只是想要守护而已。对象不只是大众,也包含你在内。」
「⋯⋯这样啊。」
梅尔迪莎再次将手帕靠上眼角,悄声这么说。
「那位大人⋯⋯赛菈菲娜大人果然是货真价实的勇者。这次我们非得好好报答她不可。」
「正合我意啊,梅尔迪莎。我其实也早就想要这么做了。」
梅尔迪莎微微一笑。
「不过,既然赛菈菲娜大人的神智已经恢复,或许有办法解除『因西尼米亚的狱门』也说不定。」
「你是说那个会冒出黑色雾霭的魔神器?」
「肯定。它是赛菈菲娜大人在魔界取得的物品,与王国流传下来的魔神器『维尔姆的真腕』不同,我们没有任何情报。她当时的队友多半知道些什么,不过,无人能够生还⋯⋯」
「现在就只能直接问赛菈本人了吧。」
「应该有这种可能了吧。倘若赛菈大人的状况能够就此逐渐好转,这次就轮到你成为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了。」
约翰摇摇头。
「我对这种头衔没兴趣,只要赛菈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其他就一无所求了。不过,记得你说过『维尔姆的真腕』是已经变成无用之物的魔神器吧?但是,之所以能够唤醒赛菈的意识,都要归功于这个魔神器喔。」
「『维尔姆的真腕』无疑已经遭到了破坏。」
「⋯⋯不是,所以我说⋯⋯」
「那是吾师从战场回收的物品,『维尔姆的真腕』专属的特殊固有能力早已丧失。赛菈菲娜大人的心之所以能够觉醒,多半是魔神器之间共鸣的结果吧。吾师便是考虑到这点,才会提议将魔神器交给你的。」
「唔⋯⋯已经坏掉了吗。」
约翰以左手抚摸银臂。虽然还只有一点点,但是最近连触觉都正在逐渐恢复。青年不禁觉得,这只奇妙的义手简直就像是自己原来的手臂。
「倘若没坏的话,你的寿命应该也已经减少了吧。」
梅尔迪莎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
「⋯⋯这话怎么说?」
「我说过,赛菈菲娜大人装了三个魔神器吧。那些魔神器几乎都已经与赛菈菲娜大人的身体同化,绝不可能从外部加以卸除。每个魔神器都会使装配者需要付出莫大的代价。比如魔力,或者意识,也可能是寿命。」
梅尔迪莎以非常锐利的眼光瞪着约翰的右臂。
「因为已经脱离掌控,所以魔神器至今仍在赛菈菲娜大人体内处于失控状态。必须加以阻止。」
「⋯⋯」
也就是说,自己所拥有的「维尔姆的真腕」,肯定是拯救赛菈性命的关键啰?
「⋯⋯我的职责还真是重大哪。」
得凭已经损坏的破铜烂铁,设法对抗现在依然在全力运作的三个兵器吗──真是,这种死不认输的挣扎,倒是相当有自己的风格。
「此外,敌人不只存在于那位大人体内,也有魔族意图透过杀害赛菈菲娜大人,藉此释放诅咒的传闻。」
「毕竟是已经死掉的神所留下的遗产嘛,如果是那些家伙的思考回路,确实很有可能会这么想。」
不仅如此,如果能够杀掉赛菈,同时也可以让人类因诅咒爆发而灭亡。对于已经在战争中落败的魔族来说,称得上是非常适合的,能够一举逆转局势的赌注。
也就是说,想要守护好赛菈菲娜的话,除了魔神器跟魔族之外,还得保护她不受诅咒影响才行吗。
「⋯⋯这可真是,看来终点还很遥远。」
「嗯?怎么说?」
「没什么,只是自言自语而已。对了,梅尔迪莎,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青年挥挥手,转移了话题。他想,要是提起「我已经对赛菈求婚」之类的事,搞不好会让自己也被视为危机之一。
「什么事?虽然我会尽可能协助你,但还是不能答应太胡来的请托喔。因为我的『赛菈菲娜管理官』这个职务,立场其实颇为困难。」
对于板着脸说出这番话的梅尔迪莎,约翰报以笑容。
「该怎么说呢,你这种表里如一的特质,让我开始有点好感了。放心吧,不是什么麻烦事。不是有个叫露妮亚的女仆吗?」
「别说这种奇怪的话。不过,这样啊,你已经见过露妮亚了吗。露妮亚吗⋯⋯露妮亚啊⋯⋯」
梅尔迪莎露出看似内心百感交集的表情。
「那孩子做得好吗?她是唯一能够免于『因西尼米亚的狱门』之影响,照顾赛菈菲娜大人的人物。那个女孩也是我找来的喔。虽说以女仆而言算不上优秀,但也没有其他人选了。虽然她相当有热忱⋯⋯」
她之所以把不算优秀的露妮亚送到赛菈身边,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吧。
「坦白说,单靠她一个人要照顾赛菈,似乎相当辛苦。毕竟地
下空间十分广大。所以──」
约翰竖起食指,向梅尔迪莎提出请求。
听到青年的提议,红发的管理官顿时全力皱紧眉头。
「你是认真的吗?为什么要自愿这么做?难道诅咒已经影响到你的头脑了吗?」
「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这好歹也是我认真思考的结果啊⋯⋯」
「就是这么回事。」
「咦⋯⋯⋯⋯」
约翰返回地下后,将文件拿到露妮亚眼前。女孩睁大了眼睛。
「这个、那个⋯⋯汝、奉令、职务,然后是⋯⋯」
「啊,不好意思,这是任命书。既然要在这里过日子,总得工作才行吧?所以,我去找了份工作。也就是说,今后要请你多多指教啰,露妮亚学姐。」
青年伸出手,脸上表情依旧十分不安的露妮亚,交互看着约翰的手与脸。
「咦、咦⋯⋯咦?」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我是新来这个地下空间报到的仆人,而你从今天开始就是侍仆长了。」
「⋯⋯⋯⋯⋯⋯耶!?」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后,露妮亚突然全身一震。
「侍仆长!?我、升、升官了!?出人头地了吗!?」
「没错。你独自照护赛菈的功绩受到赞扬,颇受好评。所以,现在多了我这个部下。从今天开始就要请你多指教啰,学姐。」
露妮亚用双手紧紧握住约翰的手,以灿烂的笑容点头。
「好的!请多多指教!身为侍仆长的我,会好好教导约翰先生打扫的方法之类的!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因为我是学姐嘛!」
看到露妮亚骄傲地抬头挺胸的模样,约翰深信自己的计画已经成功了。
就这样,负责照顾赛菈的成员增加到了两个人。
总之得先从打扫开始。约翰换上了梅尔迪莎准备好的衣服,两人分头开始整理凌乱不堪的房间。
露妮亚不时会来看青年的工作状况,以高高在上的奇妙态度做出「不是那样的,像这样才对啦、像这样──!」之类的指示。对约翰来说,这也是相当新鲜的感觉。
「两个人一起打扫还满有趣的哪⋯⋯。因为在村子里的时候,我被当成麻烦人物看待,一旦靠近其他成年人,大家都会露出讨厌的眼神⋯⋯」
「学弟先生,你的人生也过得相当坎坷呢⋯⋯」
「我自己是觉得跟其他人差不多啦。毕竟刚离开村子就马上找到了工作,甚至可以说一帆风顺吧。而且也有个懂得关心人的学姐。」
「耶嘿嘿。我也很高兴自己有了个听话的学弟先生呢。」
两人聊得十分开心。
食材也同样是透过管线从上面送下来的样子。由于只需要煮两人份,所以,在简单吃过东西后,露妮亚就带约翰前往仆从的住处。
「原来如此,白色的屋子是赛菈的家,我们则是在这边生活的啊。」
「就是这样的喔,因为房间很多,所以请不必担心。我也会看心情而换到其他房间睡觉。」
约翰心想,这样不是只会让打扫变得更加麻烦吗。
青年跟在女孩身后,发现住处是一栋老旧的房子。由于是在地下,虽然至少不会有风从缝隙中吹进来⋯⋯
「这下子,空闲时间大概都得忙着修补了吧。哎,也好啦⋯⋯反正只要跟梅尔迪莎说一声,应该就能拿到材料,打造一间能够舒舒服服生活的房子也相当令人期待。毕竟至今为止的人生几乎都在旅行啊。」
屋内有四个房间,生活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不自由的地方。
「我平常都是睡这间,请选择喜欢的房间吧。」
虽然选好房间后就是教导露妮亚读书识字的时间,不过很快就结束了。约翰将靠着书桌开始打瞌睡的露妮亚抱到床上躺好,自己也回房间休息了。
那么,明天要做哪些事呢、要怎样才能让赛菈在醒来时感到高兴呢──青年在床上想着这些事。
赛菈再次醒来,已经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 ◆ ◇ ◆ ◇
宛如鸣晨鸟般的歌声传入青年耳中。
我还在做梦吗?──约翰坐起身子。不过,似曾相识的少女歌声依然没有停歇。青年立即跳下了床。
歌声从庭园的方向传来──相隔数日后,她再次醒来了。
约翰急忙冲出住处。不需要刻意追寻旋律,青年很快就发现了赛菈的身影。
一名少女正将脚泡在清澈的泉水中,踩着宛如舞蹈般的轻快步伐,吟唱着歌曲。
随着脚步溅起的水花,让朝阳产生散射,描绘出光彩。
实在太过梦幻,令人感到炫目的美好纯白光景。
几乎要让人忘记这里其实是受到瘴气侵犯,任何人都无法进入的死之庭园。
青年不想在少女唱完歌之前打扰她,所以始终保持沉默。
等到少女的歌声告一段落之后,约翰轻声拍手。
「赛菈,你的状况变得比较好了吗?」
身穿纯白洋装的少女,头上不知为何缠着遮住眼睛的布条。不过,她轻盈的举动之中没有丝毫不安。
「是啊,总觉得心情非常愉快,就像是背上长出了翅膀一样。」
赛菈菲娜以过去和青年旅行时一模一样的,天真无邪而又快活的语气提出询问。
「对了,跟我说话的你,究竟是谁呢?」
「──」
青年觉得,自己内心的动摇,肯定没能压抑到让对方无法察觉的程度。
「啊,对不起。」
少女以手掌掬起水。
「因为,现在的我就只不过是普通的心而已。由我自己舍弃的,我的心。」
接着将水洒回泉中。
「多半是因为决定晚一点再捡回来的关系吧。在内心深处变得动弹不得了喔。不过,好不容易能够出来活动了。得要多晒点太阳,快点打起精神才行。」
少女说到这里,发出宛如女童般的轻笑。
简直就像是潜藏在水畔的妖精一样──无拘无束,自由的妖精。
这件事让青年产生了极为强烈的违和感。
「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喔。只是让回忆先睡着了而已。因为,我之前以相当乱来的方式运用了头脑。一次全都放出来的话,感觉有点恐怖。」
「⋯⋯这个,也就是说⋯⋯」
约翰拼命设法理解赛菈所说的话──现在的她,对自己的功能设下了限制吗?
在大病初愈的状态下,立即就要以原本的自己开始活动,可能有些不安,所以刻意只让心出现,是这样的吗?
赛菈竟然已经衰弱到了头脑无法在万全状态下运作的程度?
约翰想起了梅尔迪莎说过的话。遭到失控魔神器侵蚀的赛菈,处于任何时候死亡都不足为奇的状态。
青年心想,但是,为什么赛菈竟然会连意识都封闭了起来?。
约翰无从得知──为了战斗,少女不惜付出将自己的心也加以舍弃等等牺牲。
听我说喔──赛菈开口诉说。
「其实呢,我的心原本已经彻底变成碎片了。可能是连想要活下去的力量也全都用光了吧。明明就是这样却还能复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非常令人高兴的事吧。虽然现在的我想不起来就是了。」
「⋯⋯那是⋯⋯」
青年感到眼睛深处热了起来。
「那会是什么呢,你说的,令人高兴的事。」
「我也不知道耶?不过,肯定是真的很棒的事喔。感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激动了。因为我是个贪吃鬼,或许是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吧。」
少女说了句「过来嘛」,将手伸向青年,提出邀请。
即使是陷入昏睡的这几天时间,她依然还是在拼命奋战吧。
不是只单纯等着恢复,而是一直在思考、思索如何才能让自己继续维系生命的方法。现在这样,就是她选出的结果。
她肯定找出了许许多多继续活下去的理由。藉由这么做,用尽千方百计,设法延长自己宛如风中残烛的性命,设法让自己振作起来。
就算只剩下心也无所谓。
即使只能再多活一天也好──。
对于此时此刻的约翰而言,这件事让他内心产生了无比的感动与喜悦。
「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说话的时候就觉得很高兴呢。好像得到了很多能够继续奋斗下去的力量,觉得精神
越来越好。我想,自己一定很喜欢你吧。」
「⋯⋯真的吗?我可是对你做出了相当过分的事呢。」
「心是不会说谎的喔。」
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少女,牵起了约翰的手。
「你的手很温暖呢。」
她将青年的手贴到自己脸颊上,露出平静的笑容。
「有种让人安心的感觉。我知道了,你是我父亲吧?」
「你搞错了,我们的年纪没有差那么多。」
「原来是这样的啊。对不起啰?因为我什么都看不到。」
少女露出像是恶作剧失败时的表情,微微吐出舌头。
「所以你才会把眼睛遮起来的吗?」
「这个方法很棒吧?只要这么做,其他人应该就会有『那孩子眼睛看不到,接近她的时候要注意一点』之类的想法了吧。」
即使没有记忆,这样的想法,的确符合赛菈的为人。她总是优先为他人着想,把自己摆到比较后面的地方。
「等到赛菈恢复正常之后,你的眼睛也会治好吗?」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不是只有眼睛而已喔,另外还失去了更多的东西。因为被三条锁链缠住的关系,所以没办法好好收集起来。」
牢牢捆着赛菈的三种魔神器,全都是透过吸取对象魔力而赋予所有者绝大力量的兵器。身负重伤的少女,无法将它们关闭。
只要这个问题依然存在,赛菈就无法恢复到完全健康的状态。
「没问题的啦,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
彷佛看穿了约翰内心的不安似地,赛菈露出坚定的微笑。
「就算眼睛一直看不到,还是能够摸得到嘛,也可以像这样感受到你的体温。对了,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嘛,虽然没多久就会忘记,不过就是想要喊你的名字。」
青年手掌抚摸着的脸颊,虽然柔嫩,但也有点凉。
「我叫约翰。」
「约翰⋯⋯。嗯,说起来很顺口。我多半已经很习惯喊你的名字了吧。牙齿、舌头、喉咙,都是为了喊你的名字而存在的。」
「你在说什么啊。」
「这不是骗你的喔,约翰。」
赛菈的脸凑近青年,嘴唇微微张开。看到少女的樱唇,约翰咽下一口口水。既然现在的她什么都记不住,即使接吻也很快就会忘记的话⋯⋯
青年撇开视线。所谓的「一时鬼迷心窍」,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真遗憾。」
「⋯⋯你指的是什么?」
「本来以为你会亲我的说。」
面对手抱膝盖,宛如在窥探着自己的少女,虽然对方遮起了眼睛,但约翰却觉得她彷佛彻底看透了自己的内心。
「赛菈,我说你啊⋯⋯」
「不要生气。别看我现在这样,其实已经鼓尽勇气了喔。期待与不安各占一半。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会趁这种时候偷偷亲吻的卑鄙人物。这让我感到很高兴,一不小心就说溜嘴了。」
约翰心想,赛菈,卑鄙的人应该是你吧。听到你用这种兴奋的语气诉说,我根本没办法回答啊。
既不受记忆也不受身分箝制的她,竟然可以自由到这种地步吗?被无聊事物所拘束的自己,可以说陷入压倒性不利的状况了吧?
「真是⋯⋯任性的大小姐实在让人束手无策啊。这句话是为你好,除了我之外,不要把其他人也一样当成玩具摆布喔?」
「你真是温柔呢。」
「因为我是你的父亲啊。」
「不。」
赛菈一边以双手握住约翰的手,同时甜美地低语。
「幸好你不是我父亲。因为,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跳不已。」
唯有此时此刻,她连在漫长征战中丧命的伙伴们都加以遗忘,就只是个平凡的少女。
「⋯⋯下次醒来的时候,你也愿意继续陪在我身边吗?」
「嗯。」
唯独这句话是从内心之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
或许,所谓的「发自内心」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喔。我就是为了你而来到这里的,毕竟我都已经跟你求婚了啊。」
「哇喔。」
赛菈双手轻合,发出感叹的声音。
「真是太棒了,就像是公主一样。你向我求婚了?喜欢上我哪一点呢?」
青年不由得发出苦恼的声音。
「这⋯⋯⋯⋯很多啦。」
「我想听喔,非常想听。因为这件事真的很让我高兴。竟然有人愿意喜欢我,肯定连我自己都没想过吧。这种纯白的心情居然装满了整颗心,实在不敢相信。」
兴奋不已的少女,晃动着泡在泉水之中的双脚。水沾湿了她的头发、肌肤,连遮眼布都松脱了。布条之下的表情,看来真的充满喜色。
「我呢⋯⋯」
赛菈想要呼唤约翰的名字,但是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有心的少女,紧紧握住青年的手。
「我呢,一定非常非常喜欢你喔。因为,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这么高兴。」
虽然,对约翰来说,这是他最最想要听到的话语。
但是,出于难为情、不好意思,所以他选择了开玩笑带过。
「你不是什么都记不住吗?」
「只是没有回忆而已,还是记得的喔。」
赛菈把手放到胸口。
「心会好好记住。」
说过的话没多久就忘得一乾二净的少女,绵延不断地诉说着。
如果喜悦之情能够让赛菈产生想要继续活下去的念头,那么,持续给予这种感情,应该有助于保住她的性命──青年如此深信。
约翰积极地向赛菈倾诉。
不过,他之所以如此,这并不是唯一的理由。
因为,真的很愉快。非常愉快。
简直就像是两人初识时一样。因为少女对青年一无所知,只要有意瞒混,想怎么说都行。
能够让自己维持帅气的形象,实在令人非常愉悦。
不过,青年也很清楚,这样是不行的。
这一天,在泉水之侧互相依偎,宛如嬉闹般欢笑的种种,约翰应该永远不会忘记吧。
怀抱着有朝一日背负起一切,同时依然能够像这样开心欢笑的梦想。
因为,幸福结局的预借,确实已经为约翰指出了他应走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