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章

1

——心象正是,开关。

做法根据魔术师的不同而多种多样。

既有人是落下幻想之击铁,也有人是将匕首刺入心脏。意外的也有不少人是性兴奋,这种类型的话往往需要借助药物。不过无论是怎样的心象,都是魔术师用来切换神经与魔术回路的开关。

通过启动魔术回路,魔术师与作为基盘的大魔术式相连,被替换为“行使神秘的系统”。

弗利乌的是,干渴。

行走于沙漠的自己。几乎无法忍受得喉咙的干渴。汗水早就已经流干,连眼球都已经干瘪了。只要能得到一滴水的话,不管是怎样的罪行——不,甚至连这样的思考都已枯竭。只有将纯粹的干渴作为能量,让神经从内脏中翻出。

盖子突然被弹飞的感觉。

反转。

苦痛向着沉醉,干渴向着喜悦,超越。

“Lead me!(指引我吧)”

这低语,将连同自己在内的世界替换了。

亢奋着丢出得六把匕首,就像刺入餐桌上的奶油一样轻易刺入了石板,形成一个魔法阵。

然而,其中三把在刺入的情况下开始抖动。

被抵抗了。超常与超常互相碰撞时,结果就是由双方的实力来决定了。正因为如此,对弗利乌来说不可能退让。他进一步燃烧体内的精气(Od),将其变换为魔力注入匕首。

全力对抗着石板。

“Lead me, now!(正是此刻,指引我吧)”

喊声和传播出的魔力,将匕首弹飞了。

从石板中拔出的匕首,就那样气势汹汹地刺入了墙壁。不只是这样——看吧,理应矗立在那里的墙壁瞬间变得稀薄,在匕首落下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一开始,存在于那里墙就不是现实之物。

严密设下的结界,因弗利乌占星术的“指引”而解除了。

“辛苦了。”

从旁边传来了优美的声音。

同时,她转向黑暗,伸出了白皙的手臂。

“Call.(觉醒吧)”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的手中,燃起了紫色的火焰。看上去要灼烧那雪白肌肤的火焰仿佛完全没有热量一样,为指尖染上了美丽的色彩,用耀眼的光芒照亮了黑暗。

弗利乌一屁股坐在地上。

“唏,累死我了。”

说着,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实际上,因为要将精神集中到极限,弗利乌的脸色变得土黄,看上去就像老了十岁一样。如果只是单纯使用魔术的话是不会变成这样的。可见设置在这剥离城的结界是多么坚固。

和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他们分开后,两个人一直在搜索设置在这剥离城每个角落里的机关。少女怒气冲冲地带着弗利乌四处游荡,那速度完全就是一副连这城堡里一粒灰尘都不会放过的架势。老实讲,弗利乌甚至觉得她的行为和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没什么区别。

“痛……”

弗利乌摸了摸喉咙。

那是刚才那魔术的反作用。本来在这剥离城里就很难使用魔术,在这种情况下过度使用,魔术回路在身体之前就发出了悲鸣。好像骨头在摩擦一样的幻痛折磨着身体,正因为不是真实的疼痛,所以更加难以忍受。

“既然魔术师的话,这种疼痛也会觉得是甘醇吧。”

露维雅说的话,让人觉得她还不如不说。

然后,她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门只会在有资格的人面前开启。——既然是魔术师那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的说法似乎在暗指着某个人。

(……这也难怪呀。)

弗利乌想道。

对于魔术而言,秘密就是生命。神秘正因为是神秘才有意义,如果被暴露也就会相应的失去力量。当然,只是让别的魔术师看到一角的话是不会产生任何变化的,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洞察【过于逼近本质】了。

只是复述出魔术的历史和发祥到没关系。

但是,通过魔术连特定魔术师的思想和理念都准备解读的这种行为……

(……应该注意到了吧。)

弗利乌这样想着,感到后背阵阵恶寒。

“如果从魔术的本义而言,不如该说你是魔术的破坏者才对。”

露维雅的那句话,无疑准确地把握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这个人。

无论是有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正是因为注意到了,露维雅才会那样怒火中烧。

比起有着世上最优美的鬣狗之名的埃德菲尔特家,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要更加像盗贼。从魔术的本质到后代魔术师的生存方式都被看透的话,那么从某种意义上讲,简直就像是从魔术到未来的神秘都被夺走一样。

(……那就是,君主吗。)

在时钟塔只有十二人的顶点。

又或者,是连那个圈子都容不下的异端者——破坏者。

以手中的紫炎为灯,露维雅慢慢走下盘踞着黑暗的楼梯。那优雅的步伐让人觉得她踏入得是一场舞会一样。

没过多久,一扇木门被撞开了。

“唔、这咋回事。”

弗利乌连忙捂住口鼻。

房间里充满着强烈的恶臭。

非要形容的话,就好像是把家畜的内脏挖出来然后乱七八糟得搅拌在一起,之后就那样放了几年后所发出来的臭味一样。就算捂住了鼻子,这气味好像也能侵入了喉咙与肺泡,弗利乌强忍着反胃的感觉。

“看样子,找对地方了呢。”

露维雅也掩住鼻子,微微皱着眉头说道。

与其他房间相比这里一下狭窄很多。房间里没有一扇窗户,除了书桌和床以外这里还有银质五芒星及铜质高脚杯等等物品,这些用于魔术的小道具把架子塞得满满当当。此外,沾着黑乎乎的污渍和铁锈的刀具及像是穿孔机一样的器具也都有不止一架。

(……是拷问道具?)

这让弗利乌想起自己至今为止见过的几种拷问道具——铁处女、黄铜雄牛等等东西。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就连这些器具上也都雕刻着天使。幼天使(Cupido)那可爱的脸被氧化成黑色的血迹弄脏的样子,本能就能感到其中隐藏的恐怖。

看样子似乎是格里温·阿修伯恩的私人房间。

不过,无论是家俱还是小道具或者拷问道具,到处都是天使这点依旧没变。因为房间变得狭小了,更让人感觉像是沉入了无尽的泥沼里。

“……这就是,格里温·阿修伯恩修复魔术刻印的地方吧。”

“也有可能是,剥离魔术刻印的地方。”

少女说道。

她的话让人联想到魔女狩猎时连皮都剥下来的拷问场景,连身经百战的佣兵都有些心惊胆战。

在这样的房间之中,

“画?”

弗利乌的目光停留在架子上那格格不入的东西上,是幅一不小心就会错看成照片的,用极细密的笔触所绘制小小的画。

不过,露维雅并没有对这东西表示出兴趣,而是直接冲着书桌走去。

满是灰尘的书桌上,画着几个魔法阵。

“……这个是,阿修伯恩的基础术式呢。”

“——喂、喂。”

弗利乌叫住她。

既然是在这样的房间里,那么这些魔法阵有危险的可能性相当高。然而,露维雅毫无顾忌的用手指滑过魔法阵。

一道闪电划过。这极小规模的自然现象似乎是最开始就是设置在那里的,露维雅用嵌在手指上的戒指上的宝石将其吸收了,然后若无其事地仔细检查着魔法阵。

“阿斯摩太、贝尔芬格、巴力、阿德拉梅莱克、莉莉丝……”

听到所列举的这些不吉的名字,弗利乌扬起一边眉毛。

“恶魔?还是该说堕天使?我说这不会是邪恶之树(Qliphoth)吧?”

“果然你也知道吗?作为卡巴拉象征的生命之树(Sephiroth)的背面——取代将人引入天上的美德和天使,排列着的是让人坠入地狱之底的恶德和堕天使的图。看样子,这剥离城是以这些为基础术式的呢。”

她停了一下。

然后就像花蕾绽放一样,少女露出了动人的微笑。

“这就对了。线索已经集齐了。就让你们看看埃德菲尔特的做法吧。”

*

罗莎琳德·伊斯塔利一直在房间里闭门不出。

她按照兄长的叮嘱,早餐和午餐都是在房间里解决得,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尚不成熟的精神(心)让她一想到外面就坐不住,但再怎么说发生了化野菱理的事件后也就没有那个心情了。虽然出于兄长的关照,她并没有直接看到现场,但想到那位让人憧憬的美丽女性仅仅过了一天就不在这世上了,这让罗莎琳德的心里十分难受。

(是谁……)

是谁干得,这个问题在少女的脑内盘旋着。

只要是魔术师的话每个人都有可能,罗莎琳德不得不这么想。毕竟在自己长大的地方

,比起人命魔术要更加重要,这是从出生就知道的事实。不只是这样,甚至连兄长都无法排除嫌疑。为了自己,兄长会不惜化为修罗化为恶魔,她为这份确信感到哀伤。

即便如此,自己除了乖乖等待以外也什么都做不到。

除了为自己的无力而苦恼,就这么呆坐着望向地面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咋的啦?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帮你泡点茶呀。虽说咱没带红茶只能泡绿茶。”

代替兄长而来得保镖爽朗地向她搭话了。

“麻烦你了。……清玄哥。”

“哈哈,不用介意啦。能做漂亮小姐的随从咱可是开心的不行呀。”

清玄轻轻拍了拍胸脯,一只眼睛闭了一下。

那是个有些笨拙的眨眼,也正因为此确实地温暖了心口。虽然罗莎琳德还没有和家人以外的异性长时间共处过,但她觉得在这个修行僧身边有种奇妙的踏实感。

“海涅小哥有和罗莎琳德你说过什么嘛?”

“没有,只说了有清玄哥在就放心了。”

“……是嘛。”

清玄的嘴唇一歪,露出微微的苦笑。

罗莎琳德单纯地相信着兄长说的话。

在发现化野菱理的尸体之后,海涅最先接触得就是这个修行僧。现在海涅本人单独出去调查了,但光是有这个风趣的修行僧在这里,就能感到世界也变得柔和了。

“和哥哥发生了什么吗?”

“……嗯、嗯嗯嗯嗯嗯。……算了,反正海涅小哥都看穿了也无所谓啦。”

清玄耸耸肩,自白道。

“咱其实,本来都放弃魔术了。”

“放弃了?”

“就是字面意思呀。”

清玄轻轻摸了摸行者服的袖子。

“虽然好像魔术基本上是一子相传的,不过咱那老爹却是个挺有艳福的行者,和小老婆稀里哗啦生了有十几个孩子呀。”

清玄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在现代已经很少见了,不过稍稍回顾下过去的话就有不知多少的事例。拥有近百个孩子的王或者豪门大户根本不胜枚举。

“就是这样才会产生那种想法吧。让孩子们相互竞争来选出继承人。”

“让你们竞争?”

罗莎琳德的表情变了。

“对呀,反正要说修行僧用来修行的山林哪哪都是。虽说魔术如果传给多人的话力量会减弱,但修验道这种有一半是宗教来着。所以如果只是传授初步的技术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呀。”

虽然有很多徒弟,但会传授作为主要内容的奥秘的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内弟子。

这也正是作为魔术师正确的形态吧。最常见的做法是从孩子中特别选出一人,剩下的连魔术的存在都不会告知,但根据地区和形式或多或少都会产生一些变化,清玄家也是其中之一。

“要说本来远东的魔术就和西洋那些在系统上有很多不同呀。咱家的那派似乎是受了西洋蛮大的影响来着,所以也有继承魔术刻印这么一出。……于是,就等于是要决定把那个【魔术刻印传给谁】啦。咱就是个吊车尾,怎么着都无所谓呀。虽然咱也还挺喜欢魔术的,不过对大家睁大眼睛死命追求得那啥根源到没多大兴趣。就是既没兴趣又没才能啦。让师父,就是咱老爹也叹气来着,不过不灵光就是不灵光,无可奈何呀。况且,还有咱大哥在。”

“令兄,吗。”

罗莎琳德的声音变得有一点不稳。

因为那个单词让她感到了和自己相似的处境。

“哦。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海涅小哥,但也挺不得了的。连其他的兄弟姐妹也都不得不承认大哥的优秀呀。说起来咱这魔术师家系,没搞蛊毒就算好的啦。”

蛊毒。

在大小合适的小壶里,放入毒蛇、毒蜘蛛、蜈蚣、蝎子等等生物,让它们互相吞食,最后活下来的那只用来做诅咒的触媒,是这样一种魔术。这是在大陆广泛流传的咒术,一般认为所使用的生物并不限于毒物,利用猫、狗、狼等也可以用同样的形式制作蛊毒。

这种情况下,就是通过让见习魔术师之间互相战斗,将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人选为继承人的一种做法。相较而言,这种做法在教授给多个孩子魔术的情况下是比较常见的。可以说光是父母没有采取这种方式,对清玄家的兄弟姐妹们来说就是一件幸事了。

“不过呀,这在咱家反而变成灾难了。”

清玄很勉强地笑了笑。

“因为随随便便就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结果反而被一些家伙恨上了。但还是打不过大哥所以几个人——搞笑吧?光是这么做就已经没有做继承人的资格了呀——一起上了,在魔术刻印移植正式结束的仪式之前,搞了突袭。”

“唔——!”

罗莎琳德屏住了呼吸。

“结果也很悲惨呀。大哥他挺顽强的,结果反倒让赶过来的师父也卷进去了,袭击者也一个不落全灭啦。很蠢吧。只有咱因为对这事不关心,正巧偷溜到镇上而活下来了。回去的时候,正殿在熊熊燃烧着,大哥和师父都整个烧焦了。真是到底在搞什么呀。”

“…………”

“就算那样,已经移植了大部分魔术刻印的大哥也还活着呀。你知道吗?修验道所使用的火炎呀。本来行者也会进行火渡的修行所以对火炎有耐受性,那是这样都能烧焦的天狗之炎呀。明明连骨头都已经碳化了,但因为那魔术刻印大哥还是活着,他还在动呀。都说到这里了,你也知道大哥托付给咱什么了吧。”

清玄的声音里,渐渐注入了不知名的热意。

明明不想详细地讲述这件事的,但自己却好像停不下来了。

“想把魔术刻印……传承下去,他是这么说的。因为作为宿主的大哥都奄奄一息了,那魔术刻印会是怎么个状态也很好想象吧。说到底,咱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家系呀。虽说确实也是超过了十代,不过本来就是分家呀。把那种麻烦的东西交给本家自己溜之大吉不就好了吗。但谁都没那么想。继承魔术继承神秘继承魔术刻印吾等的目标是向着根源的道路,啊啊真是受够了呀。”

他像是不吐不快一样。

“所有人都是蠢货呀,全都是蠢货呀。”

又摸了摸法衣的袖子,清玄的脸扭曲了。

不过,那扭曲又变成了无比平静的叹息。

“唉唉,但因为大哥都那么说了,说希望魔术刻印的事能想点办法。说不定到了这就能有什么办法了……咱是这么想的呐。”

“……你也是那么希望得吗。”

罗莎琳德问道。

“不啊,但也只能这样了。就算否定了这个,咱也什么都不剩啦。就算是打一开始就像被放弃了一样没有才能也没骨气的家伙,在老爹和大哥死后除了继承那个以外也没别的能去做的事啦。很可笑吧?”

清玄的脸因为满溢而出的感情而皱紧了。

虽然在修行中没有喜欢上魔术,但也并不痛苦。在山里和野兽们一起经历的日子,不管再怎么辛苦也觉得自己像被填满了一样充实。修验道原本就是独自的宗教与魔术的折衷,大概也就不像西洋圈的魔术师那样只执着于神秘。

茂密的森林,土壤的气味。

还有在天寒地冻中望着积雪时,靠在野兽们身上感到的温暖。

天空一直是那么高远,有星星在闪耀。在那个因为高烧失去一只眼睛,命悬一线的夜晚,兄长去采了草药熬给自己喝。那份苦涩几乎连舌头都麻痹了,但也是清玄所尝过得最美味的东西。

“咱的大哥他,真的很喜欢魔术呀。”

清玄抚摸着眼罩,感慨着。

“通过自己的身体认识在扩展很有趣什么的,他老是在说这样云里雾里的话。虽然咱不是很明白,但要是把魔术刻印传承下去的话,没准哪天,咱的子孙里有谁也会说出和他一样的话来,咱是这样想的。要是那样的事真的在未来发生了,那大哥他的死是不是也就能有意义了呐。”

这些汇集成了清玄的行事理由。

他在寻找着和不相称的自己不同的,真正的继承人。

和曾经推辞了继承人之位,又因为罗莎琳德的异常体质而不得不返回的海涅似是而非——或者说是处于两个极端。

所以,或许能和海涅·伊斯塔利心灵相通。

作为过去他失去的羁绊的代替。

“……原来是,这样吗。”

罗莎琳德不自觉得低下了头。

“哈哈哈。被你哥哥看穿了呐。光是他当时说的台词就已经超帅了呀。”

清玄挠了挠鼻尖。

在化野菱理的那个事件之后,

——“我知道你的真面目。”

海涅这样逼问了清玄。

接着,青年又对因震惊而呆立着的修行僧说道。

——“你,其实是憎恨着魔术刻印的吧。”

——“那样的话,我也一样。”

一样,这句话达到了清玄的心中。

感觉就像是一直空虚的伤口被填满了一样。那句话确实引起了钝痛

,但也治愈了某些更加痛苦的东西。光是这样自己到这座城来的意义就达成了,时任次郎坊清玄这样想道。

“对不起,问了你不好的事。”

“没啦没啦没啦。”

清玄摆着手。

那张有些像是小动物的脸皱成一团——然后,他把手掌在法衣上使劲擦了擦,接着拍了拍少女的头。

“没事啦,不用那么介意呀。都是过去的事啦,说到底就当成是个梦也没关系呀。”

他说是梦。

因为是自说自话地下决心,自说自话地要托付于他人。自己果然也和其他魔术师一样,无药可救的任性,清玄这样想道。

所以,当成是梦就可以了。

“还是先等海涅小哥回来吧。”

“……好,呼啊、”

似乎是撑不住了,罗莎琳德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大概是感到害羞吧,她赶紧捂住了嘴,然后,

“……清玄哥觉得,是谁杀了菱理小姐呢?果然是阿修伯恩的诅咒吗?”

“谁知道呀。魔术师的话就算留下那种诅咒也不奇怪呀。不过,海涅小哥应该不会输给那种东西的。”

“……嗯。哥哥是……我的……”

说到这里就中断了。

她的身体歪倒在沙发上,并且能够听到均匀的呼吸声。

清玄替睡着的罗莎琳德盖上毯子,温柔地摸了摸她金色的头。

*

海涅·伊斯塔利再次徘徊在剥离城阿德拉的前庭里。

那里是森林。

响彻着如同魔女的笑声一般沙沙的树叶摩擦声的,夜晚的森林。

“……看样子,这条路是正确的。”

他喃喃自语道,踏上了堆积的落叶。

露维雅是找占星术师弗利乌协助自己,有点算是摸着石头过河的话,海涅就是在用别的方法接近真相。

——“天使化为野兽。于西方凝视天空,吞噬太阳。”

这里是离昨天邀请函上浮现出信息的那个有台座的森林有点距离的地方。

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化野菱理的所示的方位,和其他人的不一样。

自己和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还有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的是从宝瓶宫到双鱼宫——从简易占星术上来看,在黄道坐标系上是从300度到360度。也就是说将天空按四季分开的话是属于冬日结束的方位,从房间出发的方位也可以找到交叉点。

但是,化野菱理的Hachasiah,还有他偷偷寻找到房间金属标牌的欧尔洛克的Nanael都是属于白羊宫,方位是黄道坐标系上的0度到30度,和之前找到的交叉点也是错开的。

海涅调查之后发现,那个方位上也有和昨天找到的那个一样的台座。

虽然本该放在上面的天使还是不见踪影,不过邀请函上同样也浮现出信息。

——“天使化为野兽。于西方凝视天空,吞噬太阳。”

一样的信息。

不过,仔细搜索一下四周的话,会发现地面上有拖拽过什么的痕迹。

海涅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推动石碑。

使出全身的力气。

果然,台座移动了,同时与地面的缝隙间有风吹了出来。

通向地下的台阶渐渐从那个缝隙里显现出来。虽然欧洲的古堡往往和密道是分不开的,不过挖得这样深的也是实属罕见。

“……那只野兽,就潜伏在这里吗?”

海涅自言自语道,他思考了数秒,最终下定了决心。如果密道被发现了这件事被对方知道的话,那么野兽很有可能会转移阵地。现在只能追击下去了。

海涅缓缓地走下台阶。

却发出了响亮的脚步声。

(——化野菱理也到过这里吗?)

这个可能性很大。

她比自己还要更深入地,接近了剥离城的秘密。然后那个结果——或者说下场是,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大家面前。

不对,如果从得到的不同这里开始考虑的话。

(这里的城主,交给Mr.欧尔洛克和化野菱理的是不同的情报……?)

如果是那样的话,又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她是在哪里被杀害,再被串到天使之剑上的呢。

她的性命是被怎样的诅咒所侵蚀了呢。

海涅在密道中前进着,然后他感觉到了别的魔力。

(这里是,工房的中枢?)

剥离城阿德拉整体就是巨大的魔术师工房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但那里还不是真正生出魔术的空间。那个空间理应被严密地隐藏了起来,在城主已死的现在也依然自发的运作着。或许格里温·阿修伯恩的遗嘱上所说的秘法也是。

“Convert——(流转吧)”

青年低语着,埋入身体里的对此起了反应。

即刻他的身体就被骑士的甲胄所覆盖了,手中也生出了长枪。完全就是穿越而来的骑士的姿态却与他无比相称。自己也是落后于时代的产物吧,海涅这样想着。魔术师全都是这样,大概只会逐渐被历史的黑暗所掩没。

在这个层面上,清玄要比自己强大的多。

并不是指魔术。

而是相反。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所谓魔术本质上就是快感。

能够操纵超常力量的喜悦。即使落后于时代,作为生命能够更上一层楼而感到的愉悦任何东西都难以替代。就连习得时要承受得那超乎常态的苦痛,在这份快感面前都会轻易败退。

而将这份快感亲自舍弃掉的清玄,【作为生命来说非常强大】。或许该说是一种动物性的纯粹

吧。毕竟连那个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都无法从名为“探求知识”的欲望中逃脱。

某种意义上,是自己最终没能获得强大。

因此,可以毫不犹豫得将妹妹托付给他。

“…………”

脚步声在响着。

又撞在墙壁上折返回来。因为整个空间都回荡着这声响,是自己发出了脚步声,还是自己是因这脚步声而生的都变得朦胧起来。混合的因果。反转的现象。因魔术而被欺骗的现实。

自己这些人是从影子中出生的。

这样的话,终有一天回归于影子也是必然。

归根结底,抵达根源这一愿望,不也是从类似的思考中诞生的吗。

“……唉唉。”

最终,他停下来脚步。

通过魔术“强化”过的海涅的双眼,即使身处于这样的黑暗之中,也还是捕捉到了那更深一层的“影子”。

盘踞于密道之中,连真实样貌也不明朗的野兽,海涅冲它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又见面了。”

他放低重心,架好枪。

虽然叫它野兽,但实际上拥有何种程度的智能还不清楚。就算只是和一般猛兽没有区别,在背地里操纵这只野兽的魔术师如果在的话,那么这个主人就有可能制定出对付自己的策略。

正因为如此,海涅没有大意。

他没有因甲胄的强度而掉以轻心,而是慎重地缩短着枪与野兽之间的距离。就算野兽的速度与之前相比有所上升,也能利用利爪与枪的攻击范围差取胜。只要对手没有再留一手的话——就是现在。

——黑暗疾驰着。

与锋利的强风相呼应,响起刺耳的声音。

没有流血。海涅的铠甲上没有任何伤痕。海涅也确实感到那深深刺入得枪有了触感。

然而。

“……被摆了一道吗。”

海涅望向自己的枪尖。

【缺了一块】。影之野兽的利爪瞄准的并不是海涅,而是青年所[url=]舞动[/url]得长枪本身。而且枪的硬度是远在铠甲之上的。现在这只野兽的能力无疑远高于之前遇到它时。

那影子就像是在笑一样。

好像在说,怎么样,你的铠甲也可以这么轻易地切碎。

“…………”

海涅无言地挥动枪,再精制成的金属比刚才稍微短了一点,又一次形成了枪刃。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呢。炼金术的枪已经败于野兽的利爪之下。如果再来一次结果究竟是否会有变化呢。现在,影之野兽不是正在为一雪前耻而欢喜地颤抖着吗。

跳起来了。

是野兽。

在狭窄的石质密道里,它就像人类大小的台球一样曲折地反射着。跳跃瞬间远超过五回、八回、二十回。即使海涅用魔术强化了自身,以人类的动态视力也无法追上那速度。在三百公里的时速下进行乱反射的物体以人类的身体构造是无法捕捉到的。

从死角猛扑过去得野兽的利爪,轻易地嵌入了海涅背后的铠甲中。

嵌入得实在是那样轻易——就在这个过程中,突然被绵软无力地捕获了。

“我也想到了。”

青年低声说道。

海涅的装甲,并非只能硬化。

正相反,为了捕获对手而进行软化也是可能的。从野兽砍断枪尖的时候开始,海

涅就将铠甲的特性替换了。接着他十分谨慎地将铠甲变形成锁的样子,进一步拘束住野兽。

“这次请让我好好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海涅慢慢回过头去,举起来枪。

像是哭泣一般,野兽张开了嘴。

2

——第四天的早晨。

那个时候,师父和我正在进行早上的洗漱。

昨晚和欧尔洛克的谈话进行了相当长的时间,我像往常一样把睡迷糊了得师父的上衣理好,然后想着总之先去吃早餐而走出了房间。这时,阿修伯恩的仆从跑了过来。

在我们所赶去得前方,发生了悲剧。

是那个大堂。

从天窗照进来得日光看上去像天使的楼梯一样,实在是过于讽刺。

就在前天,刺穿了化野菱理的那个天使的膝下——这次是让人联想到中世纪骑士故事的,身披坚固甲胄的海涅躺在那里。曾经强壮的手臂无力地垂下来,英俊的侧颜上眼睛紧闭着。

啊啊。为什么,连遗容都要弄成像骑士故事里那样呢。还是说该感谢与菱理那时不同,让这张脸完好无损呢。

感谢?

到底,向谁?

只是看了一眼尸体的样子,师父就确定了某个事实。

“……Ariel吗。”

因为看到海涅的尸体失去了左腿,他喃喃自语道。

这个部位所对应的是Ariel,这种事现在也不用说了。虽然是师父做出是死亡预告这个推断的,但看到它真的成为现实,心情还是像咽下一块石头一样。

无论做什么,都无法缓解心中都空荡荡的感觉。

对了。海涅的胸口也被大量的血弄脏了。多半致命伤就在那里吧。被截断的左腿的伤口处出血量并不大,这样看来,一定是在死后切下来的。

感情被麻痹了得大脑,只能一件一件列举着这样的事。

然后,

“……为什么!”

凄厉的叫声敲打着石墙。

“为什么、哥哥会!”

少女放声大哭,而我只能静静地旁观着。

在她的身边,修行僧清玄也低着头,狠狠咬着后糟牙。

“海涅小哥……”

两个人都像是,被夺取了精神(心)的支柱一样。

不,不只是他们。看着这一切得师父的神情也异常僵硬。虽然看上去不像最开始化野菱理那时那样震惊,但那张苍白的脸看上去就像在替他自白着现在就想当场自我了断一样。

从背后传来了声音。

“如果说化野菱理是权威意义上的保险,那海涅·伊斯塔利就是精神意义上的保险呐。哈哈哈,汝不觉得这就像是又抽去一条积木一样的手段吗。”

“——欧尔洛克公。”

回过头去,师父喊出了说话人的名字。

“不过,老夫会协助汝的。某种意义上,汝的安全可是比之前更有保证不是吗。”

老人的笑容是那样深邃,就好像恶魔一般要将看到的人都吸进去一样。

师父没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

“——失礼了。”

他走向大堂中央。

站在跪倒在地的罗莎琳德面前,他的侧颜因痛苦而扭曲了。某种意义上,这比与最强大的魔术师敌对都要困难,但他还是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Miss.罗莎琳德,能允许我检查一下令兄吗。”

“是你!”

罗莎琳德抽泣着转过头。

她的眼睛在嘶喊着,不会让任何人碰自己兄长一分。

“是你!就是你!杀了哥哥!不然也是在为哥哥这个竞争对手死掉而高兴吧!都打算在这城堡里厮杀到只剩最后一人吧!”

责难的声音在大堂里久久回响着。

在少女的声音和双眼里,充满了让那个师父都张不开嘴的悲壮觉悟。那是如果随便触摸,皮肤就会被撕裂一般的意志。那份气势好像要将这大堂压碎,连填满这剥离城的天使们似乎一瞬间也都退却了。

“……不,那个、”

师父握住了她举起的手。

不管罗列出怎样的话语,对现在的少女而言都是空洞无力的吧。她失去了她的真实。就像世界的关节全都脱落了一样。本来应有的美好未曾降临,不该发生的惨案却接二连三。

“去世的时间是昨晚十二点以后吗。”

欧尔洛克说道。

“又是要老老实实地确认不在场证明吗?”

“我就不奉陪了。”

露维雅说着,干脆地转过了身。

“这场闹剧,我大概已经摸清是怎么回事了。我会用我的方式做好款待诸位的准备的。”

她提起裙子,行了一礼后就消失在门后。

师父没有看她,而是又一次耐心地,试着向被害人的妹妹搭话。

“Miss.罗莎琳德……”

“我不会把哥哥交给任何人。”

年仅八岁的少女坚决地说道。

让人感到哪怕是上万人的军队,大概也无法将这一名年幼少女的想法推翻。

“…………”

看着她的脸,我不由得走了出来。

“格蕾?”

“……罗莎琳德小姐,清玄先生。”

自然地,叫了他们的名字。

“……可以让我,来祭奠海涅·伊斯塔利吗。”

“祭奠?”

罗莎琳德的双眼第一次被并非敌意的情感动摇了。一旦动摇的话,少女所披的铠甲,就只是不安定且脆弱的玻璃。但就算是玻璃,那也是唯一保护着少女精神的东西。

“……我、”

明明没有这样的打算的。

明明没有这样的资格的。

为什么,我会对这个少女提出这样的事呢。

“我、记得祈祷词。”

*

列席者仅有三人。

除去自己之外的,罗莎琳德、清玄和师父这三人。

森林边上。在离城堡的前庭稍微有段距离的空地里,他们被埋葬着。阿修伯恩的仆从们妥善地帮我们造出了这高高隆起的土山。就算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阿修伯恩的仆从们也全无动摇之色,只是用对待坏掉的家俱一样的表情冷淡的处理了。

“其实,在Miss.化野那时也该立刻举行的。”

师父看着那土山,眯起了眼睛。

海涅·伊斯塔利的亡骸,现在暂时埋在化野菱理的旁边。想到这两人的性格的话,或许都不会愿意躺在对方旁边,但是现在的情况下,我们实在是没法那样从容了。

加上准备的时间,现在已经过午了。

秋日的太阳看上去很高,总觉得有些凄凉。

空气中干燥的土地和落叶的气味弄痒了鼻子,如果不是在这剥离城的话,或许会是一副充满诗情画意的风景。

“格蕾。”

“……是。”

听到师父的话,我点了点头。

先是捧起手边的香炉,向着土山献香。万幸的是在这座剥离城中香料的供应还是足够的。实际上本来是必须要撒圣水的,但不巧身边没有,而且就算曾经一时属于圣堂教会,果然也还是觉得和身为魔术师的海涅不相称。

所以入祭和集祷都没有进行,只是奉上为死者祝福的祈祷。

我吸了一口气。

随后,

“将逃离灾祸之术赐予我等的主啊。(Lord God. in whom all find refuge.)”

话语从口中流出。

所谓身体还记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明明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但在张开嘴的瞬间就那样轻松的冒了出来。

“我们深知您无尽的慈爱,愿您的慈悲能降至海涅·伊斯塔利的灵魂所在之处。恳请您以热诚将他迎入。(we appeal to your boundless mercy: grant to the soul of your servant Heine Istari. a kindly welcome.)”

原以为早已忘却得话语,毫无停顿地流淌着。

但是,这全是虚假的。我既不是神父,也并不相信主或宗教。就算是聚集在这里的魔术师中看上去最虔诚的海涅·伊斯塔利,在已经离开圣堂教会的情况下,可能也不希望被献上属于那里的祈祷。

即便如此。

献给死者的祝福是为了生者,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呢。

只要可以一时安抚那因巨大的丧失而失控的心灵,信仰的有无可以之后再考虑,这件事是谁告诉我的呢。

“将罪孽净化,将那灵魂从死亡的连锁中解放……(cleansing of sin. release from the chains of death.)”

话语在这里停住了。

仅有三人的列席者回过头来看着僵直的我。

“格蕾小姐?”

罗莎琳德叫了我。

但是,我什么也想不出

来。

接下来的祈祷词是什么。那自然而然溢出的旋律,在我的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幻影一样,就算在心中怎样伸长手臂也什么也抓不住。虽然是从小就听过无数遍的圣句,但果然对不相信主的我而言那话语还是过于遥远了。

“格蕾小姐?”

她又叫了我一次。

“……那个,我、”

必须要道歉。

连她挚爱的兄长,最后的时间也玷污了得我不应该被原谅。但是,到底要怎样向她谢罪,才能带给她哪怕一丁点的安慰呢。就算是我的性命,恐怕也无法偿还轻蔑她兄长之死的罪孽吧。

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

我回过头去,听到那满是雪茄味的双唇里吐出低沉的声音。

“赐予那灵魂永生。(and entry into everlasting life)”

知道这就是接下来的祈祷词,我吃了一惊。

我稍稍停顿了一会儿,接下来顺着师父的话就容易多了。

“赐予那灵魂永生。我们借助我等的主,在此献上祈愿。(and entry into everlasting life. We ask this through our Lord.)”

结束了祈祷,我又划了一次十字。

阿门。

但愿如此。

给死者的祝福。就算不相信死后会被给予永恒的生命,现在活着的我们也在内心为死去的灵魂献上祷告。

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说话,鸦雀无声。在这时间里我盖上了香炉的盖子,坚持着不让自己因疲惫而坐倒。完全没有心情去考虑刚才做的是否顺利。

只是一味地,想将自己的感情塞入体内,这时,

“……谢谢您。”

罗莎琳德鞠了一躬。

少女的表情就像是体内的恶魔被除去了一样。虽然失去亲人的深切悲痛还在,但是已经取回了某种让她不会为那份悲痛所禁锢的力量。

“那个,对不起。刚才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啊,那个、”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罗莎琳德并没有在意,她继续说道。

“格蕾小姐虽然是魔术师,也知道祈祷词吗。”

“……因为我,不是魔术师。”

“她是陵园出身的。”

可能是看不下去,师父在一边补充道。

那个师父的脸上也是略带疲惫。连续发生的杀人事件,魔术师之间的互相敌对,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不是师父也足够觉得胃痛了。

“陵园,是吗?”

“……说来话长。”

我只是缩着脖子。

关于在故乡的事,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整理好。就算有人要求我向别人说明的话,但归根结底连我自己都还没有完全地理解和接受。不,在我活着的年月里,能够接受的那一天会不会到来呢。所谓死后的永恒生命,是不是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没有接受自己的旅程呢。

看着那样的我,师父又说了一句。

“Mr.清玄,可以麻烦你送Miss.罗莎琳德回去吗。”

“啊、哦哦,就交给咱吧。”

清玄拍拍胸脯答应下来,然后温柔地向少女示意。

师父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然后开口说道。

“刚才的祭奠还算挺不错吧。”

“……那个、谢谢。”

我向他道谢。

师父听到后,轻轻哼了一声。

“哼。不过还有人觉得因为是魔术师所以和祈祷没关系什么的,其实刚才的阿门就和卡巴拉有直接联系来着。”

突然听到他这么说,让我的眼睛瞪圆了。

“……是,这样吗?”

“是叫做省略法的技法。原本是Adonai Melef Neman。主,信仰坚实的主啊,大概是这样的意思。把首字母连起来就成了阿门。不过现在一般都翻译成‘但愿如此’。”

或者这对魔术师而言可能就是常识,但我还是很惊讶。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说过那么多次的词语居然有着这种意义。

“哼,看来罗莎琳德小姐也还没有学过这方面的基础。——回去以后,会作为作业的课题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呜……是。”

我无精打采地等着师父的说教过去。

不过,现在还能发生这样的事,让我感到有一点点高兴。感觉能让人回忆起来剥离城阿德拉之前在伦敦的日常生活。

然后,师父看向了别处。

是和罗莎琳德她们离去得方向相反的,城堡的墙壁。

“找我有事吗。”

“——哎呀暴露啦!”

弗利乌像是在搞笑一样,从墙壁的后面走了出来。

一看见这个穿着民族服装的占星术师,师父就一脸嫌麻烦的开口道。

“来祈祷的吗?”

“哈,怎么会。就是想看看魔术师怎么祈祷来找点乐子的。差不多就从小姑娘捧起香炉那会儿开始看了看。”

这就等于是从最初一直注视到了最后,不过师父没有指出这点,只是从上衣的内兜里取出雪茄盒。他拿了一只新的雪茄,用小刀切掉前端,然后像突然才注意到似的向弗利乌搭话。

“能借个火吗。”

“好啊。”

弗利乌的手里响起了金属盖子被拨上去的声音。

师父微微皱了下眉头。

“用Zippo的魔术师不会被说堕落吗。”

“都这个年头了。难道说要用炼金术从小便里造出来才行。”

“哈。”

师父听到这粗俗的笑话咧了咧嘴。之后问他时,由来似乎是过去用作火柴原料的磷,其实是在蒸发尿液的炼金术实验中发现的这一历史事实,不过在我看来这个笑话还是很难理解。

借来的火让雪茄飘起了烟,他充分享受着这香气,然后,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没和你说让你杀了我吗?”

“哦哦,说啦说啦。不过,那家伙也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弗利乌好像挺高兴似的耸了耸肩。

这事实让在一旁听着的我甚至都忘记了呼吸,但他们两人都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似的继续着对话。

“不按套路?”

“是啊,那个大小姐,想要证明你的无能然后把你在业界葬送掉,堂堂正正过头了有点逗啊。”

“……………………”

这次轮到师父瞪大眼睛了。

接着使劲眨了好几次。

“……实在是,有创意。”

最后挤出了这么一句。

“哈,她要是看见你现在这张脸,估计要拍手称快了吧。那样被别人居高临下地批评了以后可是火大地忍都忍不住。”

“我不觉得自己有那样。”

“你自己不觉得,但架不住人家那么想嘛。你好好记住吧。”

听到弗利乌说的话,师父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反了吧。”

“什么?”

“没什么。”

他摇摇头,又看向土山。

“海涅的身体,连着铠甲一起被击碎了。”

他像是在回想一样喃喃说道。师父在阿修伯恩家的仆从们埋葬海涅的尸体前,先检查过了。

听到这情报,弗利乌摸了摸胡茬。

“呼……嗯,伊斯塔利家的那个是叫来着?没谣传中说的那么厉害吗。”

“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但在术者死后也还能保持那样的硬度的话,在生前就算是相当强力的魔术应该也是没法打碎的。不过,构筑铠甲的术式有过不安定的痕迹。应该就是在那时将兽爪之类的什么东西刺进去的。关于凶器是和Miss.化野的时候一样的。而且一样也有魔术刻印被剥离的痕迹。”

“哦哦。”

好像很有兴趣似的,占星术师探出头去。

“还有,Miss.化野那时应该也是这样,海涅的尸体是从现场搬到那里的。”

“是啊,毕竟那个大堂看上去没什么打斗过的痕迹。”

“那样的话,不管是Miss.化野还是海涅,我们都还不知道那个现场在哪儿。也就是说,那个现场……和阿修伯恩的秘法有关系的可能性很高。”

“哈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师父的说明了,弗利乌含糊地点着头。

“但是,为什么要特意把尸体搬到那个大堂去呢?要是确实像你说的那样,让他们就这么下落不明了不也可以吗?”

“……那是、”

说到这里时,师父回过了头。

就在刚才我们献上祈祷的土山那边,老人所坐的轮椅被推了过来。

“哎呀哎呀,老爷子来了吗。难不成是来保护这家伙的。”

“没。只是看样子,那个小丫头好像要开始做些有趣的事了。毕竟机会难得,老夫就来问问诸位要不要同席观看。”

听到他的话,师父狠狠瞪着弗利乌。

简短地质问道。

“原来是监视吗。”

“谁知道呢。”

弗利乌装着傻,吹了个口哨。

师父没有再追究下去,他冲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对欧尔洛克说道。

“——马上就去。”

3

师父和我赶去得那个房间,是提供给露维雅她们的客房。

只有那个房间,一眼看过去天使们的象征全都清理得干干净净,一副和剥离城毫无关系的样子。

很快,我眨了眨眼。

“罗莎琳德小姐,清玄先生。”

不久之前才分别的两个人,也出现在那里。

“刚才,仆从先生来叫我们。”

罗莎琳德说着,望向站在房间中央的屋主。

她的纵卷发就像是梳起的黄金一样。凝视着这边的双眸像水晶般深邃,进一步强调了露维雅的神秘性。伫立在她身边的,是那个莫西干头的第二仆从——库劳恩。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我正想着,你是不是该来了呢。”

“你打算做什么?”

“给这场闹剧做个了断。我也叫欧尔洛克先生过来了。反正都要做了,一起解决不是更好吗?”

少女的微笑背后是不同寻常的自信。

据师父说,埃德菲尔特会被称为鬣狗,并不是因为单纯从死人身上获利,他们会介入各种争斗中,抢走最美味的部分——算上这种做法才是真正的理由。

也就是说,她和他们能够本能地嗅出果实所在的场所。

并非靠理性,而是某些更深奥的什么。

“一起解决?你又说这么——”

“我说了。”

师父的话被少女干脆地打断了。

“就是因为我袖手旁观,才导致了那样无谓的死亡。”

“……唔。”

包含在那句话里的意志,让那个师父也僵直了。

被压倒了。师父和我现在都深刻理解到,为化野菱理和海涅·伊斯塔利的死而愤怒的人,现在就在此处。

“那两位都是对我等的世界而言不可或缺的人才。或许所选的魔道不同,但魔术师的一滴血可以说等价于一颗宝石。更何况,有能力魔术师更是无论积累多少财富都无法换来的宝物。就算停滞和安宁才是我等世界的宿业,他们的存在也是本应成为对后世的人们而言无可替代的基石才对。……我有说错什么吗?”

纤细的身体里迸发出得激烈的怒火,迎面向我们扑来。

这个少女,确实是贵族。她庄重地接纳发生于这世上所有的喜剧悲剧,然而却不为其中任一而真正满足,是不停歇得高举反抗之旗的斗士。

曾经的魔术师是王,师父这样说过。

对魔术来说土地是很重要的,因此魔术师往往也是作为王或者贵族而拥有自己的土地。虽然在现代,因为魔术协会及其他种种组织而被收去了曾经所有的灵地,魔术师那贵族一般的作风本应都变为只是依存于传统的余音,但这名少女看来仍展现着过去的美好性质。

我的胸口掠过一丝疼痛。

同样为过去所囚禁,为什么这个少女能这样勇往直前呢。

“……呼哈哈。”

在我身后,晚到一步的欧尔洛克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少女的愤怒和——在那基础上她所准备的术式似乎都是非常有趣的东西。

“就让她试试如何,君主哟。无论成功失败,都能成为一条线索呐。”

“…………”

师父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他用手扶住口中的雪茄,抬起一直低着的头,这样问道。

“那么,你要怎么做?”

“我和那边的弗利乌一起,找到了隐藏房间。”

“隐藏房间?”

师父看上去很惊讶地皱起来眉。

“没错。我在那里找到了构筑这个剥离城的基础术式。为了确认内容是否正确,还有完成相应的准备工作,也是费了不少工夫。”

“你说,准备工作?”

“没错,就是这个。”

少女展示出放在手掌上的几颗宝石,露出了优美的微笑。

“我已经在剥离城的每个房间,每条通路的所有魔术经路里埋入了宝石,大概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

师父理解了其中的意义,瞪大了眼睛。

“那么,你难道……”

“没错。”

另一边,少女的笑容,像美艳的花朵般绽放。

“剥离城阿德拉作为工房的机能,我准备全部收下。”

“……唔。”

在一边听着的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那样的话,就好像寄生虫一样。

或者说,像是到了伦敦后才听说过的电脑病毒那样的行为。

就连对魔术师了解得并不详细的我,也能切身理解到她的话有多么惊人。所谓工房,是魔术师花费几年几十年,有时甚至是几个世代而堆积起的天理的终结。如果说魔术刻印是创造在内部的器官的话,那么工房就是创造在外部的新的异界。

这是怎样的大工程啊。和逐一分析问题准备迫近剥离城之谜的师父相比,就算再怎么说是以魔术来完成的,露维雅也是在说,要只身一人通过这半天的准备来与这整个剥离城为对手。

就好像是,想与风车战斗的堂吉诃德一样。

不对,这种情况或许该说是那老骑士妄想中的情景,准备以剑与巨人战斗的愚者。

“这样的话,不管犯人或是诅咒潜伏在哪里,我的宝石都会将其显现出来。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吧?”

“你应该清楚这座剥离城是何种高度的工房。就算你是埃德菲尔特的、”

“不。”

仅仅只有一瞬间。

少女的侧颜掠过了微微的胆怯,但在刹那之间那里就只剩下因与强敌的对峙而热血沸腾的挑战者的眼神。少女那满腔高涨的自信,将她渲染得更加美丽。

“埃德菲尔特的妙技,请好好欣赏吧。”

“露维雅泽丽塔——”

比开口叫她的师父更早一步,少女挥动了右手。

“Call.(觉醒吧)”

那可爱的唇在低语着。

像是骑士的答礼一样,指尖的蓝宝石放出光芒,与其它的宝石相连锁。就像是炸弹的导火线一样危险,然而又有着像是大英博物馆的原型惊异房间一样的绚烂,少女的周围渐渐满溢出美丽的光芒。

宝石的魔法阵。

启动的魔术似乎同时也是拒绝他人的结界,师父伸出去的手啪的发出一声雷鸣,被弹开了。

露维雅对此露出满足的微笑,接着念道。

“Call.(觉醒吧)”

第一阶段是,少女的周围。

魔法阵的光辉慢慢地旋转起来。

被操纵为螺旋状的魔力,遵循着原初的形状开始回旋。

这个时候的直觉,再加上之后从师父那里听来的说明,我了解到露维雅正准备做的事在某种意义上讲与解密很像。举例来说,就是把用火柴摆出的3+4=5这个算式,通过移动一根火柴来将其变成正确的,类似这样的事。

把剥离城阿德拉那依据卡巴拉而精密组成的术式,以宝石和自己的魔力加以最低限度的修改,将其替换为意义完全不同的术式的一次尝试。

但是,火柴谜题的规模和复杂程度完全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规模是这整座剥离城,逐个设下的魔法阵之间连允许蚂蚁通过的空隙都没有。

就算说是带来了大量的宝石助推器,少女所做的事也像是用消防车的水枪将颜料喷出,准备在数十米开外绘制细密画一样。

然而,

“Call Connect with Green6 for Red8. Excitation Red10, and circulation to Blue4. Blue6, thou connect with Blue7,9,11, and Red5,6,25 for Green and Red11. Thou shall be

fish for comming with me.(觉醒吧,翠之七与赤之八相接续。激起赤之十,向苍之四循环。苍之六与苍之七、九、十一、赤之五、六、二十五一同与翠与赤之十一相接续,化为鱼导向我。)”

接下来的咒文很长。

第二阶段是,房间的周围。

螺旋状回旋的魔力,如同蛇一般抬起来头。

镶嵌在整座剥离城里的宝石互相呼应,满溢在周围的魔力像在舞蹈一样开始跃动。其伴随着的细微颤抖覆盖了整座城,我开始感到明显的震动。

师父抬头望向华盖。

“……城堡在?”

“喂喂。难不成这真能搞定吗。”

连应该是帮过忙的弗利乌,都像是无法相信似的吹了个口哨。

就算是见证过无数神秘的他们,也无

法轻易接受眼前的光景。用天才这样不经思考的词汇难以概括的境界,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的魔术到达了。

传达到了吗。

向剥离城阿德拉。

“…………”

欧尔洛克无言地坐在轮椅上,眯起了眼睛。

“Call grace!(恩惠呐,觉醒吧)”

第三阶段,一口气扩散到了城堡的周围。

一道光辉又与别的光辉相连接,形成了复杂精致的魔法阵,那魔法阵又与别的魔法阵相连接,堆积成更大的形态。不伤及原本存在的魔法阵本身,而是让其以全新的意义重生。

每到此时,少女周围都会有宝石映照出彩虹色的光辉。现在已经有八成变为彩虹色,多半等到所有的颜色都改变时,剥离城的机能就会落入露维雅的手中吧。

压倒性的魔力洗刷了世界。

将这座剥离城的全部都传至新的主人身边,巨大的魔法阵旋转着开始回归。以连不是魔术师的我都能通过皮肤感到的规模,像雪崩一样涌入这间客房。

“来了——!”

露维雅的眼里闪耀着胜利的喜悦。

然而,师父被完全不同的感情所刺激,呻吟道。

“不对……?这不是普通的反应……”

城堡产生了更大的振动。

同时,少女的身体剧烈摇晃起来。不只是露维雅,在场的弗利乌和库劳恩,还有清玄都为了稳住身体而蹲了下来。

“……呜……喔!”

“欧尔洛克公!”

连那个老魔术师也不例外,因为轮椅的剧烈晃动而失去了平衡,瘫倒在地板上。

不。

【我也是】。

右手好像突然化为了火炎一样的痛楚和幻觉抓住了我,不仅如此,身体中的神经也开始造反。生存所需的回路全部被遮断,连产生反抗这样的想法都做不到,我的眼前迅速变得模糊起来。

“格蕾!”

连这句话听上去都那么遥远。

我看见露维雅的身边扩散出极度污秽的黑暗。就像要将昏睡的少女吞噬一样,那黑暗张开了嘴。

“可恶——!”

师父的手飞快地伸进上衣的内兜里。

我的意识勉强就维持到这里了。

我和师父和露维雅一起,被拖入那黑暗之中。

4

——那里确实是剥离城。

我所看到的光景,是那个餐桌。

在那个被邀请来的魔术师们齐聚一堂吃早餐的房间里,有几个人影也正在那里用餐。如同影绘一般的人们手握刀叉,有说有笑。

“哈,用这个方法连接魔法阵的话要不了一年就会崩坏了。你的魔术还是老样子,那么粗略呐。”

耸着肩膀说出这话的,是欧尔洛克·西萨蒙德。

他没有坐轮椅。那身影虽然也能看出上了岁数,但明显比现在要年轻。带着些调皮感的说话方式和现在相去甚远。不过环绕在他身边的那深邃的魔性与现在相比也不逊色。

“粗略有什么不好。”

“不好,就像你的脸一样。”

“你个老不死的少胡扯。”

“——哎呀,亲爱的。怎么能和特意来帮忙的欧尔洛克先生这么说话呢?”

同席的女性插话道。

那是位一头卷发的美丽女子。身上朴素的亚麻质礼服裙与她十分适合。

“夫人。”

“真是辛苦您了,欧尔洛克先生。”

——不对。

——这不是我的记忆。

——正在侵食我的,是完全不同的某人。

“啊啊,终于明白了。”

听得到声音。

混杂着噪音的,刺耳的声音。

“没错,就是这个了。明明一开始就知道的,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

这是、谁。

这是、谁

这是、谁。

“把你的魔术刻印……”

有一只手。

白皙的手伸了过来。

啪的一下,就好像旧胶片被剪刀剪断了一样,我的意识又一次中断了。

*

额头上感到了温暖。

我想,这份温暖大概就是将我拉住的最后的锁链了。像是还在梦里一样,我回望那双观察着我的疲惫双眼,迷迷糊糊地小声叫道。

“……师父?”

“终于醒了吗。”

师父愣了一下,把手从我的额头上拿开。

然后刷地给我戴上兜帽,弹了下我的额头。

“痛、”

“兜帽好好戴上。你知道我不想看到那张脸吧。”

“……啊、好。”

我感到有点抱歉,所以紧紧揪住兜帽,坐了起来。

“……我好像、做梦了。是关于这座剥离城的梦。”

“是吗。虽然也想好好听你讲讲你的梦,但看现在的情况不是那种时候啊。”

说完,师父环顾了一下四周。

“……看来我们是被关起来了。这是剥离城的防御系统吗。”

“唔……!”

我也终于注意到了。

在眼睛所能眺望到的地方,到处都染上了黑暗。

虽然在我们周围半径几米的地方还勉强维持着原本的石板,但也能看出它们同样也在逐渐被不可视的黑暗侵略。

“紧着做了个结界出来。结果看来是让对方设下得更大的结界拖进来了。”

师父叹了口气。

“虽然还算不上是空间遮断,不过性质上也接近了。我们所在的相位应该是向着星幽界错开了一点。如果完全被吸收了的话,那还保有肉体的我们要维持生命就有点困难了。就像被扔到海里那样。”

“那、我们……”

“因为还不是空间遮断,只是错开了而已,所以只要用更强的魔力突破应该就没问题了。”

“那还真是不巧呢。”

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是露维雅。

她捂着右手,脸色十分苍白。

“是那样吗?我这二流魔术师正期待着埃德菲尔特的魔术呢。”

“如你所见。”

少女举起右手。

她的手掌上放着几颗宝石,全部都失去了本来应有的光辉——也就是魔力,我虽然不是很了解,但也一看就明白了。

她看上去十分恼火地握紧了这些宝石,

“因为刚才的冲击,魔术刻印现在也无法正常运作。”

“魔术刻印?”

听到师父这么重复,露维雅似乎感到很不好意思而别开了视线。

“我用带着的宝石和魔力试着抵抗过,但我的Gand对这黑暗没效果。只是浪费了好几颗宝石而已。”

她似乎很不甘心,表情都扭曲了。

并不是因为生命有危险而在颤抖,只是从灵魂上就在拒绝着因败北而带来的名誉损毁。这名少女看来是从心底就是作为贵族出生的。

“……为什么,要救我。”

如同在说无法忍受这份屈辱一般,她的双唇像是颤抖似的,小声咕哝道。

“我哪知道。”

“我可是那么不像样地失败了。你到底要小瞧我……唔、”

面对激动的少女,师父叹了口气,同时伸出了食指。

然后,

“和你一样。”

他似乎不是很高兴地说道。

“你为海涅·伊斯塔利的死而感到遗憾吧。我也是,为杰出之才的浪费和丧失而感到惋惜。这样的回答不可以吗。”

“你觉得我会接受这样的借口吗?”

“纯粹以才能来说的话,你在我见过的魔术师中毫无疑问属于前五。如果你说有谁的才能是这个世界上不可或缺的宝物的话,不是也应该将自己也算进去吗。”

少女像是想说什么一样,张开了嘴。

然而,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纤细的双肩垂了下去。

“……那就这样吧、”

那表情就像是附在身上的什么恶灵离开了一样。

她把新的宝石倒在手掌上,像是在斟酌似的用指尖拿起来。

“用剩下的宝石来准备简易仪式用的魔法阵好了。如果想逃出去那东西应该是必须的。”

“这样的话要花点时间吧。不好意思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就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吧。”

“你说什么?”

“之后就拜托你了。”

然后,师父迅速盘起腿,闭上了眼睛。

没过几秒,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冥想和睡眠管理确实是魔术师的基础科目,但为什么他就只擅长这种表层技术呢。

看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来的少女,我除了瑟瑟发抖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

同时在客房里,另一起事件正在发生。

“……露维雅大人、”

第二仆从库劳恩紧紧抓着地毯,勉强保持着意识。

他也注意到魔术刻印的运作停止了。库劳恩的身上同样也继承了代代侍奉于埃德菲尔特家的家族的魔术

刻印,因为运作停止而同调的神经也受到影响,险些没昏过去。

然而虽然免于昏倒,但身体也无法自由活动。

几乎是在物理上停止的神经,就算主人正处于危机之际也无法正常地传递信号。虽然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肉体和魔术,在身体无法活动的情况下也毫无用处。他的精神(心)在因为懊悔而颤抖着,即便如此,就算动员身体里所剩的全部意识,却连一根手指也都抗拒着运动。

在尚未平息的冲击中,有一个身影动了。

“刚才……是……”

罗莎琳德·伊斯塔利惴惴不安地环顾着四周。

似乎只有她没有受到刚才的冲击影响。

那样的话,原因就是、

(魔术刻印吗……?)

如果刚才的冲击是以魔术刻印为目标的话,那么并非伊斯塔利家继承人的她能将冲击无效化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偏偏是这个年幼的少女。

客房的玻璃碎了。

库劳恩看到了从那里侵入的影子。

似乎是利用了某种魔术,就算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无法看清其姿态,却以惊人的速度在逼近得四足怪物——

“……阿修伯恩的……野兽……唔!”

然而连呻吟声,都没能从第二仆从的口中流出。

5

一滴血滴落下来。

少女划伤了自己的手指,用宝石摩擦着石板。

这样做,是为了准备绘制出速成但含有强大魔力的魔法阵。根据师父在课上所说,绝大部分魔术在大致上是分为只是让魔力通过魔术回路的一工程,利用一段咒文固定一种神秘的一小节,将十个以上的小节通过瞬间契约而成的简易仪式这几种。

也就是说,大概就是为了破坏一工程无法突破的结界,正在进行各种准备。

“…………”

“…………”

不过,冷冰冰的空气让人难受。

那大概是露维雅对着正在睡的师父的敌意,就连只是在中间的我,都觉得像如坐针毡一样。说实话,我很擅长封闭自己,也放弃了与他人共感,但少女那强烈的感情,甚至让现在的我恨不得立刻将这些信条甩卖掉。

有没有什么话题呢,总之我先找了些可以说的事,

“……那个,说起来,露维雅小姐刚才,好像骇客啊。”

“骇客?”

听到她回问,我慌慌张张地继续说下去。

“就是,我到了伦敦以后,第一次在电视上看了电影,那个,使用可以夺取电脑的道具的……我记得好像是,有个希腊神话感觉的名字、”

“……特洛伊木马。”

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听的,师父微微张开眼睛,帮了我一把。

“是事先侵入对方的电脑,为了根据需要夺取控制权而编写的程序。”

“是么,原来如此。所以才叫特洛伊木马。毕竟那个在特洛伊战争时运入敌国的巨大雕像,其内部藏着奥德修斯、小埃阿斯、墨涅拉俄斯、狄俄墨得斯,全都是有名的英灵。想到从内部被吞噬殆尽的特洛伊的话,真是毛骨悚然呢。”

对露维雅来说,看来还是神话要更熟悉。

特洛伊战争。

在希腊神话中,也是特别为众多文人所歌颂的章节。

以前,故乡的神父先生曾给我讲过——那场战争的关键,就是特洛伊木马。在巨大的木马内部隐藏着身经百战的英雄们,然后诱使特洛伊人将其搬入国内,这个传说就算不翻书应该也都知道。

“不过,关于这基本概念不管是在电脑还是魔术上都没有太大区别。在古代也好现代也好,到头来只是人类的工具而已。”

“就是因为是会说这些事的君主,所以才得不到周围的尊敬不是吗?”

“……嗯、呜。”

听到少女的指摘,师父陷入了沉默。

这次他沉默持续的时间意外的长。居然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吗,我虽然平时也一样对师父不留情面,但这时也不由得有一瞬对他产生了同情。

“那个,师父?其实也不用那么在意……”

“……原来是这样么,就是这个,这就是所需要的碎片。”

“咦?”

无视疑惑着的我,师父迅速重新转向另一位少女。

“露维雅泽丽塔·埃德菲尔特。魔法阵的设置结束了吗?”

“怎、怎么了突然。虽然大致上是完成了,但还需要时间再适应一下。”

突然被师父叫到名字,露维雅像受到了突然袭击一样抬起了头。

“现在我无论如何都要马上必须出去。”

“你在说什——”

少女像是在说,你终于疯了吗,但师父激烈地追击道。

“如果不赶紧出去,不光是我们,留在那边的其他魔术师还有你带来的第二仆从全都会被赶尽杀绝。”

他的话音刚落。

周围开始响起嘎吱嘎吱这样危险的声音。

就像是空气变成了硬物一般异常的气息,还有骇人的压迫感紧握住我们的肺。

“……这是、”

少女环顾四周。

我们设下的结界正在被压力所吞噬。本来这个结界也只是师父赶工造出来的,只要对方认真起来根本撑不了多久。

“应该是对我们的行动产生反应了。”

师父这样分析道。

“看来对方不打算将我们一直关在这里。以这个结界的强度,物理性的压垮应该也不难。”

“这可不是说笑的!”

少女猛地站起来,伸出了食指。

“Call blue, red, green for your queen.(觉醒吧,苍、红、翠,为了汝等之女王)”

一小节。

剩余的宝石如怒涛般被消耗,Gand的猛攻被狠狠投了出去。就像是狂风呼啸的大地上的彩虹一样,她一个劲地全力放出着惊人的魔力。光辉勇敢地向黑暗挑战,如同回放着神最开始的话语一般迸发着。

要有光。

然而,黑暗毫不动摇。

似乎是为了吞噬露维雅所放出的数发魔弹,压榨我们的速度反而更快了。

“不要开玩笑了!”

少女叫道。

她进一步提炼小源,放出魔弹。

那万色的光辉实在是豪华壮丽。但是,支撑着其内里却是可以称为悲壮的觉悟。如果是一般的魔术程度还好,持续放出这种高出力的魔弹简直等同于将神经放入熔炉一样。不断加热的魔力让每一条魔术回路都发出悲鸣,向着主人露维雅要求立即停止。本该辅佐它们的魔术刻印是否归位,也没听少女提到过。

“…………”

看着她这幅模样,师父再次开口。

“露维雅。”

“什么事。你是准备说自己已经绝望了所以想先去死吗?”

就算在这种危急时刻,少女眼中也看不到一丝绝望。只有如同绯色宝石一般的热情在燃烧着。

对着那位少女和这绝望性的状况,师父说道。

“不要想成石头,而是想成泥。”

“什么?”

少女的眉间混杂着杀意歪曲了。如果再等一秒,那杀意或许就会将师父贯穿,但却在下一个瞬间因为另一个行动而被扭曲了。

师父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

“你——!”

“我说的是宝石。”

师父低声对瞪大双眼的少女说道。

“你应该也能感觉到红宝石内部的脉动。但是,那不过你能操纵的力量的一半而已。”

“……什么、”

如果是平时的话,她一定会对这些话一笑置之吧。

就算师父是君主,露维雅应该也是有着埃德菲尔特家传承数代的骄傲。虽然只是短暂的时间,她无视了那份骄傲,把师父的话听了进去,这是经历了怎样的心境变化呢。

“之前也说过吧,埃德菲尔特的魔术的本质不是以价值为傲,而是让价值流通。风已经刮起来了,水已经在流淌了。你的石头既是你的心脏,也是外界的一切。那黑暗也不过是一切之一。就像水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就像电位从高处流向低处一样,力量的流动本身就是你的魔术。用每次心跳激起宝石的同时,去感受那黑暗的内部的内部。”

那大概是运动博士向一流运动员提供建议一样的情况吧。

不过,所传达的并非只有概念上的建议而已。

露维雅注意到从被握住的手腕那里传来了别的什么,她立刻扬起了眉毛。

“你、居然接续了我的魔术回路——”

魔术回路的接续。

在我因其中的意义而颤抖时,师父的脸上带着必死的决心,喊道。

“想拒绝的话就拒绝吧!随便你!”

师父简直就是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毕竟在魔术回路的接续时,主导权反而该说在【被干涉的那一方】。

如果是有一定能力的魔术师,能够轻易将接续过来的魔术回路随意玩弄甚至烧毁。也

就是说,现在只要露维雅有那个意思的话,她可以将师父的魔术回路全数破坏。再考虑到神经是和魔术回路相连的这件事,简直就等于是捧出自己的心脏。

“…………”

不过,露维雅没有反抗。

在师父的魔术回路流入的状态下,她内部的心象改变了形态,就连旁观的我也能看出来。至今为止都没从她那里感受过的非常自然而平稳的魔力在流动着。

流动。

那正是她魔术的本质,师父好像这样说的来着。

“你明白吗?你之前想要夺取剥离城的行动并不是失败了。不如说就是因为成功了,保卫系统才会启动。在这黑暗之外也有你造出来的魔法阵。去同时意识内与外的自己吧。然后作为界线本身的你也、”

师父的话她到底听到哪里了呢。

又或者,在魔术回路直接接续的两人之间,实际上也许已经不需要语言了。

“你的属性是地。在《自然界》的四分类中是冷且干。自己去感觉那个位置,温且干为火,温且湿为风,冷且湿为水,同时也向着这些位置去流动、去积蓄、去压制。被压制的‘力量’在现代被称为天使。你应该去收集的天使就在那里。”

我感到了鼓动,似乎魔力完成了一次循环。

被师父的魔力所诱导,流转在露维雅身体里的魔力又增加了一段螺旋,心象被再加速。

通过两人的魔术回路,指尖上宝石的光辉更加闪耀。

不对,连黑暗也像宝石一样放出光彩。雷霆先破坏了空气的绝缘,然后在自己开辟出的道路上前进。就像是模拟这一原理一样,现在露维雅所操纵的魔力开辟了这边和那边之间的“道路(Pass)”,发射出去。

然而,在那之前。

有刺耳的破裂的声音响起。

和宝石一起,师父的手背被染红了。

“师父——”

“你——”

对于我和露维雅的叫声,

“没事,只是因为不习惯的魔力,附近的血管和神经有些受不住了。”

师父面无表情地说道。

血管和神经被不寻常的魔力破坏了,但他毫不动摇。在露维雅的魔力操纵越来越精密的同时,师父的目光只是注视着黑暗。感觉似乎能从他的双眼深处看到赤红的炭火。

“发射!”

叫声和露维雅的咒文(Spell)相呼应。

“Call.(觉醒吧)”

那正是释放魔弹的咒文。

一齐迸发的光芒溶于黑暗——将其像玻璃一样击碎。

突然,我们的视野被满溢的色彩占满了。

“……出来,了?”

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是离刚才的客房稍微有些距离的走廊。那满溢的色彩是从窗口照进来的夕阳的光芒,也是耸立在远处的山峰。

“看来是因为结界被粉碎的冲击,坐标稍微有些错开了呢。”

露维雅拍了拍礼服裙,起身的动作还不是很利落。

虽然她刚才行使了那样的魔术,但看样子并没有造成过多的疲惫。魔力回路的质量在强韧上也是一流,这样看来少女所拥有的资质果然是超一流的。

“……唔。”

我感到背上的寒毛倒竖起来。

回过头去,看到师父站在那里。但是,却感觉好像认错人了。他正在用手帕擦着手上的血,同时从神色能看出他正激昂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师父?”

自从来到这剥离城,露维雅不知对我们产生过多少次敌意。

但师父对露维雅产生——而且还是如此真切又凄怆的杀意,还是头一次。

“你们真的很卑鄙。”

那是像从胃的最深处渗出来的语言。

“只是因为身为天才,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飞向高处。在我只能想象的天空中自由翱翔。”

非常沉重、痛苦的语言。

对于师父而言,魔术大概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就算平时秘藏在心中,那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境地也始终就在眼前,这是伴随着怎样的痛苦呢。

“…………”

露维雅也暂时沉默了。

“我也无法原谅你。哪怕天空坠落。”

这是古代欧洲的说法。

据说基本上是在凯尔特和北欧立誓(Geis)时所使用,对我而言也很熟悉的话语。不过,由少女口中说出这句话来,才真正宿有着那神话中的一幕一般的气息。

露维雅小声地叹了口气,再次抬起头看向师父。

“不过,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便。”

听到师父无精打采的回应,少女这样问他。

“十年前,你的老师——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死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啊、)

我感到自己也因这个问题而心跳加速。

师父他,被传说杀死了自己的师父的第四次圣杯战争时发生的事。我所不知道的时代。

“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师父接着说道。

“杀死凯尼斯师的不是我。是某个剑之英灵(Saber)及其Master。我连凯尼斯师的遗容都没看到。——但是,后来知道的时候,还是很悲伤。”

“悲伤?”

“那样的才干就那么无谓地丧失掉的事也是,到最后我连一次都没能和那个人共有他所看的景色的事也是,都是那么那么的悲伤。我能说的就这些了,表达地不太好对不住了。”

“……是吗。”

露维雅在斜阳下垂下睫毛。

几秒后她睁开眼睛,用凛然的声音命令道。

“既然如此,你就来做我的指导者吧。”

因为这句离奇的话,师父惊讶地眨了眨眼。

“等、等一下。那个说我是魔术的破坏者的人是你吧。”

“是我。我现在也还是这么认为。不过就在刚才,你向我证明了你不仅仅是那样的存在。”

露维雅的说明可以说是郑重至极。

“而且,你对别人的魔术干涉过多了。连魔术回路都接续了的话,可以说和对埃德菲尔特的奥秘出手也没什么两样了。让你了解到这个地步,我不可能放任不管。——但是,如果你来做我的私人指导者的话,那就可以既往不咎。对了,反正我也打算从明年开始入读时钟塔。”

“………………啊?”

师父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表情,呆若木鸡。

作为魔术师来说这种思考很正确。但是,实在是过于正确了从而离正统的魔术师过于遥远了。少女的做法是全世界共通的正攻法,对爱着黑暗与月的魔术师而言甚至不如可以说是缺陷品。

我也十分惊讶,突然身边响起了爽朗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是师父在笑。明明是在这种处境之下,但他的笑声却像是忘却了一切似的。

“真是,高洁啊。”

师父揉着眼睛,这样说道。

“什、什么?”

“你的存在方式。”

因为这句话,露维雅语塞了。

我觉得她的耳朵好像有点发红了,但没有看太清楚。她不友好地转过头去,再次问道。

“总、总之,关于我的要求,你怎么想的。”

“关于指导者的事,容我再考虑一下。不过不管怎么说,如果你以现代魔术科为志愿的话我没权利阻止。虽然也没法保证你能否通过。”

“哎呀,你觉得我有可能通不过吗?”

少女多少有些挑衅地说道。

不过,两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别的地方。

“首先还是这次的事件呢。”

“是啊,现在必须在这剥离城做个了断。——你明白吧?格蕾。”

“……是、是。”

听到他的提醒,我慌忙连连点头。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