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到客房,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副惨不忍睹的光景。
不管是墙还是家俱都像是被泼满了油漆一样血迹累累,满地散落的肉片让人无处下足。
露维雅有那么一瞬间捂住了嘴,然后冲了进去。
“库劳恩!”
“……大小姐、”
巨汉跪在地上,看上去呼吸困难。
“十分抱歉……”
他的声音甚至让人联想到腐朽的枯木。
看来那让露维雅的魔术刻印停止的冲击,也折磨着这个巨汉。不对,相较之下感觉甚至是露维雅的症状要更轻。可能是这名少女拥有什么防御对策也说不定。
“发生了什么?”
“在那之后……怪物出现了……罗莎琳德大人被掳走了……。清玄大人为了保护她也一起……”
“怪物?真的有那种……”
露维雅说到一半,转过头去。
“……唏咿……唏咿……”
弗利乌瘫坐在地板上,发出喘鸣声。
看来他也设法保住了性命。从插在周围的匕首来看,多半是张开了结界把自己封闭在里面。
似乎是还看不清楚东西,他不断地揉着眼睛,同时说道,
“是只超可怕而且很又手段的妖怪……。趁我们都还没法像样地使用能力的时候,就先把最难搞的对手秒杀了。唉唉,都面目全非了……”
“那么,这是……”
对于师父的疑问,弗利乌连连点头。
“是欧尔洛克老爷子……”
占星术师这样称呼着这具连原形都看不出的尸体。
如同字面的意思那样被大卸八块的尸体,甚至连哪里是哪个部位都几乎分不清了。
第三个被害人。
但是,这已经不是犯罪而是灾厄了。
狂暴起来的剥离城的灾害,连那个老魔术师都无法逃脱吗。
然而,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对着房间的中央,师父喊出这个名字。
因为这过于无意义的行为,我不由自主得转过头去。
“师父,你说什……”
“不对,不是躺在那里的尸骸。”
师父做出否定,进一步说道。
我完全无法理解他的发言,但是师父的视线就还是停留在地板上。
“是你,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然后,另一个倒在旁边的人慢慢站起身来。
是那个少年助手。
“你才是,真正的欧尔洛克·西萨蒙德吧。”
“咦……?”
在疑惑的我的面前,少年的表情崩开了。
沾满主人的血的嘴角扬了起来,至今为止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年微微笑了。
“真正的,这种说法不太对呐。年轻的君主哟。”
“唔——”
明明音色和音调都完全不同,但他的口气与欧尔洛克·西萨蒙德生前别无二致,让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有句话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现在这种情况,就正是所谓的刻。
“转刻过来的说到底也不过是记忆和人格呐。不过,原来的身体上也还留着大概一成吧。”
少年——欧尔洛克呼呼地笑了。
“这就是蝶魔术(Papilio·Magia)吧。”
“虽然想称赞汝的慧眼,不过功劳还是让给这边的老人家吧。”
少年说着用手指给我们看。
所谓蝶魔术(Papilio·Magia),我听说是模拟从毛虫经过蛹变成蝴蝶的这一连串的变化的魔术。这样的话,能应用在这样的复活上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听说和亲眼看见完全是两种感觉。对于这过于惊人的变化,我只能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呻吟。
“实际上,这个身体本身就是用老夫的血和精液所构成的人造人。其实是和魔术刻印一起逐步移植,在最后将人格整个移动过来的,不过事出突然,导致大概有一成就这么损失了。而且因为刚才那古怪的突袭,保留下来的那些现在也有一半的机能停止了呐。”
少年身姿的欧尔洛克看上去很恼火地说道。
实际上,一成左右的损失可不是能这样轻松说出口的事。毕竟有着相当历史的魔术刻印的一成也是用几十年的岁月——用先辈魔术师的生命所锤炼的。不过,对于欧尔洛克这样已经开始衰老的情况来说事情有所不同吗,他的语调听起来反而包含着庆幸的感情。
另一边,师父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他说道。
“关于那件事,我想和您谈谈。”
“哦。”
就在少年歪过头的时候,露维雅插了进来。
“——埃尔梅罗Ⅱ世,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去找那怪物,不然、”
“没那个必要。你就当是赌一把也行,总之那个怪物是不会伤害罗莎琳德小姐的。”
师父慢慢摇了摇头。他的声音深处缠绕着无法治愈的疲惫,不知道除【我】以外有没有人注意到。
他看着从坏掉的窗户中射进来的阳光,眯起了眼睛,像是把话从肺里推出了一样说道。
“所以,让这一切结束吧。”
2
太阳已经完全的落下,剥离城阿德拉被黑暗所包围。
本身就是位于深山中的城堡,也没有正式在战争中使用过,连前往最近的村子也必须经过将近十公里的山间小道。就算是经验丰富的登山家,在这个时间也无法出入吧。
在【那个】眼中,这是无关紧要的事。
他像蜘蛛一样趴在墙壁上,在钟楼旁边侧耳倾听。
目标只有那一个人。
灼烧着肺腑的憎恶之炎,在捉到那目标前绝不会熄灭,他对这一点不能再清楚了。专注地磨砺着五感,就算只是万一也不能允许让他逃走这种事发生,所有的神经和魔术回路都在集中于这个目的。
剥离城的一切,都是【那个】的同伴。
只要是有着天使的地方,他的手眼就能达到。
那眼睛,发现了徘徊在城墙附近的使魔。
是蝴蝶。
几只放出微光的魔术之蝶,轻飘飘地从前庭到城墙,还有在主城的玄关处飞舞着。多半是为了逃脱吧。看来是放出蝴蝶使魔来看看情况。
“…………”
只有那蝴蝶,他不会看错。
没想到那个魔术师居然还活着……那样的话再杀死一次就可以了。仪式就到那之后再进行也没关系。
所以,【那个】为了能先抓住蝴蝶而认真聆听着。
就连魔术的发动也无法从声音的反射中逃走。不如说根据【那个】的经验,因为音波会为每人的魔力所影响,所以会更容易发现。只要得到了使魔,利用其中的因缘(Pass)发现其主人也很简单。虽然不知道那人是怎样隐藏踪迹的,但只要现在把他拖出来就行了。
他在墙壁上移动。
目的地是剥离城的主城那侧。
【那个】对自己的身手有自信,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简单的工作而已。
就在玄关的旁边,没有察觉自己的蝴蝶在舞动着。【那个】无法抑制住嘴唇因满足而歪扭,准备就那样迅速地伸出了手。
刹那间,有光射了过去。
因为突如其来的光明,【那个】退缩了。就像是照到了阳光的吸血鬼一样。
“……果然出现了。”
青年低声说道。
他手里拿着的带着锈迹的铜质提灯。看样子是从城堡里拿出来的物品,陈旧的灯油味现在依旧能闻到。
“没错,其他的猎物当然也很重要,不过首要目标是绝不能让他逃掉的。”
响起了脚步声。
从青年的身后出现了几名魔术师。
每个人都毫不掩饰自己意外的神情。
“我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如你们所见。”
青年举高了提灯。
摇动的灯光,照亮了男人的身影。
就算不看那头襟和海螺,应该也不会看错那个身影吧。看上去缺了什么的脸庞上带着眼罩,那表情给人一种就是在这黑夜里也能让人安心的印象。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的话。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举着提灯,断言道。
“犯人就是你,时任次郎坊清玄……不,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儿子,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
我从昏暗的夜色中慢慢探出头来。
在这剥离城主城的玄关前,五名魔术师已经到齐了。
师父。
露维雅。
弗利乌。
曾经是助手——现在则是欧尔洛克的少年。
然后,时任次郎坊清玄。
前四个人和我一样,刚才潜伏在前庭森林的魔法阵里。只有第二仆从库劳恩正在主城内部进行应急时的准备。
另外,设下这个隐身魔法阵的是弗利乌。虽然本人说着,利用方位的魔术如果多次在同一场所使用的话强度会下降啦
……,而不愿意,但是集合在这里的魔术师中他是最擅长这类的,最后还是被师父说服了。
就是这个弗利乌最先瞪大了眼睛。
“喂喂认真的吗。先不说这家伙就是犯人,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对、对呀,到底在说什么呀。”
清玄夸张地摆着手。
他敲了敲头襟和海螺,还扯了下自己的脸颊。
“怎么看咱都和阿修伯恩画风不一样吧?咱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那妖怪呀。不赶紧去救罗莎琳德小妹、”
“…………”
师父微微叹了口气。
他慢慢把提灯放在脚下,清了清嗓子。
“那么,就从这个事件的最初开始吧。”
开始讲述道。
夜风吹过前庭的森林,树叶摩擦发出声响。就像妖精们的娇笑声。不,既然是在这剥离城阿德拉,天使们的低语才更合适。
主啊,你去往何处(Quo Vadis)。
于裁决的宝座之上,本应审判我等的大人身在何方。
师父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了邀请函。
“归根到底,这个邀请函是什么?”
“要说……什么,是为了决定遗产继承者的、”
师父阻止了露维雅,自己继续说下去。
“说得更直接一点吧。为什么要把我们集合到这座城?这谜题是为了寻找配的上遗产的人?这种事和魔术师的本质毫无关系,诸位理应是再清楚不过了。”
不对。
比谁都再清楚不过的人,就是师父自己。无论在知识上怎么接近魔术的本质,师父和魔术之间的距离也丝毫没有缩短。不如应该说知道得越多,就越能认识到那距离可以称得上是永远。
为什么,能够忍受这样的事呢。
不知道。
还是说对师父而言,这从一开始就是理所当然的呢。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弗利乌喊出师父名字的声音就像是呻吟一样。
“那样的话——这集会是什么?”
“Whydunit。只搞明白了理由。不,是一直都明白。”
“魔术师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魔术。就是这样。”
沉默降临了。
谁都能对这个答案产生共鸣。这种对魔术师而言天经地义的事打从一开始就都知道。但是同时,也无论如何都无法应用在这次的情况中。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你没疯吧?说到底,咱连格里温·阿修伯恩有孩子这件事都是第一次听说呀。”
像是在强调重点似的,被称为犯人的时任次郎坊清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老夫也参加了这家儿子的葬礼,毫无疑问是死了呐。还是汝想说,那个其实是假的?”
“这个么,欧尔洛克公说的也没错。尸体应该是真的吧。”
对于少年的疑问,师父点了点头。
“老夫?啊,你是欧尔洛克?这搞啥呀?”
师父无视了一脸惊讶的清玄的插嘴,继续说道。
“正因为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儿子死了,才拉开了这次事件的帷幕。”
“这是什么意思?”
“修复魔术刻印的。”
师父平静地说出阿修伯恩的别名。
修复师。在魔术的世界里也很罕有,复原魔术刻印的人。让那些调律师望尘莫及的存在。
“或者说,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吗?被移植了心脏或肝脏之类器官的人,会连记忆和感情也继承。”
移植手术。
因为心脏等重要器官的移植,突然改变了口味或性格,还有萌生了之前从未接触过的钢琴才能,像这样都市传说一样的新闻,我在杂志上看到过。
“不对,请等一下。为什么突然开始移植的话题了?阿修伯恩的秘法是魔术刻印的修复——”
“为此所需要的材料是什么?”
对于露维雅的质疑,师父反问道。
“用来填补破损的魔术刻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最适合用来填补失去魔术刻印的部位的是什么?”
“如果你想听到魔术刻印这个回答的话,那从根本上就错了。正因为是魔术刻印才无法适合于他人不是吗。”
“……蝶魔术(Papilio·Magia)。”
最后这句话并不是师父说的。
是【我】。
魔术师们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我并没有在意,而是联想到了某些事。
——魔术刻印的修复师。
——所谓魔术刻印,是像人的“器官”一样的东西。
——蝶魔术(Papilio·Magia)是,着眼于毛虫经过蛹变为蝴蝶,【转变为完全不同的生物】这种神秘的魔术。
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如果说时任次郎坊清玄就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欧尔洛克·西萨蒙德,您说过曾和这里的城主一起进行过研究对吧。”
师父对成为了欧尔洛克的少年魔术师说道。
“那是怎样的研究,我现在明白了。”
“…………”
欧尔洛克没有立刻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清玄粗暴的声音。
“荒唐无稽呀!”
“是这样吗?说起来这个词不适合魔术师吧。”
对于戴眼罩的修行僧的吼声,师父像在装糊涂一样游移着视线。
然后,拿出一本皮革封面的笔记。
“这个,是刚才在Miss.露维雅搜索过的隐藏房间里找到的东西,看样子是记录接受过魔术刻印修复的魔术师名簿。——你的名字,时任次郎坊清玄也在上面。”
“诶……唔?!”
清玄的声音反转了。
另一边,师父的语气越来越激烈。
“你已经,在这剥离城里接受过魔术刻印的修复措施了。”
“…………”
年轻修行僧的侧颜变得苍白起来,在这夜色中也能看出来。
师父的话语就是处刑人挥下的斧头一样,庄重地回响着。
“这个操作,与死者复活相似又不同。”
师父进一步说道。
“就算继承了死者的记忆和感情,应该也和死者本人是不同的。只是在硬件里输入了一样的数据而已。虽然可以说向着魔法的领域接近了,但也不能说已经触及了。——使用相似魔术的那位先生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什么好说出口的话呐。虽然很遗憾但离第三魔法确实还很远。”
“即便如此,蝶魔术(Papilio·Magia)也绝不是劣等魔术。”
师父应和着欧尔洛克,接着冷冷地说道。
“结果就是,死去的古拉尼德·阿修伯恩【被剥离了】,并且作为新的魔术刻印的材料被混合起来,作为你身体的一部分生存着。”
骇客。
特洛伊木马。
“……说笑吧?”
身着法衣的清玄张开手臂。
“咱是时任次郎坊清玄呀。”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的主张和这个假说并不矛盾。如果想要否定的话就拿出别的证据吧。——再加一句,海涅的事件时你的不在场证明已经没有意义了,既然你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的话,仆从们一定很乐意为你串供吧。”
师父有些悲伤地说道。
“之所以没有一口气将我们全部杀死,大概是因为杀死宿主后,对剥离下来的魔术刻印进行保存处理需要相应的时间——多半是一整天左右。使用弄得像仪式一样的这种做法,也是为了不让我们对逐一杀死这种行为感到奇怪吧?会将化野菱理穿刺,把海涅的尸体放在同样的地方应该也是这个理由。”
“咱是——”
与踉跄着的清玄同时回应的,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
在【那个】从剥离城的主城飞落下来以前,谁都没有注意到它的气息。光是它落在大地上产生的冲击,就掀起了大量的尘埃,直冲我们的脸来。
“师父!”
“啊啊……”
像是在庇护清玄一样,怪物走上前来。
提灯的灯火,从它的脚下开始照亮了它的身影。
光是高度就超过了两米,外表就像巨大的狼或是蜘蛛一样。沾满了血和泥的皮毛如同金属铠甲一般,更骇人的是,全身上下还都有着人的余味。
“——试问天使之名。”
【那个】发出了低吼声。
*
“——试问天使之名。”
【那个】发出了低吼声。
这个问题大概也曾向海涅·伊斯塔利提出过吧。化野菱理又如何呢。
然后,现在。
“——若无法回答,就让我来剥取吧。”
另一边,师父低声说出一个词。
“Aladiah。”
瞬间,所有人都能看出野兽僵硬了。
看到它的样子,师父叹了口气。他打开脚下提灯的小窗,用里面的火点燃雪茄。
“这玩意,不过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游戏罢了。就算答上来了,谁知道是不是真有交出遗产的打算呢。反正我赌没有。”
师父慢慢吸了一口烟,继续道。
“剥离城阿德拉。阿德拉应该是堕天使Adramelec(阿德拉梅莱克)的省略吧。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阿德剌斯忒亚姑且也考虑过,不过那边没什么和天使有关的传说,所以一开始就排除了。”
“唔——”
露维雅扬起一边眉毛。
她当然也考虑到那个可能性了。毕竟在夺取工房前找到的基础术式上,也有着几个堕天使的名字,其中也包括了Adramelec。
“不过堕天使不在备选答案中。既然试问的是天使之名,那就必须想办法转回到天使上去。”
师父看上去有些无趣地说道,接着用点燃的雪茄在虚空中划动。
“这个方法在提出Shemamphorae后就很明显了。Shemamphorae本来就是从圣句中挑出三个字母排列,以此再构筑天使之名。我的Mihael就是由MIH,露维雅泽丽塔氏的Michael则是由MIK构筑成的。对了,因为原来是希伯来语,所以变换的时候不只是看字母,发音要更受重视。ch会是K也是这个理由。”
雪茄的前端创造出字母的残影。
M。
I。
H。
在这三个字母的后面,写着Mihael。
再构筑。
反过来的省略法。
举例来说,就是像由Amen再次构筑Adonai Melef Neman一样。
“那么,如果是Adramelec的话,基本就是ADR、ADM、ADL这些吧。试着把这些按顺序像刚才那样改变发音……然后在Shemamphorae中相吻合的天使就是Aladiah了。看吧,就像是面向小孩子的解密游戏一样单纯。”
师父轻轻叹了口气。
这样一说,就只不过是普通的暗号而已。虽然对魔术师而言是重要的技术,但和魔术自身的本质相去甚远。正因为如此才能断言,这不过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游戏。
“对了,顺便说关于台座的信息——‘天使化为野兽。于西方凝视天空,吞噬太阳。’这句话,应该就是为了强化和十二宫的关联吧,还真是亲切呢。毕竟,如果是魔术师的话大概是不会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认真的。这只不过是转移我们视线的机关而已。”
“没错……大概就是那样。”
从怪物的身后,传来了肯定的声音。
虽然知道,但又不知道的声音。
和欧尔洛克的时候相反,虽然是时任次郎坊清玄的声音,却并不是他的语气。
“就是你吗……”
师父说道。
【他】点了点头。
修行僧法衣的右肩部分被撕破了,露出了意外健壮的上臂,魔术刻印在那里放出淡淡的光芒。像是两个纹路相互融合一样形状,并且看上去正好是一方的纹路在压制着另一方似的。
“……我就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清玄——不,古拉尼德笑了。
同时,野兽嘶吼了。
“ !”
能让魔术刻印停止的咆哮声再次向我们袭来。
3
咆哮声甚至有了物理上威力。
受到攻击的魔术师们被吹飞了。
“唔——!”
然而,却是发动攻击的古拉尼德倒抽了一口气。
“天使之吗。直接攻击的话就算没有魔术刻印也有效呢。”
师父这样说着,摇了摇头。
“你觉得这次没人昏过去很不可思议吧。”
师父敲了敲边上主城的墙壁。
那可以称得上是异样的响声,回荡在剥离城的夜色中。
“——这是某种音叉吧,还是该说是增幅器吗,能让那怪物的在城堡的任何地方响起。不对,就是为此才会建造这座城堡吧,为了让你的能以最高的效率发挥作用。正因为这样,只要在这剥离城里,你应该能胜过大部分的魔术师。毕竟通常来说,越是优秀的魔术师对魔术刻印的依赖性就越大。”
由阿修伯恩的秘法所炼成,只有依靠这剥离城的多重共鸣才成立的魔术。
现在想来,是有提示的。
异常容易发出声响的大堂。
因为脚步声而皱眉的师父。
死去的海涅是否也注意到这种异样了呢。
“虽然有很多限制,但还是利用露维雅泽丽塔氏的术式妨害了那个术式。那只怪物的,现在的出力只能对个体发挥作用了。”
“哼嗯,说实话还是心惊胆战呐。”
少年外表的欧尔洛克摸着下巴说道。
怪物的反应十分迅速。
它立刻叼起古拉尼德的身体,跳上主城。
“逃了——?!”
师父抬起头向上看,这时,有人对他说话。
“喂,我这因为最开始的和刚才的魔法阵,触媒也好什么也好可都是叮当响了,你就是把我倒过来抖也什么都出不来唷。”
“我这边也要维持妨害术式,没办法帮忙。”
弗利乌和露维雅各自汇报了现状。
“好,那么勉强你们对不住了,好好休息吧。”
然后,师父将目光转向了我。
“攒够了吗?”
“嘻嘻嘻嘻。凑合吧,不过可还没满啊!”
那是从【我】的右手部分发出的声音。
“拜托了,格蕾。”
“……是、”
我跳了起来。
这一跳有几米高,我向怪物追去,就那样踩在主城的墙壁上。
可以断言完全是魔术性的“强化”,大概是凭这超越常规的身体能力吧。从迅速远离我的地面上,可以隐约听到露维雅的声音。
“——那女孩也是人造人吗?”
没错,这是人造人才有可能拥有的力量。声名在外的爱因兹贝伦的人造人就是以拥有连大多数幻想种都可匹敌的怪力为傲的。
“不,她是人类。”
是师父的声音。
在这样的夜色中,为什么可以听得这样清晰呢。
“不过,可能算是对付这种事件的专家。”
*
天与地,在这一刹那失去了意义。
我踩在主城的墙上,在这旋转了九十度的世界里,和野兽相交错。沉闷的声音数度响起,在激战中失去的能量靠再次猛踩墙壁取回,我和野兽跃上了与主城相连的尖塔上。
在那里也有天使。
从那高举宝剑的英勇姿态来看,与大堂里刺穿了化野菱理的大天使米迦勒应该是同一原型吧。
“ !!!”
野兽再次咆哮了。
既然这座剥离城的魔术的真容就是声音的话,那这就是秘藏着魔力的音波。
人所无法听到的音波。就算那里倾注了常人无法感知的魔力,也毫无疑问是不可知的存在。如果改变魔力和波长的话,那就不光能让魔术刻印停止,应该也能给对峙着的敌人以毁灭的暗之一击。
那样的话——
“……亚德。”
“得令!”
我所挥舞的利刃将那声波尽数击碎的光景,在那野兽看来是什么样的呢。
已经有一半变形了的亚德所在的“槛”进一步展开了。如同鬼火般朦胧的磷光,转眼间变化成新的形状。
那是谁都知道的收获的形状。
收割灵魂的姿态。
死神之镰(Grim Reaper)。
“哈哈哈哈哈,舒服舒服!真是不错的晚上!可以吃个够啦!”
斩断魔术的声波,刻印在镰刀利刃的嘴大笑着。
夜空中是稍微缺了一角的满月。亚德的利刃如新月般美丽,被缭乱地击碎的幻之音波让人痛苦得刻入心中。
人所无法听见的声音。
天使之诗。
野兽之。
“……你是什么人。”
古拉尼德问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是,Gray(不明不暗)而已。”
【我】回答道。
“古拉尼德·阿修伯恩,希望你能投降。”
“不对,不对呀。”
突然,声音变了回去。
“……清玄先生?”
“格蕾小姐,咱是清玄呀,时任次郎坊清玄呀。明明毫无疑问就是清玄……但却无法阻止心呀。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想要杀掉在那里的所有人,想要剥取那些人想得受不了呀。”
靠在怪物身上,清玄抱头痛苦着。
他的表情崩坏得乱七八糟。喜、怒、哀、乐、怨,被称为五情的人类的心情变化全部凝集在一张脸上。完全是混沌。全部所有的感情杂揉在一起,同时存在于清玄的身体和心中。
(……原来,是这样吗。)
我也理解了。
并不是夺取了清玄的人格。
不如说,作为主体的八成到九成都还是清玄。
要打比方的话,那就像是试管里的水一样。在名为“时任次郎坊清玄”的试管中,滴入了仅仅几滴有色的毒。被搅拌进去的毒就那样改变清玄这一存在,谁都无能为力。即使这样,清玄这一全体至少还保留着。
那被滴入的毒,可以称为冲动,也可以称为whydunit。
只有本应随魔术师一同消亡的妄念还活着。
我感到很想吐。
这样的话,简直就是——
“抱歉呀。”
清玄泪如雨下,这样说道。
他的泪染上了红色。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流出血泪。
“咱呀,真的很喜欢海涅小哥呀。如果他没有发现该多好,如果他不是第一个找到野兽的人该多好,如果他没有一上来就那么接近工房该多好。……啊啊,不行,那么漂亮的魔术刻印可不能无视呀。想要得没办法呀,饿得没办法,渴得没办法呀。咱没办法呀,格蕾小姐。”
不对,他既是清玄的同时,果然也不是清玄。
是在名为清玄的容器(硬件)和内容(软件)中,混入了名为古拉尼德·阿修伯恩的病毒而成的其他魔术师。
甚至连古拉尼德·阿修伯恩都不是的,其他人。
那个人叫喊道。
“剥离城阿德拉!开门吧!”
主城的大门彻底敞开了,我的直觉感知到,从那内部飞出的东西。
五脏颤抖了。
*
在地面上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等人也观测到了主城大门突如其来地开启。从那内部的大厅,以及前庭里大量的天使雕像中,不断飞出某种不可视之物。
不,他们的双眼可以看到。
是灵。
不过,和一般所认为的灵魂是不同的东西。只是记录着过去的人格模式的能量,这样的说法比较准确吧。在中国的道教中一般就是这样认为的,支撑着精神的“魂”和支撑着肉体的“魄”被明确地分开看待,而萦绕在大地上的就是“魄”。
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灵,就正是“魄”。
“原来,天使是这个意思吗。”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抑郁地喃喃自语道。
自从来到这剥离城,魔术师们都感觉一直在被天使们监视着。
【实际上,如果真是那样呢】。
剥离城的城主阿修伯恩作为修复师,理应召集了众多魔术师。不知在那之中都多少得到了修复,又有多少是落得成为材料的下场。应该也有接受了修复最终却失败的魔术师吧。不对,归根到底成功的是否能有五例呢。
不论如何,这座城都是吸收了诸多血与魂的土地。
那样的话,假如这每一个天使,都是灵的凭依的话?
在来到这剥离城之前,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所说过的话。——在近代魔术中所说的天使,也就是赋予那不确定的魔力的名字。而剥离城通过赋予“天使”的概念来对灵进行加工,将其作为工房运作的原动力使用。
所谓天使,也就是同等数量的墓碑。
在涌现得无尽怨灵面前,落下了一段低语。
“Perfom a dance.(舞动吧)”
这正是咒文(Spell)。
欧尔洛克的手指像指挥棒一样挥动着,大量的幻之蝶出现在夜色中,束缚住了那些灵。
“本来,他能这样操纵可确认与不可确认之物的【界线】,靠得就是蝶魔术(Papilio·Magia)的精髓呐。”
“……不,帮大忙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坦诚地低头表示感谢。
弗利乌早就枯竭了,露维雅也必须专注于自己的术式。这样的话,现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这名老魔术师——曾经是老魔术师的欧尔洛克。
然后,
“……格蕾。”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抬头看向主城的尖塔,低声念出自己随从的名字。
*
“ !”
野兽的第三次吼叫。
这次用亚德都无法完全承受,我感到体内的魔术回路似乎发生了短路。手脚都几乎无法活动,或许就算穿着铅做的衣服也比现在要好吧。伴随着从剥离城中溢出的灵,我的心又出现了裂痕。
“……哈哈哈!”
古拉尼德笑了。
清玄笑了。
因为发觉了我不在状态。
“格蕾小姐,明明是陵园出身来着吧?难不成会【害怕灵】呀?”
“…………”
我连回应都做不到。
恐惧发自我的心底,牙齿在打着架。
光是感觉到灵的气息就变成这样。之所以一到达剥离城就陷入了过呼吸,也是因为这心理阴影。只是感觉到【那个】身体就麻痹了,双腿也失去力量,连指尖都变得无法自由活动。就好像内脏全部翻转过来了一样,冷汗止不住地流淌。
可怕。
可怕的忍受不了。
可怕可怕,止不住地想吐。
“哈哈,真是个【残次品】!害怕亡灵,连祈祷词都记不清楚的守墓人!这简直,和咱一个样呀!”
古拉尼德和清玄模糊地交织在一起,责骂着。
残次品。说的没错。我是残次品,是不明不暗的,是无可救药的废物。
所以。
从剥离城中释放出的灵像雪崩一样涌来,掩没了我的身体。
*
露维雅焦躁地抬头看着战斗的动向。
“那女孩的情况——!”
“你还是别出手为好。”
露维雅在维持着术式的同时取出了新的宝石,埃尔梅罗Ⅱ世却制止了她。
他说出了某个陵园的名字。
“那是……?”
露维雅也知道那个名字。那是在不列颠称得上是顶级的,有着最古老传统的陵园之一。
“按理说,对灵体是她的专业才对。实际上我也是对这点有着相当的期待,才去造访那个陵园的。——但是,在她身上情况有些不同。”
“情况不同?”
“她害怕,害怕灵。”
对着皱起美丽眉毛的少女,青年坦白地回答道。
这回答实在是太过直接了,反而让人难以相信。
“……那种事,不可能吧。她不是出生在那座陵园的吗?”
“每个生为魔术师的人都会喜欢魔术吗?”
这个问题让露维雅无言以对。
“只论资质的话,她在那个陵园的守墓人中还是很出众的。但是,就是因为那出类拔萃的资质,让她的身体对灵这种存在的本质感受得太深了。明明就算是生者,人也是无法就那样原封不动地接受他人的、”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稍有停顿。
因为想象了,如果自己也有那样的“力量”的话。能够毫无保留地看到他人本质的能力就已经足够像诅咒了——在此之上,那个他人如果是死者的话。
就算是一般的魔术师,与亡灵打交道时也必须要小心谨慎。而所谓的魄,或许该说正是因为失去了魂,才暴露出了全部所有的欲望。格蕾她究竟是从几岁起,就开始直视那样的对手了呢。
“就算是那样,你也是她的师父吧?!帮助徒弟难道不该是你的义务吗!”
“不对。”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强硬地说道。
“——我是想说,当心被卷进去。”
*
——灵的奔流滔滔而下,将我淹没了。
可怕。
可怕可怕得受不了了。
——包围着我的灵在肌肤上爬来爬去,从七窍中潜入我的身体。
可怕可怕可怕已经无法呼吸了。
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得停止了。
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可怕、
——灵放弃了钻入七窍中,它们汇聚成天使的形状,抓起我的头发,像是要啃掉肉一样露出獠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可怕可恶让人憎恨骇人肮脏饥渴锋利大量疯狂可怜像要吐了在嘶吼没被埋葬凹陷了残酷应该被埋葬被暴露被折磨应该被毁灭——
咔叽。
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好像铁与铁在相互摩擦一样,让任何人都想捂住耳朵的异响。
有谁知道,那是吞噬灵的声音呢。聚集在周围的灵,被刻在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上的那张嘴吞噬殆尽。
“咦嘻嘻嘻嘻!好吃!太好吃了这!久违的大餐啊!果然和埃尔梅罗那家伙说的一样!”
连搭档(亚德)的声音现在听上去也很遥远。
映入我眼中的,是那不计其数的灵的集合。
啊啊,没错。
那比死者更像死者。
那比生者更像生者。
我在故乡看过一次又一次的光景。
不讲理,不合理,不自然,非生非死之物。
鼓膜回想起了那听过无数次的话语。
——“你应该去
毁灭的是那个,是那个,是那个,只有那个。”
“说的没错(Exactly)。”
双唇宣告着。
自己的意志。不是自己的意志。我就是那样被创造出来的,而现在那个机能复苏了。连吞噬恶灵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也不过是为此而存在的踏板而已。
“——所以,不去毁灭不行。”
我弯下膝盖。
景色消失了。
*
纯粹的爆发力让少女的身影消失了。
从尖塔到主城的屋顶,不过0.1秒。有如此速度,不是消失又是什么呢。
少女在舞动。
死神之镰(Grim Reaper)在跃动。
少女在舞动。
声音被斩断,天使碎裂了。
立于少女面前的所有,都像玻璃般粉粹了。
少女在舞动。
她逼近怪物,那镰刀深深砍入其胴体。
在她的速度面前,相互之间的重量差也再没有意义。
如同两颗流星在一次次相互激撞一样,夜空中绘出莫比乌斯之环。每次撞击都伴随着强震,就像两架战斗机的空中战,多彩的魔力炸裂开来。
*
“……那啥玩意啊、”
弗利乌低声呻吟。
从剥离城中溢出的灵,现在已经对魔术师们视而不见了。
为了保护主人,它们涌向格蕾,然而在少女面前就像朝阳下的白霜一样被消灭。
“我不是说过吗。她是专家。”
“这种话和什么都没说有什么区别!”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露出极其不痛快的神色,对露维雅的吼声做出回答。
“要说的话,确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不过就算是魔术师也不一定会相信这种事就是了。”
“你想说什么?”
露维雅迅速逼问道。
就算认识时间还不长,他也已经充分了解到,少女只要摆出这样的态度就绝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他简短地嘟囔了一句。
“……瑟。”
“什么?”
露维雅又问了一次。
其实她听清了他说的话。
虽然听清了,但却无法将其和现在的情况联系起来。
*
死神和怪物。
这正是现在的景象。
激撞无数次重复着,少女在主城的屋顶上接下怪物的利爪,同时轻柔地问道。
“你就是用这只爪子杀死海涅·伊斯塔利的吗?”
“ !”
怪物咆哮了。
在因咆哮而产生得微小空隙间里,火炎像是插进来的一样突然出现。
“阿毗罗吽欠苏婆诃!”
修验道。
是清玄的术。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人格是古拉尼德还是清玄,但看样子至少这个男人可以使用时任次郎坊清玄掌握的魔术。此外他还有剥离城这个巨大的后援,如果陷入长期战的话优势迟早会倒向他那一方。
所以。
少女低语着。
念出那既定的话语。
“Gray(灰暗)……Rave(吵闹)……Crave(渴望)……Deprave(使堕落).”
突然出现了变化。
不对,应该说是飞逝。
周围所有的魔力,大源(Mana)就像刚才的灵那样被吞噬了。似乎要被拖入那在魔术上成为了真空的空间里,阿修伯恩的怪物发出了悲鸣。
*
“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亚瑟王啊。在当年的第四次圣杯战争中被召唤,和她的Master一起把我师父——把凯尼斯师杀死的那个英灵。”
男人说道。
他的声调听上去非常神经质,同时却又交杂着苦笑。
“她故乡的那个陵园里,有亚瑟王的墓。没听说过吗?确实,格拉斯顿伯里那边要更出名,另外布列塔尼半岛和康沃尔郡也都有类似的地方。”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略带嘲讽的笑了。
那笑容就像是在说,他自己也不想说这种蠢话。
“那家伙的脸,和我见过的剑之英灵(Saber)——【和亚瑟王一模一样】。”
*
“Grave(铭刻)……me(于我)……”
她垂着头,口中发出低吟。
自己的意识在灭绝着。
早在很久以前就在消亡着。
所以,这不是自己的声音。而是不同的——潜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
自己的故乡所制造的,另一只怪物。
“Grave(掘墓)……for you(为你)……”
古老的神秘啊,灭绝吧。
使那甘甜的谜,尽数归于无。
“模拟人格停止。魔力收集率突破规定值。开始解除第二阶段限制。”
完全听不出是亚德的,无感情的声音回响在夜色中。
就像说对了开门的咒语一样,少女手中的神秘被启封。
那能吞噬灵与魔力,改变使用者身体能力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其实也并非亚德的真正形态。不对,连亚德这一模拟人格,都不过是为了防止神秘性在现代白白流失而设下的一时的封印而已。
为这杆……“枪”而设的封印。
或许连自己也是那封印之一吧。
“ !”
怪物发出咆哮。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不过,在自己周围那经过压缩的极致的魔力的面前,它的咆哮自行崩解了。
神秘会被更强的神秘所消除。根据这自然规律,就算是在魔术上登峰造极的阿修伯恩的怪物,也不可能敌得过这杆“枪”。
“你……”“格蕾小姐、”“那个武器、”“你那武器、”
清玄和古拉尼德相错杂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遥远。
“圣枪,起锚。”
死神之镰(Grim Reaper)展开了。
它的角度和体积变化为不可能存于三次元的形态,形成了新的“枪”。
是“枪”。
是“枪”。
不对,这满溢出雄壮魔力的物体,已经超出“枪”的规格了。彷如矗立于世界尽头之塔一般,那是证明着诸多传说尽为真实的神秘之结晶。
那是,传奇的终结。
是为那亚瑟王的传说划下句点的,被诅咒的神枪。
少女只是平静地咏唱出其真名。
“于尽头——”
时机已至。
神枪在蠢动。
那无法抑制的魔力的漩涡,让剥离城也像是感到了恐惧一般,开始颤抖起来。本应只会对设定好的波动产生感应的剥离城,因为接受了大量溢出的魔力而被迫启动了。那通过将周围的大源(Mana)吞噬殆尽而完成的显现,本身就是一种灾害了。
在当初设下的没有解除的情况,其原本的力量也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可以行使神灵级魔术的暴威的凝结。
高度集中的魔力在感觉上和热量相似。
而现在,就像将火山握于手中一样。
野兽已经赶不上了。
不可能赶上。显现在少女手中的,是仅次于那可称为传说之王代名词的的,另一件宝具。是将亚瑟王的仇敌(莫德雷德)刺死的神器。
“——闪耀之枪(Rhongomyniad)——!”
有谁看到那曲折的光芒了呢。
明明是深夜,却好像突然出现了太阳一样——那美丽的红莲螺旋就像是突然坠落的太阳碎片。神代的闪光沸腾了空气中的魔力与水分,只是暴虐地疾驰着。
清玄和怪物都在那光芒前消失了。
那道光芒剜过剥离城的尖塔,从华盖贯穿到城墙,在山的斜面的崩碎中逐渐消失了。
4
这是那场惨绝人寰的战斗的最终幕。
“……亚瑟王……”
露维雅茫然地念出那个名字。
另一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挠了挠头,像是觉得有点麻烦。
“其实大概就是什么远亲的后代吧。那个陵园里有亚瑟王的墓估计也是这个缘故。”
“也就是说,刚才那是英灵的宝具的……”
露维雅没有再说下去。
从神代传承至今的神秘大概有几种不同的模式。其中作为传承保菌者代代相传的弗拉卡家算是比较有名的。不过,不管哪种都是不应轻易涉足的领域,少女作出这样的判断。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为了找回自己的随从,走向遭到破坏的剥离城。
被剜过的大地半边翘起,青年走到那里时突然扬起了一边眉毛。
“那是、”
在现在还在冒着蒸汽的环形山底部,可以看到裂开了一个空洞。英灵的宝具那惊人的破坏力穿透了地面,将隐藏在地下的房间暴露出来。
“欧尔洛克公。”
“知道了。……谢谢汝
,年轻的君主哟。”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向着那个方向对欧尔洛克示意。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又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吗!”
“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边解释着边叼起雪茄,和欧尔洛克一起慎重地踏入那个裂痕里。
幸运的是,不知是因为宝具所带来的是魔术性的破坏,还是因为剥离城的防御机关的缘故,那里的热量已经基本上散去。在鞋底没有被熔解的情况下,两人向着深处前进。
突然,从裂痕中冒出一个身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古拉尼德·阿修伯恩……”
“啊啊啊嗄嗄啊啊啊……!”
男人的一只胳膊被粉碎,头发和法衣已烧得不成形,声带也几乎失去本来的功能了。
不,要说受到伤害最严重的还是倒在一旁的怪物。多半是在被的攻击直接命中的前一刻,怪物顶开了清玄的身体保住了他的性命,而自己的右半边身体完全被蒸发了。
虽说是由魔术制造的生物,但如果被远超自己的魔力所伤,结局也和普通的生物是一样的。在那种情况下还能挣扎,即便是在魔术师的世界(常识)中也是难以置信的。
而将这奇迹化为可能的是——。
“【妈妈】!”
古拉尼德喊道。
欧尔洛克说过的话,突然在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脑海中闪过。
——“作为魔术师,虽然要加上这一前提,但他也很疼爱那孩子呐。毕竟老夫也没少被他【拿他和儿子间那些无聊事烦】。妻子在儿子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大概也是一个很大的理由、”
怪物张开了嘴。
朝向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糟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直觉这样告诉他。
露维雅的妨害术式还没有作用于这条隐藏通道。何况,这是它绞尽最后全部的魔力所发出的临终悲鸣,结果不可能只是让魔术刻印停止。
那样的话——
“ !”
“君主?!”
欧尔洛克叫出声来。
为了掩护那位蝶魔术(Papilio·Magia)的魔术师,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从正面承受了诅咒之。
*
他睁开眼睛,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环顾四周,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见被雾所笼罩着的世界。
“原来如此,这就是的效果吗。”
青年说着揉了揉肩膀。
腐蚀魔术刻印的天使之。不过,在没有魔术刻印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身上,作用看来是直接对其精神造成影响。
既然是精神世界的话肩痛不用还原也可以,青年这样抱怨着,同时又一次观察了周围。和刚才禁锢住露维雅的黑暗不同,这里弥漫着模糊朦胧的雾气。
这片雾多半就是诅咒的本体吧。
“你一直在努力吧。”
声音直接插入脑海。
不知何时,一个影子盘踞在雾色的深处。
“然而,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无论怎样挣扎也无法追赶上。”
影子说道。
影子嘲笑道。
青年捂住胸口。
对他而言,那是精神(心)中最柔弱的部分。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早已死心的事。
“到头来,你所做的不过是确认被天才所踏实的轨迹而已。就算能用那些知识让别人的才能发芽,你自己也永远都是二流。闪耀的只会是你的周围。你自己立于聚光灯下的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那“声音”强硬地闯入脑海。
诅咒。
字面意义上的诅咒。潜入人的思考,从根本扭曲其原样,最原始的诅咒。就算不是魔术师,也会在现代的学校、公司、还有男女的卧室中使用的最强大的诅咒。因为这诅咒,上万上亿的人类吃尽苦头,失去性命,甚至连王朝也因此崩毁。
使诸多魔术师的魔术刻印坏死——剜出他的本质,让人无计可施的诅咒。
良久之后,他开口了,
“……你搞错了。”
这样低喃道。
“?”
诅咒动摇了。
并不是因为没有收到预想的反应。
而是注意到了,青年更加本质的部分,变成了别的什么。
“【我(仆)】已经享有足够的荣誉了。”
响起了某种物体破碎的声音。
似乎听到了从世界的某处传来的束缚住自己的。绝非清晰,却又美丽而梦幻的。
“这份荣誉是赊来的。”
青年低语着。
不对,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身上的时光倒流了。现在的他大概就是在那十年前,参加第四次圣杯战争时的模样。头发要短得多,活力在那总是写满不悦的侧颜上复苏了,他向着雾说道。
“所以,【我(仆)】必须要成为与那份荣誉相称的人才行。虽然顺序反了,也一定要证明你的眼光没有错。”
【他】的话语现在还在耳边回响。
不,是铭刻在灵魂上。
那个时候,自己是这样说的。
——“你就是我的王。我会侍奉于你,效力于你。还请指引我,让我看见相同的梦。”
这是多么不成熟,多么自私的话语啊。
曾经,自己渴望着和【他】一同赴死。渴望他能允许自己像他其他的部下那样,跟随这世界上最伟大的霸王,跟随那个在当时征服了半个世界,或许是人类历史上最接近世界征服的人,一同战死。
而霸王对此露出了明朗的微笑。
但是,赋予自己的却不是光荣的死。
取而代之的,是【他】所交托的使命。
“……他说,活下去。”
青年又低声说道。
黄金的光芒凝聚在青年的内部。
那是绝不会遗失的誓言,是绝不会消散的光芒。
“他说,去见证,去生存,去传颂。真是任性又乱来不是吗。归根结底,明明就是那家伙把人拽去受死的,结果事到临头又把这种事强推过来。他知道【我(私)】之后有多头痛吗,就算花一晚上也抱怨不完啊,那个笨蛋。”
现在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说道。
与作为韦伯·维尔维特的少年时代诀别,青年变回了现在的模样,骄傲地抬起头来。
“不管是自己想做的事,还是自己能做的事,我都很清楚。”
当然,这很矛盾。就算接纳了自己,也还是嫉妒那灿烂耀眼的才华,每当看到出众的魔术,身体就像被愤恨的火炎灼烧着一般。海涅·伊斯塔利,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年轻的天才们是那样轻易地翱翔在天空之中。光彩夺目的梦还留在自己的灵魂里——然而,梦始终是梦。
始终是梦也没关系,自己现在是这样想的。
始终是梦也没关系,自己现在能够这样想了。
“怎么样,我的人生很幸福吧。那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他强硬地说道。
然后,
“……虽然,花了将近十年才得出这个结论,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啊。”
带着些许苦笑加上了这么一句。
——雾气消散了。
*
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发现,已经停止了。其实说不定,还希望能够再听一会儿。
雪茄的灰散落在脚下。
那香气将自己和现实连接到了一起。
和露维雅一起被禁锢的时候,也是靠这雪茄的辅助才能立刻张开结界的。他的每一支雪茄都是施加了简易魔术的一次性魔术礼装,这件事连内弟子格蕾都不知道。
“……哦,没想到汝这么轻而易举地就回来了。老夫还以为汝肯定一生都会被封闭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那样的话被保护的老夫心里可是过意不去呐。”
少年形态的欧尔洛克看到他的归来,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大概只昏过去几秒钟吧。
而悲剧就是在这仅仅数秒的时间内发生的。
欧尔洛克的身体正后仰着。
时任次郎坊清玄将整个身体都撞在他身上,手中还握着一把锋利的金刚杵。那是由印度的武器衍生出的法具,而现在它就像回忆起了自己的历史一样,正深深地刺入欧尔洛克的腹中。
“对了,汝不用做什么。——这家伙已经失去意识了。”
青年又将视线移向旁边。
阿修伯恩的怪物在发出了刚才那临终的咆哮后,终于停止了呼吸。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明白了自己已无能为力,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就在刚才,我知道了另一个whydunit。”
“哦。”
“是您杀死了格里温·阿修伯恩的吧。”
“——你说什么!”
刚好赶到的露维雅睁大了眼睛。
哈哈,少年笑了。
他的脸眼看着萎缩下去,变得像原本的欧尔洛克那样苍老。既然少年的
身体是人造人,那维持其生命的欧尔洛克的魔力一旦断绝,他也就会瞬间开始老化。
“古拉尼德·阿修伯恩很明显在执着于您。这次这种仪式一样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恐吓您吧。能让他做到这种地步的动机,我只能想到一个。”
“复仇。”
欧尔洛克回答道。
“……想来,那家伙大概也预计到自己会被杀了吧。所以才会把古拉尼德的魔术刻印装在这修行僧身身上。虽然可能还有其他人,不过生根发芽得大概只有这家伙了吧。”
他捂住腹部,磕磕绊绊地说着。
同时尽可能轻柔地让清玄的身体躺在地上。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上前帮了他,然后询问道。
“您为什么要杀死格里温?”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这个谜题就当做给汝的谢礼如何,汝很喜欢猜谜吧。”
青年没有一秒停顿,问道。
“是因为您是古拉尼德·阿修伯恩的父亲吗。”
“——唔!”
露维雅僵直了。
她看向欧尔洛克,那头金色的纵卷发披散着。
“就不能不说吗,年轻的君主。”
因为他的话——眼见已经变回原本的老人模样的欧尔洛克叹了口气。
“哈哈。”
他发出嗤笑。
到底是在笑谁呢。
到底是在笑什么呢。
“虽然差了些岁数,但这儿的夫人确实曾是老夫的情人。事隔十几年,在格里温的介绍下又和她相见了。……啊啊,在那感情前老夫这么多年都白活了,看到她那雪白的肌肤都会不自觉得浮想联翩呐。”
已经变得像骷髅一样的魔术师追忆着远去的时光。
“现在想想,格里温大概也是知道这事的吧。还有夫人会来哀叹没有孩子的事,老夫会趁虚而入的事,全都有所预感,在这种情况下他安排了那次再会。”
“然后,古拉尼德·阿修伯恩就……”
“错误只发生了一次。”
老人说道。
“后来,夫人就患上了绝症,生下儿子后没多久就去世了。那时还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呐。一起进行研究的那段时间里,老夫一直在为阿修伯恩的刻印能不能在那孩子身上成活而寝食难安呐。呼哈哈,结果正烦恼着呢,他却也因为那绝症倒下了。”
欧尔洛克说过,从德鲁伊那里求来的秘药也没有效果。
求来那秘药的,到底是格里温还是他自己呢。
“古拉尼德的葬礼后过了一段时间,那家伙说——辛苦了,给你看个好东西。哈哈哈哈,他给老夫看了什么,不用再说了吧?”
欧尔洛克凝视着阿修伯恩的怪物。
联系古拉尼德对那怪物的称呼,它的真实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化为野兽的人。
被告知在产后不久就去世了的夫人。
“那家伙高兴地说——怎么样,她终于克服绝症了。不能正常生育的女人,却有着作为使魔的才能。我打算把她的身体当做魔术刻印的仓库来用。也是得到了你那蝶魔术(Papilio·Magia)的熏陶,我才能够像这样让她保存各种魔术刻印啊。请你一定要献上祝福。”
“…………”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沉默着。
连露维雅也只能静静听着老魔术师的自白。
“……现在想来,那家伙可能是真心的也说不定呐。对妻子的爱,对儿子的爱,可能全都是真心的。因为爱而把妻子变成怪物,作为魔术师来说可能也是自然而然的想法。”
“欧尔洛克公。”
“老夫也觉得那家伙作为魔术师是正确的。就算这么觉得,老夫也无法忍受。”
魔术师就该为魔术而牺牲。
不管付出多少代价,只要能向着魔术的奥秘前进一步,那就是正途。
对每个人来说这都是最初的一课,而作为最接近奥秘的人之一的欧尔洛克,在那一瞬间将这一切全都忘掉了。杀了曾经的友人格里温·阿修伯恩之后,逃离这剥离城的经过他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然后,您就收到了邀请函是吗。”
“是啊。哈哈哈,还想着会发生什么事呢,没想到是死去的儿子已经被切碎成魔术刻印了呐。”
有风吹过。
经过这被暴露的隐藏通道的缝隙,发出了哭声一样的声音。
露维雅向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问道。
“——你都听他说了些什么?”
“在这剥离城里有他想要救的人,就这些。”
“只有这些?你是浪漫主义者吗?还是说是笨蛋?”
在微微发怒的少女面前,
“哈哈哈哈哈。”
老人又笑了。
不知为何,这笑声让人觉得这是从这次的事件开始以来,最单纯的笑声。
他的身体轻轻地向前倒下。
“我的孩子呐。”
他轻抚着清玄的脸。
然后从那里前进了数米的距离,那对老人而言就像是长达几个月的旅途一样。他拖着双腿,腹部被鲜血浸透。从他的脸上能看出极致的痛苦与忧愁,然而同时,却又像终于找到青鸟的孩子一样微笑着。
他终于碰触到了已经气绝的阿修伯恩的怪物。
“我的爱恋。”
老人紧紧抱住已经化为野兽的过去的恋人。
“Perfom a dance.(舞动吧)”
成群的黄金之蝶在世界上舞动着。
那到底是不是能让被改造的女人在哪怕只有一瞬的时间里,恢复原貌的秘法呢。
如同狼与蜘蛛的合成兽一般的阿修伯恩的怪物,取回了美丽女性的姿态。虽然遭到破坏的右半边身体无法复原,但那相拥的两人就像得到了月光的祝福一般美好。
就这样,老魔术师也再次停止了呼吸。
之后,
“——露维雅大人!”
“——喂,你家徒弟不要了吗!”
毫不知情的库劳恩和弗利乌带着昏迷中的格蕾,向这边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