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以君主·埃尔梅罗II世的身份,请你们将这起事件交给我。”
这句话的内容几乎可以等同于宣战公告。
突然闯入,为了维护自家的小辈而放言要接手事件这如果不叫宣战公告那该叫什么呢。
实际上,
“——这可不行。”
出言拒绝得是拜隆卿。
他从来将一切交给君主·巴鲁叶雷塔,自己在一旁静观事态,不过看样子兄长的突然闯入让他无法容忍。
“令妹的嫌疑太出格了。就算是君主( Lord)的要求,也恕我难以服从。”
远处传来,鸟叫声。
是无法忍受凝聚在森林中的魔术师们的敌意吗。
“……。''
我的兄长和这位当主对峙着,然后垂下了目光。
过了一会儿,
“黄金姬的术式没有特意隐瞒的打算吧。”
“……唔,你说什么?”
拜隆唧瞬问停止了呼吸,而兄长则越说越起劲。
“阳之塔,月之塔。黄金姬和白银姬。这明显是将太阳和月亮的术式比拟为黄金和白银。还有,术式的根基看样子是以炼金术为主题的。通过比喻将太阳和月亮加以使用这种模式十分常吧,特别是在西洋圈的炼金术中。炼金术原本的目的是将贱金属变为黄金——这一比喻的根源,被认为是为了让充满俗世的人类能够匹敌神的伟大的工程(Ars Magna),也就是说黄金姬、白银姬身上的究极之美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兄长侃侃而谈,就像在朗读剧本样流畅地咀嚼着黄金姬的术式。
不,这种情况或许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咀嚼。
毕毫拜隆卿虽然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就很不愉快,但在听到接下来的台词后,瞬间大惊失色。
“不过,亲眼看到阳之塔和月之塔后,真是让我赞叹不己。实际上在黄金姬的形成一事上,你所做得是将行星的运行引入人体内侧。虽然小宇宙(Mikrokosmos)和大宇宙(Makrokosmos)互照应是魔术的基本,但是通过将其导入平日生活的住处,【使人类的生活本身成为行星的运动】这种事,就算能想到也很少有人会去实施。
恐怕你们连进食、睡眠和排泄也都是按照这样的周期进行的吧。就像古老国度所说得医食同源那样,人类的肉体是由进人口中的东西构筑的。比如说,秦始皇为了寻求不老不死而食用水银这行为本身并没有错,但是如果没有同时将肉体化为行星,那就只会变为毒。你们十分清楚这个道理,才让进食和生活,甚至连环境都与自身的肉体合而为一。就连这片土地上的一条灵脉( Ley Line)都是这样。平时也是一直强制自己使用类似东洋的禹步和西藏的独自技法那样从大地引入魔力的步法吧。
太阳和月亮是天之诸力。进食和生活是地之诸力。换句话说,黄金姬和白锒姬将成为可以称之为这片土地的化身一样的存在。更何况,你们的家系代代都在最复这样的行为,那么——”
“别再说了!”
吼声刚荡在森林中。
拜隆卿怨恨地瞪着我的兄长。
这也难怪。在自己眼前解体自己的魔术这种行为,可以说等同于揭露灵魂。而且,有这么些高位的魔术师聚集在此虽然不至于被轻易模仿,但隐秘的技术被学去的可能性很高。
各个派阀所拥有的魔术专利这一特权,完全可以说是魔术师的生命线。
“好吧。那我就不说了。”
兄长轻易地点了点头。
沉重的寂静如同暗云般降临了。
拜隆卿看上去如同幽鬼般,耵着我的兄长。那眼神就像蹬着在眼皮底下盗走传家宝的一强盗一样。
“原来如此,这就是君主·埃尔梅罗吗。”
苦涩的话语掠过地面。
“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加上II世。我认为自己与那个名字并不相称。”
“……随你高兴。”
拜隆卿露出讥讽的笑容,点了点头。
见此,我的兄长深深地弯下了腰。
“……那么,希望拜隆卿能够心胸开阔地允许我参与事件的调查。”
“……那好吧。”
拜隆卿带着一脸的不愉快,认可了。
要是在这里驳回而导致他继续说下去的话可受不了。兄长所刺入的钉子,切实地限制住了拜隆卿的选项。
在苦恼了会儿之后,拜隆卿拨弄着森林中的杂草,这样说道。
“但是,我要设个时间限制,毕竟这样的事态可不能让它搁上好几天——对了,就到明天晚上好了,在那之前我不会插嘴。”
“我知道了。”
“……兄长啊,接受这个条件真的好吗。”
我姑且还是在他耳边提醒一下为好。
但是,对此兄长只是轻轻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和拜隆卿对峙。
“……”
在森林那粘稠的空气中,我感到有铁锈味钻进鼻子。
这当然是错觉。不过,正是对峙着的两人之间高涨的气息的密度,引发了这种错觉。如果那气息可以用作魔力,无疑能瞬间驱动干变万化的魔术。或者,在这种情况下,能将任意一个魔术师抹杀。
以魔术师来说,早已划分好了强者与弱者。
然而弱者还是正视着强者,
“……嗤。”
拜隆卿(强者)小声地咂了下舌。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了僵在泉畔的特里姆玛乌。
“还有点。这个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我不能还给你们。毕竟可能是案件的凶器。”
“好的。所言极是。这也是无可奈何吧。”
兄长也点了点头。
不过,接着他从大衣的内侧取出一张纸条,厚颜无知地说道。
“相对的,希望你能打个借条。”
“……呵呵呵。在这种叫候不依靠魔术,你也真了不起啊。”
刚才一直在旁观得伊诺莱苦笑道。
虽然不至于用到自我强制证明( Geass.Scroll),但以让交涉顺利进行为目的的魔术也有不少。然而考虑到兄长的水平,如果让一些糟糕的魔术介入进来那根本就等于是自杀结果就用了借条这种非常原始的方法。
拜隆卿脸窝火地签完字,将纸条扔了回来,然后转过身,女仆蕾吉娜带着一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跟着他一起离去了。
接着,
“还挺有趣的嘛。君主·埃尔梅罗II世。那,保重了。”
伊诺莱将手伸向腰间的小袋子,又一捧沙子落了下来,将被固定了得特里姆玛乌包住了。
原理应该和特里姆玛乌差不多吧,不过恐怕这些沙子就算有着不错的触媒,作为魔术礼装也没有达到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的高度。换句话说,需要使用者有高超的魔力和技巧,山此可见三夫贵族之一的实力。
在三人的气息逐渐远去的过程中,我拼命坚持着不让自己跪倒在地。不然的话,我觉得自己就再也没法再站起来了。就算还能再站起米,那样的丑态也绝对不能暴露在刚刚到达的某人面前。
“……哎呀呀。这可真是气派的登场啊。我的兄长。”
我带着一点点,大概是调料程度的挖苦瞪着他。毕竟说实话,比起安心,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这种叹惜要更强烈。
“我还一直以为,你不是故意解体别人的魔术的呢。”
“……呜。我很少这么干得。”
大概是真的受到了打击,兄长皱起了眉头。
不过,在和拜隆卿进行了刚才那样的交涉之后说这句话,可信度根本无限趋近于0。明明老是因为别人的任意妄为而胃痛,实际上自己不也算是任意妄为的人吗,我隐约这样想道。说起来第四次圣杯战争的时候,擅自将先代预定的圣遗物偷走得不就是这个兄长吗。
“……果然不是故意的吗。”
“刚才是特殊情况。”
说着,兄长移开了视线。哦,这个反应还真是新鲜啊。搞不好今后还有继续开拓的余地。人类就是这样,就算认识十年也还是能有新发现。
“那好吧,就当成是你为了帮助妹妹所以没刹住闸好了。嗯嗯。总之先谢谢你了。”
“为什么,你要把感谢,放在最后的最后呢。难怪你交不到朋友。”
“呜!都、都说了朋友什么的和你没关系吧?!”
“好歹我也是你的兄长,有责任关心妹妹的交友情况。一个朋友都没有的话实在是不太好。”
“……呵呵。我的兄长啊,你不觉得这是把会伤到自己的双刃剑吗?”
“呜。”
“不对不对兄长也是有过非常优秀的友人来着。这可真是失礼了。毕竟也是让我拿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担保】呢。”
“唔,和那家伙没关系吧。”
“师父。”
刚刚从极度的紧张中解放出来,我因
为放松不知不觉聊得入神了,正在这时,格蕾插话道。
“又来了一个人。”
“……啊?”
我转过头,看向格蕾正瞪着得森林的阴影里。
有着暗淡绯发的女人和刚才的两人交替出现。
“哎呀哎呀。放下手头的事赶过来一看,来了个有趣的人物嘛。”
兄长看着那个女人,瞪大了眼睛。
“……你是、”
接着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烦恼地嘀咕道。
“……固定了吗。”
“喂喂,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吗。我都想杀了你了所以闭嘴吧,君主(Lord)。”
橙子狰狞地说道。
然后她从胸袋里取出眼镜戴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初次见面,君主·埃尔梅罗Ⅱ世。能见到你真是三生有幸。我是苍崎,你应该知道吧。”
“你就是,橙子·苍崎……。”
我也明白了兄长和橙子之间对话的意义。
之前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不过说得就是实际年龄的问题。虽然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距离橙子被选为冠位(Grand)应该已经过了十几年了。然而,她的外表还是像二十几岁一样鲜活。
希望大家不要误会。
这不是单纯的使自己看上去年轻。延缓衰老的魔术有很多。长生不老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是魔术进步的源泉。但是,她的外表从根本上就不在这个领域。
完全是,她的固定已经被完成了。
不仅仅是外表,而是全体都被固定了。虽然只是印象论,但如果是这个人的话,这种第一印象往往都会有着深刻的含义。当然,也有人会反过来利用这种第一印象,不过……
“刚才我碰见拜隆卿的时候,已经从他那里听说事情的经过了。”
橙子爽快地改变了话题,向我的兄长提问道。
“你是说,你要接手这起事件吗?”
“我是这个打算。虽然本人不才,但还是想为解决事件尽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是吗。意外挺有挑战精神的呀,这是埃尔梅罗的传统吗。”
“……不是初次见面吗?”
看着皱起了眉头的格蕾,橙子压低声音呵呵笑道。
“不是Ⅱ世,我和先代有过一面之缘。以前,我曾为先代当主准备过义手。”
“唔……。”
格蕾的表情变了。
“那是……第四次圣杯战争……”
“哎呀,你知道吗。”
橙子眨了眨眼睛,似乎感到很意外。
格蕾使劲咽了口口水,就这样僵硬了。
“难道、你也参加了……”
“啊啊,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直接参加那场战争。刚才也说过,我算是第一次和Ⅱ世见面。虽然报酬是由Ⅱ世支付的。”
“……确实是这样。”
兄长稍稍清了清喉咙。
他的声音空虚地回响在森林的空气中。
“我听说你的封印指定停止执行了。”
看来兄长还是听说过关于处置橙子的任免令这件事的。
不过,再怎么说他也算是时钟塔的重要人物,知道为数不多的冠位(Grand)的处境应该也是理所当然。
而橙子对此则是露出了些许苦笑。
“我暂时是和时钟塔(他们)达成协议了。还不知道能维持几年呢。”
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看来被众多魔术师所向往,同时也被惧怕着得封印指定,在她看来就像是无聊至极的国际新闻一样。这就是身为冠位(Grand)的超凡吗。还是说只有她是特别的。
“总之,很高兴能见到你。我很期待你哟,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她挥了挥手,露出淡淡的微笑。
2
——这次终于。
在其他人离开以后,兄长检查了卡莉娜的尸体。
兄长在面对尸体时意外的很淡定,至少在验尸的时候看上去并不惊慌。虽说魔术师对赌上性命的斗争不厌其烦,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对死尸习以为常的。
那么,要说兄长是在哪里习惯得……答案只有一个吧。这个男人的人格形成与圣杯战争无论如何都无法分割。
他将尸体搬到泉畔,检查着染了血的伤痕附近,
“……死因是,心脏受到得一击吗?”
兄长喃喃自语道。
就算拥有相当高位的魔术刻印,心脏受到攻击也还是会瞬间毙命。虽然这名女仆可能也会一些魔术,但依旧帮不了她。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说明了犯人的杀意绝对不是模糊不清的。
“这个是?”
兄长从她的衣服下面取出了某件装饰品。
裂开得石头上拴着条绳子,看上去像是项链。石头上刻着漩涡型的花纹,感觉似乎有什么魔术性的意义在里面。
“……好像是凯尔特的护符吧。遗憾的是没能派上用场。”
兄长露出一副沉痛的表情,郑重地合上了尸体的双眼。
“明天来祭奠一下她吧。”
然后我们进入塔中,查看黄金姬的尸体。
现场姑且还是像我们要求得那样维持原状,面对黄金姬那死亡也无法动摇的美,连那个兄长都倒抽一口凉气。在这里也进行了一轮调查之后,我们再次来到塔外。
兄长所选择的地方,是可以同时眺望到阳之塔和月之塔的草原上。
在湿润的凉风沙沙地吹拂中,他找了块大小差不多合适的石头,一边说着再也不走了一边一屁股坐上去。
另外,之所以没有留在那两座塔中,是因为听取了兄长的,重要的事怎么能在别的魔术师的住处说,这一意见。在古老的魔术之家,就连大地上的一颗石子也都理所当然地浸染着管理者的意志,但即便如此和住处相比也还是要好得多。
兄长瘫坐在岩石上,揉了好几次脸,然后垂下了头,
“……我还以为会死呢。”
这发泄就像是从肺腑中吐出来的一样。
“这才刚开始调查,可不是娇气的时候,你可以不要说丧气话吗。”
“我昨晚几乎没睡,电车里根本休息不好,而且我可是从温特米尔站跑着去找你的!结果又是接二连三的调查调查!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吗!”
好歹也是君主(Lord),居然说出这种新人上班族一样的话来。不,会抱怨别人不知道他多努力的新人,我想不管在哪里都不会受到欢迎。
为了缓解头痛,兄长从口袋里掏出雪茄。
他用小刀切掉一头,再将其烤燃,然后狠狠地吸了一口,
“……总之,先来整理一下到目前为止的情况吧。”
伴随着香气浓烈的香烟,他提议道。
“事件的吗?大致情况就是我发得邮件里的那样。”
“不,我想要整理的是,黄金姬·白银姬是如何获得那样的美的。”
听到兄长的回答,我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等等。我的兄长啊。你不是要找出犯人,还我清白的吗。”
“……师父……。”
我感觉格蕾的口气里也带上了些许责备,应该不是错觉。
“不是不是……我这也是为了解决事件。”
“……这是、真的吗?”
格蕾少见的紧追不放。
她大概也知道,在关于魔术的事上,这个男人总是会热衷到本末倒置的程度。和才能的欠缺相反,我的兄长在这一点上实在是个“很像魔术师的魔术师”。
“暂且先相信你吧。”
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我继续说道。
“关于黄金姬和白银姬的术式,我的兄长想知道什么?”
“那啥。你这么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我很困扰啊。要说的话,想要变得更美难道不是大部分女性的愿望吗。”
“我没怎么想过。”
我把真实的想法告诉他,兄长听了以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女士。那是你的人生里有太多的欺瞒或杀机了。就算是好莱坞的银幕演员,想要进行整形手术的人也有一大堆。更何况现代的手术多种多样。不靠手术刀的整形满大街都是。”
“……真的吗?”
格蕾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咦。没想到她会对这方面感兴趣。不过,她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阴沉。等回了时钟塔给她好好化个妆吧,我这样想着,这时,兄长轻轻点了点头。
“所谓化妆,本来也是魔术。”
他用手指抵着自己的脸颊。
“根据现在发现的遗迹,最古老的化妆要追溯到我们成为我们以前——数百万年以前。因为害怕眼、鼻、耳、口这些洞里有昆虫、恶魔、恶灵等侵入,所以涂上鲜艳的颜色。现在这种除魔的化妆还存在于新几内亚的中心地带和亚马逊,你们多少也该有所了解吧。与除魔相反,为了召唤守护灵和神明的化妆也是存在的,这种现在由灵媒那些人继承下来了。
而最开始是用于除魔和除虫的化妆,在古埃及产生
了巨大的变化。最有名的应该是公元前十四世纪左右,新王国时代的王妃纳芙蒂蒂吧。现在已经确认其眼线的颜料是由青金石制成得。当然对身体有害的物质很多,但即便如此‘装扮得美丽’这件事的价值也还是得到了认可。之后,就算一部分化妆的毒性已经为人们所了解,化妆还是不断传播开来,由此可见美这一价值观的强大。”
看着滔滔不绝得兄长,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平时总是摆出一张对女性的美丑无所谓的脸,现在却从他的嘴里冒出化妆的历史,这种违和感实在很难消去。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我的想法了,兄长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就算限定到需要手术刀的整形手术,也要追溯到古印度。据说在当时存在着一种削去鼻子的刑罚,为了让受过罚的脸稍微好看些,会通过手术移植别人身上的皮肤。另外据当时的医学书籍《遮罗迦集》记载,其他还有在耳垂上开洞伸长的手术。总之,伊泽路玛的魔术,也是在这样追求美的历史上成立的。根据记录,光算伊泽路玛家在这片土地上研究的时间,从开始至今也已经超过十代了——应该有几百年了。”
兄长的话在这里暂时停住了。
他像是在说一时半会儿我可不会动一样,还是坐在地上不起来,但眼睛却盯着我看。这种催促别人的方法实在太过明显,让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还是那么啰嗦啊,简而言之我的兄长是想这么说吧?黄金姬的研究花费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会这么突然得开花结果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答得好。”
兄长点了点头。
他的手指在蓝天之下画了个圈。这是他在埃尔梅罗教室就有的习惯。
兄长将雪茄夹在两指之间,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而且,我也听到了一些可疑的传闻。——就在上个月,伊泽路玛买下了某个特别的秘宝。”
“秘宝?”
我皱起眉头,而满身雪茄味的兄长轻轻耸了耸肩。
“好像是个只招待会员的地下拍卖会,至于到底是什么秘宝就不清楚了。虽然想要那个的魔术师很多,但听说伊泽路玛几乎是一发就将其拍下了。”
听到兄长的话,格蕾疑惑地问道。
“伊泽路玛这么有钱吗?”
“不。没听说过这种传闻。”
兄长回答道。
因此伊泽路玛现在正在为资金周转而烦恼……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所谓魔术师这一行业本来就很费钱。名为等价交换的美丽原则不过是场面话。为了生成一克黄金而消耗一个游泳池的黄金,这种浪费和挥霍才正是魔术的本质。
同时,只能从这种浪费中得到的幻想也依旧存在。
“说起来,【那人】也说过同样的话来着。好像是说有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咒物吧。”
我没说他自称间谍的事。
米克·古拉吉列。向我提议让伊泽路玛崩坏的男人。因为实在太可疑了所以我几乎把他的劝诱抛在了脑后,不过现在看来有秘宝存在这件事至少是真的。
“呼嗯。那么,黄金姬就是靠那个秘宝才得以完成得,我的兄长是想这么说吗?”
“……这个嘛,其实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兄长抓了抓头,含糊不清地说道。
“可是时期怎么也对不上。”
“时期?”
“没错。刚才也说过,黄金姬和白银姬的术式是以太阳和月亮为基准的。也就是说,不管他们怎么利用秘宝,也会以这个周期为基准……但这一个月的条件都不太好。如果只利用月亮的话,绕了地球一圈所以总会有办法,可是利用太阳和月亮的术式就怎么都说不通。”
听他说到这里,我终于察觉到一点。
“……这样啊,原来如此。虽然是我的兄长但还真是个坏人啊。”
“怎么回事?”
格蕾在一旁歪过了头,我苦笑着说道。
“也就是说,兄长刚才故意在拜隆卿面前解体他的魔术,也是想确认一下用在黄金姬和白银姬身上的,【是不是真的是太阳与月亮的术式】,我说得没错吧?”
“……啊。”
戴兜帽的少女睁大了眼睛,似乎是终于理解了。
“那副勃然大怒的模样确实很难认为是演技。哎呀哎呀,兄长你这不也对时钟塔的那一套熟练起来了吗。”
“……有些情况下,为了不暴露给其他魔术师,会特意起别的名称。不过,这种时候为了防止象征性下降,名称的感觉也还是会比较相似。”
看着兄长这副嘀嘀咕咕像是在找借口一样的模样,我不由得感到愉悦,希望大家能够谅解。相对的,我也不去追问他说到那一步的理由好了。
“话虽如此,不过看到这副景色,应该也没啥好怀疑的了。”
“嗯?什么意思?”
听到我的反问,兄长皱起了细眉,像是在说,我还真是有个废物徒弟。
“呜。怎么了怎么了。不用摆出这么一张脸吧。如果有什么发现的话,告诉你可爱的妹妹也没关系嘛。”
“你别一看情况不妙就切换妹妹和学生的立场。——总之,从这里好好看看那两座塔。”
“嗯嗯?”
我照他说得转过头去。
和来得时候一样,古怪地倾斜着得两座建筑,看上去就像蚁狮,或者远东之鬼(Ogre)的角一样。不过从这个方向上看,倾斜的太阳也会出现在视野里,耀眼的光芒和长长的影子一同向这边延伸。
(……嗯?影子?)
注意到这一点,兄长想要说什么也呼之欲出了。
“……啊啊!”
“……莱妮丝小姐?”
格蕾疑惑地叫着我的名字,在她面前,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头。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漏了那个东西。这也难怪兄长刚才对我那么无语了。
兄长拿下了雪茄,在烟雾中,他坐在岩石上说出了答案。
“那是日晷和月晷。这么光明正大地摆出来反而不容易注意到了。”
“啊。”
格蕾使劲点了点头。
阳之塔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日晷。本来还以为就是座奇怪地倾斜着得塔,没想到居然有着这种含义。
“……那,月晷就是、”
“简单地说,和日晷是一样的。不过只有在满月的时候才能使用。再加两句,和正规的相比这两座塔的倾斜度都不够,不过应该是靠弧度和作为晷面的土地弥补了。基本都明白了吧?女士。”
“是啊。确实,居然设下了这么大规模的装置,这不可能和伊泽路玛的魔术——黄金姬、白银姬没关系吧。”
我垂头丧气地附和道。
唉,这次实在是太丢人了。眼神不好也该有个限度。
“那你说得太阳和月亮的术式条件凑不齐,就是指这个日晷月晷吗。”
“没错。月晷一个月只有一天能正常使用,日晷也经常会产生一些误差。因为地球的公转轨道——绕太阳转动的轨道是椭圆形,所以均时差不可避免。因此,计算月亮的盈亏和均时差对使用太阳和月亮术式的人来说是基本功。……不过,如果要导入最近刚刚入手的秘宝,那日期无论如何都对不上。”
“日期?”
“对。通常对太阳和月亮的术式来说,最好的是正午的日食。毕竟新月和太阳同时处于顶点。其次就是满月时期的正午。太阳和月亮将地球夹在中间成一线的冲日现象。虽然这在占星术上是凶兆,不过很方便利用在魔术上。”
他捡起附近的树枝,开始在地面上画圆。
他连这种时候都还带着做讲师的习惯,我这样想道,然后看着他划出来的图样,轻轻眨了眨眼。
“星象图吗。”
也就是天体的配置图。
就算不是魔术师,也应该在杂志的占卜一类的东西上看过吧。我的兄长麻利地在地面上划出那由基本行星和黄道十二宫构成得图形。
“没错。就算不是天体科(阿尼姆斯菲亚)的人,这种程度也是基本中的基本。虽说这一个月内确实有冲日现象,但之所以说它不是最佳也是有理由的。原本是凶兆这是其一,其二是会受到其他行星位置关系的干涉。只论太阳和月亮的话,同一位置或相反位置是基本,而行星需要得则是一百二十度(Trine)。这次既然是关于黄金姬和白银姬的术式,那么司管造形的土星就必须要在一百二十度(Trine)的位置上。——而最近一次冲日不符合这个条件。对了,因为是以古籍为准所以不包括冥王星和海王星。”
他细致地把其他行星的配置也画了上去,然后指了指太阳和月亮,接着戳了戳一百二十度位置上的土星。
“原来如此……等土星到了理想的位置上,那又不是满月时期的正午了。说起来,时钟塔也有讲这门课吧。”
“利用群星来施展魔术是必修科目。就算用不到太阳和月亮的组合,也必须注意白昼和黑夜。”
“……哼嗯。”
我思考了一下,
然后说道。
“不过归根到底,那个什么秘宝也不一定会用在黄金姬身上吧?”
“……是也有可能,可是、”
兄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不干不脆地说道。像这样有点不爽快地纠结于自己的主张,是兄长的习性。……简单地说就是因为他天生小气,所以老觉得放弃已经建立的假说太可惜。然而到写论文的时候他的宗旨又是推倒&重建,真是爱好和才能不一致的男人。
停顿了一下以后,
“……另外,既然苍崎橙子在这里,那需要考虑的事就完全不一样了。”
接着他叹了一口气,比之前还要沉重。
毕竟实际上,她在这次的事件中所处的位置,在某种意义上比真凶还要重要。因为同样的沉默,我的想法似乎也被他察觉到了。
“看来,女士你也想到了吧。”
“是啊。我当然明白。”
我点了点头,恼火地说道。
“【死去得黄金姬是真货吗】,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这是从见到苍崎橙子这一冠位(Grand)魔术师起,就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疑问。
接着,兄长进一步提出疑问。
“再往深了说,黄金姬和白银姬——会不会有一个是人偶呢,也有这种可能。”
“……咦?”
格蕾困惑地眨了眨眼。
好像世界突然变成灰色了一样,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兄长,茫然地说道。
“……你们说……人偶,可我们见到得黄金姬确实是、”
“没错。怎么看都是人类。但是,既然苍崎橙子在这里,那就不一样了。”
说着,我竖起两根手指。
“她在时钟塔取得得成就很多,其中有两项格外引人注目。”
没错,两项。
引人注目说起来轻巧,但实际上在可称为魔术师最高峰的时钟塔里,值得关注的研究十分罕有。基本上所谓魔术就是为过去献身的学问,再加上魔术师大多是重度的个人主义者,所以越是重大的研究藏得就越深。因此,如果有什么研究能让他们甘拜下风,那这研究一定得压倒他们所私藏的研究成果。
会在时钟塔久留的大部分魔术师之所以会无论有无主义主张,也要从属于某个派阀的理由也在这里。虽然时钟塔大致上具备了最优越的环境,但如果无法参考派阀所秘藏的成果,那要认真地以奥秘为目标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苍崎橙子虽然在包括创造科(巴鲁叶)在内的几个教室间四处奔走,但最终也没有从属于哪个派阀。
即便如此,她所取得的成果——
“一项是,再构筑了魔术基盘已衰退的卢恩。”
我一边回忆着一边放下了食指。
“虽然卢恩魔术本身很有名,自古以来就为一部分的魔术师所活用·研究,但其中的大部分都在很久以前就遗失了。然而,她却将已经遗失得大部分进行了再构筑。如果传言是真的,那她不仅将作为根基的共通(fuþark)卢恩二十四文字进行了魔术性的再生,甚至还解析了几个本来已经消失在神代得原初卢恩文字。虽说前者的专利她已经卖给了时钟塔,而后者听说也在她被封印指定的时候被严密地保管了起来。”
时钟塔经常这么干。
相对来说方便又低级的术式会将其视为魔术专利给予好处,而真正高级的——可以与一个派阀的奥秘相提并论的,则会以管理禁咒为借口,收进宝库之中。也不知道那些被管理的知识,到底还有没有再交给某个人的那一天。另外,实际上在图勒协会也保管有卢恩的原型,但同样也是处于封藏状态,甚至连魔术基盘衰退都没有留意到,魔术师真是喜欢隐匿到了让人无语的地步。
“另一项是,卓越的人偶师。”
我放下中指。
听到这句话,格蕾稍稍歪过了头。
“……我记得……人体仿造的魔术概念不是已经……?”
在自动人偶(Automata)出现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得。
“确实。虽然情况和卢恩魔术有些不同,不过人体仿造的魔术概念同样也已经衰退了。也就是说,她将两种魔术在现代再构筑了。”
“……。”
对于格蕾的沉默,我很想使劲地点头表示理解。
对吧。我也觉得这太荒唐了。虽然不完全,但她还是让两种已经衰退的魔术在现代复苏了,这简直就像喜剧一样。这种行为几乎等同于复活死者,是一种亵渎。她的履历简直想让人痛骂道,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她才称得上是冠位(Grand)。
超越了事实上的最高位——色位(Brand)的,时钟塔的顶点。
这时,格蕾抬起头来,好像终于注意到了。
“那么,那个自动人偶(Automata)也是!”
“一般都会认为是苍崎橙子的作品,可……。”
我感到自己最后有所停顿。
因为我还是缺少一些自信。确实,那种程度的自动人偶(Automata)再没有其他魔术师能制造出来了。就算放眼整个时钟塔,除了那个苍崎橙子以外……究竟能不能数出一两个人呢。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会将那个自动人偶(Automata)用在魔术师之间的犯罪上吗。这根本就相当于是将犯人是苍崎橙子贴在脑门上。那个女人会做这种蠢事吗?又或者,她还准备了就算暴露也能解决我们的陷阱吗?
本来现在这种情况也没人想去查找真凶。如果只是想将身为巴瑟梅罗派的我赶入死胡同,那或许会使用这种手段也说不定……
“……关于这一点,其实还有其他几个可能。”
刚才一直没出声兄长插话道。
“比如说,买来魔术概念衰退以前的自动人偶(Automata),然后翻新一下也是可能的吧。和通过把东西弄旧,来制造与时代相符的假古董相反的方法论。”
“……也是,原来可以这样。”
我不由自主地同意了。
这么条理清晰的思维转换,实在很有兄长的风格。
响起了风声。那音色中似乎带着些许不祥,听上去仿佛在嘲笑着不明真相的我们。
“……那刚才的推理就是说,死去得黄金姬是苍崎橙子制作得人偶,真正的黄金姬可能还活着,是这样吗?”
“算是吧。”
“那么,犯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对于格蕾朴素的问题,兄长托着下巴认真思考着。
“……我想过是不是伊泽路玛打从一开始就想陷害我们,但这样的话收益实在很难和风险相抵。如果好处是能拉拢埃尔梅罗(我们),那也该以最小限度的支出为前提。现在这样有些太复杂了。先不说我们自己的过失,用这么明显的陷阱拉拢我们,巴瑟梅罗根本不可能坐视不管。”
“……是啊。”
我点点头。
“假如是想在时钟塔引发战争那就另说了,但现阶段特兰贝利奥派和巴瑟梅罗派之间并没有压倒性的差距。到头来只会两败俱伤吧。不过到时候圣堂教会那些人可能就喜出望外了。”
以扑灭神秘为方针的圣堂教会,和以隐匿神秘为方针的魔术协会基本上就是水与火。不过毕竟他们姑且也算是崇奉神的团体,不可能与以魔术为初衷的组织达成妥协。
据兄长说,虽然大部分的西洋魔术都是以主的存在为前提,但实际上只是将主作为“手段”来利用而已,这对完全将主视为“信仰”的人来说应该只会感到更加不爽吧。
“……。”
然后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对了。”
我突然想起件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帕。
准确来说,是里面包着得东西。
“兄长啊。你能看看这个粉末吗?”
这是在黄金姬的死亡现场采集到得粉末。虽然能搞清楚这上面带有某种魔力,但没办法继续深入下去。
“嗯……你等等。”
兄长从手上的小包里取出放大镜。
这副炼金术师——其实更像是一百年前警察在鉴定时的模样,实在很适合兄长。让人深刻地感到他这种类型不适合在时钟塔当魔术师。
“……这是灰烬吗?”
“我也这么觉得。但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说着,我耸了耸肩,不过兄长也没怎么在意。
他像是被魅惑了一样凝视着那灰烬。先是透过放大镜看,过了一会儿又移开放大镜直接盯着,最后竟然抓起了一点放进嘴里。
“喂!兄长,你疯了吗!”
“……。”
他的嘴巴动了一会儿,然后把那东西吐在自己的手上。
兄长观察了一阵手掌上的附着物,小声嘀咕道。
“……啊,这样就有眉目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回忆起了身为狗畜生的前世呢。”
“要说前世这还
真是东方主义式的想法。……不过,这是佩罗吗,还是巴西耳?还是说米洛斯的维纳斯也可以,打算追溯到希腊……?”
兄长低着头,自言自语着。
看他那副模样,也不知道我们还在不在他眼中。
“……喂,兄长?”
“你让我好好想想。”
兄长哼哼唧唧地说道。
3
那间工房,在月之塔的最顶层。
大部分的魔术师都会将工房设置在地下或者最顶层。区别只在于是从地脉中得到“力量”,还是从天空得到“力量”。因为一点点特殊原因,这个岛国(英吉利)自古以来地脉就很强大,就连时钟塔的地下都设置有众多工房,不过伊泽路玛是例外。
这里满满当当地摆放着大量的书籍、试管,还有蒸馏器和哲学家之卵(烧瓶)。另外在这之中还夹杂着一些美丽的绘画和雕刻,能看出些创造科(巴鲁叶)派阀的影子。从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画布和上面散发出得松节油的味道来看,工房的主人拜隆卿可能自己也会拿拿画笔。
在这房间中,现在正飘荡着香气浓烈的烟雾。
那是海泡石的烟斗。
虽然在别人面前几乎不会拿出来,但对他来说,将切好的烟草塞入海泡石的烟斗中,飘起香烟的短暂时光可是难能可贵的。
不过只有今天,就连这香味也无法慰藉他的心灵。
——“你所做得是将行星的运行引入人体内侧。”
拜隆回忆起这句话。
那个男人到底了解到什么地步了呢。确实,自己从来没有特意向周围的权威们隐瞒黄金姬·白银姬的术式,但一见面就如此接近核心还是头一次。
当然,他所说得那些终归不过是概要。作为开端的构思事到如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算以此为契机稍稍进行深入,也不可能达到自家的领域。
但是。
那个男人身上有某种东西,让自己觉得会有但是。如果当时放任不管的话,那个男人会逼近到什么程度呢。到时候那些话被君主·巴鲁叶雷塔和冠位(Grand)的苍崎橙子这些“能够实践的天才”听到的话,又会被重现到什么程度呢。
“……唔,可恶。”
拜隆磨着牙,使劲咬着烟斗的烟嘴。
他惧怕着,惧怕着自家的数百年会被糟蹋。如果只看历史,明明比埃尔梅罗原来的本家阿奇博尔德都要长,为什么伊泽路玛家就没法比其他人更进一步呢。“以人之身重现至高之美”这条道路早就设定好了,作为魔术师也已经在上面行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不过在自己这一代,这次的黄金姬·白银姬终于接近那个理想了。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已经触手可及了。
不是连那个君主·巴鲁叶雷塔都对这次的亮相赞不绝口吗。对了,那个突然出现掠夺了冠位(Grand)的远东小丫头,也无法无视现在的自己。
正因为如此,拜隆的心里充满了焦虑。竭尽了自己所能想到得所有手段,甚至向那个小丫头低下了头,也只是前进了仅仅几步。
“都已经这样了,可不管哪个家伙都是……”
正在他把烟斗咬得嘎吱作响的时候,
“——拜隆卿。”
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你们来了啊。”
拜隆看向工房的入口,那里站着两个男人和一名女仆。
伊斯洛·瑟布南。
麦奥·布里西桑·克莱涅尔斯。
还有蕾吉娜。
“只要白银姬——爱斯缇拉还在,就还没有完全失去黄金姬。”
拜隆慢慢地对他们说道。
实际上也是这样。虽然事件带来的冲击确实很大,但是还能够全部挽回。由伊泽路玛的血脉所造就得黄金姬和白银姬,可以说是互为备份的。就算失去了其中一人,也并不意味着后退。
叼着烟斗的壮汉首先看向将自己的头发编起来得魔术师。
“但是,你的礼服又如何呢。”
“……我的……礼服是完美的……”
伊斯洛低着头回答道。
他细长的手指上缠着同样细长的针和线。
在西方,存在着很多与纺织有关的魔女和女神传说。林中睡美人被魔女诅咒会因纺锤刺破手指而死,希腊神话中也存在纺织命运之线,决定其长短,将其切断的三女神(Moirai)。
他所制作得礼服就是以这些古老的传说为基盘。
接着,拜隆看向另一个魔术师。
“那你的药呢。”
“我、我、好痛。”
大概是因为慌张咬到舌头了,麦奥捂着嘴,重新说道。
“我的药也,很完美。为了爱斯缇拉小姐能像蒂娅德拉小姐的时候那样与白银姬之名相称,我一定会帮忙的。”
这两个魔术师对黄金姬·白银姬来说是不可或缺的。
因此,拜隆才会频繁地将这两个其他派阀的人叫到自己的工房里来。他们的血脉跨过了派阀的屏障,自古以来来就赞同着伊泽路玛的目的——“造出拥有至高之美的人”。
“就算卡莉娜不在了,准备也没问题吧。”
“……我会尽力而为的。”
蕾吉娜垂下了头。
夹杂着霉味的空气中,滑过了短暂的沉默。
“很好。”
拜隆用手杖戳了戳地面,沉闷的声音回响在工房里。
“不管那个玩侦探游戏的君主(Lord)会得出什么结论,都与我们无关。我们只需虔诚地追求美。如果有必要的话再去追究埃尔梅罗的责任。虽然在先代死后已经被瓜分得差不多了,但现在应该还有别的好处。”
那对新世代(New Age)而言,可以说是希望之星的埃尔梅罗教室。即便积攒下来的利益无法立刻换成金钱,但对自家这样古老的家系来说应该也派得上用场。就算再怎么脆弱,他们好歹也支配着现代魔术科(诺利吉),在并非十二家的人眼中这果实是不可估量的。
心底沸腾的野心刺激着他。
就连女儿的死,也无法阻碍现在的他。没错,不管是黄金姬还是白银姬都不过是实验材料而已,根本不算魔术师。自己必须再生一个能够交付魔术刻印的儿子,不过这个可以将来再考虑。
“——那个,拜隆卿。”
麦奥插话道。
“真的不需要去搜查犯人吗?”
这对他而言是理所当然的问题。
就算有白银姬这个【备份】,而且这事件也可以用来利用埃尔梅罗,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杀死黄金姬的犯人。说到底,只要事件没有解决,那搞不好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被杀死。
对于擅长战斗的魔术师来说,可能只会觉得是被杀死的人太弱了然后将对手解决掉,但麦奥和伊斯洛都不属于这类人。虽然两人可能也都有各自的王牌,但还是没有和谁都能战斗的绝对自信。在这一点上,和聚集在剥离城阿德拉的众人大相径庭。
“也就是说,你觉得那个叫莱妮丝的小丫头不是真凶,是吗。”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麦奥语无伦次地说道。然而他天生的怯弱,让他怎么努力都没法继续说下去。
“你们不需要担心。”
“可是、”
“我说了不用担心。”
麦奥还想再争辩两句,但拜隆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
“……是。”
麦奥深深地低下头,接着离开了工房,剩下两个人也紧随其后。
拜隆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盯着那扇门,喃喃自语道。
“……不过,可能还需要一个机关。”
*
为苍崎橙子准备得房间在月之塔中。
虽然其他客人基本都留宿在阳之塔,不过因为橙子在社交晚会以前就是这里的客人,所以只有她住在月之塔。有时她也会在主人需要帮助时适当地提出一些关于魔术的建议,这样看来在性质上或许更接近于食客。
因为滞留了很长时间,房间已经能充分反映出她的喜好了。陈旧的地球仪,胡乱堆在一起的文具,路边摊的八卦杂志和哲学书、魔术书组成的大杂烩,一大堆几乎看不出和破烂有什么区别的发条锡皮玩具,这些恐怕都是她的兴趣吧。
现在,她身边的书桌上,正摆放着一台很有年头的卷盘式放映机。
“伊泽路玛的管理果然不错。一般的话,因为一百年左右的东西不好说是有价值的古董,所以很多都老化得厉害啊。”
橙子着迷地端详着放映机,自言自语道。
对她来说,魔术性的要素当然也是重点,但物品本身所浸染的时间更值得重视。就像宝石在被人们不断转手的过程中浸染了各种各样的思念,因此而易于进行魔术性的加工。同样,古老的道具也接触了各种各样人的回忆,从而悄悄地萌生了神秘之芽。虽然这其中大部分都在默默无闻中枯萎了,但也有极少数能开花结果,这种在她出生的国家被称之为付丧神。
“你以前都放映
过什么呢?以后又想放映些什么呢?之前我制作得那个孩子,因为总是有些缺陷,所以只好把它留在礼园女子学院了。”
她在和放映机说话。
橙子笑眯眯地用指尖抚摸卷盘的位置,仿佛是想直接读取铭刻在放映机上的历史一样。
她的手没有停下,
“——对了对了。你还是快点出来吧。”
这样说道。
然而,房间中只能看见橙子一人。她的身影被个人物品所掩埋,反而与这个宽敞的房间格格不入。
然而。
从门的旁边出现了某个人影。
“——原来是你。真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会来。”
橙子摘下眼镜说道。
对她来说,这副眼镜是切换对外界回应方式的开关。
看事物的角度不同,回应方式自然也会不同,她是这样想得。毕竟对一个人类来说,世界终究不过是自己的认知所能及的地方。
反过来说,在认识到原子或者宇宙级的世界时,对人类而言的世界无疑是变宽广了。当然,变得宽广和是否幸福那是两回事。从十平米的小房间搬到豪华的大宅里也不一定会变得幸福,这在所有国家应该都一样吧。
“你说你不是犯人?哦,那种事我无所谓。反正我对搜查事件的犯人什么的没兴趣。聚集在这里的家伙应该也都是这么想得吧?”
在这方面所有人都是魔术师(无人性),橙子这样说道。
她的想法和莱妮丝几乎相同。
虽然称之为事件,但这次杀人的焦点完全不在搜寻真凶一事上。魔术师之间的派阀抗争,同时也是代理战争,这才是其核心。杀死黄金姬和她女仆的犯人,也不过是抗争中的一张牌而已。即便是十分重要的牌,只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那也就不过如此。
以这起事件为契机,会引起怎样的波纹,才是其最重要的意义。
现状是,巴瑟梅罗所率领的贵族主义,和特兰贝利奥所率领的民主主义势均力敌。
不过,如果在这里击垮埃尔梅罗,天秤毫无疑问会倒向特兰贝利奥。考虑到埃尔梅罗的规模,这一击虽然不会致命,但也足以为时钟塔带来冲击。波纹会唤来新的波纹,根据情况甚至可能会招来魔术师之间的战争。
从冷战转为热战。
君主·巴鲁叶雷塔对这件事当然也是心知肚明。她之所以会认可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的介入,也是因为他比莱妮丝更有分量。只要能有个托辞直接向拥有君主(Lord)之名的他追究责任,将能得到几倍的好处。
比如说,甚至连让埃尔梅罗倒戈到特兰贝利奥派都不是不可能。
“伊诺莱老师看来对他还挺执着的。——唉唉,这群魔术师还真是老样子。”
橙子嘀咕着。
如果让认识以前的她的人——比如说伊诺莱听到这句话,可能会因为些许的违和感而皱起眉头吧。
她的这种说话方式,听上去让人感觉她是不是直到最近为止,都一直在接触着魔术师(无人性)以外的价值观。
“那,怎么了?被【他】的到来吓尿了吗。那人作为魔术师来说确实很平庸,不过作为研究者则是一流的。……再加上能看穿别人的魔术,搞不好可以说是超一流啊。”
人影对她说了几句话。
“哦,你还真是豁出去了。”
橙子转过头去,似乎感到很意外。
因为人影所提出的内容和条件,对她来说确实在预料之外。
“好了。你不用告诉我理由。光是报酬就足够了。”
橙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然后,
“如果是这个条件,那我就【与他——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为敌】吧。”
*
白昼中依然黑暗的森林。
这片森林位于阳之塔的东侧,离事件现场稍微有些距离。
茂密的树叶郁郁苍苍,遮挡住了阳光,在这片黑暗之中,响起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怎么打算?埃尔梅罗Ⅱ世那口气你也听见了吧。现在这和暴露了一半没什么两样了。这样下去,明天搞不好就跌跟头喽。”
老妇靠在一棵树上,非常愉快地问道。
是君主·巴鲁叶雷塔。
“就算搞清楚犯人是谁,又有什么用?”
从另一处黑暗中传来了回答。
“咱俩可都不是在为追捕犯人而争执。在这个地方,正确的推理什么的,不过是用于派阀抗争的一张牌而已。”
“牌,说不定也有牌自己的想法啊。”
呵呵呵,老妇压低自己的笑声。
“那,你要联系【那人】吗?”
“联系啊。反正和你的协作也圆满完成了——”
他继续说道。
抓了抓自己的平头,
“——而且不管怎么说,【那人】也是我的雇主啊。”
自称是间谍的魔术师——米克·古拉吉列露出得意的微笑。
4
自那以后过了几个小时。
太阳已经西斜,阳之塔的影子也相应地划出一道弧线。
遗憾的是,结果很难说让人满意。要说为什么的话,看看兄长手边的笔记本,上面用钢笔罗列着一条又一条推论和假说,但也都被巨大的×剔除了,而兄长本人也在不断地发出呻吟。
“将太阳比拟为赫利俄斯的术式也不行。就算反过来将月亮替换为塞勒涅或者南娜再付与圣兽属性,也很难改变根干。阳之塔和月之塔作为因子来说太大了,小聪明的手段根本没有意义。”
“……师父?”
“不行。太阳和月亮怎么着都凑不齐。……难道真的和那秘宝没关系吗。”
兄长终于认清了事实。这张狼狈的脸简直让人怀疑他和正午时分那个飒爽地闯入,并和三大贵族中的一人对峙的男人是不是一个人。
“喂喂,兄长啊。你还在纠结这个吗。这样下去还能赶得上拜隆卿设下的期限吗?”
说到底,就算解决了事件,那也不过是一张牌而已。为了洗清我的嫌疑,解放被扣押特里姆玛乌,还需要更强力的一手才行。也是因此,拜隆卿才只是设下了期限,而没有限制我们的行动。
在这种地方受挫,就别提什么逆转了。
“没问题。其实我也是顺便打发一下等待的时间。”
“等待?”
“是啊……。”
兄长含糊不清地说道。掠过湿润地面的声音,听上去非常阴郁。这是兄长在抱有极其私人的烦恼时才会发出得声音。
不过,正当他将视线在地面上游移时,突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啊。”
我的眼睛感到了微微的疼痛。
实际上,我也马上发觉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不远处的树木伸出了影子。就算时间已近黄昏,那明显与阳之塔的影子角度不同的黑影,也还是长到不自然的程度。而且,这影子明明正落在随风摇动得草丛上,却纹丝不动。
“……。”
兄长一言不发地举起刚才抽着得雪茄。
他小声地念出咒文,雪茄上的火焰瞬间膨胀起来。火焰朝着那个极度不自然的影子和草丛喷射过去——
“好烫烫烫烫!?”
影子发出了悲鸣。
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就这样跳了起来。他拼命拍打屁股上的火焰,咿咿得惨叫着,然后脑袋一转,看向我们。
“哇啊,被发现了!”
“……你是来干嘛的,弗拉特?”
“我来了教授!用日语说就是夜露死苦哟!日本就连打招呼都有种佛教的感觉,真是深远的深渊啊!”
金发少年用他那天真无邪的声音滔滔不绝。
刚才那个估计是幻术吧。印象中利用影子来隐身,应该是在德国那一带流行的魔术。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不过从他能边看边模仿,并且还能重现各种各样的魔术这方面来说,这个少年真是非常聪明。
接着。
“——弗拉特!”
责难的声音从马路那边传来。
另一个少年现在正在冲向这边,他吊起漂亮的眼角,向弗拉特大声抗议道。
“不是让你替我说一下我会晚点到吗!”
“哇,路·希安君!”
“都说了别叫我路·希安(狗)!啊,老师,让您久等了!”
虽然和弗拉特一样是金发碧眼,但那精悍而英俊的脸庞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鲜明对比。就像猎犬一样。锐利的双眼中能看到被谨慎抑制住得野性,他那恭敬的行礼简直炉火纯青。
斯芬·古拉雪特。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现任学生中资历最长。和弗拉特·埃斯卡尔德斯并称为双璧,是最优秀的学生。
……然而,这些都在一瞬间崩塌了。
“格蕾亲亲!”
斯芬在发现我身边那个少女的瞬间,大叫道。
格蕾吓得一抖,金发的犬系美少年用飞一般的势头冲向她,将抖动着鼻子蹭到她身上。
“啊啊格蕾亲亲格蕾亲亲格
蕾亲亲!还是那种香甜的灰色的正方形的,好像能挂在体内的香味!”
“……别、别这样!”
斯芬享受着香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格蕾的抗议,这时,响起一个声音。
“斯芬。”
“……在、在。”
听到兄长冰冷的声音,斯芬立刻立正敬礼。
“实、实在太抱歉了。因为难得进入格蕾亲亲半径二十米内,一不小心理性就蒸发了。”
“你们啊……。”
兄长用一只手捂住脸,发出了这次事件中最沉重的叹息。
突然,我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
“我说你,不是说过不使唤学生的吗。”
“这就是他们的自主性带来得结果。我在时钟塔做准备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不过,我应该叮嘱过你们不要过来,调查结果发邮件就行的。”
“可是教授!莱妮不是遇上大麻烦了吗!这么有趣的事我怎么能放着不管呢!”
……刚才这货说了有趣是吧。好,宰了他。等他帮完忙就宰了他。
“我必须要监视弗拉特。”
而斯芬则做出模范生一样的回答。
算了,刚才他对格蕾做得事就先忘了吧。虽然她现在还心惊胆战地紧抓着我的后背。
真是一点紧张感的碎片都没有。
不过反过来说,这也是一如既往的时光。在关系很难说是友好的魔术师的地盘里被栽上杀人的罪名,被夺去特里姆玛乌,还被设下了时间限制。不可思议的是,即便如此,我却还能像平时那样呼吸。
我没有去想为什么。
大概这就是兄长花费数年,在时钟塔积蓄的“力量”吧。可能也是别人教给他的,这么像魔术师的兄长的——非常不像魔术师的存在方式。虽然要是把这些话告诉兄长,他大概又会用什么“爱护弟子是魔术师的天性”来搪塞过去吧。
在暂时安顿下来以后,兄长突然切入正题,对斯芬说道。
“拜托你的调查怎么样了?”
“在这里。”
斯芬又瞟了瞟格蕾,递出一张纸条。
“……原来如此。”
兄长看着纸条点了点头。
“怎么了?这是能逆转的法宝吗?”
“差不多吧。不过碎片(Piece)还差不少呢。也只能匆忙上路了。”
兄长敲了敲太阳穴,慢慢站了起来。
漆黑的外套晃动着。
他一甩红色的围巾,率领着徒弟们,挺胸抬头地迈出步伐。
“来吧。先做好出阵的准备吧。”
5
——暂时将舞台移到别处。
稍稍远离双貌塔,温特米尔站近郊某家酒店的高级套房。
装潢华丽的房间里,最新型的通话设备正在被使用。
不过,将其拿在手上的并不是使用者本人。让自己装点着宝石、衣着暴露的侍女举起手机,身为主人的青年懒洋洋地与对方通着话。
“那没问题吧?君主·巴鲁叶雷塔。”
是一名有着褐色皮肤的青年。
他的金发垂到胸口,脖子上绕着美丽的黄金项链。
“对,没错。——这次介入绝对不会对您造成任何阻碍。”
在听到对方的回答后,褐肤的青年示意侍女挂断电话。
接着,
“……好。”
他静静地握紧拳头。
对他来说,唯一值得畏惧的对手,就是君主·巴鲁叶雷塔。其他的闲杂人等根本无关紧要,只是面对三大贵族之一,也还是不得不退让一步。虽说是除了古老以外没有其他优点的老不死,但在魔术中,岁月也有其价值。
不过,现在这个障碍已经被清除了。在那双貌塔里,已再没有自己值得畏惧的人。无聊的杀人事件根本不用去管。只要从正面蹂躏,然后掠夺就行了。
“那就去收获战果吧。毕竟为了获胜,手段可是必须的。就让伊泽路玛为当初拒绝和我交涉而后悔吧。”
青年看了一圈周围的侍女们,露出优美的笑容。
秀丽的女人在他的耳边低语道。
“少爷是要亲自去吗?”
“当然。办事就要办得彻底是我的方针,而且还需要做准备吧?又不是像君主·埃尔梅罗那样抱着玩玩的心态去参加。”
青年翘起嘴角,得意地宣告道。
“我阿德拉姆·加里阿斯塔,可不打算重蹈他的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