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双貌塔伊泽路玛 下 第三章

1

——所谓的美,究竟是什么呢。

在前往双貌塔之前,莱妮丝问过师父类似的问题。

如果说单纯只是让人类认知到愉快的感觉的话,我觉得那时的黄金姬似乎并不是这样。因为那是已经远超于我们认知的感觉,根本无法将其转换愉快或不愉快。那非常单纯,只是全部所有的感情都从自己这一容器中满溢出来了而已,而我们既无法阻止也无法品味。再现出的黄金姬的形态位于超凡的领域,甚至让那个橙子都束手无策地露出苦笑。

或许,这个形态与地狱相似。

不是天堂。至少如果教会的神父们说的没错的话,那里应该是更加沉稳地环绕着众人的地方。这种无法理解的、冲击性的、让人产生冲动的、破坏性的、简直就是杀人性的存在,与其相似的果然还是地狱。虽然魔术师可以说打从一开始就是背向神明,以向地狱前进为志向的人种,不过如果在现世构建起地狱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如果制造出这种东西,看法就会改变。假如在活着的时候就能够知晓本该在死后才能了解的概念,那几乎所有的宗教和思想都会失去意义。

所谓怎样活着,其实和怎样死去是一个意思。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不过是祈求过梦想过的位于人生尽头的终点而已。以人之身无法承受的快乐和痛苦,在失去人之身之后即可品尝,所以在到达那里之前都拼命挣扎吧,为了能这样高呼,才创造出了这些设定。为了让这个概念也能在无法读写的人群中流传,各色各样的宗教和艺术开始发展,将天堂和地狱鲜明地描绘了出来。经成千上万人之手被细致地描写,同时却被注释道这些描写全部都与真实相去甚远的矛盾。这种矛盾与无论描画多少美丽事物,都无法到达美本身的艺术应该有很好的相性吧。

无知的信徒只能通过狭窄的门缝想象。有着无上幸福的天堂,和残酷到让人绝望的地狱,我们只要在心中描绘就可以了。因为只能在名为脑的牢笼中看到自由的梦这种机能,便是最初降在人类身上的罪与罚。

然而。

啊啊,就是到了现在,我也仍对此抱有疑问。

如果不小心到达了真实(根源)的话——成为地狱本身的黄金姬,究竟会怎么想呢。

*

“——真是了不起的魔法啊。”

我们一进入月之塔的门厅,君主•巴鲁叶雷塔——伊诺莱就坐在长凳上,向我们举起了装有威士忌的玻璃杯。看来她正在小酌一杯。虽然不知道师父交涉会不会成功,不过不管那方失败她也都无所谓,就在这座月之塔中等待了。

高雅的吊灯将朦胧的灯光投在魔术师们的身上。

在灯光下,师父微微皱起眉头。

“魔术师不应该这么轻易地说出魔法这个词吧。”

“怎么会,你刚才做的可不就是魔法吗。不是魔术这种改变现实的手段,而是将某种不可能化为了可能。”

老妇转了转满是皱纹的食指,然后将剩下的琥珀色液体一饮而尽。

她将玻璃杯放在书桌上,然后看着坐在身后沙发上的褐肤青年眯起了眼睛。

“加里阿斯塔的小鬼也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被他哄过来吧?”

“我没什么好反驳的。被眼前的利益钩住了啊。不过也是没听说过时钟塔居然有君主(Lord)会搞这么荒唐的赌博,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褐肤的青年——阿特拉姆带着讽刺地回答道。

说实话,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做梦都不会想到师父会把那个圣遗物作为赌注。这份震惊就算过了两个小时都还没有平复,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听从师父和莱妮丝的指示帮忙进行各种准备,但还是像脚踩在棉花上一样安稳不下来。

“能像刚才那样大饱眼福,我暂且是满足了。”

橙子摘下眼镜,露出淡淡的笑容。

师父转过头,看向旁边。

“白银姬小姐,刚才的投影对身体没有影响吧?”

“是的……。毕竟严格上来说,我的身体只是契机而已。”

白银姬轻轻点了点头。

投影这种魔术是使用以太体来制作暂时的实体。可以说就像是在白银姬的身体上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面纱一样。魔术的成功率与白银姬和黄金姬的相似度息息相关,但并不会为白银姬本身带来任何影响。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也符合科学上触媒(Catalyst)的定义。

女仆蕾吉娜站在白银姬身旁,而麦奥和伊斯洛则用怀疑的眼神盯着师父。

虽然在阻止加里阿斯塔的袭击这一点上,师父和这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不过现在袭击已经停止,那他们的关系恢复原状也是自然的。

也就是,黄金姬及其女仆连续被害事件中侦探和嫌疑犯的关系。

“……我姑且先认可你的发言吧。”

拜隆卿说道。

就算不情愿,但随意否决的话又会再次与阿特拉姆他们为敌……出于这个理由,他暂且接受了师父的行为。

门厅中,与事件相关的人齐聚一堂。

伊诺莱和米克•古拉吉列。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

白银姬。

蕾吉娜。

麦奥和伊斯洛。

拜隆卿。

还有,师父、莱妮丝和我,总共十一人。弗拉特和斯芬大概在一个小时以前恢复了意识,现在被师父派去办事而不在场。

此外,阿特拉姆从袭击者中选出了几人,他们现在正围坐在远处监视着我们。剩下的人则在塔外等待,一旦里面发生什么纠纷这些人应该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来吧。

“……好了,君主•埃尔梅罗Ⅱ世。你是说过只要全员到齐,就会让我们听听你那引以为豪的推理这样的豪言壮语吧?”

“我说的不是推理。是推测。毕竟没有理。”

师父可以说是一如既往地添加着琐碎的注释。

不过对他本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这和他多次提到的魔术师相关事件中的铁则——犯人是谁(Whodunit)、手法是什么(Howdunit)没有意义,可以相信的只有动机是什么(Whydunit)或许是配套的。

(……但是、)

我想道。

如果事件无法解决的话,师父将失去无法估量的东西。在师父看来,埃尔梅罗的权力应该无关紧要,但刚才提到的圣遗物就不一样了。不,想到来袭的加里阿斯塔,这次所需要的绝不仅仅是单纯的解决事件。

师父带着往常一样苦涩的表情仰望天花板,然后看向双貌塔的主人。

“拜隆卿,麻烦你了。”

“……好吧。”

拜隆卿勉强地点了点头,打了个响指。

那就像信号一样,侍从拿来的箱子上的封印用魔法阵被匕首削去了一角。接着,从里面滑出的水银化为了女仆的模样。

“特里姆。”

我发现莱妮丝露出了一副安心下来的表情。对她来说,那是几年来从未曾分离过的搭档吧。

就好像——就好像我和亚德一样。

“不过,要是你们有什么可疑的举动我们马上就会将她收回。”

“可以。随你们监视。集中力差不多也都恢复了吧?”

莱妮丝一边检查着特里姆玛乌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一边回嘴道。

“——这样准备就结束了吧。”

阿特拉姆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抱着胳膊。

在这个利益和感情错综复杂之地,自己既是唯一的旁观者,也是掠夺者,不会有任何损失,他的笑容表露出这样的从容。

“不,再等两个人。”

说着,师父望向入口处。

伴随着嘈杂地脚步声,门厅的大门被打开了。

“到达!”

“打扰了。”

“——弗拉特,斯芬。”

我看到双人组中卷发的少年怀中的东西,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小心地抱在怀里的,是包在毛毯里的女仆卡莉娜的尸体。

“……姐姐……”

蕾吉娜痛苦地声音在门厅中响起。

斯芬轻轻地将尸体放在地板上,接着师父蹲了下来。

他取出放大镜、笔形手电筒等等道具开始检查。他的这副模样比起魔术师,更像是警察的鉴识人员。说起来,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身为侦探的同时,他通晓当时最先端的科学搜查技术这件事也几乎和他侦探的名号同样有名,我稍稍开了点小差。

看到他这副作为魔术师来说过于不像样的模样,周围有人开始交头接耳,不过师父现在完全顾不上这些,只是检查着死者那仿佛陷入安眠一般的脸。我时不时帮他擦拭因为过于集中而流下的汗水,但他似乎连这都没有注意到。

过了一会儿,

“果然。”

他喃喃自语道。那声音就像是喘鸣声一样。

“【鼓膜被剥离了】。这是有意剥夺听觉的痕迹。要做得彻底的话确实就得做到这个地步。

而且就像本人说的那样,处于可以利用魔术辅助的环境中的话,也几乎不会有什么不便。”

在其他人看来,师父描述的应该是杀死卡莉娜的凶手的所为吧。

但是,我想起了某个事实。造访莱妮丝的房间时,黄金姬的自白。她说过自己因为遗传上的问题失去了听力。

裁缝伊斯洛皱起了眉头,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他慢慢站了起来。

师父先是再次揉了揉胃的位置,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先说结论吧。”

他站在卡莉娜的尸体前,郑重地说道。

“她就是黄金姬。”

瞬间,鸦雀无声。

就像是被施加了魔术一般——所有的声音都突然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的沉默。

2

师父在教室上课的时候有时也会这样。

明明是个脚踏实地,不对应该说脚上就像生了根一样的人,偶尔却会说出一些飞跃过头的结论,把所有学生都吓得目瞪口呆。接着弗拉特会一如既往悠哉地胡闹起来,而斯芬想要阻止他结果却总是造成进一步的悲剧和混乱,不过这次情况不太一样。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虽然我没有参加,不过这次伊泽路玛的社交晚会上亮相的黄金姬应该就是她。”

没有人发出质疑。

师父的话已经超出能让人发出质疑的范围了。

确实她是一直跟在黄金姬身边的女仆。但是,到底是经过怎样的思考,才会得出她就是黄金姬本人这个结论的呢。

阿特拉姆作为代表发问了。

“……是刚才那种惊奇箱一样的投影吗?不过刚才是因为有酷似黄金姬的白银姬在才成功的吧。”

他说的没错。

之前那个黄金姬,是在白银姬这个独一无二的触媒的基础上,靠莱妮丝、伊斯洛、麦奥这些魔术师总动员,才终于得以显现仅仅数秒的幻影。将同样的术式施展在这个构造完全不同的女仆身上是无法成功的,而且黄金姬出现在亮相晚会上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止数秒。

师父轻轻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这个方法。实际上,其实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方法。归根到底,要想完成黄金姬时期实在是不太好。……弗拉特。”

“在这在——这。我画好——喽。”

弗拉特举起手,拿出一张图纸。

莱妮丝看了看那张图纸,然后冲特里姆玛乌的双手吹了一口气。因为这含有魔力的吐息,水银女仆的双手瞬间消失,变成薄雾覆盖了四周。过了一会儿,吸收了四周光芒的烟霭,在空中重现出一副亮晶晶的图纸。

星象图。

是师父之前不断烦恼着太阳和月亮无法匹配的天体配置图。行星和轨道逐一出现在空中,然后转换为几幅平面图。和日心说——行星本来的轨道不完全一致是因为这并非科学,单纯只是在魔术观测上所必须的资料。

“想必在场的诸位都清楚现在这个时期的星象图吧。”

以这句话为开场白,师父开始说道。

“阳之塔和月之塔。黄金姬和白银姬。伊泽路玛的术式是彻底依靠太阳和月亮术式而成立的。然而,如果要使用伊泽路玛和加里阿斯塔互相争夺的咒体来完成黄金姬的话,时期无论如何都无法匹配。得到咒体的时间最快也是一个月以前,太阳和月亮能相互配合的时期早就过去几个月了。”

师父指了指空中的星象图里的太阳和月亮。

第一张图中的这两个天体在相同的位置上,另一张图上它们遥遥相对。

“最好是正午的日食。太阳和月亮在同一方位的合日。其次是太阳和月亮相对的冲日,同时司管造形的土星位于一百二十度(Trine)的位置上,但在这个季节全都不可能出现。”

“你……”

从拜隆卿青黑的脸色可以看出,他已经出离了愤怒了。

师父现在做的事和仔细地解体伊泽路玛的术式没有分别。但如果随便反驳的话,搞不好会说漏嘴自己把奥秘泄露出去。既然为了阻止加里阿斯塔的暴行而认同了师父的发言,他也只能默默承受了。

“不过,如果将别的东西比拟为太阳,那就没问题了。”

“哦。这个别的东西是指?”

好像是对这件事感兴趣,阿特拉姆探身问道。

师父非常周到地补充道。

“没错。在魔术中,有时会将别的行星比拟为太阳。其中最常见的就是金星。应该是因为它是夜空中最明亮的行星吧。也是因为这个理由,金星在远东被称为金神并被恐惧着,圣经中也将其视为堕天的路西法。曙之明星。宵之明星。同时,金星也是维纳斯之星,探寻源头的话,与美索不达米亚的伊什妲尔也有关联。用在这次这样作为美之精髓的魔术上,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动人的声音叫出了师父的名字。

是白银姬。在冰冷的月之塔门厅里,她透过面纱平静地问道。

“虽然不知道与咒体和比拟的事是否有关,但我们所看到的蒂娅德拉姐姐——黄金姬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呢。现在应该还在姐姐的房间里。”

虽然为了防止腐败而施加了最低限度的魔术,不过为了保护现场黄金姬的尸体几乎还是维持着原样。

师父淡定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那个当然是真正的黄金姬。但并不是出现在亮相晚会上的黄金姬。”

“……?”

我也感到了疑惑。

越来越搞不清楚了。关于师父说的话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就算把证据一个个交给我,我也没法把这拼图拼起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转不过弯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伊诺莱愉快地扬起嘴角。

她慢慢地喝了一口重新斟上的威士忌。

和师父一样——和师父大不相同的真正的君主(Lord)似乎已经了解了大致的情况,露出带着酒气的微笑。

“难怪被剁碎了。不过如果爷在那个立场上的话。应该也会这么做吧。”

“应该就是您想的那样。”

师父礼貌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真正的黄金姬在社交晚会时已经死去很久了。尸体一直被保存着,然后在亮相晚会结束后放入房间里。”

“胡说八道!”

拜隆卿吼道,而师父则冷冰冰地回答他。

“拜隆卿,事到如今还想隐瞒吗。说到底,在加里阿斯塔他们介入的时候起你就已经不可能隐瞒到底了。就算不用科学上的尸检,只要时钟塔专门的魔术师一看,至少死亡时间不匹配的这件事就会被发现了。”

“……唔、你、你现在能拿得出证据吗。”

哑口无言的拜隆卿在这一点上死咬不放。

“拿不出来的话,就不要再用你那些无聊的妄想,诋毁我们的名誉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有请证人上场吧。”

说完,师父转过头去。

他指向在场魔术师中的一人。所有人中最显眼的——叼着香烟,有一头暗淡红发的女人。

“哎呀呀。找我?这是怎么回事?”

橙子兴致勃勃地走上前一步。

大理石的地板上响起了脚步声,师父轻轻扶起脚下的尸体。

“希望你能检查一下她。”

“嗯。你刚才是说,她就是出现在亮相晚会上的黄金姬吧?”

橙子像是要确认似的问道。

师父轻轻点了点头,回答道。

“没错。她正是那个亮相晚会上的黄金姬。是由你【为她进行了整形手术】的女仆卡莉娜。苍崎橙子。”

沉默降临。

或许我理解错这句话的意思了。

【整形】。我也清楚不管是黄金姬还是白银姬,都是历经几个世代,接受了几乎连身心都撕裂的施术才获得现在这种美的。但听到把这些称之为整形的时候,我感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冲击。

“哎呀呀。”

橙子愉悦地微笑着。

“我为黄金姬进行了整形手术?光荣而遗憾的是,我完全没有这样的记忆啊。确实我记性不太好,不过现在这是得去查查看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她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师父后退半步,让开卡莉娜尸体边上的位置。

“你先看看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

橙子蹲了下来,开始检查尸体脸颊的轮廓和耳朵内侧。

“……没错。虽然只是最低限度但确实有施术的痕迹。靠魔术整形的情况下,术式造成的手术痕迹只是间接性的。如果准备了治疗用的魔术,那么连缝针也不需要。至少日常生活中看不出来。”

她不需要师父的那些器具。那就像是研究望眼镜之类的光学器材的,连一微米的误差都能看出来的专业人士一般的动作,她就只

用纤细的手指摸了摸尸体的几个地方。

过了一段时间,她做出判断。

“啊—,真是不好意思。这确实是由我完成的。”

听到她的发言,所有人都骚动了。

橙子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起来,她说道。

“不过,为什么我会忘掉这么重要的事?”

“应该不是忘了吧。”

她话音刚落,师父就回答道。

“只是没有记住。”

“……哦?”

橙子皱起了眉头。看上去并不是不明白师父的意思,而是想到了什么。

接下来,师父看向另一个人。

“麦奥。”

他叫了药师的名字。

“在、在、在。”

“听说你使用过醉酒药对吧。”

是在黄金姬•白银姬的亮相晚会上。

当时,在贵族主义和民主主义的魔术师之间形成了了险恶的气氛,而烂醉的麦奥的闯入,强制打断了他们。实际上,麦奥那烂醉的样子是醉酒药造成的,而我也亲眼看到了,接下来他在服下醒酒药后立刻恢复了正常。

“……是、是的。”

麦奥承认道,接着,师父挥下了语言之刃。

“……那么,你也能可以做出【让人无法记忆的药】吧?”

不是魔术师也会有喝断片的经验。人类在感知到什么的时候,首先会形成只能保存刚才体验到的经历的短期记忆,之后转化为可以保存半天到一个月左右的中期记忆,而酒精类物质会使转化递质的活性降低,阻碍记忆在大脑中固定。师父以前在现代魔术科(诺利吉)的课上说过,记忆系统不光在科学上,在魔术中也有着巨大意义。

师父刚才所说的,就是人为引发这一现象的术式。

也许不光是从短期记忆到中期记忆,连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也能阻碍的药物,这个人的话可能也能做出来。或许还能限定到某个关键词。

橙子颇有兴趣地抬起头。

“嗯。也就是说我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喝下了阻碍记忆的药?”

“不。我想你不会那么鲁莽。但是,喝下这种药如果本来就包含在委托条件里的话,你也有可能会接受吧。”

“原来如此。如果委托够有趣的话确实会。”

对于师父的提问,女魔术师作出肯定的回答。

够有趣的话。

如果能勾起时钟塔真正的最高位冠位(Grand)的兴趣的话。

接下来,师父继续说道。

“为什么要委托整形?”

他竖起食指。

“为什么要阻碍苍崎橙子的记忆?”

竖起了中指。

然后他收回两个手指,像是在忍受着什么非常没有道理的东西一样皱起了眉头,说道。

“没什么复杂的理由。只不过是不想让黄金姬死亡的消息传出去而已。为此只要能让她复生,无论多少报酬都愿意拿出来吧。就算是——比如说,使用制造赝品之类的方法。”

拜隆卿已经放弃反驳了。

连阿特拉姆和米克这样成熟的魔术师也都在专心地听着师父讲话。

师父从西服口袋里取出雪茄盒,拿出刚才抽到一半的雪茄。火柴的火焰慢慢靠近,雪茄发出朦胧的红光。

“而使用了怎样的术式这点,也基本可以说已经明示出来了。”

他嘴里的雪茄随着升起的白烟慢慢燃烧着。师徒盯着已经碳化了的前端,低声说道。

“恐怕就是【这个】吧。”

“哈!”

橙子突然笑出了声。

就好像师父刚才讲了个好笑的笑话一样,这位女性发出愉快的笑声,甚至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辛德瑞拉】啊!原来如此啊,居然这么简单。”

“是啊,明白了之后再看确实很简单。”

师父点了点头。

但我完全不明白。

我只知道辛德瑞拉指的应该就是灰姑娘。之前师父嘀咕过的佩罗和巴西耳好像都是这个故事的作者的名字。虽然灰姑娘的故事有很多不同的版本,但其中最出名的应该就是格林兄弟、夏尔•佩罗以及意大利人巴西耳这几个人的版本了。

等一下。

(……灰?)

我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

“拜隆•巴鲁叶雷塔•伊泽路玛,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

师父转向他们。

看着这两个因为还没有搞清橙子大笑的原因而一脸诧异的人,他这样说道。

“虽然我刚才也说了一些,但还是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吧。能否允许我就你们在拍卖会上争夺的咒体进行更进一步的说明呢?”

“随便你吧。”

“……如果有必要的话。”

拜隆卿一脸泰然地回答道,而阿特拉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听到他们的回答,师父开口说道。

“你们所争夺的咒体,就是菩提树的叶子。”

在欧洲,菩提树是神圣的象征,与圣母玛利亚信仰以及诸多圣人都有关联。在城镇中心的教会或者法院附近也经常能看到,因为其自身的药用价值,魔术师和炼金术师也会在私下里使用这种植物。

“不过,这是与某位英灵有缘的,【沾有龙血的菩提树叶】。”

“……唔!”

所有人都僵住了。

因为每个人都想到了那个传说。就算不是魔术师也不会有人不知道那个北欧大英雄的英勇事迹。手持宝剑巴尔蒙克打倒恶龙法夫尼尔,获得了任何武器和爪牙都无法使其受伤的不死之身的骑士。

其名为【齐格飞】。

在壮丽的《尼伯龙根之歌》中登场的,英雄中的英雄。据说他在沐浴龙血的时候,因为后背粘上了一片菩提树叶,而造成了折损他不死性的唯一要害。而师父刚才所说的咒体,正是那传说中的秘宝。

“……等等。”

说着,阿特拉姆冷不丁地站了起来。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能听出他的声音中有一丝沙哑。似乎是终于从师父距今为止的说明中注意到了某个被隐瞒的事实。

“怎么了?果然还是不希望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是。刚才她说的是灰姑娘吧。难不成、”

“……没错。毕竟承受了龙血,一般的手段应该是无法对那菩提树叶造成伤害的吧。不过有个魔术师却特意使用不一般的手段,将它烧成了一次性使用的灰烬。”

这次沉默的性质和刚才截然不同。

要比喻的话,就好像是将贵重的宝物打碎一般的野蛮行径。绝不是不知其价值的人——不如说是,在专家之中也是特别的权威人士,亲自率先将可以称为世界之宝的物品烧成灰烬一样的画面。

阿特拉姆用几乎窒息一样的神情瞪着橙子。

不只是他。

锵的一声,硬物相撞发出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那是一脸茫然瞪大眼睛的拜隆卿手中的手杖掉落的声音。

“怎、么会……Miss•苍崎。就算是你应该也不会……”

如果说阿特拉姆是窒息一样的表情,那他的脸应该说就像在恳求一样。看到自己献上一生的艺术在眼前被打碎的人,或许就是这样一副表情吧。

“不,我的话确实可能这么干。”

橙子坦然地说道。

“是吗。用接受了龙血的菩提树叶来实行灰姑娘的术式吗。这相性真是太棒了。齐格飞的故事与其说是一个人类获得了不死之躯,不如说是一个人类重生为不死的英雄这种感觉更强一些。加上灰姑娘就更是了。化妆打扮毫无疑问本来也都是魔术。然后在进入整形手术的阶段中,象征着重生为英雄的菩提树叶简直是完美的咒体。我都想切开脑袋看看自己为什么没能记住了。”

说到这里,好像笑意又涌了上来,她捂住嘴抖动着肩膀。

在场的魔术师们——包括莱妮丝和弗拉特都是一脸震惊。就是对于作为魔术师稍稍有些超出规格的他们来说,橙子的所为也简直是前所未闻。相对于正规魔术师而言可以说是外行的我也不免受到冲击。因为从她身上我学到了,就像我生来就被交托的匣子一样,我们会盲从于过去,被其所束缚,也是理所当然。

师父一如既往地吐出雪茄的烟。

大概他预想到答案了吧。

又或者是,还有其他什么理由。

“为……什么……”

沉默了一段时间以后,拜隆卿使劲咽下一口口水,看向橙子。

“为什么!Miss•苍崎。是你指定了这东西做报酬我才特意去准备的。既然要烧掉它那为什么还要接受我的委托!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哦哦,原来是我要求的吗。谢谢你准备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啊。”

面对这真切的控诉,橙子只是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

“虽然我不记得了,不过

如果君主(Lord)的推测没错的话,我大概也能猜到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了。接受了有趣的委托。但是靠雇主准备的资金和材料来完成的话水准显然会下降,所以就用自己报酬,来达成让自己满意的成果。你看,这不是很合理吗?”

“混——我可没说过需要你做出那种成果(东西)!一直都是说只要撑过那晚就足够了……!”

“抱歉啊,请你死心吧。我就是这种性格嘛。”

苍崎橙子带着花一般发自心底的笑容向拜隆卿道歉。

“……”

除了苦笑着的君主•巴鲁叶雷塔,几乎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作为魔术师来说,她的话完全没有错。

不可能有魔术师能否定进一步深入魔术深渊的这种意志。但是,仅仅因为没有错,就能做出这等野蛮行径的人又有几个呢。至少在这个房间中的几名魔术师眼中,她毫无疑问就是一个无法理解的怪物。

然后,另一个没有感到震惊的魔术师再次开始讲解。

“因此,刚才所说的比拟就成立了。”

师父说明道。

刚才说了将金星比拟为太阳。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单纯的文字游戏。而是通过耗费了极致贵重的咒体,由冠位(Grand)的魔术师亲自出面施术的大仪式才成立的比拟。

“如果是使黄金姬变得美丽的术式,那天体的时期无法配合。但如果是将别的女性改造为黄金姬的术式的话——将金星比拟为太阳的话,魔术就能成立。如果要利用太阳和月亮,那它们就必须形成冲日,同时司管造形的土星也必须要在一百二十度(Trine)的位置上。不过,在把金星比拟为太阳的情况下就不一样了。就算比拟为太阳,金星也依旧是行星。也就是说,月亮、金星和土星分别在一百二十度(Trine)的位置上就可以了。”

看到师父挥动了手指和雪茄,莱妮丝也动了动手,浮在空中的天体图随之一转。

和刚才看到的星象图相比,群星的位置稍有变动。

看到这副星象图,有几名魔术师发出了惊叹声。

一百二十度(Trine)。在师父所说的位置上,月亮、金星和土星闪耀着光芒。

“实际上的时期应该是一个月以前吧。与伊泽路玛在拍卖会上得到咒体的时间是一致的。”

师父冷静地说道。

顺序其实是反过来的吧。因为正处于这个时期,所以橙子在被委托时才指定了菩提树叶这个咒体。对魔术师们而言,在空中闪耀着的星象图,就是证实师父所言的最好证据。

“喂喂。那个黄金姬居然真的就是这个女仆吗……”

米克嘀咕着,直勾勾地盯着被放在在门厅地板上的卡莉娜。

然后他向师父抛出新的疑问。

“那亮相晚会时黄金姬身边的卡莉娜又是谁?而且发现黄金姬尸体时她不是——”

“亮相晚会时因为离阳台有段距离,而且她们不也就只是介绍了黄金姬和白银姬而已吗。只要用人造人或者机关人偶就可以了。不用魔术只是让体型相近的人穿上一样的衣服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在亮相晚会上如果只有一个人有女仆难免会被怀疑,想必拜隆卿为此也下了一番功夫吧。”

“……”

我回想起自己和莱妮丝到达这座塔时的事情。

那时马车的车夫,在我们下车之后就溶解了。虽然不知道是人造人还是别的什么魔术,但用来扮演远处的女仆应该是轻而易举。

“而发现黄金姬尸体那时就更简单了。这个术式虽然有效,但本来就不会持久。毕竟是灰姑娘啊。”

在故事中,施加在灰姑娘身上的魔术一晚就解开了。

魔术在十二点时消失,只留下一只水晶鞋——细节上因为作者和地区而有所不同,但基本的流程都差不多。

“不管是佩罗还是巴西耳,还有格林兄弟,他们所写的结局都是一样的。施加在主人公身上的魔术在晚会之后立刻解开了。恐怕在摆好真正的黄金姬的尸体,锁上魔术锁(Mystic Lock)之后,苍崎橙子的术式也解开了吧。对了,关于魔术锁(Mystic Lock)的问题可能是因为由冠位(Grand)所实施的整形手术彻底到连魔力波长都能改变,又或者是已经替换为卡莉娜用的了吧。”

“魔术……解开了……”

我回想起某个事实。

在亮相晚会上,只看一眼就能让人连呼吸都忘记的,黄金姬的美貌。

而之后在她到访的时候,虽然也觉得她美得惊人,但我和莱妮丝都还能普通地和她对话。本来以为是因为我们是第二次见到她所以习惯了,然而如果真相不是这样呢?

如果是因为施加在变成黄金姬的女仆——卡莉娜身上的魔术,已经开始解除了呢?

除此之外。

当时,卡莉娜确实跟在黄金姬身边。

也就是说,那不是卡莉娜,而是双胞胎的女仆蕾吉娜——

(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事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我们本来有更多的事可以去做,根本不需要等到师父到来。莱妮丝咬住了她可爱的嘴唇,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爷能问个问题吗?”

她在拼命地摇着头的拜隆卿旁边,举起了装有威士忌的酒杯。

是伊诺莱。

“要说整形的话,目的不应该是仿造原本的黄金姬吗。但是爷那笨徒弟整形出来的冒牌黄金姬的水准却比真货还高。这是为啥?是笨徒弟的水平高?还是那个咒体的缘故?”

“我想两者应该都有影响。”

师父认同了她发言的一部分。

“不过,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在魔术中美的效用,您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看到美丽之物的人会变美】。”

我听莱妮丝说过这件事。

美术是一种共感咒术,而通过鉴赏使观测者的灵魂和灵性得以净化这种感觉,既是美的真面目。如果存在究极之美的话,那么或许会将观测者本身提升到更高的次元。

“这是魔术中的美的一部分。黄金姬和白银姬的美应该是以互相补足,互相提升这一理念来设计的吧。也就是互补性的美。——但是,黄金姬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脸。白银姬也一样。就算用镜子,映照出的美也是被折损了的。”

师父的话语,像雪茄的烟雾一样缓缓地飘荡在门厅中。

“……因此,使用这个术式的时候,从某个阶段开始就必须要加入第三人。”

“什……!”

拜隆卿发出呻吟,他一个没站稳,向后退了几步。

对了,黄金姬说过。

——“但是,现阶段父亲的做法是非效率性的。不,应该说父亲的做法有效率的阶段已经结束了。”

如果那不是借口,而是在陈述事实的话——那么师父自然也能看穿伊泽路玛的魔术本身所有的缺陷,及其停滞的理由。

(……因为,这就是师父的、)

正是这看穿他人的术式,并加以指正的本事,让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成为了时钟塔最优秀的讲师。

“……哼哼。”

斯芬发出得意的轻笑。

听上去就像是在自豪地说,我的老师很厉害吧。

“当然,拜隆卿应该不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决定为卡莉娜整形的吧。他只是在为失去黄金姬而焦急,拼命地想要填补这个空缺而已。”

而师父还是那副不高兴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在为必须不断这样讲解而痛苦一样。

“即便如此,术式还是因为第三个人的加入而成立了。通过原本一直在看着黄金姬和白银姬的人——女仆卡莉娜获得了同样的美,而更上一层楼。”

三位一体。

这是基督教中表示圣父圣子圣灵为一体的概念,但同时也不仅是这样。平面上互相连接的点必须超过三个,才会出现形状。

如果象征有两个侧面,那么将会以一对的形式安定存在。

而拥有三面的话,就会互相影响,使某种能量得以循环。

本来以黄金姬和白银姬这样成对的存在而安定的术式,因为能与这两人匹敌的——同时由于一直看着她们而产生了内部变化的卡莉娜加入,发生了决定性的变化。

或许失去了原本的黄金姬这件事也推动了这一变化。

原本安定的术式因失去了一面而倾斜,进而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就像位能一样,这种倾斜同样也会为魔术带来影响。从而让化为黄金姬的卡莉娜得到了在原本的黄金姬之上的绝对之■。

甚至连冠位(Grand)的苍崎橙子都被其压倒——。

“——请等一下,老师。”

斯芬活力十足地举起手。

就好像这里是时钟塔的教室一样。

“按照您刚才的说法,白银姬不也应该因为新的黄金姬诞生而得到究极之美吗。”

“理由很简单。”

说着,师父转过了头。

他将视线移

向白银姬,问道。

“……爱斯缇拉小姐的眼睛应该是看不见的吧。”

“……您怎么,知道?”

白银姬的声音非常低沉。

“我听说黄金姬听不见。恐怕是通过将一种感官封闭这种手段来锤炼魔术吧,这种做法还挺常见的。而伊泽路玛的魔术已经完成到了连这种五感之一的闭锁都被刻在遗传性状上的程度了。甚至连苍崎橙子在为卡莉娜实行整形手术的时候,都要以此为基准摘除她的鼓膜。对了,黄金姬的房间里之所以没有镜子,也是因为要与你的房间相对照吧。毕竟你们在进食睡眠等生活层面上都要相互照应,而且镜子的有无在魔术上也有着重大的意义。两相比较下,还是没有的情况要更加轻松。”

他拿下雪茄。

我听到了他咬牙的声音。走进死胡同——被扼住喉咙的魔术的存在,对魔术师来说是天经地义。就算无法呼吸,也没有其他可以生存的场所,因此也不可能会后悔。

即便如此,对于师父而言也一定无法忍受。

虽然身为仅有十二人的君主(Lord),但他似乎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受这种生存方式。

“当然借助魔术可以让日常生活没有任何不便。比如说利用模拟蝙蝠的声波测定魔术等等,方法多得是。……然而,本质上还是看不见。因此她无法加入黄金姬那样的美的循环。”

白银姬无法看到整形成黄金姬的卡莉娜。

既然无法看到,魔术的循环就无法对她造成影响。

“不过……我想负责施术的苍崎应该预想到了这个结果。”

“嗯。虽然我不记得了,不过当时应该有想象过吧。”

被提到的橙子微微眯起眼睛。

“——顺便说一下,委托我解决埃尔梅罗教室的人,就是那个蕾吉娜。”

她伸手一指。

女仆没有丝毫慌乱。

想必是在师父开始推理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她依旧维持着将两手叠放在围裙前的姿势,毅然地直面前方。

“条件是告诉我黄金姬美貌的真相。哎呀这下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嗯。没有说谎。你应该是知道情况的。只不过没有告诉我那个真相是出自我的手而已。不过这样的话,从道义上我也没有为委托人保密的理由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说着橙子点了点头。

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蕾吉娜身上。

“也就是说,你就是——”

莱妮丝开了口。

“你就是,把黄金姬的死嫁祸到我头上的犯人?”

3

“……”

对于莱妮丝的提问,女仆没有进行任何反驳。

站在她身边的白银姬也依旧沉默不语。拜隆卿不知是因为没有预想到这样的事态,还是刚才咒体的事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了,只有周围生出皱纹的眼睛在转动着。

“你怎么了?”

莱妮丝又一次问道。

“和黄金姬一起来到我房间的卡莉娜,应该就是你吧。你要反驳也好,坦白也好,能不能至少说点什么。对了,由你主人来说也可以。”

女仆还是不说话。

就算是面对那个莱妮丝的咄咄逼人,她也是一副凛然的模样,面不改色。

阿特拉姆发出一声冷笑。

“聪明绝顶的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难道不应该连她的理由也能推测出来吗?”

“你的意思是,要我说出一切吗。”

“那当然。豪言壮语说自己要接手案件的人可是你。既然如此,刨根追底将血管内脏全部展现给大家不该是侦探的义务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要的咒体已经被销毁而感到屈辱,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瞅准了时机一逞口舌之快。

他那满是讽刺的台词,让师父皱紧了眉头。

就好像将事件大白于天下是对自己的惩罚一样,他吸着雪茄。在刺鼻的香气中,慢慢说道。

“……真正的黄金姬的死亡,应该是研究的副作用导致的吧。走入死胡同的伊泽路玛的术式,已经连实验对象的遗传性状都侵蚀了。如果再强行继续下去,那死亡可以说是某种必然。”

就像黄金姬说的那样,伊泽路玛的术式已经出现问题了。

而那个问题会造成死亡,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但是,拜隆卿并没有因此停手。至少在那个亮相晚会之前都没有。虽然原本的黄金姬蒂娅德拉死了,但他找来了苍崎橙子,而被整形为黄金姬的卡莉娜则获得了超出想象的成功。这个结果加固了白银姬和服侍她的卡莉娜的某种决心。”

“也就是说……因为白银姬……也将会死……是吗?”

裁缝伊斯洛吞吞吐吐地说道。

而师父却摇了摇头。

“不。是因为更加切实的问题。在那个亮相晚会上,很多魔术师应该都会这样想吧。到了这种地步,或许能够达到根源。如果这种说法传到魔术协会的耳中会怎样呢?”

“啊……”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因为想起了不久前刚刚听说过类似的事。

橙子露出微微的苦笑。

“……封印指定吗。”

她低声说道。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被认为是仅限一代的魔术师的末路。

这样的人会被活着保存起来。是身为魔术师所能得到的最高级的荣誉。所以拜隆卿不需要烦恼,所以爱斯缇拉无法拒绝。

“严格上来说,黄金姬和白银姬并非魔术师,因此或许不会受到封印指定。说到底,因为这是伊泽路玛的研究,所以也并非仅限一代。但是,毫无疑问时钟塔不可能会对到达根源的可能性置之不理。”

“——所以需要在出逃之前,让黄金姬的尸体被发现吗。嗯,这样说来,白银姬和女仆是打算在尸体被发现之后逃走吧。”

橙子点了点头。

必须要让他们知道这种可能性已经被掐灭了。

在对亮相晚会的评价传播开,时钟塔出面查证之前,必须要将伊泽路玛的研究已经触礁的事实公开。

“恐怕嫁祸给莱妮丝也是这个理由吧。将别的派阀——最好是对立派阀中相对比较有名的魔术师牵扯进来的话,伊泽路玛和巴鲁叶雷塔就不会善罢甘休了。从这个角度上来说,莱妮丝最合适不过了。”

“……我会在时钟塔有那么些知名度,还不都是托某位先生的福。”

莱妮丝投去略带嘲讽的眼神。虽然一样都是在挖苦师父,但我感觉和阿特拉姆的那种不太一样。

然后她对师父说道。

“也就是说,黄金姬想要逃亡这件事,并不完全是谎言喽。”

“恐怕是认真在考虑逃亡吧。只不过,她对你的信任不足以让她在你身上下筹码。”

这也难怪。

将自己托付给几乎没说过几句话的魔术师这种事,简直就是疯了。莱妮丝自己在听她提出这件事时不也是持怀疑态度吗。在无法对魔术师的伦理和常识抱有期待的情况下,这种事就是虽然会考虑,但绝不会打出去的一张牌。

最后,她并没有放弃这种想法,只是利用它让人们发现了尸体。

莱妮丝和我就是将人们引向黄金姬尸体的鱼饵。

“话说回来,拜隆卿在看到黄金姬尸体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那是真正的黄金姬了。毕竟为了解剖而将真正的黄金姬切成那个样子的人就是你。啊,解剖的理由应该不用说了吧。既然是魔术师,那为了接下来的研究从实验体上获取各种数据是天经地义的。”

“……”

拜隆卿一言不发。

周围的魔术师也没有责难他。毫无疑问他们也都是一直浸泡在魔术师的伦理和常识中的人类。

“在此基础上,拜隆卿应该也在犹豫犯人是谁吧。在那时,可能性是多种多样的。甚至有可能是巴鲁叶雷塔派中的人在扯后腿。至少在他看来,所有人都有动机。”

派阀抗争。

在那派阀之中依旧在争斗的魔术师们。

师父和莱妮丝从以前开始就一直在战斗的世界。

“但是,第二起事件的性质就不同了。”

他的语气突然改变了。

“……师父?”

“第一起事件归根到底就只是为了让人们发现黄金姬尸体的诡计。白银姬她们本来应该趁乱逃走的。卡莉娜根本不必死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确实发生了杀人事件。一起是拜隆卿过失致真正的黄金姬死亡。而另一起,杀死卡莉娜的人是——”

他停住了。

在这片静寂中,连吞口水的声音都能听得很清晰。

蕾吉娜和白银姬终于出现了些许动摇。

“——是你。”

说着,师父伸手一指。

他指尖所对的地方,只有一个人。

中立主义派。传承科(布里西桑)。脸色苍白的年轻人。

药师麦奥•布里西桑R

26;克莱涅尔斯瞪大了眼睛。

4

在门厅的中央,麦奥茫然地摇着头。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远离师父一边摇着头。

“怎、怎么……我、我是……”

“要我说得更详细一些吗。”

师父冷冰冰地问道。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感觉像是在自我惩罚一样。

“弗拉特。”

“在——呢!”

他刷的一下举起手,好像在说自己等很久了,天真的少年拿出一套衣服和一个包。

“和教授说的一样,都藏在那泉水附近了!”

那是黄金姬的衣服和一个旅行包。

看到这两样东西,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在魔术解除之后,卡莉娜就是在那泉边换下衣服的。还有,为逃离拜隆卿而准备的东西也藏在那附近。

“在关于齐格飞的几个传说中,他沐浴龙血,以及迎来死亡的地方都是在泉畔。应该也是有这种魔术上的意义在吧……这没什么困难的。虽然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这样,不过确定你是凶手还是在刚才。”

师父说过,犯人是谁(Whodunit)没有意义。

师父说过,手法是什么(Howdunit)也没有意义。

牵扯到魔术师的事件中,这两点都可以轻易隐藏。手法自由自在。无论是穿墙还是制造密室都是随心所欲。凶器可以就只是一句咒语。

然而只有动机是什么(Whydunit),虽然微不足道,但却是例外。

“蕾吉娜和白银姬小姐会包庇的人,应该就只有你和伊斯洛吧。”

师父平静地说道。

因为这句话,白银姬和蕾吉娜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而我认为不是伊斯洛的原因,是特里姆玛乌。如果是冠位(Grand)的苍崎橙子或君主•巴鲁叶雷塔的话,或许能够让特里姆玛乌的机能停止吧。说不定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也可以。”

“……‘说不定’是多余的。”

阿特拉姆发出啧的一声。

不过看他没有再说什么,应该是自己也没有自信能干涉眼前这件可以变成水银女仆和星象图的魔术礼装吧。

“但是,你们的能力完全是在裁缝和药师的方面进行特化的。击退特里姆玛乌或许还有可能,但要让机能停止必须要看穿其内部的魔术式。对了,我的徒弟弗拉特很擅长这种魔术,但一般来说还是很困难。至少我是无法办到的。你的话,或许是偶然,但在社交晚会上对特里姆玛乌细致的调查派上了用场。这样说来,也是我的义妹在社交晚会上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因为身处敌阵而过于紧张了。你就放过我吧兄长。”

师父无视了莱妮丝的辩护,继续说道。

“还有,让特里姆玛乌的手上沾上血这点有些做过头了。根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反正在这座塔中,光是莱妮丝的立场就足够让她被穷追不舍了。因此,我看到了黄金姬事件与卡莉娜事件的凶手或许不是同一人的可能性。”

“……难道说,真的是……”

伊斯洛呻吟着转过了头。

他仿佛在看着一个披着自己童年好友画皮的怪物。

药师这一次没有否认。

他依旧坐在地上,却突然露出了笑容。他不再颤抖,嘴唇如新月一般裂开,露出静寂地笑容。

“……我……”

麦奥终于整理好了语言。

“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他的声音空虚地回荡在门厅之中。

我无法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麦奥眼中的确信甚至超越了得到神之启示的信徒,他的告白是那样的纯粹。

不,不对。

实际上,我完全理解他所说的话。

“我、我认识她很、久了。明明认识很久、了,明明我才是最了解她的的人,但我却不认识那样的她!”

她指的是谁呢。

是原本的黄金姬蒂娅德拉吗。

还是跟随黄金姬的女仆卡莉娜呢。

又或者是……

“……所、所以,哪怕只有一、一点也好,我想要搜集她死前留下的痕迹。”

应该就是在莱妮丝让特里姆玛乌去追踪脚印之前吧。

麦奥可能是和我们一样,想要追查杀害黄金姬的凶手吧。又或许他并没有想要寻找凶手。只是像他刚才说的那样,就算只有一点也好,也想找到她死前留下的余香。对于可以“强化”感官的魔术师来说,像特里姆玛乌那样追寻足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然后,他在泉边见到的卡莉娜,恐怕正在为逃离拜隆卿身边做着准备。

“我追问她、然后、吓了一跳。因为卡莉娜说、说她就是黄金姬。我、我一时间都没有、相信她,不、不过,你们知道、那时我有多高兴吗。因为、因为!就算蒂、蒂娅德拉死了,黄金姬也、没有死!那份美、没有丝毫损伤!”

麦奥喊道。

口吃也无法阻碍他倾泻出内心的想法。被灰姑娘的术式带来的奇迹所魅惑的他,正是诉说着这伟大福音的传道士。

“但、但她却说、要逃走。从拜、拜隆卿身边逃走,还要带上白银姬和蕾吉娜逃出双貌塔。她还、还说,麦奥帮帮我。”

对她来说,麦奥理应是值得信赖的青梅竹马。

如果是被他发现了,那他一定会伸出援手,正因为这样想,她才向他坦白了一切。然而,麦奥的想法不一定会和她相同。不,应该说方向(向量)完全相反——

“怎么能……怎么能、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她就算是死,也、必须要取回那份美!就、就算杀了她,我也一定、得把她留住!白银姬的研究、也必须要继续下去!因为,我、我们已经看见终、点、了。既然已经收获了、果实,就必须继续前进!作为魔、魔术师,非这、这么做不可!”

……是啊,就是这样。

他说的话,没有一个字有错。

一个人的性命和自由,在那样的■面前与尘埃无异。如果能将其重现,就算是数十数百人也必须心甘情愿地奉上。

因此,我也必须成为那个英雄。那时我就应该接受改变了的自己,让故乡的人们高兴。不,现在也还不迟。亚德还和我在一起。

“——喂、喂,格蕾,你振作点!”

右手上的匣子里发出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遥远。

为什么要犹豫呢。我必须去握住他的手。我一定得去坦白自己的错误。一定要跪在地板上忏悔,就是现在。

但是,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背影从旁插了进来。

“……你没有错。”

师父简短地说道。

“作为一个魔术师,你说的话完全正确。”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

伊诺莱低叹道。

我看到她迅速将满是皱纹的手伸进了口袋里。

师父没有在意,他继续说道。

“你就算牺牲青梅竹马也要实现愿望,作为魔术师这是理所当然的。”

在门厅的黑暗中,麦奥的眼神动摇了。

就像迷失方向的孩童被指明了救治之路一般,他的笑容中带着天真的残酷。

“既、既、既然如此、”

“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拜托她去死】呢。”

师父直接而又尖锐地问道。

周围的魔术师们都瞪大了眼睛,好像在说,这个男人在说什么胡话。

“什、么——”

“在你不惜杀死青梅竹马也要留住她之前,为什么没有问她能不能为你去死呢。为了自己希望能再一次看到究极之美的任性,为什么不去恳求她为了你被解剖呢。如果到时候还不能实现梦想,为什么不大大方方抬头挺胸地去拜托白银姬和蕾吉娜也成为牺牲品呢。”

听到师父的话,麦奥的嘴像金鱼一样一张一合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吐出气泡来。

“——怎、怎、怎么会、有这么乱来、”

“你想说,怎么会有这么乱来的要求?不过这种程度而已。”

师父义正言辞地痛骂道。

连我那处于恍惚朦胧中的意识,也被他直击内心的话语唤醒。

好像有铁的味道。

包裹着高大身躯的漆黑西服,现在看上去就像坚固的铠甲一样。飘在四周的雪茄的烟就像是白银的长枪。师父仿佛正身处于已被遗忘的彼方之国,从那里发出提问。

“又不是仅凭一个人的欲望,就在既没有神意也没有大义的情况下踏平万国。也不是为了想看到无尽之海这样一个妄想,就夺走诸多军神和王公的名誉和荣耀,还让他们与自己并驾齐驱。不过这种程度的妄想也无法相信,你怎么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

这时,师父的声音中饱含了某种更加不可动摇的东西。

那是如同亲眼见过世界尽头一样的声音。或许并不是现实,而是不知何时某个人看到过的留在心中的景色,即便如此,牢牢扎根的梦也

没有任何人可以嘲笑。

“不管是不是魔术师,对人来说自我是绝对的。无论怎样的善行或恶行,都不一定真的能拯救别人,或者伤害别人。但无论那是错认也好误会也罢,既然是自己摸索出来的生存方式那就给我挺起胸膛。如果要为了自己而战的话,至少通过做好自己来感染他人。——对了,归根到底在开始这么愚蠢的搜查以前,你就应该昂首挺胸地站出来说,是自己为了不让卡莉娜逃走而杀了她。”

他说,因为没有这么做,所以你输了。

他说,因为不敢这么做,所以你才会跪在这里。

他话中的意义,也深深地感染了我。师父绝不认为只有能摆在阳光下的伦理才是美好的。常人有常人的,魔术师(怪物)有魔术师(怪物)的伦理和常识,而这两者同时存在于他的心中。

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魔术既是历史,也是思想本身。能迅速解体诸多魔术的师父,即是最了解魔术师思想体系的人。

因此才是,君主(Lord)。

看着茫然地仰视着他的麦奥,师父说道。

“——你仅仅是贪婪而已。”

断罪。

我仿佛听到了断头台的利刃落下的声音。

在再次回归了寂静的月之塔的门厅中,师父抽着雪茄,但看上去并不享受,他缓缓地将视线转向旁边。

“为什么要包庇他?”

“……”

白银姬的表情在面纱下还是无法看清。

但是,她终于开了口。

“……其实,我们本该在今晚和卡莉娜会合,然后一起逃走的。如果麦奥没有杀掉卡莉娜的话。”

“那么,为什么还要?”

“您应该知道吧?您只清楚理由。——蕾吉娜?”

“是。”

蕾吉娜应那动人的声音说道。

“作为双生子,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感应到对方的感情和意志。”

蕾吉娜说的事情在魔术师之中很常见。就连都市传说中,双胞胎之前存在心电感应的故事也有很多。

“而在死亡的瞬间,卡莉娜的意志也传了过来。……她想的是,帮帮麦奥。”

“……”

“从小麦奥的眼中就只有蒂娅德拉姐姐。同样,卡莉娜的眼中也只有麦奥。”

该怎么称呼这种关系呢。

应该是爱吧。不过,麦奥所看到的应该只是蒂娅德拉的美。因此,在听到卡莉娜可以变装的时候,他因为黄金姬可以重生而天真地高兴着。

即便如此,卡莉娜也还是爱慕着他。

我不明白。

……不。

这是谎言。

我是明白的。故乡的人们只希望我能够成为过去的英雄,但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去憎恨他们。我想如果继续留在故乡的话,总有一天我会屈服于他们的喜悦。

“所以我们决定,要包庇麦奥。仅此而已。”

“——就是说,他如果拜托的话可能真的愿意去死吗。”

橙子像是放下了心里的什么东西,喃喃自语道。

5

“我也有些事想问问君主•巴鲁叶雷塔。”

师父低声说道。

“不说整形,您是知道伊泽路玛发生了异变的吧。至少您应该清楚出现在亮相晚会上的黄金姬是仿冒品这件事。”

“……这个嘛。”

伊诺莱耸了耸纤细的双肩。

她扫视了一下四周,似乎是觉得无法糊弄过去了,于是叹了一口气。

“差不多吧。伊泽路玛家一直都做得很好,但要拿出结果应该还需要再等几代人。然而有传闻说他们突然之间有了飞跃性的提升开花结果了,而且连爷的笨徒弟也时不时会在这里露面,所以喽。”

“于是,您就放任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的所作所为,想借此找出伊泽路玛的破绽。”

“就是这样。”

老妇无奈地承认道。

对她来说,阿特拉姆的联络可以说来得正巧。

让她决心调查伊泽路玛内情的,是那场亮相晚会,还是成为话题的地下拍卖会,又或者更早以前呢。将米克•古拉吉列收为手下应该也是同样的理由吧。

“——我也有一个问题。”

这次是苍崎橙子,她盯着老妇,问道。

“这个问题以前我就想问了。伊诺莱老师在我被封印指定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爷觉得很正确啊。你可以说是现代的魔术师中与封印指定最相称的人之一了。别人来问爷意见的时候,爷可是好好地推荐了你一番呢。请一定要将橙子•苍崎和她的魔术回路永远保存在秘仪裁示局的深处。”

老妇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可以说是干脆到让在一旁听着的我都忍不住发出呻吟。

这就是,君主•巴鲁叶雷塔。

在社交晚会上她那富有人情味的话语,以及落落大方的笑容绝非虚假。

但是在更加坚固的核心处,她是理想的魔术师。只要她相信这样能够为魔术带来发展,就算让自己的学生被封印指定也不会有丝毫后悔的,理想的魔术师。理想的君主(Lord)。

或许,这就是与十二君主(Lord)相称的生存方式。

“我就知道。”

橙子淡定地说道。

——下一个瞬间。

她无意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然后惊讶地盯着出现在那里的绿色利刃,歪了歪头。

从橙子身体的内侧,生出了奇怪的植物的根。

“——成、成成、成、成功了!”

结结巴巴的声音从身后的地板处传了过来。

在仅仅几分钟的时间,麦奥已经憔悴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他的指间夹着某种香药。

“……啊啊,原来、是药吗。”

漂亮的双唇苦恼地喃喃自语道。

橙子喝下的阻碍记忆的药应该还有别的作用。恐怕里面含有某种植物的种子,在她闻到混入大气的另一种药物时就会将她的身体作为苗床瞬间发芽。

“哈哈哈哈哈哈!”

药师高声地笑了。

“冠、冠位(Grand)的魔术师算什么!这种东西、根本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就只有她!只有我和伊泽路玛梦想的终点!没错吧,拜隆卿!”

“麦、麦奥……”

拜隆卿完全跟不上这让人眼花缭乱的状况。

已经绝望已经被压垮的绅士茫然地摇着头,而脸颊像骷髅一般凹陷下去的药师大吼道。

“再、再来一次!重新再做、做一次吧!”

他大叫,然后看向自己的两个青梅竹马。

“为了我、再、再一次为她整形吧!白、白银姬也!蕾吉娜也!为了我、被、被切碎吧!”

这是何等疯狂的发言。

而橙子却非常爽朗地回过头问道。

“我不做的话,就会死吗?”

“没错!这、这个的根已经爬满你的心、心脏和重要的内、内脏了。如、如果想要解除魔术的话,内脏也、也会被整个挖走。就、就算有再优秀的、魔术刻印,也会死……”

“这就没什么意义了。我本来也没有魔术刻印,一下子就会死掉了。”

橙子在贯穿自己的根上刻下了什么文字。

下一个瞬间,贯穿了身体的根就枯萎崩裂了。

然而,被穿透的部位并没有被填满,橙子带着身体上拳头大小的空洞,呆呆地嘀咕道。

“是嘛是嘛。看来没能记住的我是这么想的吧,虽然有些懈怠了,不过反正都会一笔勾销了,到时候尽可能好好享受吧,之类的。我还真是性格恶劣啊。看来谢幕要让大家扫兴了。虽然我不恨麦奥,但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法收拾了。”

说完,她望向天花板。

“最近底牌被揭穿了啊。时钟塔附近都没有想杀我的人了……对了,这件事没告诉过你们。”

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与振动鼓膜的空气振动音不同。

那是更加本质上的——不可能存在于这个次元的异形的摩擦。是我们的灵魂仿佛直接听到过的摩擦声。

“不好意思,帮我保管一下这个吧。”

她把一个纸盒扔给师父。

是香烟。

伊诺莱的表情变了。

“橙子。难道你——”

“哈哈,不愧是老师啊。”

伴随着橙子的笑容,从未有人听过的异声,变得更加刺耳了。

不对,只有我听过。

(……在森林的战斗中的……)

那时,从橙子的大皮包中感受到的异形的气息。甚至可能能与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相匹敌的,让人感到绝望的骇人的魔力。

现在同一种气息——正在从【橙子的内侧】散发出来。

这才是皮包里那个东西的本体吗。

“以前被人奇袭过,所以我好好反省了一下。现在就【装在】这里面了。——

对了,你们不用担心。被设定为只能反击了。所以只要你们不出手,应该不会攻击加害者(麦奥)以外的人。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到时候我会去找你取回香烟的。”

啪,橙子的腹部破碎了。不是衣服也不是骨肉,而是像雕像的素材一般剥离了——在那里裂开的伤口,是某种“门”。

漆黑之暗。

没有尽头甚至没有距离的,无间地狱。

之后师父告诉我,那个怪物好像没有名字。只知道它一直都在苍崎橙子的手上,但没有人识破它作为神秘的真面目。说不定连橙子自己都不知道怪物的真实情况。

就像是过去的恐怖电影中的法则。

不会说话。

也没人知道它的真面目。

最重要的是……不死之身。

在任何魔术都无法到达的暗黑之底,有两点光芒在闪耀着。

——那时见过的,两只眼睛!

“——!”

从拜隆卿的喉咙中发出了不成音节的悲鸣声。橙子的身体崩坏着,同时黑影以迅猛之势从中延伸出来。

荆棘般的触手和不祥的钩爪捆住了伤害主人的药师。

“麦奥!”

“唔……呃……”

对于蕾吉娜的喊声,麦奥只能以细微的呻吟声回应。

他似乎已经死心了。被捆住的身体转眼间就被拖入了苍崎橙子的“门”中,被成千上万的利齿咀嚼着。

啊啊,是这样吗。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根本不可能。

在某种意义上,可以与那短暂的黄金姬的■相匹敌——正相反的怪物的存在,足以击溃人的灵魂。就算只是以指尖左右的大小被蚕食,感情也已经完全被恐惧涂满了。

结束了。结束了。

事件也好,什么也好,都结束了。

这么轻易地开始收束,就像机械降神(Deus ex machina)一般。

(……可以吗?)

有人问道。

是我在对自己发问。

我,畏惧着将会夺去自我的过去的英雄。

这个人,为能够消除一切认知的绝对之■而着迷。

啊啊,就只有少许不同。需要献身的人碰巧是别人亦或是自己,以及有没有这样一个契机,仅此而已。因为这小小的差别,我留在了这里,而麦奥将要被带去那边。

“喂,格蕾。”

从右手上传来了声音。

刚才它也这样向我搭话来着,然后我在师父的怒喝中醒来了。

现在呢?这也是鬼迷心窍吗?只是自己自作主张地强加在碰巧有类似境遇的人身上的幻想?

“………………我……”

我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如同萨莫特拉斯的胜利女神像一般,逐渐崩碎着的橙子的眼睛,在最后看向了我。

她好像在对我微笑。

好像在我的背后推了一把,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像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吧。

在我见过的人之中,最为自由的人,给的保证。

“——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动了起来。

一下子跃进了五米。我在别人出手阻止之前展开了亚德。将所有的魔力都注入死神之镰(Grim Reaper),强行斩断了荆棘触手。

我先确认了被拉回来的麦奥的情况,虽然他的腿已经有一部分被啃食掉了,但至少还活着。

“麦奥!”

蕾吉娜和白银姬冲了过来。

看来就算他说她们必须要为魔术而献身,这两个人对他的感情也没有消失。他们之间一定有着无法轻易斩断的联系吧。虽然我不太明白,但在这个世界的某处存在着这样时间的积淀,这样的想法绝不会让人感到不快。

“格蕾!”

“……对不起,师父。”

我斩断想要继续拖走麦奥的荆棘触手,道歉道。

感觉到了魔力的流动。橙子——不,曾经是橙子的“匣”中的怪物看来是将我们视为了敌人,准备改变战斗方式。

“这个人,和我一样。不,他是比我要稍微勇敢一些的我。”

如果能够下定决心的话,我应该已经成为过去的英雄了吧。

成为了最适合亚德的使用者。故乡的人们一定会很开心。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的自己也不会存在了。

可是,这份心情该如何表现呢。

对我这明显不充足的解释,

“……真拿你没办法。”

师父点了点头。

他凝视着那个已经失去形体,只能看见模糊朦胧的暗黑之“匣”的空间。

“无从下手吗。不过它能干涉这边的时间和范围似乎被限制了。原来如此,可以说是恐怖电影中完美的配方。吸血鬼因为只有在夜间能够无敌才会被人们所爱,丧尸就是无法说话才会让人感到恐怖。这杰作真是很有她的风格啊。”

像是越发感到佩服一样,他喃喃自语着,然后对站在他身边的卷发少年说道。

“斯芬,你能解决多少?”

“七成是没问题的。”

“靠你了。”

就在师父说出口的同时,弗拉特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

“等、等一下,教授!你不问问我吗!”

“闭嘴。你之前不就只是被华丽地打成脑震荡昏过去了吗。”

“确实是这样啦!不过您看啊,小瞧脑震荡是很危险的!要是开始打呼就糟糕了!啊,不过能看见临死体验或者前世什么的好像也不错啊,对吧教授。”

“斯芬,和格蕾一起击退触手。”

“是,老师!”

他对那些话充耳不闻,只是对斯芬下达指令,接着看向弗拉特。

“弗拉特,介入固定那个空间的术式。”

“好的教授!”

我也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弗拉特在地板上用手指画出一个细致的魔术印记。

在他身边,斯芬的全身都被威猛的人狼幻体包裹了起来。

“莱妮丝,掩护全员。”

“好吧好吧。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的兄长啊。”

莱妮丝满足地说道,然后放下了捂住右眼的手。她将化为星象图的部分回收,让水银女仆进入备战状态。

接着,师父对身后的人说道。

“君主•巴鲁叶雷塔,米克•古拉吉列。——我们会制伏那东西。拜隆卿和白银姬他们可以就交给你们保护吗。”

“毕竟是自家派阀的人啊。”

伊诺莱点点头。

拜隆卿依旧处于茫然状态。

因为直视了【那双眼睛】吧。能让看惯了异形的魔术师都陷入绝望的噩梦,对于这个刚刚被摧毁了人生的壮汉来说,或许足以使他失魂落魄了。现在他似乎完全无法正常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随时会丢掉性命的状况之中。

“委托人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

米克耸了耸肩。

实际上,四周早已布满了色砂,也张开了结界,看来在那个怪物出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然后,师父向在场的另一个人搭话道。

“我还以为你要溜之大吉呢。”

“我也想啊。不过机会难得,就像我拜见一下你们的本事吧。”

阿特拉姆不知为何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好像很中意师父身上的什么东西,看着师父的眼神,让人感觉他好像是在注视着友人的工作一样。

“这可是要付参观费的。”

“随你开口。”

褐肤的青年夸张地行了一礼。

看样子对于师父来说,这就足够了。

然后他再一次转向我。

“格蕾。”

“……是。”

“你做的很好。”

我惊讶地抬起头。

“这是我接手的事件。如果让凶手落到那种怪物的手上,有失埃尔梅罗的体面。这起事件的句号,应该由我们来画下。”

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师父他只是在勉强为我的任性找借口而已。

蠢到不行——可爱到不行的,让人撕心裂肺的借口。

“差不多要来了。”

敌人终于做出了反应。

荆棘触手一口气从暗黑之“匣”的内侧被解放了出来。

不过同时,从我的内侧涌上的冲动也有了可以释放的地方。

“——要上了。”

以爆炸一般的速度——我从正面冲进了范围内。将散落的魔力吸收用在“强化”上。同时,完全依靠直觉和反射神经钻入了荆棘之间,强硬地挥舞着变得纤细的死神之镰(Grim Reaper)。

一口气斩断了大概七根。

接着我旋转起来,挥动着镰刀。

从怪物的身上流下的可以吸收的魔力,多得让人生厌。虽然能够感觉到魔术回路和神经都在被逐渐侵蚀,我也没有丝毫犹豫。用不着理由。只要能够死守住这里,为什么要后悔呢。

斯芬也一把抓住手边的触手,利

用幻体的蛮力将其扯断。

“不要想着去击败它。”

从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

“要是不小心用巨大的魔力刺激到它的话,搞不好会招来本体。坚持到弗拉特完成解析。”

也就是说,不能使用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不过就算可以使用,在很难说是同伴的君主(Lord)面前,也最好不要把它暴露出来。

似乎是发觉了我们的反击,荆棘的数量迅速增加了。

我和斯芬真的能压制住它们吗。

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这时,身体突然被银色包裹了。

“——咦?”

“本来还想在更好一点场合让它亮相的来着。”

那是非常不情不愿的声音。

我的四肢上,闪耀着白银的光辉。

包裹全身的白银——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化为了优美的铠甲。

“我的月灵髓液(礼服)借你了。给我好好加油吧。”

莱妮丝微笑着说道。

*

忍耐着双眼的疼痛,莱妮丝集中精神操作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

她细致地让其与格蕾全身的魔力同调,以免妨碍少女的动作和术式。

不用说,莱妮丝的魔力远比不上先代君主•埃尔梅罗——凯尼斯•埃尔梅罗•阿奇博尔德。她终究无法承受住能让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长时间剧烈活动的大量魔力。

不过,君主•埃尔梅罗Ⅱ世在她身上发现了别的才能。

精密操作。

会因为强大魔力产生过剩反应的魔眼,也不过是这种才能的一种体现。

因此,被认为是格外困难的“在魔术上叠加魔术”这种术式,她在十一岁时就学会了。为特里姆玛乌付与的人格,以及几小时前让黄金姬重现的投影,都是利用这种技术完成的。莱妮丝现在还记得,在自己第一次成功时,义兄脸上那夹杂着喜悦和痛苦的表情。

(……真是惹人怜爱啊。)

那就像是为了体会自己的平庸才去培养徒弟的一样。

从他一直没有停止培养徒弟这点来看,他也无法忍受离开魔术的生活,这种纠葛对少女来说非常美味。

所以,想要好好享受。

为此,

(……就靠你了。)

她注视着格蕾的背影。

*

斯芬•古拉雪特在战斗中一直守护着格蕾的死角。

说实话,喜悦在沸腾着。

光是自己在保护着她这件事,就让他高兴得想要跳起舞来。从脊椎生出了仿佛麻痹一般的甜蜜感觉,似乎每个脑细胞都被幸福感充满了。

患上这相思病的时间已经有三个月了。

不过,斯芬自己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爱情。

他所使用的兽性魔术虽然在世界上广为流传,但使用者却与之成反比,非常少。因为使用这种吸收了野兽性质的魔术,必然的会逐渐失去人性,很难作为魔术家系存续下去。

古拉雪特家虽然是为数不多的例外,但也并没有克服这一缺陷。

之所以能够流传下来,是因为就算使用者失去了理智,魔术刻印也能继续传承。

通过固定化的神秘,让人强行继承魔术,而斯芬碰巧拥有良好的适应性。他作为光荣的成功案例被送入了时钟塔,因为在其他派阀没有门路,他进入了埃尔梅罗教室。

在那里他与君主•埃尔梅罗Ⅱ世相遇了,这个人看透了斯芬的才能,使他达成了再现数个已经失传的兽性魔术这一伟业……但是,这依旧无法消除他的隔阂感。

即使是在时钟塔,斯芬也始终觉得自己是和别人不同的生物。

不是魔术师,不是人类,甚至不是野兽。

斯芬一直感到有一条无法填平的沟壑围绕在自己身边。

而它在自己闻到格蕾的气味时,第一次被填满了。

(……大概、)

大概是因为,她也是无法融入的人吧。

无法融入生者,没有成为死者的勇气,恐惧着亡灵。

或许自己只是和她互舔伤口而已。

因此,就算有可能并不是爱,自己也绝对无法忽略这份感情。

(啊啊……!)

他任凭高涨的冲动驱使自己发出咆哮。

周围出现了几个分身。

看着困惑着颤抖的触手,所有的斯芬都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是幻体的用法。”

换句话说,这是半物质化的魔力所形成的自己的分身。之所以没有对橙子使用,是因为想到这招被她轻易找出本体,无效化的可能性很高,但以这些触手为对手的话就不需要担心了。

六个斯芬一齐向荆棘发动了攻击。

*

君主•埃尔梅罗Ⅱ世静静地观察着格蕾和斯芬的活跃。

那可以说是雄狮一般的气势。

他们漂亮地压制住了如雪崩般不断涌现的荆棘触手。多亏了他们,他终于找到了某件东西。弗拉特的介入术式也在稳步完成对空间的解析。

但是从那缝隙间,突然冒出了一条荆棘。

那根荆棘从徒弟们谁都无法注意到的角度,向着青年的眉间直冲过去。

在这一瞬间,如蜘蛛一般的自动人偶(Automata)降落下来。为了保护埃尔梅罗Ⅱ世,人偶的要害被荆棘触手刺穿了,但人偶也凭借自己那超出常人的力量切断了触手。

“笨徒弟交给拜隆卿的自动人偶(Automata)吗。”

伊诺莱低声说道。

在用特里姆玛乌追踪足迹的时候,阻碍格蕾她们的自动人偶(Automata)。

“非常感谢。”

埃尔梅罗Ⅱ世看向白银姬。

恐怕是白银姬在决定包庇麦奥的时候,用它来争取时间了吧。如果是她的话,知道如何操作橙子交给拜隆卿的自动人偶(Automata)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本来想在一切都结束后用它和父亲一起去死的。”

白银姬喃喃低语道。

蕾吉娜看护着麦奥,什么都没说。她大概也是同样心情吧。正因为觉得就算这样结束也无所谓了,才会在埃尔梅罗Ⅱ世揭发她们的时候那样冷静。

“……然而为什么,你们要、”

美丽的声音颤抖了。

为什么要救我们。

明明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不是我。”

师父说道。

青年背向瞪大了眼睛的白银姬,继续道。

“不过既然徒弟挺身而出了,师父有不出手相助的理由吗。”

说完,君主•埃尔梅罗Ⅱ世摸了摸刚才找到的东西。

6

被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包裹的身体,以几乎倍于以往的速度活动着。

就相当于是魔术制造的强化外骨骼。虽然我没有见过,不过剥离城(阿德拉)时海涅•伊斯塔利所使用的应该也是这个原理。

突击重复了两次、三次。

引开荆棘的注意,坚持到弗拉特的干涉成功为止。

斯芬似乎也在以同样的速度移动着。虽然他在之前和橙子的战斗中受了伤,但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接二连三地斩断触手。

(……啊啊。)

一边挥舞着利刃,我一边想道。

我已经遇见了这么多的人。

自从来到伦敦,我接触过的人已经是在故乡时的数十倍了。不管是剥离城(阿德拉)的事件,还是这次的事件,都是这样的波纹之一。

接触之后,无论是否能够友好相处,那也终究是我的一部分。是难以否认的过去。是只能接受的历史。

荆棘触手变化为新的形状。

它们复杂地交缠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人一样。

是手持触手之剑的骑士一样的人型。“匣”中的怪物似乎认为,与敌人相似的形态可以更好地对付我们。不,与其说是认为,更像是人类无法理解的,异界的本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

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与利剑相撞。

纠结在一起的荆棘,无法轻易斩断。

对方旋转了身体。

(——这、是?!)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住了那从斜上方挥下的利刃。

我曾经做过的动作。

在仅仅数分钟的战斗中,对方已经学会了我们的战斗方式。

但是,荆棘魔人看来不止一只。四周的荆棘触手也都开始以相似的形式纠缠在一起,准备生出新的使魔。

荆棘之剑削去了一缕刘海。

如果没有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之铠,或许我的颈动脉就已

经被切开了。

“——格蕾?!”

听到弗拉特的声音,我倒在地板上,低声念道。

“亚德,解除第一阶段限定应用。”

“哈哈哈哈哈!那玩意儿吗!真新鲜啊!”

亚德感受到了重新注入的魔力,发出刺耳的笑声。

亚德是付与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的封印型魔术礼装。死神之镰(Grim Reaper)通过借用其内部的魔力,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获得宝具规格的性能。

不过,它的限定形态不只是死神之镰(Grim Reaper)。

它变回匣子,然后像魔方一样旋转后,仅用一瞬就再次展开,那个形态遮住了我的右半身。

大盾。

单纯地承受着荆棘魔人挥下的利剑。

每当受到攻击时,盾的表面都激烈地晃动着。

死神之镰(Grim Reaper)拥有限定形态中第二高的攻击力。而这个大盾不仅可以用来防御,还隐藏着另一个特性。虽然要花上一些时间,但这个时间可以靠盾的防御来争取。

在第六次受到剑击的同时,盾的表面喷出了无数的火焰。

“——反转(Reverse)!”

伴随着我的声音,火焰中发射出魔力。

这是高密度并且纯粹的魔力放射。它的威力虽然无法与本体于尽头闪耀之(Rhongomyniad)相提并论,但也能对依靠某种魔术留在这边的荆棘魔人造成巨大的影响。

复杂地纠缠在一起的荆棘迅速散开,失去了形状。

“解析结束!教授,随时都能上!”

弗拉特笑眯眯地发出通知。

师父拿着雪茄,冷静地说道。

“好。”

然后他对身后的人说道。

“阿特拉姆•加里阿斯塔。到时候恐怕会有反作用力。张开防御术式。”

“哦哟,你让我来?我凭什么被你使唤呢。”

“我说过要收参观费吧。好戏看了这么久,就别废话了。”

“……原来如此。刚才也是这样,你还挺擅长交涉的嘛。”

看到阿特拉姆用下巴示意,等待着的袭击者们开始行动了。

该说是有很好的统率力吗,他们连续编织出的术式,让伊诺莱都微微扬起眉毛,发出轻叹。

接着,弗拉特哼出了咒文。

“介入开始(Game Select)。”

我以前在上课时听说过,弗拉特在自己施术的情况下使用的咒文和承受对方的魔术时是不一样的。

“铛嗒嗒,铛嗒嗒,铛嗒嗒铛♪”

少年一边哼着什么一边像敲击着钢琴的键盘一样奏出旋律。

每当这时,我都能感到魔术的波动像某种信号一样滑过地板。这个空间逐渐被名为弗拉特的天才少年魔术师的意识掌握了。不断扩张的意识领域仿佛在被他的手心所吞噬一样。

立刻就出现了影响。

我眼看着剩下的触手变得越来越迟钝,被吸回了内侧。

匣子逐渐缩小了。

——但是。

“……唔!”

在那一刹那,我看到了。

与触手相反,从暗黑之匣中慢慢逼近的,两只眼睛。

流下大量唾液,比我的身体还要巨大的血盆大口。

“糟了。”

我听见了斯芬吞口水的声音。

“【干得好过头了】。”

没错。就算没有挥动宝具,我们也干得好过头了,让匣子里的东西提起了兴趣。

可以与之抗衡的,就只有于尽头闪耀之枪(Rhongomyniad)。

但现在已经没有可以发动宝具的魔力和时间了。

我能做的只有——

“——第一阶段应用接触•死神之镰(Grim Reaper)。”

盾再次分解•展开,变回死神之镰(Grim Reaper)。

我钻入正在后退的触手之间,在离匣子最近的地方,使劲挥了下去。

“格蕾亲亲?!”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倾尽全力。

膨胀到极点的魔力炸裂了。

守护匣子的魔力,与死神之镰(Grim Reaper)的魔力正面相撞,产生了激流。

因为巨大的压力,身上的月灵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也失去了形状,流向身后。

“格蕾!喂!你这也太乱来了!”

虽然感到有些抱歉,但我还是无视了亚德的声音。

超出了规定值的魔力冲破了我的神经和魔术回路。就算没被撕裂,这份痛楚也在折磨着我的大脑。就像是红热的刺在我的身体中游动。我的身体变成了只能感受到痛楚的肉块,自己的意识仿佛早在百年以前就已经灭绝了。

但是,只有魔术的循环没有停止。

按照最初设定的程序,完全自动地攻击着匣子。

“……啊啊……啊……”

将呻吟也化为力量。

将痛楚也化为力量。

即便如此,本该灭绝的意识依旧在诉说着。

诉说着内心的煎熬。

诉说着即使是现在,内心的煎熬也依旧凌驾于痛楚之上。

这个世界无论何时都在拒绝着我——不对。我其实也很清楚,是自己在拒绝着这个世界。就算清楚,也无法做出改变。就算大声嘶吼也无法变得轻松。那么,就只能闭上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了不是吗。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

也有人在看着我。

也有人在关注着我。

我现在也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

仅仅这样一件小事,却让我又迈出了一步。

“……滚……回………………去………!”

然而,心意与魔力不成正比。

来自内侧的压力,加速度一般地增长着。

原本只有两点的光芒,逐渐增加了。

内侧传来了并非是饥饿或愤怒的绝大的咆哮。怪物不止一只吗。还是说一只怪物可以变成这样的形态吗。

就在从心口扩散开来的绝望要将我的内心染上黑暗的时候,

“——够了,女士。”

冷静地声音说道。

我没有回头的余力。不过强化到极限的感官把握到身后的师父将一个巨大的物体放在了身边。

(——那个是苍崎橙子的……她拿着的——)

我第一次感受到怪物气息时的那个匣状的皮包。

看来就在我们和触手战斗的时候,师父将这个皮包找了出来。恐怕是在那个橙子死去的时候,隐藏皮包的魔术就解除了吧。

“我刚才稍稍调查了一下。”

师父抚摸着皮包的表面。

“总之,这个皮包应该是只有在用魔力通电的时候,在会将【那边和这边】连接起来的限定机能型魔术礼装吧。因为在魔术师无法提供魔力的情况下就会自动关闭,用来关你这种容易失控的怪物再合适不过了。确实像那个女人想出来的术式。”

穿西服的男人一半佩服一半无语地耸了耸肩。

“那如果在那个匣子里给皮包通电会怎么样呢?就像是梅比乌斯之环一样,会出现两个你吗?还是说矛盾(Paradox)会将你撕裂呢?我对这个设问很有兴趣。请一定要告诉我答案。”

师父用应该是经过了“强化”的手臂将皮包扔了过来。

皮包划出一条抛物线,我看到上面还系着他平时在抽的雪茄。我还是第一次知道那个带有微量魔力的东西,是简易式的魔术礼装。

荆棘触手为了阻止皮包而冲了出来。

是因为理解了师父的话吗,还是说是本能呢。

我将死神之镰(Grim Reaper)一转,迅速斩断了那些触手。

然而触手还是不见减少,我喊道。

“亚德!”

“咦嘻嘻嘻嘻嘻嘻嘻!这次是那玩意儿吗!老子可喜欢啦!超爽的!”

亚德大笑着进行了第四次变形•展开。

将内侧的宝具的神秘表现出来的形状——是大锤。

我的身体连同大锤一起旋转。从它背面瞬间释放出的魔力,就像喷气式飞机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可以与英灵技能的D级相匹敌的,限定形态•破城锤的特性。

“唔——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劲打向皮包。

得到加速的皮包,让触手们完全没有将其抓住的余地,如同流星一般,它向着暗黑之匣的内侧坠去。

“那么,”

师父的态度瞬间一变。

“吃自己去吧,狗日的无名怪物(Fucking•Nameless•Monster)。”

他漂亮地打了个响指。

皮包打开了。

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

在我被“强化”后的感官也无法认知的领域中,有什么东西喷了出来。

或许是叫声。与它之前不断吐出荆棘的时候正相反,化为虚无的空间开始啃食周围的物体。

单纯地,一味地被逐渐吞噬的感觉。

吊灯,风扇,连螺旋楼梯都被吞了进去。

将一切。无底的。贪欲。强欲。傲慢。淫荡。迫切。残酷。

仿佛一切都只是梦境。仿佛在咆哮着如果被那燃烧着地狱之业火的巨口吞入,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和从未存在过一样。

——我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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